第22章 共感
爸比?
贺琛循声望去, 什么也没望见——遮挡视线的人太多了,那人又恰好蹲下身去抱乐言。
贺琛只从人缝里看见那位“爸比”穿着黑色西裤和白大褂,肤色偏白, 伸出去抱乐言的手腕像一截冷玉。
然后那人站直了。
身材挺拔修长, 在人群中很醒目, 但贺琛依然看不见他的脸——贺乐言就像一只熊猫崽崽紧紧扒在一根竹子上,脸埋在那人脸上, 手搂着那人的脖子, 整个小身体都在用力。
就那么想吗……贺琛心里正发酸, 听见那人温声安抚乐言,又转身向他看来。
贺琛下意识深吸口气:“你好, 陆——”
他酝酿好了无懈可击的表情,准备以正宫爸爸的雍容大度, 友好会见这位爸比——坚决不能露怯。
但是——
但是——
在看清“爸比”脸的一瞬,贺琛猛地屏住了呼吸。
“贺指挥官?”文毅诧异看向贺琛:好好的,怎么又把盆栽抱起来了?还动作快得好像一阵风。
“贺长官。”陆长青单手抱着贺乐言,向贺琛走来,神色从容平静。
贺琛喉结滚了滚,一咬牙, 放下盆栽:“陆师兄。”
他叫着, 不敢直视陆长青,而是看一眼依然挂在陆长青身上的贺乐言:祖宗!你叫谁“爸比”!!
贺乐言也奇怪看向贺琛:什么是“湿兄”?
“好久不见。”陆长青语气平静伸手,贺琛反应过来, 同他握了下手。
金属的质感有些突兀, 陆长青看了眼贺琛的右手,而贺琛已经把手收回去,神色说不出的尴尬:“没想到, 乐言说的爸比是您。”
“我也没想到,贺长官原来还认得我这个师兄。”
“自然认得。”贺琛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怎么会不认得?这张清雅绝尘的脸,可一度是他的噩梦素材。
说起来都是血泪。贺琛看一眼贺乐言——这事儿还是他亲爹韩津带的头。
贺琛、韩津他们跟陆长青同校,只不过他们读本科时陆长青已经读研,在校内治疗室实习。一次韩津精神力动荡去治疗,恰好遇到陆长青在。
那次治疗有些不同寻常,因为韩津出现“暴动”,神志失控,攻击了陆长青。
但陆长青并没有受伤,受伤的是韩津——精神体被对方压制就算了,肉搏韩津也丝毫没占上风。
正是这次“暴动”,让韩津那个武痴发现陆长青手下有功夫,功夫还相当不赖,他开始一再上门“讨教”,次次鼻青脸肿而归。
次数多了,这事儿不知怎么就扩散成了他们战斗、指挥两系跟治疗系的意气之争,战力榜前几位轮流去找陆长青挑战,轮到贺琛这个榜一时,战斗、指挥两系都快没一个全乎人了。
贺琛这一战的结果是平局,有些点到即止的意味,贺琛一度以为是这位学长烦了他们轮番去找茬。
后来才发觉,他很需要有人“找茬”、跟他对练。
贺琛甚至怀疑过,前面的意气之争都是这位看似神仙的学长有意促成,相当于一次“海选”,而他贺琛“有幸”被选中,很快就因为挂科落到他手上补课,每天都过得……难以形容。
“放下吧,你准备抱到什么时候?”带父子俩到自己的办公室,陆长青一边抱着贺乐言让人给他扎手指取血,一边看向“盆栽”贺琛。
贺琛手指紧了紧:“地上脏——不是,花盆脏,别弄脏地。”
脏吗?贺乐言歪头看了眼花盆底,还没看清,小脸忽然一抽——就在他走神的瞬间,儿科的医生抓住他手指取了血。
“痛?”陆长青低头笑问。
“爸比呼呼。”贺乐言握着手指,奶声奶气、又极其自然地撒娇。
在贺琛面前从没有过的自然。
贺琛不知不觉移开花盆,看着陆长青当真给贺乐言吹吹手指,脸上带着贺琛从没见过的轻松温和。
“咳!”多余人贺琛放下花盆,声响不轻不重,正巧破坏了那一大一小的氛围——
“这个叫五色树,开花后能结出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果实,听乐言说师兄喜欢花草,是我跟乐言一起逛街找来的。”
“谢谢。”陆长青看一眼那棵松塔似的小树,又看回贺琛,“师弟有心了。”
“应该的。”贺琛说,“乐言的检查就是这样吗?多久可以出结果?”
他问着,酸溜溜看一眼依偎在陆长青怀里的贺乐言。
你小子在认贼作父……
“二十分钟出结果。”陆长青说着,放贺乐言下地,对小孩儿说道,“既然回来了,让文爸爸带你去做个全面的检查,看看身体在外太空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贺乐言不想去,小大人似的摇摇头:“我身体很好,我还学会了翻跟头!”
“是吗?”陆长青问着小孩儿,眼睛却看向贺琛,看得贺琛莫名不自在。
学翻跟头怎么了?小孩子就该多锻炼。贺琛讪讪地想。
“还学会了什么?”陆长青问贺乐言。
“还学了打拳!”贺乐言说着,摆开小架势,“哼哼哈嘿”给了空气两拳。
陆长青嘴角上弯。
贺琛更不自在了,眼看贺乐言打完拳还要给陆长青翻个跟头,他急忙出声制止:“好了乐言,你先去做检查!”
贺乐言还是不想去,他还没表演到翻跟头。
不过,他想起一件正事。
比翻跟头要紧得多的事。
“爸比,你可以给爸爸做检查吗?”
“当然,你跟文爸爸出去,爸比就开始安安静静给爸爸做检查。”
贺乐言点了头,看了贺琛一眼,看回陆长青,小声道:“爸比,拜托。”
拜托好好给大怪物看看。
“放心。”陆长青跟他交换了个眼神。
贺乐言像得到什么保证,果然放心了,松开陆长青要出门,贺琛下意识跟上,又被陆长青叫住:
“师弟留步。”
“文毅会陪乐言去,你的人也在外面吧?”
“是。”宁天在外面。
但贺琛还是不想留下……“师兄事情多,我不便打扰,治疗我找其他人就行了。”
贺琛其实计划找文毅,说“找爸比治疗”完全是敷衍贺乐言的——他哪儿知道他“爸比”真会治疗……
“我答应了乐言。”陆长青平静说道。
贺乐言被助理牵着要出门,听见这话回过头来,声音高兴又响亮:“谢谢爸比!”
说完又操心地朝贺琛使眼色,暗示他快点儿……
贺琛接收了崽子的信号,攥攥手指,含泪留下来。
房门合上,房间变得很寂静,陆长青走路的声音都很清晰。
贺琛听到他走到办公桌后拿了什么,又听他开口:“坐。”
贺琛老实在沙发上坐下。
“乐言很关心你。”陆长青说着,走过来,递过一根导线给贺琛。
“还是跟您更亲近。”贺琛说。酸味儿一时没能盖住。
陆长青顿了一瞬,解释:“我跟乐言精神链接比较多。”
哦。贺琛还真有被安慰到:精神力链接多了,被安抚方的确会对安抚方产生——
贺琛想到这里,忽然顿住。
他抬头看了陆长青一眼,又匆忙垂下头去,神色有一瞬不自然。
陆长青察觉到贺琛视线看过来时,贺琛已经熟练把导线连在手腕上,但导线另一头他抓在手里,迟迟不交:“咳,那个,不知师兄现在诊费多少?”
“不收你钱。”陆长青把导线那头从贺琛手中抽出来,连到他临时拿出来的监护仪器上。
“这不合适。”贺琛说着,抬起头来,难得正视了陆长青一回,“我已经受益师兄太多。”
读军校时年轻不懂,贺琛以为补课那两年,陆长青只是教授他精神域的控制和巩固,后来才发觉日复一日的链接中,陆长青几乎是重塑了他的精神域根基,帮他补上了觉醒后没人指导胡乱搞出的漏洞,为他后来的进阶打下坚实的基础。
陆长青教他的那些控制精神域的方法,也不是他以为的考试用的“大路货”,而是一个顶级治疗师给出的清晰路径。
想到这里,贺琛有些坐不住,忽然站起来,给陆长青鞠了一躬:“一直没向师兄认真道谢。”
“怎么没道谢,每年都给我寄东西了。”陆长青避开他的礼,再次让他坐下。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贺琛尴尬看了眼茶几上他带来的五色树:他没大钱,最多就是碰见什么新鲜玩意就攒着,偷偷摸摸寄给陆长青。
等等——“师兄知道是我寄的?”
“你那么独到的字体,我过目难忘。”
“咳。”贺琛摸摸鼻子,“师兄记性一向好。”
“的确不像贺长官,贵人事忙,连故人声音也听不出来。”
贺琛汗流浃背:“其实是有一点耳熟的,没往那里想,以为您是——”
“以为我是儿科医生。”陆长青替他接上话。
您倒是挺清楚。贺琛忽然扬眉:“但是师兄知道我误会,为什么不纠正?”
陆长青静了一瞬,反问:“当初为什么删我通讯?”
……“误删。”
陆长青看他一眼:“乐言说贺指挥官撒起谎来如喝水吃饭,原来不是夸大。”
……这孩子。贺琛拿出千锤百炼过的脸皮,镇定重复:“真是误删。”
陆长青停顿了一瞬,解释:“我当初不是针对你,是体能进阶,需要有人对练。”
“我知道。”贺琛不是傻子,一个治疗师花那么多时间在体能突破上,只会有一个原因:他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已经严重不匹配,必须在体能上尽快晋阶。
“当陪练本来就是我答应的,是师兄给我补课的条件,哪来的「针对」一说。”贺琛说。
他精神域控制那门课挂得清清白白,不是陆长青搞鬼,陆长青顶多是抓住他需求,补课换陪练,公平交易。
何况他的“补课”价值非同一般。
贺琛不是心有怨言,也不是怕当陪练才躲避陆长青。
他是有一层难言之隐:补课两年,他跟陆长青链接过太多次,产生了一点儿治疗依赖——就是一天不找他治疗就难受那种。
而陆长青言谈间还有跟他续一年约的意思,贺琛怕自己一个冲动答应他、依赖症更严重,这才当机立断,溜之大吉。
“你理解就好。”陆长青看贺琛一眼,没再揪着这个话题深究,而是在贺琛身旁沙发上坐下,伸出手,示意贺琛递上手腕。
贺琛纠结一瞬,老实伸出手来。
陆长青手指落在他腕上,问:“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顿便饭。你谢过我了,我还没谢你。”
“师兄不用谢我,那时候我也——”贺琛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他已经被陆长青带进了自己的精神域。
毫无阻隔,毫无滞碍。
贺琛站在自己精神域的茫茫冰原上,看向眺望远处的陆长青:也对,都十年了,妖孽自然更妖孽。
“你也什么?”“妖孽”陆长青回过头来,看向贺琛,蹙了瞬眉。
突然进入精神域,主人呈现的通常是无防备的自己,更接近本心,也更接近主人此刻的精神状态。
此刻的贺琛,穿的是战斗服,但这战斗服袖子和衣襟有很多破口,堪称伤痕累累,贺琛脸上也尽是被利刃切割一样的血痕,给他棱角分明的脸增添了几分异样的艳丽。
艳丽又疲惫。
——贺琛看起来很累,这也不奇怪,他精神域里有不止一道漩涡状的风雪暴,他一出现就被卷进去。
这是精神力暴动的具象化。
精神域不同,具象出来的东西也不同,但都有共同特性:攻击主人,破坏精神域的稳定。
贺琛对这种攻击习以为常,走出风眼,回答陆长青:“那时候我也获益匪浅,不管体能还是精神力。”
他说着,察觉陆长青看他,顺着陆长青的视线低头看了眼破破烂烂乞丐般的自己,脸唰地一红,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变装。
成了一身笔挺军装的指挥官贺琛。
陆长青注目看了他一瞬,但很快又看向他身后——风暴像有眼睛一样,认准了贺琛,呼啸着再次向他卷来,直到,陆长青伸出一根手指。
看不到他有多余的动作,也看不到什么能量流动,但那团风暴定格一瞬,利刃一样的雪片和冰晶柔顺下来,缓缓消散。
这就是他现在的实力吗?贺琛吞吞唾沫:“谢谢师兄。”
“不用。”陆长青盘膝在冰原上坐下来,闭上眼睛。
很快,即使还在精神域内,贺琛也感到一阵大脑和心灵同时被温水冲刷的轻松与舒爽。
很久没有过的舒爽。让他不由自主就想闭上眼睛,想彻底沉沦其中。
但他本能对抗着,依然保持着清醒……过了不知多久,陆长青睁眼,两人对视一瞬,同时回归现实。
腕上一空,是陆长青收回手。
贺琛彻底清醒过来:“多谢师兄,师兄受累。”
“不用讲客套。”陆长青开口,“问题拖得久,今天只是治表,明天起,每天下午——”
“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后面的治疗就不劳烦您了!我找文医生,已经跟他预约过了。”贺琛打断他的话。
陆长青仿佛有些许意外,手握着导线,缓慢抬起眼:“找文医生?”
“是,您忙。”贺琛说着,咳了一声,尴尬看向陆长青身侧半趴半蹲的……毛绒绒的大家伙,放低声音,“抱歉,师兄。”
回来啊,大哥!
他拼命给自己不听话的精神体使着眼色,但那家伙故意撇开头,被胶水粘住一样,依然纹丝不动趴在地毯上。
陆长青看了眼雪白又蓬松的大狼,仿佛不经意,伸手挠了挠狼下巴。“你变化不大,它倒是长大不少。”
有共感在,贺琛下巴一痒,强忍着没露异样:“师兄玩笑了,它还是不懂事。”
贺琛完全不认可陆长青的话,明明他自己已经成熟稳重多了,倒是精神体,还和从前一样心里没谱、不该蹭的也去蹭。
全帝国谁不知道,陆长青对精神体一向保持距离、从不接触,因为他亲和力太高,精神体都爱黏糊他,不避不行,尤其毛绒绒精神体——这类家伙大都格外黏糊。
比如他家这只。
贺琛无语看着自己赖地上不起来的精神体,拼命示意它哪来儿的回哪儿去。
众所周知,精神体行为是主人意志的反应,但那只是大部分情况,此刻他真的没想这样!
这多让人误会!
陆长青又默不作声挠了一下狼下巴,把那只手负在身后,再度开口:“你已经是S级高阶,其他人治起来吃力,后续治疗还是——”
“后续真的不用!”
贺琛可不想再花力气克服戒断反应,他匆忙站起来,长腿一伸,踩住得寸进尺还想往陆长青腿上蹭的大狼尾巴,不顾它传来的抗拒意念,把它强收回精神域。
“对不起,师兄。”见陆长青看他,贺琛露出个镇定的笑,“师兄应该要忙,我去看看乐言好了没有。”
“不忙,暂时没病人,约了人见面谈事。”陆长青开口。
“那我更不便打扰。”
“没什么不便,约我的正是你。”
陆长青说着,看贺琛不解,不紧不慢,拿手指在桌上写下刚劲的一竖一横:
一个L。
第23章 白月光变黑月光
“你是——”贺琛怔了半晌, 才克制着惊讶,说出那个代号,“L?”
“是我。”陆长青点头。
“你——”贺琛张口不由又顿了一瞬, “你为什么, 要掺和这些……世俗的事?”
世俗?陆长青顿了顿, 净手给贺琛斟了杯茶:“可能因为我是世俗的人?”
这话没有一点儿说服力。
贺琛接过茶杯,灌了一口压惊, 扫过陆长青云淡风轻的脸:“是陆家逼你做这些?”
他说罢, 又觉得不对:陆长青在陆家可跟他贺琛在贺家的地位不一样, 谁会逼他做事?
只有他自己想做。
陆长青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陆长青,就算是, 或许贺琛也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事实上,贺琛觉得自己笨得厉害, 从没真正了解过任何一个人,从前有津哥、向哥,现在又多了一个陆师兄。
没关系。不了解不要紧,笨也不要紧,加倍谨慎就行。
办完心头那件事,他就带乐言远走高飞, 什么朋友兄弟, 他不需要的。
贺琛放下茶杯,身体往后靠了靠,再抬眼时, 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更稳重, 更正式,带着淡淡的戒备:
“能问一下,师兄背后还有谁吗, 陆家,还是二皇子?”
L可以指代陆家的“陆”,也可指代楚云澜的“澜”。这两者都是贺琛之前就有的猜测。
大体上说,星河帝国的势力分为三股,一是以贺家等家族为代表的老牌武士贵族,二是以陆家为首的治疗系势力,三是握有科技、熟稔市场、掌握帝国半数经济命脉的新贵。
二皇子楚云澜的外祖钱家是新贵之首,楚云澜正是第三方势力的代表,与武士势力颇多权、利之争。
与他们相比,治疗系势力算得上中立,但陆长青的父亲陆景山是楚云澜的教父,他就任帝国议会长后,一反前任的“端水”风格,许多政策上对科技新贵明显偏倚。
数年前,议会旗下的科研院还跟钱家合作研制出一款“零号”机甲,这款机甲威力大却门槛低,可以让资质平凡的武士、甚至只是经过锻炼的普通人,也发挥出以往高阶武士才能拥有的战斗力。
而贺家等贵族能把持军队、霸道横行,靠的正是手上握有大量高阶武力。
也就是说,这是一款能让老牌贵族失去最大优势的划时代机甲。
不过,“零号”需要罕见的能源矿石驱动,没有足够的矿石,就没法批量使用,这个时代,一直没能“划”成。
三年前,韩津临终时,却交给贺琛一条矿脉线索,一根能点燃时代的火柴。
其后不久,神秘人L就联络到贺琛。
L需要矿脉,贺琛不难猜到他们的目的。矿脉坐标在贺琛手上,那矿脉位于河极星,对方要顺利开采、运输矿石,也离不开贺琛的掩护,这就是他们合作的基石。
“不用想太多,你只用跟我对接。”陆长青避过贺琛的问题道。
“为虎作伥,我总要知道那只虎的真身吧?”贺琛词锋有些锐利。
陆长青感受着他小刀子似的眼神,神态依旧平和:“你就当真身是我。”
“还是我的份量,不够跟贺长官说话?”
……那倒,十分够。
“说到为虎作伥,倒想请教师弟这只贪心伥鬼,我投进汉河的经费,有多少真正按我的要求投入了使用?”陆长青又和和气气、缓声问。
“咳。”贺琛静了一瞬,脸色依旧镇定冷峻,“增强汉河的防务,也等于增强你们那件事的保障。”
陆长青看他一眼,没有驳他,而是给他倒了第二杯茶:“你找我,是要商谈火狐的事?”
他说着,看贺琛面色沉凝不出声,主动开口:
“以你清缴他们拿到的证据,翻三年前的案或许难,但运用得当,至少可以逼贺家交出一两个有重量的人顶罪。”
“一两个人,不够为三年前的事负责。”
贺琛眼睛盯着茶杯。
“我知道,只是一点利息。”
陆长青说着,看贺琛沉默,心念微动:“你有顾虑?”
“是向恒?”
贺琛紧紧抿了下唇,抬眼看向他:“师兄在我那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我的人都在你那里过过明路,我可以保证。”陆长青静声答。
贺琛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经历过三年前的事,他已经学会了不再轻信,这次约见L,他的目的之一就是通过面谈探一探他们的底,现在,也算探到一点?
贺琛扫过陆长青的脸,又略微别扭地错开视线。
“复仇的事我并不着急,我能等三年,自然也能等更久。”冷静下来,贺琛也淡淡说。
他举杯喝尽茶水,压下因想到三年前那地狱般惨烈的景象,而闪过眉眼的焦灼和戾气。
陆长青将那一抹戾气看在眼里,声音平和低沉:“你能这样想最好,现在的确不是最佳时机。”
“军匪勾结,不是贺家一家,也不是现在才有,皇帝不处理,不是不知情。”
“而是他楚家本来也是从中得利的一方。”贺琛冷声接道。
皇家楚家本来就跟贺家一样,是几大武士强族之一,贺琛这点局势还看得清。
这话大逆不道,但陆长青没阻拦贺琛,只是加固一重精神力屏障:“要想从贺家讨回公道,单靠这一桩事还不够,现在也还是不是乱起来的时候,但我承诺,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
“重点是「证据不够」,还是「没到乱起来的时候」?”贺琛看陆长青一眼,这一眼深邃犀利,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学生贺琛,而是今天的指挥官贺琛。
他的合金手指扣紧茶杯:“如果是前者,请问师兄,假如我手上另有贺家其他罪证,只需要你们帮我打通言路,是否可行?”
“什么证据?”陆长青问。
“我说的是假如。”贺琛强调。
“那我没法回答。”陆长青说着,给他续了杯茶,“不知道证据是什么、牵扯到谁,我不能帮你。星都势力盘根错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帮你递上去,很可能不是帮你,而是害你。”
贺琛皱了皱眉。他的证据的确关系甚大,他从当年火蜥族入侵中发现蛛丝马迹,三年中多次进入米斯特调查,掌握了不少贺家跟米斯特人来往的证据。
但在贺家背后,未必没有别人。
贺琛不肯告诉陆长青,就是顾虑这个,他不知道还有哪方势力会牵涉其中,包不包括陆长青背后的人,没有摸清楚前,他不会草率行动。
“那就等我真的找到证据,再来告诉师兄。”他应付说道。
陆长青深深看他一眼:“我们目标一致,你可以告诉我——”
“我们目标从未一致。”贺琛锋锐的眼抬起,“我要的是复仇,你们在意的是矿脉。”
“师兄不必跟我打感情牌,我们只是单纯合作。还请师兄记得,那组坐标,我只要动动手指发给别人,你们的大计划就要泡汤。”
武士贵族对“零号”深恶痛绝,一旦知道这条矿脉的存在,必然全力摧毁。
但陆长青看起来并不急:“我的计划泡汤,你的复仇计划也会付诸东流。”
“也许我破罐子破摔,不想复了呢?”
“那乐言将来就会知道,你拿他父亲的临终遗言,交换了荣华富贵。”
……好好的,怎么忽然提乐言?贺琛一愣,像被打断施法。
“我知道你要复仇。”陆长青不急不缓,看向贺琛眼睛,“但你要的复仇,是不痛不痒折断敌人一根枝节,还是彻彻底底连根拔出?”
他自然——贺琛攥紧手。他自然要竭尽所能,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要真正复仇,就要冷静,不要心急。”
“我没有心急。”贺琛抿紧唇。
他觉得今天这出“试探”不好,他没试出别人什么来,自己快被试干净了。
他果断换了方向:“证据的事先不提,我另外有个简单要求,总可以提?”
“你说。”
“我要知道贺家跟向恒联络的人是谁,知道他拿什么控制威胁向恒。”
“这才是你今天真正想谈的事?”陆长青问。
贺琛感觉自己像被他眼神穿透,正要蹙眉,又听他问,“你能确定是「控制威胁」?”
“我确定。”贺琛语气坚决,眼眸却垂下,身体亦有些紧绷。
“可以。”陆长青看着他,轻轻应答一声,“我尽快查。”
嗯?贺琛精神一松,抬起头来,他以为对谈不愉快,陆长青没那么轻易答应呢。
“驻防点轮换,楚云棋横插一脚,你们打算怎么做?我会配合。”贺琛投桃报李道。
“不需要怎么配合,这两天如果有人问你意见,你只管挑好地方要。”
“好。”虽然不解其中弯弯绕绕,但贺琛并不怀疑他——或他们的实力,爽快答应下来。
“那么——”贺琛看了陆长青一眼,站起身,“师兄,告辞。”
这一次,他主动伸出手,神色平静。
嘴上叫“师兄”,但他面对的已经不是让他心虚愧疚的师兄,只是一个合作伙伴。
对合作伙伴,他还心虚个屁。他只是有淡淡的别扭:“一别十年,师兄令我肃然起敬。”
“师弟也让我刮目相看。”陆长青跟贺琛握手后问,“明晚七点,方不方便?”
“什么事?”贺琛不解。
“请你和乐言吃饭。”
“不用了。”贺琛拒绝。白月光变黑月光,他要保持警惕。
“师兄弟一场,不必客气。”
“如果只是师兄,我不会客气,”贺琛看向陆长青,“但您是L。”
陆长青咀嚼了瞬他的话:“我是L,所以?”
“所以我们还是分清楚一点好,合作的事情了结,希望我们再无瓜葛。”
不管贺家还是陆家,在贺琛的眼里都一样,他不想参与他们这些权贵的游戏。
陆长青静了静:“再无瓜葛,你问过乐言的意见?”
……贺琛自然没有。
“明晚七点,在哪儿?”只纠结了半秒,贺琛全当没说刚才的话,识相地问。
“地址我发你。”
“好。”贺琛说着,顿了顿,“这三年,多谢师兄照顾乐言。”
他说着,想了一瞬,还是问出口:“师兄照顾乐言,是不是跟我们的合作有关?”
“无关。”陆长青看向他,自跟他见面之后,语气第一次稍显严肃,“乐言是乐言,你我是你我。”
“是我小人之心。”贺琛同陆长青对视一瞬,利落道歉,却并不走心。
他希望陆长青的话是真的,但他依旧,并不轻信。
贺琛提步往外走,但出门前,他又停住脚,问了一句:“矿脉的线索,三年前汉河基地出事时,师兄是不是就已经知道?”
“那时刚追踪到,怎么?”
“没怎么,”贺琛说,“那贺家勾结星盗的线索呢,师兄是不是更早就已经掌握?”
陆长青隐约蹙了瞬眉:“差不多同一时间。”
果然如此。贺琛安静了,手探向门把手。
“为什么问这个?”陆长青在他身后发问。
“不为什么。”贺琛声音平静,“只是想,我要是早点知道这些,也许不会害那么多人丧命。”
他要是早知道,就不会毫无准备撞上贺家和星盗交易,不会遭遇他们合力突袭,不会激愤之下应战,不会在激战中触发那场矿难……
但他没有早知道。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立场。”陆长青说。那时他自己才跨过一道坎、刚接手这些事,获知情报后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汉河就已经出事。
“我知道。我只是怪自己迟钝,察觉不到异常。”贺琛说。
他的确没怪陆长青,也怪不到陆长青头上。他只是忽然发现L竟是认识的人,才想到,如果当初有人提醒他一句,只要一句……
陆长青看着贺琛挺拔却又仿佛压着千斤重担的背影,蹙蹙眉,声音沉缓:“汉河的伤亡,我很遗憾。”
“谢谢。”贺琛背对着陆长青客气说,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遗憾”这种话,贺琛已经麻木。不管对哪方势力、哪个上位者而言,那些伤亡,那些前一天还念着训练真累、饭真难吃、开除厨子老王,后一天就深埋地底的生命,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个数据而已。
他们也许真的会念一声“遗憾”,然后把它和其他情报摞放一起,看看在哪时哪刻,能发挥出什么价值。
贺琛不知道,陆师兄是不是也已经——或者,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是也无妨。
合作伙伴、各取所需而已。
贺琛压下心头忽起的莫名情绪,不再停留,推开门,迈开长腿,然后顿住——
“兄长。”
“小琛,你回来了?”贺思远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走向贺琛,“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跟家里说?”
“回来考核,顺便送乐言做个检查。”
“乐言,他在哪儿,他怎么了?”贺思远蹙眉。
“没事,一个小检查,我正要去接他。”贺琛说着,打量一眼贺思远,“兄长怎么来这里,身体不舒服?”
“哦,没事,请陆院长做个例行检查。”贺思远斯文笑笑,朝走出门的陆长青使了个仿佛只有他们二人才能意会的眼色,“陆院长,打扰了,助理让我到诊室等,我正要过去。”
陆长青点点头。
“那你们忙。”贺琛看向陆长青,“告辞,师兄。”
师兄?贺思远瞳孔微缩。
他们的确同校,但不是哪个帝国第一军校的毕业生都能称呼陆长青一声“师兄”,都能私底下跟陆长青碰面。
因为贺乐言?
贺思远脑子转得很快,见贺琛已经提步要走,不忘叮嘱一声:“接上乐言先回家,我通知家里。”
贺琛身形停顿了一瞬:“好。”
*
联系宁天,找到贺乐言时,小孩儿正在众星捧月地……翻跟头。
贺琛看到他,心里一阵柔软,真正有片刻卸下重担、放松下来。
噙着笑默默看了会儿,贺琛张望一圈,找到围观医护中的文毅,大步走过去。
“贺指挥官。”察觉贺琛过来,文毅含笑看向他,“乐言真是学了不少东西。”
这是认真的,还是在玩笑?贺琛分不大清,只当文毅是在夸他,他谦虚笑笑,询问关键:“文医生,乐言的检查怎么样?”
“有两项指标还没出来,其他都很好。”
那就好,贺琛松了口气,转头跟宁天要过一样东西,递给文毅:“文医生,感谢您对乐言的照顾,听乐言说您喜欢古典音乐,买了一套唱片,希望合您心意。”
文毅怔了怔:“贺指挥官不必如此,之前已经——”
“只是小礼物,代乐言送您的。”贺琛说。
既然如此,文毅也不矫情,把唱片接过来:“那就多谢您和乐言了。”
他说着,看一眼人群中的贺乐言,又收回视线打量一眼贺琛:“乐言跟贺指挥官之间亲热很多。”
“还行。”贺琛控制不住扬了下嘴角,“文医生,看您明天有空,我挂了您明天下午的号。”
挂号?“贺指挥官不舒服?”
“最近精神力不太稳定,邵英医生推荐找您看看。”
“可以。”文毅没有推辞,只是看着贺琛走向贺乐言,他后知后觉,蹙了下眉:乐言刚才好像说了,爸比在给他爸爸治疗?
院长已经出手,哪里还需要他?而且,邵师兄和他实力相近,完全没必要推荐贺琛舍近求远找他啊?
文毅想着,被一个扑过来的小身影打断:“文爸爸!”
“乖宝。”文毅笑着抱起贺乐言。
“你有没有看到我翻跟头?”贺乐言亢奋问。
“看了。”文毅笑容更盛,“你这些天没闲着。”
确实没有,他很勤奋,也很乖,很听话!
贺乐言勾住文毅脖子,小脑袋往他肩上贴了贴,正要说什么,听到一连串抢夺注意力的“咳嗽”。
文毅跟贺乐言同时看向贺琛。
“贺指挥官这是感冒了?”文毅眼睛含笑。
贺乐言不知人间险恶,从文毅身上滑下来,贴贴贺琛手背,触手冰凉,“小贺医生”眉心一皱:“你发烧了!”
【不是崽,你摸的是合金……】
【别担心,武士想感冒有点儿难,你爸爸怕不是小心眼子病犯了。狗头.jpg】
每天几分钟的直播间正开着,观众看到这一幕,有的忍不住调侃,也有的是真在发挥自己“监督”的职责,认真评价:
【会关心爸爸,崽在汉河看来过得不错?】
【是不错,跟了指挥官爸爸,学到真东西,会翻跟头了。】
【哈哈哈,也挺好,加强了体魄。】
【专程回来做检查的吗?什么时候回汉河啊?咳,不是说回来星都不好,咱就是说,以为抽中乐言直播能看见很多肌肉帅哥,之前看了一点别人偷录的视频不过瘾。】
【该说不说,汉河基地是穷是远了点,但,上到崽爸下到崽身边那些军人……有没人懂我?】
弹幕刷过满屏的【懂!】。
贺琛并不知道这些,他把贺乐言抱起来:“我没有发烧,但是你再玩下去就该发烧了。”
他摸了把贺乐言汗津津的衣服:“走了,检查做完了,我们回家。”
“回家”两字,他说时顿了一瞬,不过并不明显,被贺乐言忽略过去。
“你的治疗也做完了吗?”贺乐言问。
贺琛点头。
“你舒服了吗?”
“舒服。”有这句话贺琛就已经足够舒服。何况崽还乖乖贴在他怀里,小手勾着他脖子,和刚才勾着文毅一样!
听到贺琛说“舒服”,贺乐言放心了——这放心一大半来自对“爸比”能力的信任。
“那爸比呢?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家?”他转而问。
那怎么能一起??
“爸比在忙。”贺琛说。
“我可以等!”
“……我不能。”贺琛心情复杂,“爸比说了,你要听话,他明天晚上就跟你一起吃饭。”
贺乐言抿了抿唇,看向贺琛:“真的?”
“撒谎是小狗。”
贺乐言这才勉强又委屈地点头:“我听话。”
【好乖……】
【不过爸比又是谁啊?不是说崽爸单身吗?】
【单身,但有未婚夫的。】
【哪儿有未婚夫,早解除婚约了。】
【对,未婚夫也是哪个世家的,听说是个旁系的少爷,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退婚了。】
【那可亏大了!错过了我们乐言乖崽。】
【那时候不是还没有吗,哈哈哈,也不知道那个小少爷后不后悔。】
“方文濯,你后不后悔?”方老家中,蹭爷爷账号看直播的方文颂碰一碰身边的旁系堂哥。
“不后悔。”方文濯看了瞬直播画面中那只半金属的手,把视线移开。
“怎么,他长得丑?”
不丑,好看得让人嫉妒——方文濯不喜欢这样,他更喜欢自己是耀眼的、被人捧着的那个。而且,“他是罪犯的儿子。”
“所以呢,他很凶?”方文颂好奇。
“差不多吧。”方文濯不愿意多说,“反正他不会有出息的。”
“就你有出息?”方文颂挑眉看方文濯一眼——没恶意,纯嘴毒。
看在他是家主之子的份上,方文濯忍气吞声,倒是方老出声呵斥了孙子一句,又看了方文濯一眼:芝兰之室,就一定生出芬芳之人,鲍鱼之肆,就一定使人污浊不善?依他看,大大未必。
以貌取人,背信弃义,分家走了一步烂棋。
虽然只是看了几次直播,方老对贺琛的印象却意外不错……
直播这时结束,贺琛告别文毅,抱着贺乐言走出医科院,看向宁天:“一起?”
“不用。”宁天冷着脸,给贺琛打开飞车车门,“告辞。”
“休个假,别一脸不高兴,谁欠你债一样。”贺琛说。
“你强制我休的。”宁天冷声答。
那是为了保护他安全,免得他瞎查一通捅到篓子。
“哥是为你好。”贺琛哼了一句,大手一挥,“滚吧。”
宁天一言不发,背起自己的包,看向贺乐言时,脸色才缓和一分:“乐言,再见。”
“宁叔叔再见。”贺乐言打过招呼,等着宁天走开,看向贺琛,“你不礼貌。”
“……他先不礼貌的。”
贺琛说着,给崽子拉好安全带:“我错了。”
他态度这么好,贺乐言一时被迷惑,没有再说什么,察觉飞车启动,不由扒着车窗,大眼睛出神望着窗外的医科院。
贺琛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像个大恶人。他摸摸贺乐言细软的头发,认真保证:“明天还带你过来。”
贺乐言收回视线——他是不舍,但好像也没那么不舍,反倒糯声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贺琛刚开口,看了眼时间,又改了主意,“去看个人。”
“看谁?”贺乐言问。
贺琛笑了下:“你哥。”
谁?贺乐言小脑瓜子停摆了下:“什么哥?”
贺琛笑了:一户口本的哥。
“他大名叫贺默言,不过他不认这个名儿,更喜欢别人叫他影子。他比你大很多,但没你懂事没你乖,在星都上大学呢。咱们去给他个惊喜。”
贺琛说着,弯起的嘴角,一直没放下。
贺乐言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忽然,忽然有点儿不高兴:“你,你怎么不早说?”
*
贺琛的飞车呼啸着离开医科院时,一楼某间特殊病房门口,正好响起刺耳的警报。
陆长青从直播回放中抬起头来,起身快步走向病区。
“能量冲击2级,引力常数波动0.5个点,脑波拓扑预测暴动发生率55%!”
有人跟随陆长青身后,汇报着示警病房内的监控数据,但当陆长青靠近那扇门时,所有跟随的人都远远停下脚步,半敬半畏地,看着陆长青独自解锁房门,快速走进去。
一两缕狂暴的能量泄露出来,众人不自觉后退躲闪,特殊材料制成的隔离门很快合上。
门内和门外是两个世界。
门内光线很暗,是为五官超载的暴动患者专门提供的特殊照度,整个病房都维持着这种暗沉,以及安静,以及,空旷。
房间内除了一张软垫,没有任何家具,就连墙壁也是柔软的圆拱形——这其实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一种疏导装置,背后有着密密麻麻的疏导结构,可以把爆裂的精神力能量疏导到整面墙组成的谐振层。
在这特殊病房的中间,软垫上,一个双手和脖颈上戴着限制环,披头散发、盘膝而坐的中年,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陆长青,忽然一笑:“你来了?”
陆长青脚步顿了顿:“你是故意的?”
“我太好奇了,对不起,但我实在太好奇了。”中年嗓音沙哑说着,说着说着便笑起来,笑声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四周墙壁也不时亮起幽淡的光。
陆长青视若无物,穿过那无形的狂乱攻击,走到近前,盘膝坐下,隔着一层自动竖起在两人中间的蓝色屏障,握住连接着中年手腕和头部的导线:“沈元帅,容我提醒,拿暴动当儿戏,神仙也救不了您。”
“我知道,陆大院长,我知道。我不会胡闹的,这有趣的事没完,我可不能死。”中年说着,配合着做深呼吸,似乎也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平静不了一秒,他忽然逼近陆长青,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见到你的小情人了?”
陆长青顿了一瞬,平静道:“我说了,是师弟。”
“好,好,师弟,你还没到手,确实是师弟,只能是师弟。”中年高频点头。
“控制不住嘴,多打两针镇定剂?”陆长青淡淡抬眼。
中年闭嘴了。
陆长青闭上眼睛,不知他做了什么,中年身体一震,面上露出一道强烈的痛色,陆长青自己脸上也有痛色一闪而过。
不久,墙壁上不时闪过的幽光消失了,中年神经质似抽动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下来,那抹隔离二人的屏障也自动消失。
约莫二十分钟,陆长青睁开双眼,随后是中年。
正常了很多的中年。
“多谢陆院长。”他彬彬有礼道。
陆长青点点头,站起来,似乎要离开,却顿住脚,转回身看向中年:“他状态不好。也不太高兴。”
“哈哈!”中年彬彬有礼的假面撕裂,肆意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忍不住,你还是要请教我的!”
“请教我就对了。”看清陆长青脸色,中年着力控制,稍微收敛了些疯言疯语,“说说,怎么不好?”
“他——”陆长青吐出一个字,看看中年满脸等看好戏的模样,停住了。
“他怎样?”中年急不可耐问。
“他怎样——”
“我想了想,还是让您好奇下去比较好。”
陆长青平静而无情地转身,毫无留恋向外走去。
第24章 贺墨言
“你哥不太爱说话, 等会儿见面他要是不吭声,你别误会,他很喜欢你的, 这几年爸爸不在星都, 一直委派他在保护你。”
——至少名义上是委派他, 好把那小子按在星都上学。
飞车上,贺琛跟不知为何有些呆头呆脑的贺乐言提前打着预防针。
——贺默言是贺琛从一伙星盗的笼子里救下的, 他经历特殊, 不大通人情, 逻辑跟常人不一样,贺琛怕贺乐言误会。
“保护我?”贺乐言听了贺琛的“预防针”, 小脑瓜又不够转了,“什么时候保护的, 我都没有见过……哥哥。”
贺琛一笑:“他是影子战士,喜欢搞潜行,要是让你看见,他该生自己气了。”
“什么是影子战士?”贺乐言问。
“像片影子一样,不声不响就把任务执行了,就是影子战士。”
听起来很厉害。
贺乐言抠抠小手, 有点好奇, 又有点紧张:太,太突然了嘛,一个大怪物他还没习惯呢, 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哥哥!
所以他不是只有一个家人, 是有两个?
哥哥,哥哥意味着什么?
贺乐言脑子里转着各种想法,直到飞车开到一栋高楼下, 听见贺琛打电话叫电话那头的人下楼,他才消停些,看向窗外。
“我们到了。”贺琛帮贺乐言打开安全带,抱他下车。
贺乐言脚踩到地面,还没看清四周,眼前忽然一花——
大怪物伸手,跟什么打在一起,动作嗖嗖快,还带起哨子一样的风声。
“爸爸!”贺乐言紧张出声。
话音刚落,风声停了,打斗也停了,贺琛肘弯夹着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黑衣少年,看向贺乐言,眼睛格外明亮:“乐言刚才叫我什么?”
“……爸爸。”贺乐言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脸蛋红红,错开贺琛视线一瞬,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打量贺琛是不是真没事,还捎带着看向那个被贺琛夹在肘弯的少年。
贺琛因为这声“爸爸”高兴得不得了,但他没有得寸进尺,而是松开钳制住的少年,向贺乐言介绍:“这是哥哥,默言。”
说完他又转向少年:“默言,和弟弟打招呼,你弟还小,下次别这样吓人。”
什么弟弟?贺默言看了眼不到他膝盖的小豆丁,看回贺琛:“我是影子。”
他没有姓名,他只是贺琛的影子。他发过誓效忠贺琛,作为影子,不是作为儿子。
贺琛揉了把贺默言的脑袋,低声说:“给点面子。”
贺默言不说话了。一般来说,影子不拒绝主人的要求。
他可以暂时当儿子,但,打招呼,不会。
贺默言保持沉默,倒是贺乐言乖巧叫了声“哥哥”,往贺琛腿边贴了贴,好奇又小心仰起头来,观察贺默言,尤其看向他的脸——那张脸很严肃,还有片疤痕,看起来有点吓人。
贺琛也注意到贺默言脸上的伤:“跟人打架打输了?”
“赢了。”贺默言开口。
“挂彩才赢,退步了啊。”贺琛说着,按住贺默言检查,“还有哪儿伤着了?”
“没有。”贺默言摇头,没解释自己是一打五才伤着,也没把其他受伤的地方给贺琛看。
在他的思维里,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去。”
“你又来。”贺琛抽抽嘴角,“这几天我都在星都,你跟我回去吗?回贺家。”
“不回。”贺默言很快答。
贺琛不意外,正要说话,贺默言又开口:“你也不回。”
贺琛默了一瞬,笑着捅他:“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他说完,弯腰从飞车中拿出一只手提袋:“呐,从汉霄星给你带的好吃的。”
贺乐言:……明明是刚在校门口买的,袋子上还印着超市名字呢。
贺默言却人如其名,沉默接过袋子。
贺琛又揉了下贺默言脑袋——贺默言本能要躲,但没躲开。“回吧,这两天抽空接你出去玩。”
“不玩。”贺默言冷冷答。他是影子,影子从不懒惰嬉戏。
“这是命令。”贺琛说。
贺默言又不吭声了。
他非但不说话,连个多的眼神也没奉送贺琛,提着零食,转身往宿舍楼里走去。
倒是贺琛站在车门处,一直看着他进了宿舍楼,才回过头来,看向贺乐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别看了,乐言,你哥就这样,他这里受过伤,”贺琛指指脑子,“「礼貌」对他是不存在的,这种概念他不理解,不过他喜欢的人,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
贺乐言似懂非懂,点点头。
贺琛顿了顿:“乐言,现在爸爸要带你去另一个地方,是……爸爸的家,你会见到一些人,他们算爸爸的亲戚,但不太熟,你不用太在意他们,就当去做客。”
贺乐言依然似懂非懂,只是敏感地察觉到,贺琛说这话时和平常不太一样,好像,好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贺乐言于是有点儿自己也说不清的紧张,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样的人。
等到了贺家,他才发现,这些人他见过的:刚做完潜能测试的时候,他们去医科院看过他。
一个说是他祖母,还有两个说是他的伯父和伯母。
他们都挺和气,不管那次还是现在,但贺乐言就是不太喜欢。
他按贺琛教的打了一圈招呼,就不再怎么开口。
“乐言看,这是伯母给你准备的玩具。”夏雪从佣人手上拿过一个机器人玩具,热情地递给贺乐言。
但贺乐言往贺琛身后躲了躲。
“谢谢大嫂。”贺琛替贺乐言把玩具接过来,却没递给贺乐言,而是放在一边。
他有疑心病,并不想让贺乐言接触没经过他检查的东西。
“二弟坐。”寒暄过后,夏雪拿出主人仪态,招呼贺琛落座,忍不住看贺琛一眼,又错开眼神,神色有些古怪。
这个私生子小叔子很少回星都,婚前婚后她都没见过他,她以为他是因为身份低贱、自惭形秽而很少回来,完全没想过他长这副模样……
当然,比起家世,模样实在不算什么,何况她丈夫相貌也不差。
夏雪想着,看了贺思远一眼,不知怎么,平日极有魅力的丈夫,今天忽然平平无奇起来……
“比我先走,怎么还晚回来?”贺思远看向贺琛,很随和地开口。
“带乐言逛了逛。”贺琛说。
“是该带乐言多逛逛,你自己也难得回星都。”贺思远说。
他摆开了一副家常闲聊的态度,奈何,贺母似乎不耐烦,一句话便打断:“你跟楚云棋说了什么?他要挟军部为难思远。”
她盯着贺琛,眉目间满是责难和厌烦。
贺乐言坐在贺琛身边,察觉这道视线,小身子往贺琛身边贴了贴。
贺琛把贺乐言挡在身后,声音很平静:“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不用装傻,不是你哭穷卖惨,他楚云棋懂什么后勤、懂什么预算。”贺母冷声说。
“母亲不要这样,这事儿跟小琛没关系。”贺思远说。
“是啊,说白了,是三殿下想跟我们抢着做乐言的教父,所以才针对思远。”
夏雪也帮腔,并看向贺琛:“二弟,思远是你的亲大哥,僧多粥少,他这个后勤做的不容易,可没有故意为难你们基地,你不要被外人三言两语挑拨。”
“不会。”贺琛很自然接话,“大哥公私分明,我没有误会,如果军部那边有什么流言,我可以去澄清。”
“那你就——”
“母亲!”贺思远阻止贺母开口,这种流言澄什么清,真逼贺琛出面,只会越演越烈。想来贺琛也是知道这点,才这样张口就来。
贺思远看贺琛一眼,眼底划过抹阴冷:他翅膀越来越硬了。
不过,还不够硬,还是要借贺家的势,从他宁受母亲冷眼,也乖乖回贺家住就可以看出来。
想到这里,贺思远心情好转,笑得温文尔雅:“难得你们父子回来,不提这些琐事,母亲让厨房做了大餐,我们先吃饭。”
“好。”贺琛配合地站起来,“乐言也该饿了。”
他没饿。贺乐言跟着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儿想汉河基地的大食堂,有点儿想那些爱逗他的叔叔伯伯们。
不过,坐到大大的圆餐桌前时,他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多菜菜,看起来又漂亮又好吃……
“乐言喜欢吃什么口味,甜一点还是咸一点?”
看见贺乐言咽口水,夏雪眨了下眼睛,一边给他夹了块松露煎蛋,一边循循善诱说:“星都好吃的、好玩的都多,乐言可以留下来,伯母照顾你哦,伯母有很多时间,可以研究好吃的做给你吃。”
“谢谢,不用。”贺乐言礼貌又小声地说着,拿小叉子把煎蛋叉起来吃。
贺思远朝妻子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他不像妻子一样操之过急,对“教父”这件事,他上心,但没有那么上心,他当然想把贺乐言控制在自己手里,但以他的精神域状况,即使做了“教父”,只怕也控制不了贺乐言。
这事到底怎么做,他还要徐徐图之。
贺思远优雅吃着饭,状似不经意询问贺琛:“你读书的时候,跟陆院长有过交集?”
“只是打过一两次交道。”贺琛说,“大哥呢,病情严重吗,怎么找陆院长治疗?”
“不严重,只是找陆院长看看更放心。”贺思远很轻松道。
“小问题能找陆院长看诊,看来大哥和陆院长私交不错。”贺琛道。
“谈不上,”贺思远谦虚地笑,“也只是能聊两句吧,陆院长毕竟贵人事忙。”
嗯,不知道忙着怎么坑你呢。
陆院长?他们在说爸比?贺乐言张口要说话,嘴巴里却被塞了一勺汤。
“乖,不是早就叫肚子饿了,多吃点。”大怪物喂他喝汤,还朝他挤眼睛。
撒谎精,他才没有叫肚子饿。
但是贺乐言到底没有拆穿贺琛,而且他很聪明地察觉,贺琛是不想让他说出他本来要说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贺乐言还是配合地咽下自己的话,安静吃饭。
餐桌上的大人也说起别的。
那个“祖母”让佣人把一盅菜放到“大伯”面前,说他精神力不稳定,吃那个好。
贺乐言不由看了大怪物一眼:他也不稳定啊。
但是,这里并没有人关心大怪物,大怪物自己也不关心自己,反而又举起勺子往他嘴巴里塞了口汤。
贺乐言咽下汤,看一眼陌生的餐桌,和那些并不熟悉的“亲人”,胆怯地攥了攥手,但还是忽然开口:“我爸爸也不稳定。”
他说完,眼睛从那道菜,移向那个“祖母”:她不是爸爸的妈妈吗?
妈妈,不应该关心自己的孩子吗?
贺雅韵同小孩儿那双质问似的眼睛对视一瞬,面无表情移开,冷冰冰且不耐烦地吩咐佣人:“再拿一盅来。”
“二弟最近精神力也不稳定啊,怎么不跟家里说,我们也不知道。”夏雪打着哈哈,活跃气氛。
贺思远则问起贺琛精神力什么问题。
贺琛随口应付着他们,手在桌下握住贺乐言的小手。
小孩儿似乎被那位冰冷的眼神吓到了——为了维护他。
贺琛另一只手攥紧,又松开,若无其事继续喂贺乐言吃饭。只是调整了餐椅的方向,不再让贺乐言面对餐桌。
这一顿贺乐言不小心又吃得很饱。
回到房间,等那些什么佣人都离开后,他舒了口气,捣腾小腿爬到沙发上,坐好,给自己揉肚子。
“撑着了?”贺琛单膝跪下,掀开他上衣,检查他的小肚子:真圆。
“你一直喂我。”贺乐言说。
“我的错。”贺琛笑。他是一直喂,可小孩儿吃得挺欢,也没拒绝啊。
“你自己为什么不吃?”贺乐言又问。
贺琛迎上他的大眼睛,愣了下:“我吃了。”
只是吃得不多。
“我不饿——”贺琛说着,又怔了怔:
崽跑下沙发,踮脚够下放在行李箱上的自己的小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什么来,塞到贺琛手心。
贺琛低头看着那两块差不多够塞他牙缝的狗狗形状巧克力,心里……一阵发烫。“谢谢。”
他说着,忽然凑过去亲了贺乐言一口。
哎呀,贺乐言小手手抠了抠,干什么,忽然这样……
贺琛脸也有点红,还有压不住的高兴——崽没抵触他亲亲!
他暂放下巧克力,浑身是劲把崽提起来立在沙发上,给他脱外衣:“先洗澡,洗完澡爸爸给你按摩。”
“我们要住在这里吗?”一边配合着他动作脱衣服,贺乐言一边打量陌生的房间。
“住一晚。”贺琛说。
他回贺家有他的目的,没到跟贺家撕破脸的时候,他不想自己的言行引起贺家怀疑,明天见过贺家家主、他名义上的舅父,交代一下基地的情况,也就可以离开了。
贺琛想着,看贺乐言皱起小眉头,问:“你不喜欢这里?”
贺乐言没点头,也没摇头,这里的房间很大,但暗暗的,他确实不怎么喜欢。“我想住爸比家……”
不,你不想。
贺琛神色复杂:“我们跟爸比非亲非故,不能随便就住到人家家里去。”
“什么叫非亲非故?”贺乐言问。
“就是不是亲戚。”
“可是爸比……是我爸比。”贺乐言说着饶舌似的话,神色忽然有些困惑甚至凝重,好像从贺琛刚才的话里听懂了什么。
“是我说错了。”贺琛有些后悔,“爸比是你爸比,是你的亲戚,只不过他不是爸爸的亲戚,爸爸不好住到爸比家去。”
是这样吗?贺乐言被安抚下来些,但小眉头依然皱着。
贺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怕他还纠结刚才那句话,转移他的注意力问:“你以前住过爸比家吗?”
“嗯。”贺乐言点点头。
还真住过啊?贺琛动作停了停:“爸比家什么样?”
他不是好奇,就是知己知彼一下。
“大。”贺乐言说。
“比这里还大?”贺家是一片庄园,他们现在所在的,只是庄园当中的一座楼。
“不是。”贺乐言想了想,摇摇头,房子没这么大,但是——“爸比家安静。”
没有那么多佣人总是看着他和大怪物,还悄悄说话。
“你不喜欢人多?”看崽又皱起眉,贺琛问。
“我不喜欢她们抱我。”贺乐言说。
刚到的时候,就有个女佣人力气很大抱住他,还要把他往那个眼睛冷冷的“祖母”怀里送。
“对不起。”贺琛愧疚揉揉他的头发,“以后不让她们抱你。”
“我不要一直留在这里住。”想起晚饭时那个伯母的话,贺乐言又说。
“绝对不会!”贺琛承诺。
贺乐言眼里的不安消退了。
贺琛脱掉贺乐言最后一条小裤裤,用毯子裹住他,把他送进浴室洗澡。
洗完澡,又给贺乐言换好睡衣、揉了会儿肚子,直到贺乐言合上眼睛,贺琛才离开床边,捡起落在沙发上的巧克力,先悄悄拍了张照片,这才依依不舍,走到阳台上,边看夜色,边打开来吃。
贺乐言这时却悄悄睁开眼,看了眼阳台上的贺琛:大笨蛋,爸比都说了,要规律作息。
贺乐言又等了一会儿,见贺琛还没有进房间的意思,终于下床走出去:“你怎么不去洗澡睡觉?”
贺琛扭过头,看小孩儿光着脚丫,把他抱起来——自从贺乐言不抵触他抱之后,他很会见缝插针地抱一抱:“你又怎么了?睡不着,还撑?”
贺乐言有点没面子:“不撑。”
他说着,岔开话题:“你在看什么?”
走过来的时候,贺乐言看到贺琛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很专注。
“没什么。”贺琛顿了下,还是伸手给贺乐言指了指,“我在看房子。看到那个小房子了吗,是我以前住的。”
“你以前不是住在这个房子?”贺乐言问。
“不是,住这里是托你的福。”
什么意思?贺乐言还没明白,听见贺琛问:“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消消食,去爸爸从前住的房间看看?”
主要是很久没回来,贺琛自己想看看,里面还有些他自己的小玩意,也可以拿出来给乐言玩。
贺乐言没反对,贺琛就当他同意了,给他草草套了个外套,袜子也没穿,直接提上鞋子出门。
时间不早了,庄园里已经安静,父子俩出来并没有遇到什么人,一路走到那座房子下。
这个时候,贺乐言才发现这栋房子果然比他们现在住的那栋小很多,跟庄园里其他房子不一样,而且在它旁边有一排更矮的房子,一间一间挤在一起,房前屋后也没有绿树和草地,倒是有几条拉起来的细钢丝,挂着洗晾的衣服——看起来和白天那些佣人身上穿的一样。
贺乐言正抬头看那些衣服,贺琛已经推开房门:“就是这里了——”
贺琛说着,打开灯,脸上原有的一抹笑容突然凝结。
贺乐言这时从他腿侧钻进一个小脑袋,看着房子里面,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个房间,从家具到墙壁,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裂痕,就像被人拿着鞭子抽打过一遍,或几遍。
房间里有面镜子,已经四分五裂,镜前椅子上搭着一套衣服——和大怪物在基地常穿的一模一样,贺乐言知道这个叫“常服”——但是,但是这套常服被抽打的皱巴巴、烂兮兮。
“这里怎么了?”贺乐言回过头来,不安地问。
“没怎么。”贺琛回神,仓促压下眼底阴霾。“太久没住人了,房子长时间不住人,就会这样。”
贺琛看了眼那衣服,语气平和、好声好气忽悠着,拉贺乐言出来,关上房门,手背上的青筋绷起一瞬,又平复。
“二少爷?”一个女佣从隔壁的平房推门出来,看到他们,吓了一跳,“您怎么过来这里?”
“随便看看。”贺琛说,“这里有谁来过吗?”
“没有。”女佣眼神闪烁了下,“夫人说二少爷大了,不能再住在这里,这里就一直闲着,没人来过。”
“二少爷,是不是里面脏了,要打扫?”
“不用。”贺琛冷冷看一眼神色闪烁的女佣,拉起贺乐言离开。
他腿长,步子越走越快,贺乐言跟不上,被他捞起来,一路扛回他们住的那栋带院子的小别墅。
“你怎么了?”被他放在沙发上,贺乐言不安地问。
“没怎么。”贺琛拉过行李箱,“我们不在这里住了。”
“真的?”贺乐言有些高兴,高兴完又皱眉,“为什么?”
跟刚才的房间有关系吗?
“不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这里?”贺琛说着,顿了一瞬,“不喜欢的,就不应该勉强。”
他动作很快,以急行军的速度把行李箱重新打包装好,牵着贺乐言坐进飞车,等贺家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驾驶飞车远离庄园大门,风驰电掣,向亮着灯光的星都中心市区驶去——
作者有话说:1.这一家子小琛不会再忍了,恶人都会有恶报!
2.小琛忍陆院长也不会忍哒。
3.陆院长忍俩崽也不会忍!奶凶.JPG
4.明天大概、也许真去住爸比家[捂脸偷看]
5.明天要上夹,更新时间是晚上11点,会更肥肥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最后:知道大家心疼小琛,感谢大家!嘴叼玫瑰恳请小天使们多给一点耐心,光明必将也终将属于小琛![狗头叼玫瑰][求求你了]
第25章 寄住爸比家的第一天
随便选了一个酒店, 带着贺乐言办手续住进房间,贺琛还没喘口气,终端就收到一条信息:
【怎么出来住酒店?】
来信人:乐言爸比。
贺琛低头看向贺乐言:“你给你爸比发消息了?”
贺乐言很理所当然扬起小脑袋:“我问问爸比我们能不能住爸比家。”
……你是有多想住他家?
贺琛忍了忍, 强挤出一个笑:“咱们住酒店不是更好, 你看这儿, 有雪白的床单,还有——”
还有半天, 他也没续上话, 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标准房间而已。
“今晚凑合一下, 明天爸爸带你找个更好的。”贺琛说着,终端震动起来——还是“乐言爸比”。
贺琛停顿一秒, 接听了电话:“陆师兄。”
“你们住在浦霞路、东丹酒店?”陆长青开门见山。
贺琛皱皱眉:“师兄情报网发达,也不是这么个用法。”
“有人拍了乐言的照片, 发在网上。”陆长青说。
“哪个网站?”贺琛神色严肃下来。
“我已经找人删了。不过信息已经流传出去,你们住在那儿不安全。”
“谢谢。”贺琛松了口气,道过谢,打开行李箱,往外拿洗漱用品,“明天一早我就换酒店。”
“等到明天, 恐怕楼下长枪短炮已经架满。”
“有那么夸张?”贺琛顿住动作。
“不要低估乐言的国民度。”终端那头的陆长青平静说, “五分钟,到酒店顶楼的飞车通道,车牌1743。”
什么1743, 贺琛皱眉, 哪有四位数的车牌?
但五分钟后,他真见着了四位数的车牌——可以进出皇宫的那种特殊号牌。
这飞车型号,土包子贺琛也从没见过。
里头真有一张床, 跟他们巡航飞船上的床类似……崽子原来没撒谎。
“我有栋房子在附近,你跟乐言先住过去将就一晚?”前排的陆长青开口。
“好。”贺琛回过神来,看一眼陆长青,“谢谢师兄。”
“不谢。出了什么事,忽然跑出来住?”
“没什么。”贺琛答着,看一眼张嘴要说话的贺乐言,快手快脚捂住他的嘴——擦了擦,“看你,脸上还有牙膏。”
谁脸上有牙膏?
贺乐言被他粗手擦得疼,瞪他一眼,还是转向陆长青:“爸比,什么是「师兄」?”
原来是要说这个,贺琛松了口气。
“师兄就是学长,我跟你爸爸以前是同学,我年龄大,比爸爸高几个年纪,所以是爸爸的师兄。”
“你们以前是同学?”贺乐言就属这句听得最明白。他看看陆长青,又看看贺琛,心里有些欢喜,声调有些快活,“那你们是好朋友咯?”
这是怎么推出来的?
贺琛看高兴的崽一眼,没说话,陆长青倒是挺配合地说了声“是”,又看贺琛一眼。
两人视线在后视镜交汇,又默契地各自散开。
“那爸爸可以在爸比家多住几天吗?他以前的家全坏了。”贺乐言马上又问。
贺琛猝不及防,脸色变了变:祖宗,怎么还是说出来了!
“哪里坏了?”陆长青透过后视镜看向贺琛。
“没哪儿,就是房间没收拾。”贺琛不自在答。
“不是,他——”贺乐言刚一张口,被喂了一块糖。
干什么?“我刷过牙了!”小孩儿气鼓鼓看着贺琛。
“那你嗦什么?”贺琛无赖问。
糖这么甜,他,他当然要嗦。
贺乐言气呼呼的,忘了自己本来在干什么。
陆长青倒是看出点什么,没有再问他们父子问题,车子一拐,停进车库。
“以后不要什么话都跟别人说。”趁着陆长青走前面开门,贺琛拖着行李箱落后几步,小声叮嘱贺乐言。
“爸比不是别人。”贺乐言先是反驳一声,想到贺琛以前叮嘱过他的话,皱皱小眉头,“这个也是「机密」吗?”
“不机密……但是丢人。”贺琛把声音压得更低,“以后爸爸丢人的事你也不能往外说,光彩的才能。”
“什么光彩?”贺乐言歪着小脑袋问。
“比如——”
贺琛开了个头,顿住了。比如啥?
他沉思着,听见陆长青终于打开他那个好像挺复杂的密码锁,推门请他们进屋。
嘴角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这房子,是师兄平常住的?”走进客厅,贺琛环顾一圈,不由询问。
房子层高很高,宽敞通透,茶几上放着书,智能墙面滚动推送着新闻,厨房里还有洗碗机在工作,处处都是生活气息。
“离医科院比较近,我工作日多数住在这边。”陆长青说着,从贺乐言肩上取下小书包,顺便,把崽穿反的马甲给他脱下来重穿了一遍。
咳。那图案不是在前面的吗?
贺琛移开视线,镇定自若说:“打扰了,明天我就另找地方住。”
为什么!贺乐言抬起头来,扯扯他的手。
“不急,住到什么时候都行。”陆长青对贺琛说了句,低下头,摸摸贺乐言的小脑袋,“不早了,去刷个牙,早点睡。”
贺乐言在他面前乖得很,立刻点头。
陆长青又看向贺琛:“车我安排人给你取回来。你可以住乐言房间,浴室有新毛巾,其他用品缺什么随时问我。”
他说着,拿起飞车钥匙。
“爸比去哪儿?”看出他要走,贺乐言不解问。
“爸比回趟老宅,有事要办。”陆长青说着,俯下身亲了亲小孩儿顺滑细软的额发,“晚安。”
“晚安,爸比。”贺乐言糯声糯气说着,完全是惯性反应的样子,踮起小脚,亲了亲陆长青脸颊。
……这房子不好,一股酸味。
贺琛再次道了谢,目送陆长青离开,转身看向怅然若失的崽,首先把那件马甲脱下来——都要睡了,还给孩子穿上干什么,分明就是在点他给孩子穿反了。
“走了,刷牙,睡觉。”
贺琛抱起崽,顺着崽指引走进他的房间,怔了怔:房间里光线明亮,小家具圆润可爱,低矮的绘本架五颜六色又整整齐齐,还有半面墙,挂满画风极其稚嫩的涂鸦。
“你画的?”贺琛问。
贺乐言点头,有些兴奋地挣扎下地,指着最中间一幅画介绍说:“这是我和爸比!”
贺琛看着那一大坨黑线和一小坨黑线,违心挤出个笑:“画得不错。”
他说着,一边听贺乐言介绍其他“大作”,一边不由自主扫向一旁的玩具架,盯着架子上的机械玩具看。
好不容易等贺乐言讲完自己的画作,贺琛走过去拿起玩具架子上一只机械甲壳虫,看向贺乐言,神色期待:“你喜欢玩儿这些?”
贺乐言点点头:“爸比也喜欢,这是爸比给我做的。”
“爸爸也会做。”贺琛眼里闪过不服输的傲气,“我做给你看。”
他说着,不知摆弄了一下哪里,“哗啦”一声,明光锃亮的甲壳虫立地散成一堆零件。
贺乐言愣了愣,小小的人,大大的懵圈:“你——”
你这叫“拆”给宝宝看!
可是不等贺乐言出声,贺琛双手齐动,一阵快到让贺乐言眼花缭乱的操作,很快,一只完好如初的甲壳虫出现在他手上。
“爸比厉害还是我厉害?”贺琛托着甲壳虫,眼睛明亮问。
“……你。”你比爸比幼稚。
贺乐言在心里想,却没说出来。
他只是看着大怪物,眼里有种超出年龄的欣慰:大怪物身上的能量,又重新明亮起来……
*
此刻的陆长青,已经停稳飞车,走进陆家老宅的内院最深处,一座因材料厚重、年代久远而倍显阴暗的议事厅。
“怎么现在才来?让所有人等你,成何体统。”陆长青踏进议事厅的一瞬,便有道阴沉声音,从上首传来。
一个眉目与陆长青有三分相似的男人高坐在大厅居中的座椅上,眉宇间笼罩着一抹疲惫与不耐烦,带着压迫向陆长青看来。
正是陆长青的父亲,帝国议会长陆景山。
“临时办了点事。”陆长青平淡说了声,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也不晚,我们也是才到。”一个面相和气的圆脸中年朝陆长青笑笑,听上首的陆景山哼了一声,又收了笑意,“大少爷,我们正说起今年的血晶分配。”
“你们继续。”陆长青道。
“是。血晶历来是军部、其实也就是那几大世家拿大头,今年两个晶矿枯竭闭坑,总份额少了一成半,这几家谁也不肯让,陛下让我们议会拿个方案。”
明明已经说过一遍,只因陆长青刚到,圆脸中年还是把前因又交代一回。
“这是他们军部的事,他们自己不肯开口,无非是怕得罪人,最稳妥的方案是把要缩减的份额平均下去——”
另一个方脸中年开口,话说到一半却又渐渐收声。
因为他眼神隐晦扫过陆长青时,看见这位大少爷提起了茶杯盖子。
“陛下既然让我们议,我们就该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能一味求稳,让那几家以为这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了。我提议以基地为单位,论功勋贡献重算分配额度。”
另一个官员接上话。
陆长青饮了口茶,放下杯盖。
“你们的意思呢?”上首的陆景山问。
“赞成。”议事厅五六个人,都表示了赞同。
“也好,让他们自己去攀咬吧。”只是皇帝楚建恒又要埋怨他给他添乱。
添乱也是应该,楚建恒半件正事不干,这天下坐得也太过轻松。陆景山脸色越发阴沉。
好在,不用忍太久了。陆景山眉间划过一抹压抑被稍许释放的快感,看向陆长青:“那个贺琛,你确定他能为我们所用?”
“确定。”陆长青放下茶杯,面色平淡,无悲无喜答。
“那就尽快行动。”陆景山说罢,又看向下首,问起别的,“听说二皇子收了夏家送的一个男宠,情报部查清楚没有,有没有这回事?”
汇报和议论声先后响起,陆长青不发一言,仿如置身事外听着,唯独手中执一只蟹爪纹天青瓷茶杯盖,偶或掀起……
议事到夜深,终于散场。陆长青回到陆宅专属他自己的院落。
比起他的办公区域,这里植物更多,更加“原生态”,院中树木郁郁葱葱,重重叠叠,几乎遮蔽天日,连院墙也爬满深绿色的藤蔓,墙壁间、石隙中,有不知引自何处的活水,清凉而诡秘地流动。
踏进院落,陆长青径直开口:“二皇子跟夏家有往来的消息,递到贺妃那里。”
“是。”一道影子似的人自动显现,应声。
“再查查,贺家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
“你爸比家的碗,真小。”清早,贺琛在厨房里一边翻找餐具,一边品头论足。
贺乐言没吭声,坐在餐桌前,一脸宿睡未醒的迷糊。
【好鬼畜的开播时间,也是让我们地铁牛马赶上了!】
【崽,崽,你迷糊的样子真可爱!】
“擦把脸,爸爸煮了粥。”贺琛说着,拿一块湿毛巾在贺乐言懵懵的脸上瞎抹了一把。
好了,唤醒了。
看崽两只大眼睛有神起来,贺琛端出一、二、三、四,四碗粥。
【咦,四碗,还有谁?】
【贺家人吗?】
【刚才好像听到贺琛嘟囔什么“爸比家”。】
【到底哪个是“爸比”啊,呜呜,乐言,你缺不缺一个“妈咪”?】
【缺啊,哈哈,听说贺琛还是单身。】
【啊这……】地铁上,一个白领女孩脸莫名红了红。
该说不说,单看身材,乐言爸爸还真是她的菜。不过,这太不现实了,虽然弹幕品评起贺琛来并不客气,但人家到底是贵族,还是一舰之长,其实跟她一个平头百姓隔着十万八千里距离。
而且,女孩儿对所谓贵族观感很差。
按星河帝国的军政体制,各星区、各基地驻军不参与政事,但可以从辖地提征一定税点,而且提征多少,有一定自主权。
女孩儿小时候,她爸经营着一家小公司,生意本来不错,就因为当地贵族部队声称防务需要调高了税点,她们家公司流动资金不足走起下坡路,最后不得不关停。
而那个所谓“应防务需要”修建的特殊设施,至今还是个半拉子工程,不用说,那些税中饱了某些人的私囊。
她还是就看看乖崽就好。
白领女孩儿出了片刻神,等她再把注意力转回屏幕时,愣了一瞬:
【搞了半天,四碗粥三碗都是他自己的啊?】
【有钱人的思维我真是不懂,咱就不能省下俩碗,吃完再去盛吗?】
【不不不,是大胃王的思维你们不懂,再去盛不还得等着它摊凉吗?】
好有道理。白领小姐姐笑了笑。贵族是可恶,但,胃口这么好的“贵族”,莫名让人讨厌不起来。
贺琛喝完三碗粥,贺乐言一小碗还没喝下一半。
贺琛等得无聊,看崽一眼,忽然从餐桌边走开,片刻,又拿了个什么出来。
“咳,这个给你。”
贺琛把手上的小玩意放在餐桌上,往贺乐言手边推了推。
“你看看,是不是比那个更好?”
【比哪个更好?】
【这是什么?好漂亮!】
贺琛拿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银蓝色金属蝴蝶,金属蚀刻的膜翅精致细腻,让它看起来振翅欲飞。
贺琛按下蝴蝶腹部机关,细微的振翅声中,蝴蝶就真的飞了起来。
贺乐言想忍住不看,没成功,眼睛跟着蝴蝶,转到西又转到东。
贺琛愉悦地翘翘嘴角,把蝴蝶抓住,关了开关,交到贺乐言手上:“先吃饭,吃完饭再玩。”
贺乐言听话喝了一口带糊味的粥,悄悄伸手摸了下蝴蝶翅膀,又喝一口带糊味的粥,忍不住看大笨蛋一眼:“你做的?”
“电饭锅做的。”贺琛一脸无辜相。
贺乐言愣了愣,很费了一番脑子,才跟大笨蛋对上频:“我是说蝴蝶。”
“哦,”贺琛肉眼可见地抖擞起来,“是我做的!煮粥的时候!”
【哈哈哈哈,这个倒认得毫不含糊。】
【所以刚才的粥是怎么了?】
【里头貌似有黑黑的东西,不懂,兴许是电饭锅擅自发挥?】
噗!女白领又笑笑,看着屏幕中的贺琛把金属蝴蝶翻过来。
女白领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把屏幕凑近自己些,想看清那几只蝶翼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是动力齿轮组,这是动静压仪表,还有这个,智能中控芯片,不过是假的,改天给你弄个真的,这两个是集成光源系统——”贺琛说着,不知拨弄了什么,蝴蝶的银蓝色翼翅亮起来。
正面看美轮美奂,背面看,像个机械怪虫。
贺琛还在兴冲冲介绍:“这个是行星轮结构电机,还有这里,”他指指蝴蝶腹部最下方,认真讲解,“微型反应堆芯,涡喷加速用的,不过还是假的,你先看看。”
【老铁,敢不敢上个真的?】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电饭锅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看到这条弹幕,白领女孩儿忍不住又笑起来,还忍不住,看向屏幕里的男人……那双不平常的手。
认真专注的人都是帅的,这手别人都说怪,她反而觉得帅极了。
这时直播间又飘过一条弹幕:【等等,他说这个怪玩意儿是他煮粥的时候做的……】
【不,我不信。这玩意儿把我煮成粥我也做不出来!】
贺乐言倒没有不信,他看了眼蝴蝶,想玩,但还是忍住了,两手捧起碗,大口喝粥。
怎么这么乖。贺琛想揉揉他脑袋,却瞥了眼终端,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贺琛接完电话回来,贺乐言已经乖乖把糊粥吃完了,下了餐桌,正踮着小脚收碗——不仅收自己的,还去收贺琛的。
更乖了!
贺琛表扬他一句,伸手接过碗收进厨房,一边洗一边问他:“乐言,爸爸还要回昨天那个家一趟,你想不想回?你不想的话,爸爸送你去文爸爸那里。”
昨天那个家?贺乐言本能皱了皱眉:“为什么要回去?”
“有点事要办。”
贺琛说着,从贺乐言皱眉的小表情已经看出他不想回去,正好,贺琛也不愿带贺乐言回去。
“你就去文爸爸那里吧,让文爸爸给你做个安抚。”
也许是在贺家时受了惊吓,小孩儿昨晚做了噩梦,贺琛正想送他去找文毅做个治疗。他收拾了两样贺乐言的东西,把他打包送去医科院,派了宁天去陪着,这才不急不慢,驾飞车回到贺家庄园。
“家主。”见到贺家族长、家主贺宏义,贺琛不卑不亢,行了一礼。
“叫舅舅。”贺宏义说着,从头到脚打量贺琛一眼,“状态不错?”
“托舅舅福。”
“哈哈,好!”贺宏义朗声笑着,安排贺琛落座,座位就在贺思远旁边。“你们兄弟俩一文一武,都是贺家的好儿郎。”
贺宏义说着,口风一转:“听三殿下说,你想换个驻防点?”
“不是他想,是他该。”楚云棋开口——他就坐在贺宏义主位旁边,居高临下看向贺琛跟贺思远,神色嘲讽,“都是贺家好儿郎,一个享尽福,另一个可是吃尽苦呢。”
这话挺直接,堂下贺家人纷纷议论,不是议论贺琛跟贺思远的差别待遇——这事儿是贺雅韵这个当母亲的一手促成的,跟他们不相干,他们议论的是,三殿下看来是钻了牛角尖,非要帮贺琛了。
这就有点儿难办了,本来嘛,有贺琛驻守汉河基地,这苦差事轮不上他们,楚云棋非要插手搅合一通,鬼知道这事会不会落在他们谁头上。
“殿下说笑了,工作地点不同而已,辛苦都是一样辛苦。”贺宏义呵呵笑,“不过殿下的记挂也有道理,琛儿在汉河连任两届,是该轮换了。”
“琛儿,外人不说,咱们贺家几个基地,你且看着挑。”贺宏义爽朗道。
“舅舅大气!”楚云棋捧了一句,看向贺琛,“既然如此,表哥你也别拘束,放开挑就是,我看辽山基地就不错,辽山星又富庶风景又好——”
“辽山星是大嫂娘家,我过去,大哥一家就要与岳家分离,这不合适。”贺琛说着,看一眼堂下的贺家嫡长子贺思众。
贺思众和堂上的贺宏义眼底都流露满意。
真怂。你对上米斯特人那个劲头儿呢?楚云棋鄙夷看贺琛一眼,再次开口:“那就英江基地如何?听说英江星特别会办教育,乐言去那儿准能出息。”
“乐言在哪儿都会出息。”贺思远忽然开口,“但英江当地人多慧黠不服管教,三舅手下能人众多,才刚将辖地治理顺贴,这时要是换人过去,恐怕前功尽弃。”
所谓“治理顺贴”,指的其实是税收上刚和当地主官“分赃均匀”,这事儿确实不能“前功尽弃”,厅中众人纷纷点头。
“这就是你们说的随便选?”楚云棋哼一声,“那还有哪个,总不能个个都换不得吧?”
楚云棋说着,探头看向贺宏义手上的名单:“这个?南——”
“咳!”贺宏义重重咳嗽一声,凑到楚云棋耳边,“殿下,南漳星是贺家代你和你母妃管的……”
“什么玩意儿!真是头疼!”楚云棋羞恼哼一声,“你们自己议吧,议不出来,我就跟父皇说让表哥抓阄!”
“这事儿是该从长计议,好在琛儿刚回来,也还不急。”贺宏义说着,转向贺琛,话风一转,“不过你昨晚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又搬出去了?”
“房子太大太阴森,乐言住不惯。”贺琛答。
“嗯。”贺宏义做沉吟状,其实昨晚的事一查问就知道,贺宏义今早更亲自去那房间看过,不怪贺琛,是自己那个妹妹太过分。
贺琛生父不但是罪犯,犯的还不是小事儿,他是楚云棋亲叔楚建华府上的一个幕僚,楚建华谋逆,他那些手下一个也没能逃过。
顶着逆犯之子的身份,贺琛自然不受皇帝待见,所以贺宏义过去对贺母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贺母虐待完贺琛,他再过去卖个好,也显得家族对贺琛还是关爱的。
不过贺琛如今年岁渐长,实力也越来越高,再用过去那套行不通了,要实打实拿出好处来收拢他。他有雪狼傍身,上限极高,带兵也有一套,贺宏义不愿丢了这么个顶级战力。
“你有了乐言,也算成了半个家,要确实住不惯大宅,可以搬出去住,舅舅做主,给你在星都置套宅子,看中哪里,你随便选。”
“随便选吗?”贺琛神色仿佛惊喜。
“随便选!”贺宏义心情不错:从小穷到大的,要拉拢也好拉拢。
“我要玉河云府。”贺琛毫不迟疑说。
玉河云府正是陆长青那套房子所在的小区。贺琛是土包子,但他相信陆长青的眼光,而且他看过周围环境,有一大片绿地公园,正好可以带贺乐言去玩儿。
还有最关键的:贺乐言老想要爸比,贺琛想了,打不过就加入——反正也待不了几天,他何不让崽高兴高兴。
“哈哈,好,你倒知道挑好的要。”玉河云府,那可是星都最贵的房子。不过再贵也只是一套房子,贺宏义不至于肉痛,当场便叫管事联系房源,带贺琛去过户。
“多谢舅舅。”拿了好处,贺琛迫不及待告辞。
但贺宏义叫住他:“等等!”
“舅舅还有什么事?”
“全歼火狐、晟龙,你立了大功,一套房子怎么够赏,我还让人备了一百公斤血晶,回头你一起带走。”
“谢舅舅。”贺琛行礼,照单全收。
血晶有助武士修行,但全把持在权贵手中,贺琛属下众人正缺这个。一百公斤有上千枚,着实不少,贺琛知道贺宏义是做面子不得不赏,没关系,知道这一点,他拿得更高兴了。
“不过这么大的行动,怎么事先也不跟家族商量,琛儿,你这就不应该了。”
贺琛灭了火狐,实在是给了贺家突然一击,让贺宏义半夜睡着都能气醒。可恨他还要藏住气,做面子赏他!
“琛儿无能,三年都没能拿下匪首替弟兄们报仇,实在没脸汇报。”贺琛埋下头说。
“原来你一直惦记着报仇?”贺宏义微眯起眼睛问。
“是。”贺琛声音越发慢,越发沉,“两百零二个同袍,琛儿每晚——”
“都回忆一遍他们的脸。”
贺琛说着,抬起脸来,一双微红的、锋利的眼睛,直直望进贺宏义眼底,竟如泣血匕首,忽让贺宏义遍体生寒。
贺宏义正心惊,贺琛却忽地一笑,如释重负:“大仇得报,舅舅,我现在心里总算轻松了。驻防点去哪儿,我其实都无所谓,全凭舅舅做主。”
“先不说驻防点,你三年不回星都、不回家,也是因为惦记报仇?”贺宏义不知为何不说话,倒是坐在一侧的贺二舅贺宏声忽然开口。
自从三年前那场事故后,贺琛就再没回过贺家,这一点的确让人怀疑。贺宏义盯着贺琛,眼里的疑虑又增重些许。
“是。也不是。”贺琛答。
“什么意思?”
“当年出事后,我其实回来过。”贺琛说着,又垂下头去,声音有些低沉。
“你什么时候回来过?”贺思远皱眉。
“出事后不久,兄长没见到我,我倒是见了兄长一面。”贺琛说着,看向贺思远,轻笑了声,“我那时死里逃生,想着回家先报个平安,不巧,走到门外,恰听见母——听见夫人在和兄长说话,她说——”
贺琛讲到这里,莫名顿住。
贺思远不知想到什么,移开目光不与贺琛对视,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说什么?”坐上头听八卦的楚云棋好奇难耐。
贺琛把视线从贺思远脸上移开,缓声答疑:“她说万幸,被派去汉河基地驻防的,是我不是兄长。”
艹。楚云棋惊得张大嘴巴:“所以呢?你就又灰溜溜走了?”
这张毒嘴真不白长。贺琛看楚云棋一眼,转向贺宏义时,面色是恰到好处的隐忍:“舅舅,乐言还在医科院等我,我先走了。”
“去吧,这事儿是你母亲不对,家里会还你公道。”贺宏义摆摆手。
贺琛又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楚云棋叫着“等等我”,很快也追着他出去。
剩下贺家众人,等他们走后,嗡嗡议论起来,眼神不时扫过贺思远。
“你母亲果真说过那话?”贺宏义沉着脸问。
贺思远脸色此时已经平静如常:“您知道的,母亲一向是刀子嘴,她当时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笑话。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追究也收不回去。贺宏义有些头疼,眼底的怀疑却消退了些——贺琛这个不回贺家的理由足够充分。
至于他刚才那个眼神,似乎,也可以理解为对星盗的恨?
“给贺琛的血晶翻个倍,再加一百。”贺宏义吩咐着,又看向贺思远,补了一句,“你和你母亲出。”
“舅舅——”贺思远神色微变。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贺宏义不理贺思远神色,不耐烦地看向底下,“你们有多的心思,还是好好想想这驻防点怎么换,三殿下这回是铁了心要办成件事儿。”
“真要轮换,该跟外面其他基地换,汉河基地偏远又麻烦,总不能一直砸在我们贺家手上?”底下有人出声。
“没错,交给军部去议。就算这烂摊子没别人接,也得换点好处回来。思远,你怎么说?”
“三舅,火狐灭了,还能有下个火狐,汉河基地位置关键,我们不能丢。”贺思远冷静下来,不急不缓道。
“不丢,那让谁去?”底下又议论——准确说,是又吵吵起来。中心思想是没人愿去。
贺思远看贺宏义紧皱眉头,一副头疼的样子,主动开口:“大舅,派谁去不急,三殿下关注的,是贺琛往哪儿安置。”
“你有什么想法?”贺宏义看向他。贺思远是贺家一个异类,不爱动武偏爱动脑,智计颇丰,虑事颇全,贺宏义近些年越发倚重他。
“贺琛实力过硬,带着一帮炮灰兵,火狐、晟龙两大势力,他说个全歼就一下子全歼了,这样的人才,只要跟我们一条心,放在哪儿都合用。不过——”
贺思远说到这里,顿了下来。
“不过他并不跟我们一条心。”有人开口,“要是一条心,也不能把火狐给歼了。”
“火狐跟贺家的关系,他并不知情。”贺宏义说着,看向贺思远,眯了眯眼,“当初是你说他鲁直耿介,不如韩、向那些人好控制,我们这才绕开他。”
“大舅觉得我说错了?”贺思远反问。
贺宏义沉默了一瞬,看向下首:“你们说呢?”
“我看他还是识时务的。”贺思众沉吟一瞬开口。
能主动拒绝辽山基地,足以证明贺琛不是鲁直之辈。
“小事识时务,大事未必。”贺思远说着,转向上首,“大舅,我也不愿怀疑自己的亲兄弟,但,韩津临死向他托孤,就真的只是托孤?”
“他既然回过家,为什么过门不入,鬼祟偷听?”
“好个鬼祟。”贺思众抬眼看向贺思远,面露戏谑,“不怪你疑心,是我听了那话,可不会过门不入,只会把门拆烂。”
这话呛得好,堂下不少人哄笑起来。他们都是武夫,本就不是很喜欢贺思远那套做派。
“议事就议事,少扯有的没的!”贺宏义重重拍了下桌子。
“是,父亲。”贺思众先挑的事,也先认真下来,“父亲,我看贺琛言谈间的意思,火狐已灭,他旧恨已消,今后愿意听家族安排。如果他不知内情,那就没什么好说,如果他知道,那这意思,显然是在跟我们服软。”
服软?贺宏义想起那个锋刃般的眼神。不由又有些怀疑。
“大舅——”
“父亲,”贺思众的声音压过贺思远,“我听到小道消息,今年开始血晶要按功勋分配。”
“怎么可能?谁提的?”贺宏义皱眉。
“议会。虽然结果还未定,不过,万一是真的,父亲,我们正需要这种杀才……”
*
楚云棋一路紧赶快跟,才跟上“杀才”贺琛的步子。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急着投胎?”他气喘吁吁钻进贺琛的飞车。
“殿下跟着我干什么,一起投胎?”
放屁!楚云棋也不知道自己跟着他干什么,反正,贺家那地方他也不想待。
“你那时候,真的回来过?还听见——”楚云棋迟疑了下,还是问。
回答他的,是一道极强的推背感。“艹,这是飞车不是飞船,你开慢点!”
贺琛并没有减慢,飞车转眼间跨越小半个星都城,停在,一家疗养院前。
“这是哪儿?”楚云棋蹙眉。
“我要办事,殿下去哪儿,可以叫人来接。”贺琛说着,晾着楚云棋不管,独自下车,看着疗养院的大门,站了站,大步向里走去。
楚云棋并没有叫人来接,贺琛越不理他,他对贺琛这个人越好奇。
他跟着贺琛下了飞车,看着贺琛进疗养院前台办了什么手续,又跟着贺琛,走进一栋大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拐进一间病房。
“还睡着呢?”
楚云棋站在病房门口,听见贺琛说,然后看着贺琛洗手,在病床前坐下来。
不出声地坐了一会儿,贺琛开始,给病床上一动不动躺着的人按摩。
边按边絮絮叨叨:“昨天回来的,今天就来看你了,不晚吧?”
“乐言也回来了,就是津哥的孩子,下次带他一起过来,不过你最好给个面子醒一醒,别吓着小孩儿……”
“咳。”楚云棋忍耐不住,问了一嘴,“植物人啊?”
贺琛开始没搭理他,过了一瞬,还是扭回头来,给他介绍:“我好朋友、也是战友,徐临。”
说完又给病床上无知无觉的男人介绍楚云棋:“徐临,这是三殿下,你应该起来打个招呼。”
徐临当然起不来,也没打招呼。
楚云棋感觉怪怪的,怪不是滋味:“他这样,多久了?”
“三年。”
三年,那不是……楚云棋住嘴了。他站在门口,看看贺琛,又看看病床上的男人。也许,有些事情并不是原来他想的那样……
艹,好烦。
*
陆长青走进餐厅时,贺琛正握着一支触控笔,在铺满桌面的虚拟屏上比划什么,一副投入的模样。
贺乐言坐在他旁边,小脑袋和他手臂挤在一起,也很专注,不时指指屏幕,说着什么。
陆长青站在不远处,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迈步走过来:“你们早到了?”
“不早,也刚到不久。”贺琛抬头,看向陆长青,视线顿了顿。
可能是因为在外就餐,陆长青穿得稍微正式,肌理细腻、色调深邃的高支羊毛西裤,同色系贴合身型的衬衣,贺琛不认得材质,就觉得色泽温润,既不失利落,又内敛从容——一看就很矜贵的样子。
“有什么不对?”迎上他视线,陆长青问。
“没有。”贺琛盯着人家的嵌宝袖扣又看了一眼,琢磨一颗能卖多少钱。
“这是在画什么?”陆长青这时平稳接住向他扑来的贺乐言,娴熟抱小孩儿坐下,把他放在自己腿上。
“是房子!”贺乐言抢先报告。“爸爸买了爸比隔壁的房子,我们要跟爸比做邻居了!”
“是吗?”陆长青看贺琛正收起的户型图一眼,确认那的确是他隔壁的房子,平静收回视线,“别饿着肚子说话,先点菜。”
陆长青招呼贺琛和贺乐言点菜,等到点好,侍者带贺乐言去选开胃甜点,贺琛眼睛不离贺乐言,嘴上询问陆长青:“这家餐厅靠谱?一个人都没有。”
“一晚只接待一桌。”陆长青解释,解释完看一眼贺琛盯着贺乐言神经紧绷的样子,又多说一句,“我开的,人可靠,不用这么紧张。”
“……您业务真广。”
陆长青很好脾气:“你呢,哪里来的钱买房子?”
“我本来也有钱。”贺琛下意识说。
“是吗?我的情报不是这么说。”陆长青语气淡淡。
“……师兄连这也查?”
“我喜欢知己知彼。”
说话间,陆长青让侍者给自己倒了杯酒,却亲手给贺琛斟了杯茶:“你在暴动期,不要碰酒。”
说罢,他发了一张照片给贺琛:“明面上能查到的,夏景鹏跟向恒接触过。”
“夏景鹏,谁?”
“贺思远妻子夏雪的堂哥。”陆长青答。
贺思远?贺琛手指紧了一瞬。
“夏家在娱乐行业扎根很深,向恒唯一的妹妹向芷八年前进入夏家旗下娱乐公司做练习生,六年前出道。”
“这事我有印象。”贺琛说着,面露思索,“当时我们还恭喜他,可是他看起来却不是很激动……”
贺琛皱起眉。
他回忆起更多细节,向芷出道前,向恒明明很在意这个妹妹,他不是爱炫耀的性格,却也不自觉会以宠溺的口吻谈起妹妹,但向芷出道后,他再未在人前谈起过她。
“所以,是夏家抓了向芷什么把柄,用来威胁向恒?”贺琛眼神冷肃下来。
虽是问句,答案他基本已能确定。
“初步判断和这个有关。再细的细节没那么快能确定,我让人继续查。”陆长青说。
“好,谢谢。”贺琛答着,人却在出神,不知想到了哪里去。
陆长青看他一眼,又推了一纸文件过来:“你心头的大事我暂时不能帮你做到,这个作为补偿。”
“是什么?”贺琛说着,低头看去,看了两行,本来不在意的神色郑重起来,“这个,当真?”
陆长青点头。“只需要你签字,汉河基地今后就是医科院的试点合作单位,基地伤残和病退官兵的后续治疗,都由医科院接手。”
“可是——”贺琛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这会花很多钱。”
“医科院不缺钱。”
“如果其他基地知道,你会不会难做?”贺琛下意识问。
“那是我的事。”
也是,闲得他操这份心。
“如果贺家怀疑——”
“我会打消他们的疑虑。”
“怎么打消?”贺琛打破砂锅问到底。
“现在收治的重病人,我打算迁移到汉霄星去。”陆长青答。
嗯?这倒是个完美的借口。
那些人随时有暴动风险,呆在星都核心之地,本来就许多人腹诽,不过碍于陆长青,不敢多说什么。
医科院主动提出把这批病人迁到荒僻的汉霄星,没人会阻拦,医科院跟汉河基地的合作也就顺理成章。妙啊!
“如果迁过去,可以跟汉霄星的汉河疗养院合并!”贺琛眼睛明亮。汉河疗养院,是他安顿手下伤兵、正快支撑不起的那家疗养院。
陆长青看了一瞬他眼睛,点点头,递了一支笔给他。
"谢谢。"贺琛接过笔,也看了眸光温润的陆长青一瞬,低下头,很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他看着陆长青收回合同,手指敲敲桌面:“那个,师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嗯。”贺琛喝了口茶,润了润唇,“说之前我想先问一下,文医生他,是单身吗?”
陆长青平静折叠合同的手顿了一瞬。
他抬起头来,看向贺琛:“为什么这么问?”
第26章 你不想要?
贺琛这么问, 当然是有他这么问的理由:“咳,我是听说文医生还没成家,如果他没什么牵挂的话, 能不能安排他到汉河去, 代替邵医生驻点一轮?”
“乐言一直很想念文医生……和你们, ”贺琛说,“我想如果文医生能去汉河长驻, 乐言会很开心。”
“只是为了这个?”陆长青握纸的手腕松弛下来。
“不只。”贺琛低声说, “我还希望, 过段时间解决掉麻烦,能请文医生做乐言的教父。”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贺琛没说:他想让文毅去汉河,是为了避免文毅真履行跟崽的那个“一月之约”——这事儿文毅刚说出口, 监听的人就报告给他了。
刚到汉河那几天,他好几次看到小孩儿偷偷数日历。
虽然只要贺琛坚持,文毅肯定带不走乐言,但贺琛不想让小孩儿伤心,让文毅去汉河陪乐言,在贺琛看来两全其美。教父的事, 是美上加美。
陆长青静了一瞬, 问:“为什么想让文毅做乐言的教父?”
“文医生人很好,很会引导乐言,乐言跟他也亲近, 他又是高阶治疗师, 是真的能帮乐言稳固精神力。我今天——”贺琛忽然顿了下。
“你今天去找他治疗,是专程验证他的能力。”陆长青神色淡淡,替他接上话。
贺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说不上验证, 我挺信任文医生。”
陆长青抬眸看他一眼:“验证结果如何,文毅的治疗让你很舒服?”
嗯?贺琛觉得这问题有些怪,还没回答,陆长青已经转开话题:“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贺琛愣了一下。
“到汉河建分院、把重病号转去那边,这事我要亲自过去坐镇。星都这边,我需要文毅替我管理。”
“至于教父,”陆长青提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慢慢看一眼贺琛,“你说过,让我不要惦记乐言。”
贺琛怔了一下,这话他确实说过——对L,他没忘,他不解的是陆长青为什么提起这个来:“所以呢?”
“原因是什么?”陆长青问。
“因为我不想乐言为哪个家族、哪方势力效劳。”
“你初心不改?”陆长青又问。
“不改。”贺琛抬起头来,神色认真。
陆长青沉默一瞬:“那文毅就不行。”
“为什么不行?”贺琛皱眉,“我查过,文医生出身平民家庭,并不归属任何势力!”
“你查漏了。”陆长青淡然看向他,“培养一个高阶治疗师要耗费多少,哪个平民家庭出得起?文毅早在五岁崭露头角之前,就已经获得陆家全额资助。”
“你们——”贺琛没往这里想过,一时怔住,半晌才说,“你们这不是「资助」,是「投资」。”
“这么说也没错。”陆长青并不反驳,“总之文毅是我的人,用或不用,你慎重考虑。”
贺琛抿紧唇。
他没说如何考虑,反而看向陆长青手边那纸合同:“师兄真正的目的,是方便到汉河基地行事对吗?至于给我的好处,只是顺带。”
陆长青又沉默一瞬,摊开那张合同,略狭长的眼淡然挑起:“你不想要,现在就可以作废。”
“别!”贺琛急忙伸手护住那张纸。
他错了,管他顺带不顺带,算计不算计,好处是实打实的!
“你们在干什么?”贺乐言不知何时走回来,看看贺琛,看看陆长青,又好奇看向他俩放在桌面上的手。
贺琛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按着陆长青的手。
“抱歉!”贺琛触电般松开,然后盯着陆长青那双玉一般的手不急不慢从纸上移开,这才快手快脚又小心翼翼把那纸合同叠起来,推给陆长青,小声且老实说,“我想要。”
陆长青手指轻捻:“想要就好。”
他说着,敛眸把那纸合同收起来,声音不疾不徐:“这好处不是给你,是给汉河基地。那些伤兵,我怕你把他们养死。”
“……”
贺琛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陆长青已经转头看向贺乐言:“吃过点心了?几块?”
“一块……”贺乐言说着,跟陆长青对视上,小手抓挠了下,“两,两块?”
陆长青不说话,看了眼侍者,侍者默默伸出四根手指。
好小子,还敢批评他撒谎?贺琛一笑,暂且收了旁的心思,看一眼脸红红的贺乐言,好心给他递台阶:“乐言来坐。”
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贺乐言犹豫了下,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屁股一歪,坐了陆长青那边。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傻子似的笑笑:好歹崽还犹豫了一会儿呢!
等贺乐言伸出手来,把一块小点心推给贺琛,贺琛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给我的?”
贺乐言点点头。
“谢谢乐言!”贺琛嘴角快扬到天际:只有他有!
陆长青忍不住看贺琛一眼,又不做声收回视线,拉过贺乐言的餐盘,把他盘子里的嫩牛排切出来一小半,挪到自己碗里。
贺乐言眼睛始终跟着他的刀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牛排飞走一小半,小嘴唇抿了又抿,却一直没敢说话。
可怜死了。
贺琛从自己餐盘里切了块肉,补回贺乐言盘子。
“乐言脾胃弱,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陆长青淡淡开口。
……贺琛默默又把那块肉切走四分之三,给贺乐言留了个意思。
“上午楚云棋跟你回过贺家?”贺乐言弄脏了手,趁侍者带他去洗手,陆长青开口,跟贺琛谈正事。
“嗯。”贺琛看一眼陆长青:早上在贺家发生的事,现在他就知道了?
“下午楚云棋进宫,向皇上提议,血神节宴会上,让你抓阄决定换防到哪里。”
贺琛笑了声:“他还真敢提。皇帝是不是没同意?”
军政大事抓阄决定,这建议一听就不靠谱。楚云棋也就是皇上亲生的,不然得被叉出去——贺琛幸灾乐祸地想。
“皇上险些答应。”陆长青说,“换防的事一直被各大家族当做自家事,皇上早就有所不满,让你抓阄,形式意义大于内容。”
“那,奉旨抓阄,我抓到了,岂不是要真换?”贺琛停住刀叉。
“所以皇上没有真同意。他不会真让你换,别人去汉河,他不放心。”
贺琛剑眉微扬:“他不放心别人,放心我?一个——”他说到一半,把后半句“逆犯之子”收回去。
“他放心你,是因为你哪边都不靠,也不贪。汉河位置特殊,他知道,换哪个家族去,都只会想着捞钱分赃,忽略对米斯特的防御。”
“而你,一直潜心研究米斯特人,对他们的手段和战术了如指掌。”
贺琛愣了下:“其实我没有——”
“你有。”陆长青叉起一块牛排,无声咀嚼。
他就算吃肉,也吃得这么从容淡薄,出尘脱俗。
贺琛心头却一阵悚然:“你,误导,不是,操控那位?”
“慎言。”陆长青看向贺琛,目光沉静幽深,“没有操控,我只是理解,并顺势而为。”
那还不就是操控……贺琛看了一眼陆长青,觉得他不该是这样子,又或者,他本来就该是这样子,是自己一直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那个埋头给他讲课、跟他在训练室通宵对战的陆长青,只是一个淡去的影子。
“总之换防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既然休假,就带乐言好好逛逛,散散心。”
“嗯。”贺琛点头应下,沉默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有顾虑?”陆长青观察他一瞬,问。
“没有。”贺琛本能答。
“我们是盟友,为了合作顺利,有什么顾虑,你可以坦诚讲。”
“我挺坦诚了,”贺琛说,“确实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手下的弟兄们。我不想换防,他们未必不想。”
不换防,意味着贺琛的部下也要继续待在贫寒荒僻的汉河基地,至少三年。
“跟着你在汉河,好过跟着别人在富庶地方被压榨、当炮灰。”陆长青说。
“也有道理,师兄你真会安慰人。”贺琛笑了下,眼底却仍有些沉。
“你们在说什么?”贺乐言这时又被侍者牵着送回来。
看到他,贺琛沉寂的眼睛立刻明亮:“在说明天带你出去玩儿。你不是说过,每周六都去逛公园吗?”
“也没有每周六……”贺乐言低声说,看向贺琛:
笨爸爸,居然记住了他随口说的一句话……
“笨爸爸”揉揉贺乐言的小脑袋,看向陆长青:“正想请教师兄,星都有没有人少些的地方,带乐言去玩也不会被围观拍照?”
“很少。”陆长青答,“不过乐言说的公园,你们可以放心去,带上帐篷,可以在那里露营。”
“你们”?
“爸比不去吗?”贺乐言问。
“爸比明天有工作。”
“那,”贺乐言纠结了下,“那我们等爸比工作完再去!”
“不用。”陆长青看一眼贺琛,又看回贺乐言,“爸比要工作到很晚,这次就不去了。你爸爸很少回星都,对星都不熟,爸比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带爸爸去露营,就去我们常去的湖边,能不能完成?”
爸比交代的任务,贺乐言很想完成,可是——“我不认识路,也不会开飞车。”
“可以导航过去,飞车让爸爸开。”陆长青说。
贺乐言小脑子这时有点儿拐过弯来:什么任务,还不就是让他跟笨爸爸出去玩儿。
不过——贺乐言看了眼贺琛:笨爸爸很可怜,没有家,没有疼爱他的家人,也没在星都玩过。
贺乐言一颗豆腐心越想越软,点点头答应下来,小大人似的安排:“我们要带水,带吃的,带帐篷,还有——”
还有什么,他想不起来了,转向陆长青求助。
“还有睡袋、水桶、水枪、遮阳帽、换洗衣服,如果想在湖边钓鱼,就带上你的小钓竿和鱼饵。”
三岁,钓鱼?贺琛不理解,但没吭声。
他看着陆长青娴熟地罗列那些东西,脑海中不由想象,他们曾经怎样度过周末。
他还想到,陆长青家里、贺乐言那个房间。
那些一张张郑重挂起的画。
那些陆长青亲手做的玩具。
那些贺乐言听了多遍、熟到会背的绘本和故事……
当然,最要紧的,他想到贺乐言对“爸比”的满腔依恋和信赖。
心念一动,贺琛忽然开口:“明天周六,师兄一定要工作吗?”
陆长青顿住话头,抬眼看向他。
“如果不是急事,能不能跟乐言——跟我们一起出去玩一天?”
“你确定?”陆长青问。
视线交汇,两人都明白他这一句问的是什么:你确定,让我跟乐言继续接触?
贺琛沉默了一瞬。
他的确介意陆长青的身份。但——
“我确定。”贺琛答。
贺琛记起,自己带乐言回来,本就是让乐言跟“爸比”团聚。
对陆长青戒备归戒备,小孩儿那份纯真的感情,贺琛也要守护。
嗯,睁大双眼守护——
作者有话说:陆院:心软是会被吃掉的,睁大双眼也没用[摸头]
第27章 师兄,练练?
确定爸比可以一起去, 贺乐言高兴地翘起嘴角,一路都没放下来过。
因为陆长青喝了杯酒不便开车,贺琛开他的飞车送他一道回去, 一路上听到他们大小两张嘴一直在聊天聊个没完——大部分是贺乐言在聊, 陆长青倾听、回应加引导。
贺琛以前都不知道贺乐言小嘴儿这么能叭叭, 见到块广告牌都能追问一千个为什么。
什么时候也能跟他这么熟、怎么自然?
贺琛一心三用,一边开车, 一边偷师陆长青是怎么耐心跟贺乐言聊天的, 还一边……偷摸陆长青这辆很高级很少见的飞车。
可惜路程太短, 还没摸完就到了。
泊好飞车,走进陆长青家时, 贺琛跟贺乐言又有了分歧。
贺琛的意思是回自己家睡,那套新房什么家具都有, 完全可以拎包入住,贺乐言却磨磨蹭蹭,一会儿说自己的小被子在这边,一会儿又说要先在这边看书洗香香……
贺琛跟陆长青两个大人,哪里看不出他是怎么回事。
“新房子通风不彻底,让乐言在这边睡?”陆长青主动开口。
贺乐言立刻扬起小脑袋, 大眼睛闪亮, 像个在给贺琛下蛊的假洋娃娃。
新房空气确实不太好,然而贺琛纠结半天,还是没有松口。
没别的, 他就是不想让崽脱离他的视线——从崽跟他团聚后, 他们还没分开过整晚。
陆长青看出什么:“要是不放心,你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睡。”
“这会不会不好?”贺琛立刻问。
“没什么不好,我睡主卧, 互不影响。”
“那就打扰了。”贺琛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洗漱用品正好都在,贺琛给崽洗漱完,自己进去洗澡,顺便在宽敞的浴室里打了一套拳——他习惯了每天极大的锻炼量,这一套拳顶多算挠挠痒,但挠过毕竟还是比没挠舒服。
打过拳、出过汗,他冲洗干净身体,换上睡衣出来。
陆长青正在给贺乐言讲绘本,他盘膝坐在地毯上,贺乐言坐在他腿弯里,头依偎着他胸膛,不知听他讲到什么,眉眼弯弯笑起来,细软的头发贴着他的衬衣直颤。
贺琛不觉停在门口,等他们讲完最后两页,才走进去。
“洗好了?”陆长青问着,扫了眼贺琛睡衣领口,又收回视线,把贺乐言从腿上提起来,“明天出去玩,早点睡,晚安。”
“晚安,爸比。”贺乐言乖乖答应,伸手抱了抱陆长青脖子。陆长青亲了亲他头发,他也在陆长青脸上落下一个亲亲。
所以这是睡前固定仪式?
贺琛敲敲手指。
“晚安。”陆长青和贺琛擦肩而过,贺琛心不在焉点点头。
等陆长青出去,贺琛看着贺乐言自己收拾了绘本放进书架,自己爬上床盖好小被被,犹豫了下,坐到床头……的地面上——崽不需要费力够就能亲到的地方:
“晚安。”
“晚安。”贺乐言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为什么坐地上?”
“……不为什么。”贺琛灰溜溜地站起来,又坐回去,“给你按摩。”
“我今天不撑。”
“不撑也按按。”
好吧。贺乐言熟练地掀开小被被,露出小肚皮,又往床里面挪了挪:“你上来坐。”
大笨蛋,没人教过他吗,坐地上会肚子痛。
贺乐言看着贺琛坐到床上来,这才放心,有点儿惬意地闭上眼睛,等着那只大手摸过来。
也许他还意识不到,但他早已经喜欢上了笨爸爸……的按摩。
短短几分钟,从身到心都吃饱喝足的小孩儿,在温暖舒适的按摩中睡去。
贺琛又按了一会儿,等小孩儿呼吸完全均匀了,才停下来。
怪怪地欣赏了两秒小东西起伏的肚皮,戳了戳他圆圆嫩嫩的小脚趾,贺琛这才给小孩儿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站起来,向外走去。
口渴了,他想摸瓶水喝。
但走到餐厅,他顿住脚步。
陆长青也在餐厅。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穿一身藏蓝色质地依旧精良的睡衣,背对贺琛,不知在看什么。
“师兄还没睡?”贺琛开口。
“正要睡。”陆长青动作停顿一瞬,淡然回过头来,“你做的?”
贺琛这才看到他手上拿着自己给贺乐言做的那只蝴蝶。
“献丑了。”贺琛说着,走上前去,“谢谢师兄的材料,从前不知道师兄也喜欢这些。”
早上他看到陆长青的工作间开着,问过他同意,进去用了他的工具和材料。
“原本确实不喜欢,有一年收到一个精巧的玩具,才开始感兴趣。”
啊,贺琛想起来,有一年他实在没东西好送,做了个小玩意凑数……
这么说,他还是陆长青半个引路人?
或许是受八卦影响太深,陆长青在贺琛眼里一直是某种云霄之上、远离人间的存在,当然,后来接触多了,这种印象有所改变,但陆长青依然给贺琛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发现这个人有跟他一样的小爱好,还是他“教”的,贺琛心里有种奇怪的骄傲。
“你呢,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些?读书时没见你喜欢。”陆长青问。
“我这不是玩儿,是小时候谋生的工具,读书时我学习还学不过来,哪有时间玩这个。”贺琛答着,看向陆长青,带出一点怨念。
他在学习上吃过的最大苦头,就是陆长青给的。什么阶梯型精神域构建的一百零八种方式——学得他头昏脑涨,考试根本不考!
“你学习是很用功。”陆长青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懂装不懂,怪客观地评价一句,看向贺琛,声音沉静温和,“小时候,自己养自己?”
“嗯。”小时候的事贺琛不想多说。他转过身,打开冰箱门去拿水。
陆长青看一瞬他背影,换了话题:“你在准备考试?”
嗯?贺琛回过头来,尴尬发现陆长青手边还有一样东西——楚云棋“好心”给他的儿童教育心理学教材。
他白天拿出来翻了几页,忘记收了……
“需不需要辅导?”陆长青问。
“不需要!”贺琛秒答。
答完他有些奇怪地问:“师兄这个也学过?”
“学过一些,心理治疗和精神安抚有时相辅相成。”
“师兄博学多才。”
“不算。”陆长青淡淡答。
他确实算得上博学,脑子自然也不笨,但依然有些事不明白、不擅长。
比如,不知道为什么被贺琛拉黑。
陆长青不动声色看着贺琛把那本做了几页笔记的教材收走,放下那只精致到仿佛受惊就会飞走的蝴蝶,抬眸看向贺琛:“工作间随时可以用,楼下有练功房,也可以用。”
他看出贺琛刚才是活动过的样子。
“谢谢。”贺琛正想要练功房,还想要——
他看了眼陆长青睡衣下若隐若现的身体线条,目光热切几分:“师兄,要不要练练?”
他可是精进了很多!
陆长青眼睛微深,也扫了一眼贺琛,指尖轻叩桌面:“好。”
二十分钟后,贺琛带着一层水气和深深的满足回到贺乐言房间。
虽然还是打平了,但这次他可是凭实力打平的!
而且他好久没打得这么酣畅淋漓了!可惜陆长青提醒他在暴动期不宜长时间动武,没跟他继续打下去。
一定是陆长青身为治疗师,耐力不行!
贺琛自信地想着,自信地躺在贺乐言身边,自信地搂着拱过来的崽进入梦乡。
第二天去露营时,贺琛心情仍肉眼可见的好。
陆长青挑的“公园”确实合适,过了一处聚集着露营者的营地,就再没遇上人烟,全是自然风景。
“这里不会也是私人领地吧?”下了飞车,看着面前平静广袤却寂静无人的大湖和草甸,贺琛随口一问。
没想到陆长青竟然点了点头。
贺琛沉默一晌,无话可说,精神域里有什么拱了拱,他迟疑着,看向贺乐言:“乐言,我可以放大狼出来吗?离你远远的?”
贺乐言正偷偷看一身黑衣的贺默言支帐篷,听到这话扭过头来,停顿了一瞬,认真点头:“可以。”
“怕就不放。”贺琛弯下腰,跟他确认。
“我不怕。”贺乐言说着,贴向陆长青大腿。
陆长青伸出一只手牵住他,看向贺琛:“不要紧,不要低估乐言的胆量。”
没低估,就怕高估了。
不过有他“爸比”壮胆,应该还好?
机会难得,贺琛一咬牙,松了桎梏,空间微弱扭曲了一瞬,一只高大强壮、通身雪白的巨狼出现在了……起码一里开外的一颗大树下。
那大树不知是什么品种,树冠是白色的,浓密厚重,如苍穹倒扣,白色的雪狼站在它苍劲的树干下,倒是相得益彰,分外赏心悦目——如果雪狼的神情不是那么紧张并小心翼翼的话。
陆长青蹲下身来,看向贺乐言:“我们让它过来试试?”
贺乐言犹豫了短短一瞬,又点了头。
陆长青看向贺琛。
贺琛仍不能那么确定,控制着,让大狼缓慢靠近。
慢得有些挑战人耐性。
等大狼走一步停两步,终于走到近前时,陆长青忍不住抱起贺乐言,向它靠近了一步,这一步像是吓了大狼一跳,它“嗖”地往后退开,战战兢兢看着陆长青和贺乐言动作。
这到底是谁怕谁?
陆长青胸腔震动,轻笑一声,贺乐言则脸红了红:笨蛋爸爸的笨蛋大狼。
还有——也许是被爸比抱着的原因,他看大狼时,不觉得它块头有那么大、那么吓人了,它白蓬蓬的毛毛好漂亮,像天空一样的蓝眼睛也好美丽……
贺乐言正出神的看着,手指一痒。
他低下头,看到爸比拉着他的手,正摸在大狼的背上。
那些长毛毛的触感原来是这样的,比毛绒娃娃扎手一点儿,但又没那么扎手,摸起来手心痒痒的,让人摸了还想摸。
“这里最软。”爸比握着他的手摸过大狼的脖子和背,又去摸大狼的下巴。
爸比看来是有经验,他说的一点儿没错,下巴这里果然最软,但是一挠上去,大狼就忽然“呜呜”哼了一声,巨大的身体趴下去。
它生气了?贺乐言吓了一跳,缩回手指。
自然不是生气,实在是大狼有自己的“软肋”,被摸到会痒。
这痒贺琛感同身受,蜷了蜷手指才忍住。
“它只是痒。”陆长青解释着,拉回贺乐言的手,“跟着爸比感应。”
贺乐言感到他熟悉而安心的精神波动,条件反射似的镇定下来,随后,就沉入一个广袤平静的世界——贺乐言知道,那不是一个真正的世界,是爸比精神域的一角。
爸比链接了他。
但不止链接了他。
平静的世界中,除了他和爸比的投影,还多出一团白白的能量——是雪狼。
“静下来,仔细感受。”爸比说着,把他的小手提起来,贴在那团能量上。
雪狼真正的身体体温偏低,摸上去是凉凉的感觉,这团能量却很温暖。
温暖而轻柔地律动着。
贺乐言闭上眼睛,却好像张开了真正的“眼睛”。冰原、雪山、城市、太空、跑、跳、嬉戏、战斗、受伤、担忧、开心……无数散乱的画面、涌动的情绪从他“眼前”快速闪过。
那是大狼的视角、大狼的情绪。
这是一种特殊的“共感”。
贺乐言听爸比讲过,只有武士才能和自己的精神体共感,但是有一种特殊情况,不管是人还是精神体,当他/它对链接自己的人格外信任、无条件开放时,对方就可以瞥见他/它的心灵。
贺乐言没经历过,但第一次经历,不需要谁提醒,他立刻就懂了。
只是他还太小,大狼的大部分记忆和情绪都像经过他的大河,他完全无法捕捉,大狼有意传达给他的除外。
那是……一个怀抱。是大狼搂抱着他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坡上打滚。是爱,是守护,是很多很多的喜欢。
河水退去,时间静止,贺乐言仍未睁眼,却“看见”那团能量凝聚成大狼的样子,低垂着头,将眉心贴在他掌心。
贺乐言心念微动,小手轻轻抓了抓,大狼睁开眼,他也睁开眼,然后,他们都回归了现实。
现实中的大狼也在看着他,看了一瞬,试探着,低下大大的头颅,在他胸前蹭了蹭。
好痒。
贺乐言笑起来。
贺琛悄悄呼了口气。
这个笑容给了大狼莫大的鼓励,它不由换个角度又蹭了蹭,不巧,用力过猛,蹭倒了……
大狼僵住,贺琛也僵住了,他正要伸手把大狼召回去,却被陆长青未卜先知般制止。
陆长青阻拦他上前,两人远远站在旁边,看着贺乐言又从地上爬起来,主动抱住大狼,小脑袋在它脸上蹭了蹭。
啊……贺琛脸忽然红了。
陆长青看他一眼:“你开了共感?”
“什么?”贺琛愣了下,被踩了尾巴一样分辩,“不是,我没有开,是这么近的距离,我跟它本来就在共感!”
“……知道了。”陆长青唇角牵了下,转开话题,“你对乐言有时候太过小心,其实没有必要,他早就可以跟大狼接触。”
“他能感知好恶,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不能那么脆弱。”
“不能?”贺琛不解地看向陆长青。
“他的天赋,注定能让他看到更多东西,未来等待他的不是一个单纯的世界。他不仅需要更强健的身体,也需要更强大的神经。”陆长青解释。
贺琛思索了一瞬,蹙蹙眉:“未来如何我不能保证,至少现在,我想给他一个单纯的、安全的世界。这样……不行?”
不是反驳,他认真求问。
“行。”陆长青看了一瞬贺琛,“适度安全。”
他说着,转过身,去帮一声不吭闷头干活的贺默言支帐篷。
贺琛留在原地,一边思索着陆长青的话,一边看着大狼用尾巴卷起贺乐言,把他放在背上,带着他撒欢跑起来。
不是哥,步子别迈太大!贺琛忍不住向大狼传达意念。
大狼传达回一句话:哥高兴!
高兴个大头鬼!贺琛站在原地不动,神色有些奇怪,仿佛注视虚空,又仿佛哪儿都没看——此刻,他才是特意开了共感。
不为别的,他怕大狼兴奋得忘了形,把乐言摔下去。
很快,他共享了大狼的视野、大狼的知觉,他随它在野地里驰骋,耳旁是自由的风,背上是贺乐言的惊呼与欢笑!
混蛋,做狼真好。
贺琛有些陶醉于这种感觉,直到,他忽然借助大狼的耳朵,捕捉到一声像人又像野兽的嘶吼。
“停下,回来!”贺琛命令着,身体同时动作,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向大狼和贺乐言的方向奔去。
第28章 狼耳(上)
“米斯特人?”看着四肢着地, 面相凶狠和大狼对峙的两只半人半兽怪物,贺琛压低声音,不确定地问跟上来的陆长青。
“不, 兽化。”陆长青扫过怪物的身体, 它们——不, 他们的上半身已完全是狼形,普通的灰狼, 下半身却还保留有些许人的特征。
米斯特人没有这种形态, 他们要么是人形要么是兽形, 人形时可能会保有一些兽态,却不会像这样半人半兽。
反而是严重的精神力暴动, 有一定概率让武士出现不可控的兽化。
“小心,这种兽化以燃烧生命力为代价, 会让他们实力暴增,而且只知杀戮,没有理性。”陆长青面色凝重提醒。
“知道,我和默言解决,你和大狼先退,保护乐言。”贺琛低声说。
“默言可以?”陆长青问。
“拖住一会儿不是问题, 某些方面他是天才。”
贺琛说着, 看雪狼一眼。雪狼与他心意相通,不需叮嘱,便动作极轻, 向后退去。
然而, 就在它动作的一霎,一个兽化人如有感应,“腾”地跃起, 向它扑去。
“你的对手是我。”贺琛以静制动,不早一秒,也不迟半分,在兽化人扑来瞬间骤然发力,一拳击中兽化人颈侧,兽化人身体偏转一瞬,低嗥一声,再度向贺琛扑来。
森白利齿,带着粘稠唾液,直咬贺琛面门!
贺乐言眼中最后一幕,就是这可怕场景,以致他被大狼背着跑出很远,又被陆长青抱下大狼身体时,小脸依然煞白:“爸爸——”
“爸爸没事。”陆长青把小孩儿抱在怀里,手安稳有力落在小孩儿背上,“乐言,听爸比说,爸爸很厉害,什么怪物都打不倒他。”
“他,他才不厉害!”贺乐言双眼通红,嘴唇有些颤抖。
“嘘,乖,别怕——”陆长青拍抚他两下,见不起效,直接链接贺乐言,进入他的精神域。
贺乐言太小,又太敏锐,像一个放大的信号接收器,不管什么信号,都比一般人接收到的要更强、受到的冲击也更大。
陆长青虽然刚说过不能对他过度保护,但当然也要分情况。
目睹刚才的场面,如果不及时安抚,可能在贺乐言的精神世界留下永久的影响。
但就在陆长青链接贺乐言时,雪狼猛然转向,炸开浑身白毛,朝着湖畔方向厉吼一声。
对常人来说,精神链接不能分心,陆长青并不受这个束缚,他视线穿过挡在他们身前的大狼,看到湖边冒出头的东西,瞳孔微微凝聚。
还是兽化人,两个。
“防守为先。”陆长青镇定出声,将陷入沉睡的贺乐言往怀中紧了紧。
雪狼明白他的意思。小主人脆弱,保护他才是第一位。
它克制住进攻的欲望,冰蓝的眼睛,紧紧盯住前方,身周散发着强烈而暴虐的冰雪气息。
如果是普通野兽,遭遇这样的气息,早已夹着尾巴逃走。但眼前的兽化人不同。
兽化已经让他们失去理性,不管是作为人的理性,还是作为兽的理性。
没有任何交流,两个兽化人,从两个方向,同时向陆长青和雪狼疾扑而来!速度极快,冲势极强,如两枚锁定目标的重型导弹!
雪狼长尾一扫,在陆长青面前筑起一道冰墙,随即迅速向靠前的一个兽化人扑去。
冰墙阻隔不了另一只多久,它必须速战速决!
后肢发力,雪狼迎上那个兽化人,有力的下颌如铡刀般锁死兽化人喉咙将之扑倒、用力砸进地面,又迅速反身朝已撞向冰墙的第二个兽化人扑去,咬住他的后腿将他猛然甩开。
不等喘息,第一个兽化人爬起再次扑来,雪狼怒吼一声将他顶开,又踩住第二个兽化人正往起爬的后背,随后它痛嘶了一声——
第二只兽化人双爪攀住它前肢,爪间冒出数根金系利刺,瞬间刺入它骨肉,桎梏住它动作,另一个兽化人同时回身,带着已经被它咬烂的皮肉,却浑然不觉疼痛地向它扑来!
去死!贺琛意念让雪狼尽力留活口,雪狼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它忍痛抬起伤腿,要挣脱束缚迎击,但在它抬起一瞬,一道黑色的东西,“咄”地击中那个向他扑来的兽化人眉心。
——穿过冰墙,陆长青掷出一把黑色匕首。
没了眼前的威胁,雪狼腾出空来,对付自己身下的对手,张开狼口,冰系力量一股脑输出,那兽化人半边头颅被冻成冰坨,然后在雪狼利齿咬合下,“咔嚓”!四分五裂。
雪狼痛快了。
可就在它痛快的时候,陆长青警觉转头——又一个兽化人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陆长青一手护着贺乐言,只有单手可以发力——单手也可以躲开,他身后有棵树可以借力,但陆长青不想动作太大把贺乐言惊醒。
于是他换了种方式迎敌。
那是一种无形无质、难以形容却真实存在的方式:对视。
陆长青和那兽化人血红的双眼对视一瞬,展开的精神领域,即刻切入、镇压一个极端混乱的精神沼泽。
只有一瞬,兽化人的动作凝固了。
这一瞬已经足够,陆长青扬手,又一枚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中的黑色匕首,如刀入豆腐,“噗”地刺穿兽化人喉咙。
这些发生在刹那,以致看起来,就像陆长青抬起匕首,而那兽化人直直蠢蠢地把喉咙送上去。
然后一滩烂泥般滑下来。
“小心!”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提醒,没了兽化人遮挡,陆长青终于看见,一支铁矛,呼啸着向他刺来!
矛没有精神域,他无法定住它,躲闪也已经不及,这个时候,只能……
电光火石间,陆长青换手把贺乐言护在安全的一面,另一只拢在袖中的手,迅速覆上一层墨色鳞甲,随后,他抬起手来。
但就在这一瞬,一支黑色巨箭撞上铁矛,堪堪将它撞歪方向。
陆长青静了一瞬,默默藏起掌心,隐没鳞甲,看向跌落地上的那只“箭”——
那并非一只箭,而是一条黑色蟒蛇,撞歪铁矛后,它甩去头顶凝聚的冰系保护层,晕头转向在地上盘了会儿,怨念看了把它投掷出来的贺琛一眼,才溜回一身黑衣、影子一样的贺默言身上。
贺琛大步走来,警戒扫视周围,特别是长矛射来的方向,一边警戒,一边看向陆长青——重点是看向他怀里的贺乐言:“你们有没有事?”
看贺乐言闭着眼,贺琛皱起眉。
“没事,我做了安抚,他睡着了。”陆长青解释。
“谢谢。”贺琛看向他,眸光深深。
“谢什么?”
“谢你保护乐言。”他看得分明,最危险的时刻,陆长青仍牢牢保护着乐言,哪怕是以他自己为盾。
“乐言也是我的孩子。”陆长青说,“也谢谢你,保护我们。”
“不谢。”贺琛说着,小声嘀咕一句,“是我的……”
“什么?”陆长青眉梢微扬。
“没什么……”贺琛把受伤的雪狼收回精神域,看向远处,皱了皱眉,“怎么没动静了?”
“兽化人也懂得趋利避害?”他疑惑问。
“一般不懂。”陆长青沉思着,看向那支陈旧缺乏保养的铁矛,“但会使用武器远程攻击,可能不是一般的兽化人。”
“我去看看。”贺墨言和陆长青都在,可以保护贺乐言,贺琛交代一句,向长矛射来的方向追踪过去。
可是转了一圈,他却一无所得。地面有踩踏的痕迹,但痕迹没延伸出去多远就消失。
“回来吧,雪狼已经受伤,你先别冒险,我已经安排人手过来。”陆长青通过终端联系他。
“好。”其实贺琛有自信,他跟雪狼合体,没有什么拿不下,但他心里记挂贺乐言的安全,如果陆长青有办法对付这些人,交给他处理也好,这里总归是他的地盘。
他的地盘?贺琛想到这里,蹙了下眉。
但他不及深想,就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他,他迅速回头望去,一道灰色的影子闪没在视线尽头。
*
贺琛回到陆长青他们所在的位置时,陆长青正一手抱着乐言,一手研究地上半人半兽的尸体。
贺琛嘴角抽了抽,想把贺乐言接过来,看见自己衣服上有血污,又作罢。
“他们如果活着,还有没有可能被救回来?”贺琛问。
“基本没有可能。”陆长青答,“但会远程攻击那个,或许还有神智,结果不一定。”
贺琛随他说法,看向地上的长矛。那个灰色的身影又浮现眼前,莫名让他在意,他明明看见了,追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先上车,”陆长青打开他们来时那辆飞车,抱贺乐言坐进去,“地方太大,追查不便,我安排人封锁这里慢慢搜查,当务之急是送乐言回去,还有——”
“还有驱散东边露营点的人群。”贺琛接话。
陆长青顿了下,看向贺琛:“还有给雪狼治伤。”
精神体受伤虽不等同主人受伤,主人也会受影响,有疼痛、躁乱、疲惫或其他问题。
但贺琛神经仿佛是铁做的,他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把雪狼释放到后排交给陆长青,自己钻进驾驶位,启动飞车。
临升空他觉出少了什么,撇头看向拆帐篷的贺默言,神色一滞:“上车,傻瓜!”
贺默言听话,抱着还没整理好的帐篷,坐上副驾驶。
“下次再好好带你玩儿。”看他抱着一下也没用上的帐篷,贺琛有些理亏。
少年搂紧帐篷,冷不丁开口:“两万七。”
“什么?”贺琛迷惑。
“帐篷,两万七。”扫码看安装说明时,贺默言看见了价格。
“什么两万七?金子打的啊。”贺琛不信,说着话,对上后视镜中陆长青平静的视线,滞了滞,小声哼了句,“穷奢极欲。”
“别人送的,我不了解价格。”陆长青解释。
解释的同时,放在雪狼身上的手还在源源不断输送着精神力。
贺琛没有再出声。
透过大狼,他能感受到源自陆长青身上的,那股清冽舒适、让人不自觉想要贴近、想要索求的能量。
贺琛又舒服,又莫名不自在,于是目不斜视,一副专心开车的模样。
贺默言却难得话多——虽然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语气,但格外执拗:“两万七,我捡回来的。”
“是,你超棒。”贺琛夸着,有些臊,怪他平时太抠搜,把孩子抠搜坏了。“下回安全第一。”
贺默言安静了。
两万七,顶他两年学费。
捡回来,算他赚的钱。
这笔钱补平学费,退学,完美。
他盘算着,身上一条黑底金线蟒蛇游离着,莫名警惕,蛇信威胁似的吐向陆长青。
陆长青一手抱着贺乐言,一手揽着大狼,平平淡淡,和黑蛇的竖瞳对视一眼,不知怎么回事,黑蛇忽然往贺默言身上软了软。
贺默言回头向陆长青看来。
“精神体很特别。”陆长青平静说了句,掩下瞳孔深处那一抹竖线。
*
当晚,陆长青忙到很晚才回家,回家时,贺琛抱着贺乐言,正在客厅里走动。
看到陆长青回来,他第一时间询问陆长青搜查结果,陆长青告知他用红外大面积搜索也没发现什么。
“他们难道会人间蒸发?”贺琛蹙眉。
“我已经让人封锁了周边,只要他们还在,总能找到。”陆长青说。
贺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止住。
“乐言怎么了?”陆长青看向他怀里的小孩儿。
“做了噩梦。”贺琛说,“抱着没事,放下就哭。”
陆长青看他一眼,视线在他头顶上方奇怪地凝固一瞬,又收回来:“你抱多久了?”
“没多久。”其实贺琛放下又抱起、抱起又放下的,根本没注意时间。
“他这样要不要紧?”贺琛有些紧张问。
“不要紧。乐言很敏锐,也就更容易受扰动,不用太紧张,过了这晚就能好。”
陆长青说着,脱了外套,洗了手,准备从贺琛怀里把贺乐言接过来,但他刚一把贺乐言抱离贺琛的怀抱,贺乐言不安地拧拧小身体,本能扒紧贺琛,奶呼呼的小脸紧紧依偎在贺琛的心脏处。
陆长青松手,熟睡的贺乐言贴着贺琛,伴着贺琛的呼吸心跳,眉目重新舒展。
“我还是抱着吧。”感觉崽紧紧贴着自己,好像……离不开自己的样子,贺琛护食一样,把崽往怀里紧了紧。
“抱着太累,放床上,我给他做个安抚。”陆长青说。
那也行。抱久了,合金打得胳膊也有点儿酸。
贺琛照陆长青说的把贺乐言放到床上,贺乐言确实翻了个身,皱起小脸,但陆长青抓住他的手链接他,片刻,小孩儿又平静下去。
该说不说,家里有个治疗师真好。
“谢谢。”贺琛在旁边看着贺乐言睡熟,低声跟陆长青道了句谢,又问,“乐言以前也经常这样吗?”
“一岁前多一些。”陆长青答。
“谢谢。”贺琛又道了句谢,为从前。
“不用。你早点洗漱,在他旁边陪他睡,感应到你的气息,他就能睡得安稳。”
陆长青说着,站起来,但脚步奇怪地顿了顿。
贺琛没发觉什么,纠结看向陆长青:“今晚能不能请师兄陪乐言睡?”
他自觉陆长青能安抚乐言,肯定比他有用。
“你陪最好。”陆长青说,“乐言受惊扰,主要是担心你,怕你受伤。”
担心他?
贺琛想起贺乐言白天醒来时,确实上上下下检查了他好几圈,后来也有些黏人、总在他旁边待着,甚至他冲个澡出来,也看到小孩儿在门口等,还问他在里面那么久,是不是又精神力震荡……
原来,小孩儿一直在担心他吗?
贺琛在床边坐下来,看向床上熟睡的小人儿,心里酸酸软软,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陆长青则站在一旁,又看了一眼贺琛的头顶,忍不住开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贺琛回过头来,困惑不解,“没有。”
“没有?”陆长青静了静,忽然伸手,摸向贺琛头顶……的灰白狼耳。
“那这是什么?”
第29章 狼耳(下)
耳朵一痒, 贺琛敏感地站起来后退一步,盯着陆长青:“你——”
“你”了一句,他觉得哪里不对, 摸了摸自己的原装耳朵, 又神色僵硬, 摸向自己头顶。
然后神色更僵硬了。
“等,等一下。”贺琛看看面色平静……且好整以暇的陆长青, 顶着他落在自己头上的视线, 迈开长腿, 步伐僵硬但极其迅速地走向洗手间。
合上洗手间的门,隔绝了陆长青的视线, 他才慌乱地又摸了把自己的头,同时走向镜子。
镜子里, 映出他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但是当视线向上,贺琛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多出了两只该死的耳朵!
等了五分钟,陆长青才等到贺琛从洗手间磨磨蹭蹭出来,头上滑稽地裹了块白毛巾。
陆长青眼尾微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贺琛不吭声:他文盲, 不知道。
“你在暴动期, 动武多了会这样也正常,我说了,让你每天找我治疗。”
“幸灾乐祸不礼貌。”贺琛看他一眼, 耳朵没控制好, 在毛巾里动了动。
贺琛话也不敢继续说了,径直走向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摸出一支抑制剂。
“用这些副作用太大, 出现兽耳说不定跟副作用有关。”陆长青淡淡提醒。
贺琛手僵住了。
他平时是没少用。
但是,“没听说副作用有这一条?”
“你信别人还是信我?”陆长青说着,走过来,伸手探向贺琛手腕,“做次治疗,看能不能消下去。”
贺琛张了张嘴,没拒绝。
十五分钟后,陆长青做完治疗,看向贺琛头顶。
贺琛犹豫一瞬,主动把毛巾取下来:“消了吗?”
陆长青没说话,伸手又摸了下,贺琛倏地退开——痒,还没消!
“我检查看看怎么没消,你不要这么敏感。”陆长青说着,把手指负在身后摩挲了下。
“你……检查可以,不要动手动脚。”贺琛努力严肃面色,摆出一舰之长的气场。
“不动手我要怎么检查?”陆长青说着,拧亮贺乐言桌上台灯,淡定看向贺琛,“过来。”
贺琛在暗处站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终于还是挪过去。
陆长青搬了一把贺乐言的小凳子让贺琛坐下,又让他把头侧躺在贺乐言的小桌子上,自己坐了另一把凳子,在台灯光下拨开贺琛的头发检查。“以前有没有出现过?”
“有过,但可控。”贺琛答。武士主动选择跟精神体合体,也会出现一些兽化特征,贺琛指的是这种。
“精神体能不能正常召唤?”
“能。”贺琛把大狼召出来。大狼精神抖擞,虽然受了伤,后脚上还绑着一个丑丑的蝴蝶结扎带,却丝毫不见萎靡:因为蝴蝶结扎带是小乐言给它绑的!
陆长青顺手给大狼又做了次治疗,让贺琛把它收回精神域。
“五官超载的情况严不严重,你还有没有什么没跟我说?”
“五官超载有,但不严重。”
不严重?陆长青拿掉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毛巾,贺琛立刻紧闭双眼。
陆长青又把毛巾给他盖回去。不过贺琛伸手抓住毛巾,坐直身体,正色说:“我想请医科院帮忙做个检查。”
“正在做。”
“不是这种,是全面检查。”贺琛眼神沉着,“检查下我身体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陆长青看向他,语气严肃了些。
“没什么,就查下看会不会有什么毒素积累。”贺琛答。
“你怀疑有人给你投毒?”
“不是……这么理解也行,乐言也要检查一下。”
陆长青看他一眼:“乐言一直在医科院,我保证他的饮食是安全的。”
“不是怀疑医科院。”贺琛很干脆说。
他是想起天狼族鲁珀那些神神叨叨的话。
虽然那异族的话未必可信,但万一真有什么,比如天狼湖湖水中有什么微量元素,不知不觉进入他的身体、带来一些影响,那这种不知名的“东西”,很可能也会影响乐言,贺琛不能不重视。
对了,眼睛……
贺琛忽然靠近了一点陆长青:“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眼睛有没有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陆长青滞了一瞬,抬起手指,扒开他眼睫检查,声音略微凝重,“你视物有问题?模糊还是什么?”
“不是。只是偶尔看着颜色不太对。”
鲁珀说过那模棱两可的话后,贺琛自己仔细看过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问题,有时他感觉自己瞳孔颜色不太对,发蓝。
陆长青也看出一点不对:贺琛眼底有一抹扩散状的深蓝,大约只占瞳孔五分之一的面积,不是近距离看很难察觉。
“确实像毒素。”陆长青松了手,“要做更仔细的检查。”
他说着,站起身:“我去开车。”
“现在?”贺琛怔了下,“现在不用,乐言在睡觉,而且我没什么症状,不严重。”
嗯,除了这俩耳朵。
陆长青看了他一瞬,判断他确实没事,也站住脚。
“不是怀疑医科院,那你是怀疑在汉河基地或者在贺家,有人给你们父子用毒?”冷静分析后,陆长青问。
贺琛停顿一瞬,点头:“是。”
陆长青观察着他的反应,又问:“什么毒,会让你兽化?”
“不知道。”贺琛答,“要靠你们检查了。”
“我付钱。”他补充。
“钱不是问题,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怀疑,我才有查的方向。”陆长青说。
“我怀疑,是一种……溶解于水中的微量元素,进入体内早期可能没有异常。另外,我最近偶尔发热,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发热?”陆长青看了一眼贺琛微红的脸,手背贴了一瞬他额头。
“你现在就在发热。”陆长青打开终端,不知用什么程序测了贺琛的体温,又检查了他的喉咙和皮肤,随后让贺琛等着,拿了药来给他吃。
“明天安排人给你做详细检查。”
“还有乐言。”贺琛强调。
“知道。”陆长青仿佛还有什么事要做,他盯着贺琛吃了药,把一杯水放到桌上,“多补水,早点睡,有不舒服随时叫我。”
“谢谢。”怕吵醒乐言,贺琛仍旧压低声音。道过谢,他看了眼那只水杯:还是保温杯,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他那种娇贵的治疗师吧……
贺琛想着,手指碰碰杯子,看陆长青走向门口,忽然叫住他:“师兄——”
“怎么?”
“我不会……变成今天那种怪物吧?”贺琛问,语气接近玩笑,只在眼底藏着一分紧张。
“不能保证。”陆长青说,说着看贺琛脸色骤变,他不急不慢补了一句,“不过照你现在的精神域情况,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变不了。”
贺琛发白的脸又缓过来。
“前提是你找我治疗,而不是文毅。”
“……今后一定找师兄。”贺琛识时务道。
“那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排号。”陆长青平淡说罢,欣赏一瞬贺琛僵硬的面色,才开口,“开个玩笑,睡吧。”
直到进了自己书房,他才收了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思索着贺琛的症状,低头查找起资料来。
贺琛等他离开,捧起水杯喝了口水,想到他那个绝对是故意为之的笑容,不知怎么回事,觉得身体更热了。
一定是这杯热水的原因。
贺琛扯开几粒扣子,躺在贺乐言身边,贴着贺乐言有点儿凉的小手,看着他睡得香甜的脸蛋,终于安定下来,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睁眼,贺乐言就看到贺琛坐在自己床边,手上拿着一块湿毛巾——难怪他觉得脸凉凉的。
“我叫你三次,你都没醒。”贺琛解释自己手上为什么有毛巾。
贺乐言没吵没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贺琛发呆。
“怎么了?”贺琛问。
贺乐言摇头。
贺琛懂:人醒了,魂儿没醒……
他已经不是第一天给贺乐言当爸爸了,现在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虽然还是觉得崽太呆萌、恨不能亲两口。
“换衣服吧,今天我们去医科院找你爸比。”
他说着,抬起崽胳膊,把他身上的睡衣脱下来,给他换上一件小卫衣。
小卫衣是从衣柜里拿的,衣柜里的衣服应该是陆长青给搭配好的,哪件上衣配那条裤子,都很有讲究,就这方面说,贺琛得承认,贺乐言跟他之后绝对是降级了,但别的方面——
但别的——
贺琛想找出个没降级的来,却迟迟没想出来。
贺乐言这时却醒过神来了:“找爸比?”
反射弧真长……“对,找爸比。”
“找爸比做什么?”贺乐言问。
“找爸比……不管做什么,你不是一听到找爸比就高兴吗?今天怎么了?”
是哦。贺乐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听到去找爸比,竟然没有很兴奋。
贺琛认真看向他:“乐言,昨天的事情,你是不是还在害怕?”
“不是。”贺乐言摇摇头,看着贺琛,“你不是没事吗?那些怪人不是也抓起来了吗?”
昨天他是害怕,但是踏踏实实睡了一晚,他已经不怕了。贺乐言被贺琛提起来换裤子,趁贺琛不注意,小鼻子在贺琛袖子处闻了一口。昨晚上一定是爸爸跟他睡的,他梦里都是这个安稳的味道。
抓起来是骗小孩儿的,其实还没找到,不过自己没事倒是真的。
“我当然没事。”贺琛说,“你要记住,乐言,爸爸很厉害的,有爸爸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还有我——大狼从贺琛身后闪现出来,露出个脑袋。
贺乐言神色明显快活了些,蹬好小裤子,跳下床,跑到大狼身边,摸了摸它的脚脚。
所以,这是跟大狼一好,就完全跳过他了吗?
贺琛脸黑黑的,可是,从大狼那里传来的一阵舒适,让他忘了计较,低下头来:
贺乐言小手放在大狼的后脚伤口处,正在给大狼治疗。大狼舒服得哼哼一声,大尾巴一扫,像坨白色棉花山,把小孩儿独占似的卷在中间。
“你爸比给它治疗过了,不用你。”贺琛又感动,又紧张——怕贺乐言太小,这样输出精神力把他累着。
“我喜欢给它治疗。”贺乐言说着,抬起小脑袋来,看着贺琛,忽然怔了怔:这个角度,他看到点儿怪怪的东西。
“你冷吗?为什么在屋里也戴帽子?”他盯着贺琛的头顶问。
“咳!”贺琛捂住嘴巴咳嗽两声,“我有点儿感冒。”
感冒?贺乐言站起来,声音稚嫩,神色关切,“那你难受吗?”
“不难受。”贺琛忙摇头。
这一摇头,贺乐言不由又盯住他的帽子:“你的帽子是不是没戴好?”
为什么鼓出来两块?
“不是,它就长这样。”贺琛说着,拉紧卫帽的抽绳,在下巴处打了个死结,把自己的头遮得严严实实。“来刷牙洗脸吧,你爸比该等急了。”
贺琛说着,率先往洗手间走去。
“爸比等我们做什么?”
“你还有两样检查没做完,今天去把它做完。”
“哦。”贺乐言一边答着,一边跟上贺琛,不由自主盯着贺琛的背影看。
他很冷吗?
刷完牙,贺琛去端早饭,贺乐言却翻出自己的小药箱。
唔,哪个是感冒药?
药盒上的字贺乐言认不全,最终他还是给爸比打了个电话,在爸比指导下,拿了个卡通退热贴,要来给贺琛贴上。
“我自己贴!”贺琛又感动又不敢动,最终在贺乐言注视下,小心拉开一点帽子,把退热贴贴好。
怪怪的。
贺乐言觉得笨爸爸遮遮掩掩的动作很奇怪,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好当他是不舒服。
因为很关注他到底怎么样,吃早饭时贺乐言总是抬起头来看贺琛。
看啊看的,终于发现了不对:“你的帽子,怎么会动?!”
“……哪里会动,你眼花了,我就说你还小,不能乱用精神力!”贺琛快速说着,站起来不由分说收拾了餐桌,“走吧,我们快去找你爸比!”
快去问问他这该死的耳朵怎么还没收!
*
“烧是退了,但那是药物作用,如果像你说的,隔断时间就会发热,那可能是有活跃期,你这次活跃期多半还没过。”
把贺乐言送进检查室,贺琛跟陆长青站在玻璃窗外,听陆长青解释。
“师兄的治疗也不起作用?”贺琛问。
“我的治疗只是对精神领域的,如果问题是某种毒素引起的,精神安抚能发挥的作用有局限。”
陆长青说着,走到仪器跟前,看向贺乐言的身体扫描数据。
“有异常吗?”
“没有。”陆长青调出另一套检查数据,同现状对比,“送乐言去汉河前,医科院刚给他做过一次全面检查,你可以自己看,两次检查都是正常。”
“也许有什么东西,藏得特别深,这种检查发现不了?”贺琛引导性地问。
“也许。”陆长青说着,看向他,“但也或许是某个当爸爸的,有被害妄想症,觉得满天下都是坏人。”
“……”
这话在基地也听他那些部下吐槽过,但贺琛认为,他心理很健康。
至少此刻,绝对不是什么妄想症。
陆长青也没再玩笑,示意贺琛躺到一旁的检查仪器上:“乐言怕辐射,你不怕,我会把增益开到最强,如果有什么异常,应该无所遁形。”
“好,如果还查不出来,可以多抽我点血查查。”贺琛说。说完又补充,“乐言的就别抽了,我替他。”
“这东西不能替。”陆长青说着,亲手给他身体上贴各种导线。
上衣被撩开,腰上一凉,陆长青的手指随后压过来,贺琛有点不自在,身体又凉又热,好像又开始发烧了……他忍着不适,转移话题:“兽化人的痕迹找到了吗?”
“没有。”
“还没有?”贺琛怀疑地看着陆长青,观察着他的神色,“你有那么多手段,查不出一点痕迹?”
“我有多么多手段?”陆长青淡淡看他一眼,手指解开他检查服的第一粒扣子,在他左肋下贴了一枚电极片。
“你对万里之外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在星都,在你的私人地盘,会找不到几个兽化人的踪迹?”贺琛问。
“你怀疑我找到了,在故意隐匿?”陆长青不紧不慢,手指捏着他下巴,让他头侧过去,在他颈侧又贴了一枚电极,“是不是还怀疑那些兽化人是我造出来的,故意攻击你?”
“不至于,我没这么说。”贺琛低声说。
“最多这么想了?”
“……也没有。”贺琛说着,忽然倒吸口气——他敏感的、毛茸茸的新耳朵好像被刮了下。
“别动,采个样。”陆长青平淡说。
“您……专业吗?”感觉他捏着自己耳朵摆弄来摆弄去,贺琛很有些怀疑:他一个治疗师,会采什么样?
“我专业很广。”
陆长青说着,在贺琛已经有些发热的狼耳后面贴好最后两枚电极片,终于收起修长的手。
“你的怀疑不算出格,那些兽化人确实有人为操纵的痕迹,否则不可能消失得那么彻底。你如果有空,多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仇敌。”
他说着,按动按钮,将张口想要说什么的贺琛送进扫描仪器,然后走到显示扫描结果的终端前,端详着上面的数据,缓缓蹙起眉来。
第30章 你是爸爸!
“怎么样?”从检查仪器中出来, 贺琛坐起身,询问陆长青。
“确实有异物。”
“异物?”
“准确说是微量异常元素,分散在你经脉里。”陆长青说着, 把终端上不断变化的一个数据框指给贺琛看, “我正在比对这是什么。”
话音落地, 比对的结果也恰好出现了:与已知物质重合率0.013%。
0.013,这就等于没有重合。
贺琛和陆长青同时蹙起眉。
“这数据库准吗?”贺琛问。
“星河帝国已有的物质, 它全有。”
“星河帝国”已有的……
贺琛凝眉看着屏幕, 思考一瞬, 很快做出反应:“那不用管比对,就直接研究这东西怎么处理行吗?做血液透析能不能把它滤出来?”
“没有用, 它在你经脉,不在血管。”陆长青说着, 看他一眼,“比对不上,你似乎不奇怪?”
贺琛静了一瞬,大气严肃说:“我不习惯把时间浪费在奇怪上。”
说罢他转身走开,去换自己的衣服——陆长青看他的眼神让他莫名心虚。
陆长青定神看他一瞬,见他背过身换衣服, 转回头来, 调出另一个面板,查看分析数据。
贺琛脱掉了检查服的上衣。
正巧要说什么,陆长青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视线顿了顿。
前天在家里对练, 贺琛是在更衣室换的练功服,所以,时隔十年, 这是陆长青第一次看到贺琛现在的身体。
他知道贺琛在三年前矿难中曾遭受重创,不过亲眼看到贺琛合金与肌肉绞缠咬合的右臂,看到他挺拔后背上参差交错的伤疤,陆长青心境还是波动一瞬,眼底深沉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贺琛换好衣服转过身来时,陆长青已经收敛那份波动。
“怎么看乐言身体里有没有这东西?”贺琛走到面板前问。
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换种辐射更大的仪器,应该能检查到。”陆长青说,“乐言没有发过烧,你确定宁愿冒辐射危险,也要做这个检查?”
贺琛迟疑了一瞬,点头。如果自己体内有,乐言体内八成也有,不查贺琛怎么放心。
陆长青看他一眼。
凭他对乐言恨不得含在嘴里的保护欲,他宁肯让乐言用大剂量辐射也要查,这说明,他几乎认定乐言体内也有同样问题。
陆长青静思一瞬,忽然说出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你天狼语很好。”
“什么?”贺琛眨了下眼,很快一脸不解问。
陆长青看向贺琛的右耳——正常的那只。“乐言说过,那个天狼族弄伤了你的耳朵。”
他看着贺琛右耳下方快愈合的小伤口,眸色微深道:“据我所知,米斯特部分种族有种野蛮自大的传统,喜欢用自己的牙齿标记他们看中的配偶——”
“咳!”贺琛脸色好不僵硬,“是那混蛋打不过我泄愤,我一时不察……”
他一时不察,让鲁珀把这玩意儿打到身上,已经没面子透了,好在这面子掉得没声响,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之前他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什么目的不重要,”陆长青说着,顺手抄起一张酒精棉片擦拭了下贺琛右耳,“重要的是,师弟为什么对天狼族如此熟悉?”
“我潜心研究米斯特人……你说的。”贺琛道。
“天狼族从未进攻过星河,你怎么会想到研究他们?”
“感兴趣。”贺琛镇定答。
“三年前,你6月回星都,接走乐言,但9月才把乐言送来医科院。这中间的三个月,你去了哪里?”陆长青又问。
“没去哪里,我在休假养伤,顺便带乐言。”贺琛神色淡定,头上的两只狼耳却紧绷绷地竖起。
“在哪里休假养伤?”
“平昌星,一颗贫民星,我长大的地方。”那里虽叫“平昌”,但既不平也不昌,陆长青想检验他的话,可没那么好检验。
“你真会挑地方休假。”陆长青说,“不过,平昌星再乱,还是比天狼族腹地要强,对吗?”
“……这话从何说起?”
“结在哪里,就要从哪里解。要化解这种毒素,我需要更多信息。”陆长青很直接地说。看着贺琛眼睛。
贺琛低了下头,很快抬起来:“天狼湖。”
“那年我抓了个疯疯癫癫的星盗,为了让我饶他一命,他交代说自己专门贩卖米斯特特产,有一种天狼族的湖水,传说可以改善体质,我当时正好在养伤,半信半疑试了试,发现确实有效果,就给乐言也试了试。”
“你给乐言泡——试了多久?”
“俩月……我不知道有副作用。”贺琛说着,蹙了下眉。
“当时当刻,比起副作用,自然是保乐言的命更要紧。”陆长青开口。
“我想也是。”贺琛眉目舒展了些。
他并不后悔。他的确是不得已而为,孵化中心当时跟他说乐言情况不好,注定要夭折。
现在乐言至少活了下来,新的困难,他会再去想新的办法。
陆长青看一眼他坚定的模样,眸色深深:“还应该好好感谢那个「疯疯癫癫的星盗」,他是乐言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咳,也没那么严重。贺琛移开眼:“乐言也算救了「他」一命。”
只有贺琛自己才能明白,那个小小的依偎着他的生命,对三年前失去兄弟、信念垮塌、背负两百多座墓碑的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救赎和希望。
“如果医科院解决不了,等星都的事情办完,我尽快去……找那个星盗一趟,看他有没有化解办法。”贺琛说。
“去哪里找,米斯特?”陆长青问。
“也许吧,”贺琛含糊道,“总之我会找到他的。”
“等你找他时间太久,还是做两手准备,我现在就派人去天狼族调查。”陆长青说。
“你派人去调查?”
“谢谢,但是——”贺琛顿了顿,看向陆长青,“师兄有什么要求?”
换言之,贺琛问的是,他应该出什么价码。
陆长青静了一瞬。
“没有要求,为了乐言。”
这回换贺琛静了一瞬。也许,至少在乐言的事上,他可以多信任陆长青一点?
他看了眼陆长青,说服自己暂时放下心防,尽力松弛地问:“那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换了个说法,听起来……还是一样。
“配合做点儿试验,看有没有什么能把你的耳朵压下去。”陆长青平静说,“血神宴就在明晚,我不想我的合作伙伴太引人注目。”
贺琛“咳”了一声:“我平时洗冷水澡有用,我可以多洗几个。”
“洗冷水澡?”陆长青想到他发热和敏感的反应,眉心微蹙,但他还来不及说话,终端“嘀嘀”“嘀嘀”亮起红色的警报。
“怎么了?”
“精神力暴动。”陆长青把贺琛的卫衣帽子给他扣上,语速快而不乱,“你在暴动期,先离开病区,免得受影响。”
说完他把贺琛交给助理,自己头也不回离开。
贺琛看着他背影没入幽深的病区,进入一扇合金门中。
门打开的一瞬,暴动期的贺琛,的的确确感到一阵极度混乱的扰动,他皱了皱眉,被那名助理提醒:“贺长官,您这边请——”
*
“这个是蝴蝶,这个是小马,都是我爸爸做的!”
医科院的儿科病房内,贺乐言把自己带来的机械玩具摆在小桌子上,如数家珍指给几个穿病号服的小朋友看。
【哈哈,乐言宝宝也是显摆上了。】
【好多小朋友!我吸!】
有个小朋友好奇碰了碰蝴蝶翅膀,贺乐言不由自主伸手把蝴蝶抄起来,护在手心,“这个,这个很容易碰坏的。”
“我爸爸给我买的玩具都很结实,没这么容易坏!”那个小朋友盯着贺乐言手心的蝴蝶,又是羡慕、又是不服地说。
贺乐言也不服气起来:“你爸爸那是买的,我爸爸会做,这都是我爸爸亲手做的!外面根本买不到!”
【确实买不到,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乖崽快让你爸开店!姨姨要买他个十只八只!】
【乐言原来也有小“攀比”的一面,哈哈!】
直播间快速飘过好多弹幕,气氛还挺和谐,可此刻贺乐言跟小朋友之间的气氛却近乎剑拔弩张。
“买不到就买不到,你这个一点也不好玩!”那个小朋友生气地说。
“你的才不好玩!”贺乐言更加生气,声音都有些抖,“我的蝴蝶会飞,有动力齿轮,还有行星电机,还有蜗,蜗牛喷射!”
【别生气宝!】【我们蝴蝶确实很好玩!】【噗,是涡流,涡流加速宝!】
贺乐言着急,弹幕也着急,但最着急的还是对面小朋友,听着贺乐言叭叭输出,他,他用力捂上耳朵,大声喊:“不听不听,就是不好玩!”
动静闹大了,本想让小朋友们自己相处、自己试着解决摩擦的大人走过来,分开两个小朋友各自安慰,对面本来气冲冲的小朋友“呜哇”大哭起来,贺乐言也委屈地红了眼眶。
“乐言不哭,蝴蝶很棒,小马也很棒,做这些的爸爸更棒。”带乐言过来的文毅低声安抚小孩儿。
贺乐言点点头,刚要吞下委屈,对面小朋友的声音却传进他耳朵:“我不要道歉!贺乐言坏,他根本没有爸爸!”
“佳琪!”对面传来大人严厉的声音。
可小朋友很倔强:“我没有说错,贺乐言根本不是他爸爸生的!”
【啊这!】
【小破孩儿快住嘴!】
【乐言别听呜呜呜。】
弹幕一片担心,文毅则在惊愕之下,第一时间把贺乐言抱起来,想带他离开这里。但贺乐言比他们所有人想的都坚强,小孩儿红着眼,却没有哭,大声朝对面喊:“你也不是你爸爸生的!”
“所有人都不是爸爸生的!”
对面小孩儿愣了愣,求助似的看向身边的大人,结果却看到大人们点头,小孩儿似乎被这“噩耗”震惊,“哇”地大哭起来。
而文毅已经抱着贺乐言快步走出病房:“乐言,你别听佳琪胡说——”
他说到一半,顿住脚步,看向电梯口:“贺指挥官。”
“文医生,”贺琛走出电梯,含笑看向趴在文毅肩上贺乐言,“小懒虫,怎么自己不走路,让文爸爸抱?”
“贺指挥官——”
文毅准备解释两句,可贺乐言从他肩上抬起头来,看向贺琛:“我不舒服。”
“怎么了?”贺琛面色变了——他已经看出来崽子眼睛红红的。他本能摸了下崽额头,要试试看他是否也在发热。
好在贺乐言额头并不烫,而且小孩儿低着脑袋出声:“我早上吃撑了。”
……还好只是吃撑着了。
“文医生,可以借用下办公室吗?”贺琛一边把贺乐言接过来自己抱着,一边问。
“当然。”文毅看了眼他们父子,尤其看了眼贺乐言,没有再说刚才病房内发生的事,而是带着他们走进自己的独立诊室。
贺琛把贺乐言放到诊室的小床上,搓热了手,捂住贺乐言的小肚皮,开始一圈一圈按揉,一边揉一边念叨:“怪不得你爸比要给你定量吃饭,以后是得定。”
“我是为了爱惜粮食。”贺乐言小声说。
“下次这种光荣的事交给我,我替你爱惜。”
文毅去给贺乐言倒热水回来,闻言笑了下。
他站在门边,看着父子两个相处,看着贺乐言望向贺琛的眼神,又看看贺乐言依然小心抓在手里的玩具,忽然明白了什么,静悄悄走出房间。
乐言已经不再需要那个“一月之约”了。
还有,乐言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收养小孩儿的真相?
刚才发生的事,他是有意不让自己说出来?文毅沉思起来。
“怎么了?”房间里,见贺乐言不说话了,定定望着自己,贺琛奇怪问。
“没怎么。”贺乐言移开些视线,又看回他,“你治疗完了?舒服了吗?感冒好一点了吗?”
贺琛点点头,他去做检查,但跟崽说的是找陆长青做治疗。
“你呢,见到你的朋友了吗?”贺琛问。
“嗯。”贺乐言抿了下唇,眼眶又有点儿红。
“怎么了?”看他这样子,贺琛察觉不对,“和小朋友打架了?”
贺乐言摇摇头,但眼圈更红了。
“那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贺琛皱眉问着,开始检查起贺乐言的身体,而贺乐言……无意中看见他松动的帽子,忽然从诊疗床上爬起来。
“这是,什么?”
小孩儿站在诊疗床上,伸手推下贺琛的帽子,直勾勾看着那多出的两只耳朵。
“咳!”贺琛尴尬极了,“这是……一种流行装饰。”
“骗人!”这耳朵会动,还会发红,根本就,根本就跟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一瞬间,许多画面清晰涌现,比哪次梦都清晰。
不对,那根本不是梦!贺乐言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好吧,这其实是爸爸在配合你爸比他们做一项科学实验,关于武士和精神体的融合度测试。”现实里,贺琛还在信口胡说。
“总之你别害怕,爸爸不是怪物。”
贺琛说着,低下头来,把自己极敏感的耳朵完完全全开放给贺乐言:“要不你摸摸看,就俩耳朵而已,一点都不吓人,真的。”
他说完,埋了会儿头,迟迟不见小孩儿动作,正准备放弃这招,眼前却忽然一暗——小孩儿整个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脑袋。
“爸爸!”小孩儿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饱含委屈,又饱含满足,“不是怪物,你是爸爸!”《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