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房间”
“爸爸?”
“爸爸——”
啊, 坐在等候沙发上,隔着玻璃俯看一楼特殊病区的贺琛回过神来,看向拉扯自己胳膊的贺乐言:“怎么了?”
“到我们了。”贺乐言示意他看站在一旁的白衣护士。
“抱歉, 你好。”贺琛立刻站起来。
“您好。”护士眼睛在他脸上注目一瞬, 又忙移开, “方老上一个病人已经做完治疗,到乐言了。”
她说着, 指引贺琛和贺乐言走向房间。
贺琛牵住贺乐言小手跟上护士, 半路忽然低声开口:“乐言,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问好几遍了。”贺乐言奶声但稳重说。他刚才是太高兴才哭的, 他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可是你又叫我了……”贺琛说。
“什么?”贺乐言仰起小脸。
“叫我「爸爸」!”贺琛眼睛又深又亮。
“……”贺乐言小脸红扑扑,小手紧紧抓了抓贺琛。
贺琛高高扬起唇角, 牵紧他进了那位心理咨询师方老的房间,才敛了笑容,很正式认真道:“您好,方老,陆院长介绍我们来——”
“你好你好,你就是乐言爸爸, 贺指挥——”方老从书桌前抬起头来, 看清贺琛长相,怔了一怔。
“是我,方老。”贺琛向前递出右手。
“啊, 好, 看你这模样一时……觉得面熟,失礼。”方老说着,又看了贺琛一眼, 他的确不是惊讶于贺琛容色之盛,而是看着这张脸,忽然想到一位故人。
其实两人并不特别像,那位故人容貌并没有贺琛这么出众,但说不出来是哪里,又极为相似……
“怎么戴着帽子?”方老问。他感觉揭掉帽子自己没准能看得更清楚。
“咳,这个——”
“我爸爸感冒了,怕冷!”贺乐言主动出声。
贺琛古怪看崽一眼:今天到底怎么了,真让他受宠若惊。
“原来是这样。”方老自然不信一个大武士会感冒怕冷,不过他没揭破,而是看向乐言,露出慈爱笑容,“乐言来爷爷这里。”
“好久没见,想死爷爷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游刃有余检查了贺乐言的整体状态,“孩子挺好的啊,眼睛有神,心也安定。”
他说着,看向贺琛,像在询问孩子有什么问题。
“昨天在外面受了点惊吓,睡觉不太安稳。”贺琛忙解释。
“陆院长没给做安抚?”方老问。
“做了。”
“那问题就不大,你们当爸爸的不放心,我就跟乐言聊聊。”
方老说着,牵了乐言进内间做咨询,贺琛自己留在外面等。
半个蓝星时后,方老牵着乐言出来:“问题不大,乐言总体很健□□机蓬勃!”
这句话老爷子其实是有意说给乐言听,小孩子有时是一张白纸,你给他什么信息,他就会呈现什么能量。
“不过他打小住在医院,照顾者总在轮换,缺一点儿亲人间的安抚和接触,你们平时多花些时间陪陪他就好。”
“是,方老。”贺琛把这话郑重记下来,又觉得哪里有些怪,“你们”指的是谁?
乐言只有他一个爸爸——正式爸爸。
贺琛忍了忍,没有专门指正。“谢谢您,那我们就先告辞。”
贺琛说着,牵贺乐言站起来。
“稍慢。”方老出声,“贺指挥官,可以把帽子摘一下吗?”
贺琛蹙了下眉。
这一对狼耳他自然不愿示于人前,不过不愿示人并不是不能示人,方老是陆长青推荐的人,又刚为贺乐言治疗过,贺琛没有过多纠结,放下帽子。
方老终于知道贺琛为什么要戴帽子。
“暴动期,跟精神体融合了?”他倒是见怪不怪,还朝贺琛笑了笑。
“让您见笑了。”贺琛沉稳道。“您刚才说,觉得我像什么人?”
“是像,像一位老朋友。”方老说。
比起放下帽子后露出的线条优越的全脸,反而是贺琛此刻冷静的气质,让他觉得跟那故人更加相像。
“您说的是贺家人?”贺琛又问。
“啊,的确是。”是贺家所属一名军官,一次意外,方老被对方救过一命……
等等,贺家、军官?方老忽然皱起眉来。
贺琛的身世不是秘密,连方老也曾听闻,他是贺雅韵跟一个罪犯一夜风流后生的孩子,反倒是贺思远,有个身世清白的军官父亲……
“那可能是有血缘的关系吧。”知道是贺家人,贺琛不再感兴趣,扣好帽子,再度向方老告辞。
“等等,还有件事。”方老再次叫住他,“说来惭愧,我方家小子,对不住贺指挥官。”
方家小子?贺琛顿住脚。“方文濯?他是您——”
“是我堂侄孙。那孩子没有定性,是他配不上你,贺指挥官不要在意,方家欠你一回,有需要必定偿还。”
“您客气了,结婚本就要两厢情愿,不合则分,没什么偿不偿还。”
不是有人提起,贺琛都快把那人忘了,即使方老提起,他也依然没有多想,走出心理科的治疗区后,他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要下雨了,我们去爸比办公室避会儿雨好不好?”
贺乐言看了看外面的天。他没看出哪儿要下雨,也不明白下雨为什么会妨碍他们开飞车回家,不过去爸比那儿他自然没意见。
他欣然点了头,被贺琛抱起来,乘进电梯,向一楼落去。
同一时间,贺思远刚好从陆长青的诊疗室站起身来,迎接走进来的陆长青。
“陆院长,上午好。听陈助理说您现在有时间,我赶紧过来了。”
“今天才有空,让贺先生久等了。”陆长青看贺思远一眼,走向自己的位置,拾起导线。
贺思远只觉得陆长青那一眼有些冰冷,联想到他才从那种病房出来,又觉得正常。
陆长青的话也有些怪——贺思远并未“久等”,事实上,他本没计划这么快又能见到陆长青,要知道,他以前想约这位治疗一次都极难,最近却不知为何走运。
不过,这一丝小小的怪异之处,很快被贺思远忽略了。
“陆院长,上次请您稍作治疗后,我感觉稳定很多,或许我的情况也没那么严重?不知您这次约我过来,是不是有新的方案?”贺思远期待而小心问。
“是有个想法,要看看你精神域的情况,如果状态允许,或许不需要走退化那一步。”
“是吗?”贺思远大喜过望!“太感谢了,陆院长!”
“不急,还不一定。”陆长青淡漠说着,手指落在链接按钮上。
眼前一暗,又一亮,贺思远发现,这次他竟没失去意识,而是出现在自己的精神域中。
“其实人的精神域,也相当于一个「房间」。”
陆长青远远站在贺思远背后,忽然开口,让贺思远受惊般回头。
“贺先生的房间很华丽。”陆长青道。
“哪里,见笑。”贺思远谦逊道。事实上他的精神域远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他花了大量心力,构建这里的一砖一瓦。
“贺先生用得趁手的武器,是鞭?”陆长青忽然又问。
什么?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问,让贺思远怔了怔。
他确实喜欢用鞭,但多在私下用,很少在外显露,陆长青怎么知道?贺思远有些迷惑,并提起一点戒备,但对上陆长青漩涡般的双瞳,不知怎么,他还是如实回答:“是。”
“那就用这个试吧。”陆长青平静道。
试什么?
贺思远还不及反应,陆长青手上,却忽然多了一条黑色长鞭。
“试一试,贺先生的「房间」够不够稳固。”
陆长青说着,仿佛只是信手一挥——
那条黑色长鞭迎风而长,且由一化多,变成数道锋锐铁链,闪动着幽蓝电弧,向那华丽的殿墙迅疾抽去!
“哗啦!”
无数裂隙,一道一道爬满殿墙,在“扑簌簌”的晃动中不断增大。
“你——你——”贺思远又惊又怒,但还保留着一丝理智:除非疯了,陆长青不可能无缘无故攻击他。
这丝理智,促使贺思远最终忍耐下来:“陆院长这是何意?”
“看看贺先生的精神域能否承受我的新治疗方案。”陆长青道。
“那,结果——”贺思远问着,捂住头,脸色苍白起来。精神域震荡的后果正在显现。
“不尽如人意。”陆长青回答。
铁链一闪,那数不清分了多少道的长鞭化为另一种更柔韧的质地:“我降低要求试试。”
他说着,二度挥鞭,既不逞工,也不炫巧,凌厉鞭影,直截了当抽去!
亿鞭抽过,贺思远如灵魂破碎,痛得浑噩,陆长青垂手肃立,神色认真:“很遗憾,看来还是只能退化了……”
*
“院长,贺长官和乐言小少爷在里面等您。”
回到办公室前,听到助理汇报,陆长青脚步顿了一瞬,伸手推开门。
贺琛跟贺乐言正一坐一趴,双双待在他待客区的地毯上,头对头玩一个棋类游戏,听到开门的动静,贺乐言还在专心思索,贺琛却抬头向他看来。
“你做完治疗了?”贺琛问着,不动声色打量陆长青。
精神力暴动极其危险,特别是高危患者,他们的精神域内可能处处是狂暴乱流,还有完全失控的杀戮与毁灭欲望——也就是俗称的“污染”,会病毒一样侵蚀链接他们的治疗师。
不过陆长青看起来并没有半分异常。
贺琛心踏实了不少——他倒不是为陆长青担心,他当然知道陆长青很厉害,他只是,嗯,悬着一点好奇。
“雨太大了,我们暂时没别的地方可去。”他又解释自己跟贺乐言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长青这才注意到下雨了。
窗外,丛丛绿植枝舒叶展,痛饮甘霖,倒是一场好雨。
“到中午了,肚子饿了没有?”陆长青脱下外套,洗了手,走到贺乐言身后,看了一眼局势格外简单又格外胶着的虚拟棋盘,笑着揉揉贺乐言的脑袋。
这一摸,贺乐言冒出个点子,终于走了下一步棋,现在轮到贺琛对着棋盘“冥思苦想”,而贺乐言汇报:“刚才陈叔叔问我们,我们就选了食堂的套餐,给爸比也选了。”
“谢谢,那就先洗手,吃过饭再玩。”陆长青把他拉起来。
贺琛同陆长青对视一眼,如蒙大赦,麻溜收了棋盘。
陈助理送了饭进来,贺琛一边在桌上摆饭,一边支着耳朵听陆长青跟贺乐言说话:
“上午做了什么?”
“跟文爸爸去了儿科,还去看了方爷爷。爸比,什么是结婚?”
嗯?贺琛的狼耳动了动。
“结婚就是两个大人选择对方一起生活、互相照顾,怎么想到问这个?”
“没怎么,”贺乐言压低声音,“是不是有人不喜欢和我爸爸结婚?”
因为长了四只耳朵所以听力格外强大的贺琛:……
你操的这不是三岁小孩该操的心。
“你爸爸很好,但不是人人都足够聪明,看得到他的好。”陆长青淡定回。
“咳!”贺琛脸皮也不知算厚还是算薄,听了这夸赞,又觉得确实如此,又有点不好意思。
“另外,要是有人跟爸爸结婚了,就是你的另一个爸爸,所以爸爸和谁结婚,肯定要慎重挑选。”
多虑了,他也没打算跟谁结婚,跟他抢养崽权怎么办?
贺琛想着,打开饭盒,就听贺乐言语出惊人:“那爸比你可以跟我爸爸结婚吗?”
祖宗!这又是哪一出?听见洗手间安静,贺琛放下饭盒,大叫一声:“开饭了!”
陆长青牵着贺乐言走出来,平平静静看他一眼:“中气挺足,不发烧了?”
烧。耳朵发烫。
但贺琛拒绝跟陆长青聊这个。他抱贺乐言上餐椅,把小叉子递给他,一本正经跟陆长青谈正事:“师兄,下午和晚上我有点事,乐言先放您这儿行不行?”
“可以。”陆长青先答应下来,才问,“什么事?”
“跟同学聚会。”贺琛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陆长青却才想起来,贺琛人缘一向不错,身边从来不缺朋友,每次找他,都听见他那头人声喧闹。
不过——
“顶着这个去聚会?”陆长青抬眼,看向贺琛的狼耳。
“……帽子遮遮,也不明显。”贺琛说。
陆长青看了眼他闪烁的眼神,顿了顿,掏出一支很小的针剂,递给他:“这个可能有用,吃完饭试试。”
“这么快,不是要做实验吗?”贺琛一边给贺乐言拌匀三文鱼炒饭,一边压低声音问。
“针对你的症状,我想到一种药物,做了测试确实有效。”
“什么药物?”贺琛问。
“抑制剂。”
“抑制剂?”贺琛蹙眉看向陆长青,抑制剂他试过,根本没用。
“米斯特人的抑制剂,抑制发情期。”
大概是怕贺乐言听到,陆长青靠近贺琛耳边说。
靠得很近,耳朵很痒,导致贺琛分心一瞬,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腾”地一下,仿佛一枚粉红炸弹在他体内爆炸,贺琛从脸到脖子,一抹一抹泛起红云来。
陆长青移开视线,拧开一瓶随餐配送的冰水,送到他手边。贺琛接下“咕咚”灌了两大口,伸手去摸那枚抑制剂。
“有副作用,可能降低感知。”陆长青提醒。
“多久?”
“大约6小时。”
6小时,那没关系。贺琛行事利落,拿起针剂,立刻刺入自己静脉。
他果然不是去聚会。陆长青眯了瞬目,没有戳破,还替贺琛挡住贺乐言的视线。
*
贺琛确实不是去聚会,不过他确实见了一个老同学。
“他,黑客高手,你确定?”
看到老同学沈献领着的面相憨憨的大个头儿,贺琛很怀疑。
“如假包换,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贺琛答。
“得,不信是吧?刘儿,别吃了——”沈献扯掉大块头嘴里的零食,“开工,给他看点儿真东西。”
大块头也不说话,看了贺琛一眼,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台跟他体型相比显得特别袖珍的实体电脑,粗大的手指“噼里啪啦”特别灵巧的敲了一阵,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艹,偷拍狂啊你!”沈献划拉几眼屏幕上的照片,贱笑着看向贺琛。
贺琛看清那照片,脸一热,但声音镇定:“扯淡,我拍自己的崽,怎么能叫偷拍!”
屏幕上滚动着十六宫格,格格都是贺乐言的照片,大部分是他的花样睡姿,有全景有特写,有软嘟嘟的小脸、有长长的睫毛,就连小脚丫贺琛都拍了很多张,还专门P了憨萌的贴纸和五毛钱特效……
“关了吧哥们儿,刘儿是吧,知道你行了,咱们办正事要紧。”这些照片都是贺琛私藏,他可没打算给别人欣赏,尤其是贱兮兮的沈献。
“我看你中了小孩儿的邪了。”沈献说着,却掏出一只大红包,“孩子呢?藏哪儿了?还等着见见呢。”
贺琛首先把红包夺过来塞进口袋,然后才说:“在他爸比那儿,回头再让你见。”
“哪个爸比?”沈献古怪地念着这粘牙的称呼。
“一个医生。”
贺琛说着,从终端翻出张向恒妹妹向芷的照片,给大块头看:
“我需要找有关这个人的负面信息,可能是那种……视频,或者是照片,也可能是录音,总之是一旦曝光就会对她造成严重威胁、可能让她身败名裂的东西,这样东西可能握在良朋娱乐公司手里,也可能直接在良朋集团夏景鹏手上,这样说,能查吗?”
“我试试。”大块头没打包票,也没说不行,端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操作起来。
“这是谁?你费这么大劲帮她?”沈献问着,看到大块头屏幕上显示的信息,明白过来,“向芷……跟向恒有关?他家里人被搞了?”
“向恒人呢,他怎么不过来?”
“你能不能安静点?”贺琛不想回答沈献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专心守着大块头操作。
沈献半眯眼睛,看他一眼,吊儿郎当道:“没那么快,你这信息模棱两可的,夏家又那么大一势力,防护墙厚着呢,没那么好溜进去。”
“要多久?”贺琛直接问大块头。
“一个小时,能进得去就进,进不去就进不去了。”大块头说。
“他意思是一个小时还进不去,他就该被人发现了,咱们就该收拾收拾滚蛋了。”沈献补充。
“你才滚蛋。”贺琛说着,看一眼大块头和他的电脑,“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这他新房,还没让乐言住一天呢!
“开个玩笑,你怎么越活越单纯?”沈献哂笑,笑到一半,被贺琛武力制裁。
“艹,你不是三年前差点死在地底吗,为什么变得更强了?”一番格斗过后,沈献气愤地叫。
贺琛压制着他,答非所问:“今天这事保密,不然就把你上学时拿精神体偷窥别人的事抖落出去。”
“滚,兄弟好心帮你,你信不过就别信!”
贺琛静了一下,松开他:“我信。对不起。”
“对不起你妹,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偷窥别人,是偷窥试卷,试卷!”
*
说是一个小时,大块头果真在一个小时差五分钟的时候,顺利黑进夏家企业,然而,数据比对一无所获。
他又花了更多时间侵入夏景鹏的个人终端,直到天黑,依旧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找不到,可能是藏在物理隔离的空间。”大块头憨声憨气解释。
“说人话。”沈献道。
“可能存在U盘、锁在保险柜里。”
沈献看向贺琛:“怎么弄?”
“能不能看看他家哪儿有保险柜?”沉吟一瞬,贺琛问。
“入室抢劫啊?”沈献看贺琛,“何必呢,把人直接做了得了。”
“这是方案三。”贺琛平平无奇道。
“你认真的?”沈献放下手里的锤子——他堂堂少将,在被迫帮贺琛组装家具。
“我一向认真。”贺琛单膝跪地,敲好床旁滑梯的最后一颗螺丝,“我本来也没把蛋全放在你这只篮子里。”
他看了眼时间,眼底划过抹冷光:“今晚楚云棋搞聚会,他邀请了我,那个夏景鹏也在,今晚正好摸摸他的底。”
“什么深仇大恨啊,逼得你上梁山?”沈献半开玩笑问着,对上贺琛神色,认真下来,“他们对向恒做了什么?”
“夏家背后其实是你们贺家吧?这事儿,是不是跟三年前也有关系?”
贺琛没回答,收拾了工具站起来,扫一眼大块头那边,对沈献说:“要是没什么结果就算了,今天多谢了。”
事实上,他本来也更中意方案三。
“今天还没过完呢。”沈献掰掰手指,站起来,“请柬我也有,好事儿算我一个。”
“查到了,”大块头这时开口,“夏景鹏在星都有十三处房产,常住的有五处,五处都有保险柜。”
大块头说着,抬起头来:“选哪处查?”
沈献跟贺琛对视一眼。
“不选了,这是天意。”
沈献说着,就要大块头收拾东西,可是大块头开口:“还有人在入侵这个夏的个人终端,复制了他的生物口令,我跟着拷贝了一份。”
“什么生物口令?”
“掌纹、虹膜、声纹。”大块头解释。“要开保险柜,或许用得上。”
“不知道是谁,像个新手,我还帮他扫了个尾。”
*
“记住,你是上月新来的助理,王特助去处理3号别墅的事情,让你暂时顶班,谢小姐喝醉了酒,一定要找夏总,不然就要跳天台,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把她安顿在夏总的套房,请夏总去处置。”
昏暗的酒店套房内,向恒低垂着头,一边整理身上的东西,一边有条不紊叮嘱。
“他不来怎么办?”
被他叮嘱的那个年轻人,神色紧张地问。
“他会来的。谢小姐天生尤物,与他情正浓爱正酣,他不舍得不来。”
向恒平静说着,站起身,替紧张的青年整理了下衣领:“别害怕,引他到隔壁,你就立刻回这里换装,离开的步骤和路线我教过你了,要不要再复习一遍?”
“不用。”向哲摇头,手心紧张地沁出汗来。
“好孩子。”向恒看着这个宅在家里从不出门的弟弟,“你长大了,以后也可以独当一面。”
“哥,”向哲心里越发不安,“我那些假口令只能支撑五分钟,五分钟后就会被系统鉴别到出发警报,你——”
“我知道,五分钟足够了,不用担心。”向恒说着,看着向哲身后的监控屏幕,蹙了瞬眉,“他怎么也来了?”
“谁?”向哲好像惊弓之鸟,转头看向屏幕。
“贺琛。你认得他,他去我们家吃过饭。”向恒解释,“他旁边这个是沈献,帝国前元帅沈星洲的养子,他们——”
“他们也是仇人吗?”向哲紧张又愤怒问。
“不。”向恒诧异看向弟弟,笑了一瞬,又敛起大半,“沈献是朋友。贺琛,他不是仇人,是可以信任的人。”
“小哲,记住他的脸,”向恒目色深深,看着屏幕中言笑晏晏和人打招呼的那张脸,“如果我出事,去找他,效忠他,保护他,直到永远。”
第32章 纯情小狼
这是一个醉人的夜晚。
听到谢小姐在套房等他, 夏景鹏装模作样跟朋友抱怨了几句,起身离开。
要动作快点,不能再让小妖精缠住, 今晚是三皇子宴客, 他老不露面, 委实不合适。
“过半小时叫我。”跟面生的助理交代了句,看对方点头退下, 夏景鹏迫不及待, 刷指纹推开房门。
门里漆黑, 只有浴室方向亮着灯,传来细细流水声。
想到流水声中会是如何艳景, 夏景鹏毛孔翕张,脱了外套, 松了领扣,走向浴室,按下唇角兴奋,做烦恼状推开房门。
一条毛巾,蒙住他眼帘。
“这是玩什么?别闹。”
夏景鹏伸手去扯毛巾,却被一股巨力拉扯, 头重重磕在什么坚硬的地方, 艹!他刚要惊呼,口鼻间被糊上一层东西,闷闷的、黏黏的, 夏景鹏无法出声, 甚至无法出气,胸膛随着憋闷一鼓一鼓震动。
这不对!夏景鹏已经反应过来,一边召唤精神体, 一边去触碰终端的报警装置,然而后脑被注射了什么,他失去对精神域的感知,至于手——
不等夏景鹏碰到终端,“咔哒”一声,夏景鹏双腕剧痛,他想叫,却依然叫不出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剧痛和憋闷中扭动挣扎。
就在这时,眼前一亮。
毛巾被拿走了,夏景鹏终于看见眼前的人,当然不是什么谢小姐,而是一个蒙着面的高大男人。
“你是谁?”夏景鹏想问,却只发出微弱的支吾声。
随后脸上一松,夏景鹏又能喘气了。
“你是谁,你要什么?!”他喘着粗气,呼哧呼哧问。
“夏总有一些私密资料,放在哪里?”男人张口,发出一道明细被变声器扭曲的怪异声音。
“哪些私密资料?”夏景鹏拖延时间问。
也不全是拖延时间,他有很多“私密资料”,对方不说,他又怎么知道是哪个。
他想着,恢复些冷静,集中精力,仔细分辨对方的身材:
对方蒙面又戴变声器,很可能是跟他接触过,怕被他认出来……夏景鹏这么想着,喉咙一凉——一柄尖刀,划开他颈间皮肤。
夏景鹏忍不住要叫,却被一只戴手套的手再度捂住口鼻:“在哪儿,现在能说了?”
夏景鹏疯狂点头!“在西兴街我的住宅里!有保险柜,只有我的掌纹和虹膜能打开!你要什么,我可以随你去!”
“不用了。”对方淡淡说。
那个黏糊糊仿佛还会蠕动的东西又糊上来,死死封住夏景鹏的口鼻,随后,夏景鹏被一把提了起来,在他面前,有一池清水。
夏景鹏正不解,蒙面人拉起他断折的手,一只一只,放进“清水”里。
痛!!!
剧烈的、被腐蚀的痛意,使夏景鹏抽搐着向下滑去,又被扯起。
超出忍耐阈值的痛意让夏景鹏不住抽动,但他仍然尽力凝聚起体力挣扎着,可这挣扎并不见效,咬人的狗不叫,对方一言不发,但格外坚韧,揪着他的后颈,压着他的头,一寸一寸,向那池“清水”按去。
不!
不不!!
夏景鹏疯狂挣扎着,直到喉咙又是一凉。
这回是彻骨的凉。
气管割断,鲜血喷涌。夏景鹏的头温驯了,终于落进“清水”中。
高浓度的“清水”层层腐蚀他眼眶肌理,直到深可见骨。
从此,他再没有掌纹,也没有虹膜。
向恒计时五秒,把面目全非的夏景鹏提起来,不轻不重,扔进旁边的浴缸。
随后他一秒都没耽搁,脚步镇定,走向阳台。
向哲说有五分钟,是忘了考虑夏景鹏身亡,他的个人终端会发出警报。向恒不会忘。
他只有一分钟的逃生时间。
推开窗,避开理论上暂时被向哲控制的监控系统,向恒如一抹无声的暗影,转到大楼侧面,顺着布置好的蛛丝细绳快速向顶楼攀去。
但攀到一半,他顿住了,面色微变,看向眼前人:“宁天?”
“你怎么在这里?”
“好奇向哥在做什么。”宁天伏在夜色中,冷冷扫过向恒。
“你跟踪我?”
宁天没有否认。“你去见什么人?火狐是被谁——”
“赶快离开!记住你没来过这层楼,也没见过我。”向恒冷然打断宁天的话。
他耳麦中已经传来向哲的示警,提示有人进了套房检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为了不被我牵连!”向恒猛然发力,将宁天掀入一个空置的阳台。“监控还有20秒恢复,不要让人在奇怪的地方看见你!”
他最后提醒一声,加速向楼顶的飞车停泊区奔去。
见鬼!宁天不解,但不影响他快速行动,清理痕迹、穿出房间、进入走廊,20秒后,他已经人模人样,出现在一个喧喧嚷嚷、灯光迷乱的大厅。
环视一圈,他有些意外地看见贺琛的身影,提步向他走去。
但被人伸脚一拦——
楚云棋醉得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眯着眼看他:“宁天?我不记得……嗝儿,我有邀请你。”
“我只是来找人。”宁天低声说,抬脚要走。
“找人?我这里,会有你要找的人?哪个阿猫阿狗?”楚云棋醉意上头,笑着攀扯住宁天的领口,“看看,这衬衣白的,你该不是来做兼职赚生活费的吧?”
“兼职?哪种兼职?”旁边有人过来搀住他,配合地讥笑。
酒醉中的楚云棋却忽然有些懊恼:能是哪种兼职?他们好不肮脏!
他皱起眉,宁天却从旁边侍者那里提起一支香槟,当真给楚云棋倒了一杯酒。
“殿下慢用。”宁天低声说,声音冰雪般冷。
把酒杯塞进楚云棋手里,宁天压下眼底火光,快步离去。
不少穿黑西装、警卫模样的人涌进大厅,宁天刻意控制着没去看,走到贺琛身边。
沈献正同贺琛低语什么,宁天等待着,等沈献说完,才凑过去,低声告诉贺琛看见向恒的经过。
贺琛瞳孔微缩,抬头看向厅中警卫。
“听说了吗?夏景鹏刚被人杀了,尸体就在楼下。”
“谁干的?”
“不知道,但是这楼已经封锁了,凶手等会儿就能抓到。”
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人向楚云棋走去,恭敬说了什么。
楚云棋往贺琛和宁天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烦躁推开那人:“什么可疑人,老子怎么知道谁可疑?在这里的,嗝儿,都是,都是老子请的,滚!”
宁天攥了下手指,收回视线,又在贺琛耳边低语一句。
“扫兴!这宴会不办了!我们都散场,你们慢慢查!”楚云棋又气哼哼说了句,忽然不管不顾起身,往电梯走去。
警卫没料他如此,想拦又不敢,唯有守住电梯,匆忙验过宾客身份,看着宾客逐一离去。
宁天跟着贺琛和沈献,没怎么费劲就混了出来。
“他应该是打算走顶楼飞车通道,不知道有没有脱身。”宁天低声对贺琛说。
贺琛点头,刻意落在人流最后,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
如果向恒还被困在这里,此时就是最好的逃生机会,以他跟向恒的默契,向恒如果需要帮助,必然会给他留下什么痕迹。
但贺琛什么也没看到。
反而是终端上,收到一条信息:【什么时候回家?乐言等你睡觉。】
贺琛蹙蹙眉:【就回。】
陆长青放下终端,看向飞车后排的人:“伤势可要紧?”
向恒扣着肩膀,摇了摇头,低声问:“你……为什么救我?你要什么?”
“不要什么。”陆长青说。“担心乐言爸爸闯祸,救下你,只是顺手而为。”
担心谁闯祸?向恒眉心蹙起。
陆长青却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径直问:“送你到哪里?贺琛很快回家,你要不要留下来见他?”
“回哪个家?”向恒眉心蹙得更深了。
“他暂时寄住我这里。”陆长青答。
“……”向恒极其审慎地,又看了陆长青一眼,“你有什么目的?”
等等——“他背后的人,是你?”
在汉河时,向恒已经察觉贺琛有事绕开他,武器装备库的账面也不太对,只不过他没有深究,还替他遮掩一二。
陆长青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向指导,我提问在先,你要去哪儿?”
“我——”向恒攥拢一瞬手指,“我就不见他了,陆院长今晚能否当做没见过我?”
陆长青蹙了一瞬眉,但还是点了头。
向恒要求下车,他也未加阻拦。
只是在向恒下车前,他确认般问了一句:“这是你的选择?”
向恒同他对视,灵魂仿佛被穿透,沉默一瞬,点了头。
*
一直到返回家中,见到餐桌上神态安然的父母、心惊胆战的弟弟,有些恍惚的向恒才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
其实他没打算回来。
为了这一晚他准备了三年,每一次推演,都没想过全身而退。
他想最多的,是得手后怎样利用自己手中的证据,再咬下贺家一块肉。
想第二多的,是做完这些,终于可以去见底下的兄弟。
但现在既然活着,也算赚了,他没有了别的顾虑,可以全力帮贺琛去做成他想做的那件事,在更合适的位置。
这就是他的选择。
唯一能让他好受的路。
“愣着干什么,还不洗手吃饭?”母亲的一句啰嗦,让向恒忽然回神。
扫过餐桌上冒着热气的家常菜,他朝弟弟向哲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迈开脚,走进洗手间。
伸出双手,看着清水从感应水龙头中自动流出、蓄进水池,向恒静了一瞬,将手泡进水中。
水沁凉无害,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没有什么,腐蚀掉他已犯下的罪孽。
“哥!”外面传来向哲的声音,向恒神色瞬间变得平静、毫无破绽,他将枪藏在掌心,推门向外走去。
意外的是,门外是贺琛。
跟他同行的还有沈献、宁天,另有一个大块头,搂着他弟说话。
“你——”向恒看着贺琛,默默把枪塞回后腰,“你们怎么忽然过来?”
“你有没有受——”贺琛开口,察觉向恒看向老两口,又及时闭上嘴,“出来说话?”
向恒点头,跟他走到门外小院。
“我以前不知道,你——”院中,一棵老柏树下,贺琛看着向恒,神色复杂。
“你没理由知道。”向恒淡淡说。
“你受伤了。”处在暴动期,贺琛五感格外敏感,嗅觉自然也不例外,他闻到向恒肩上有丝血腥味,伸手向他肩膀探去。
“好好的,我怎么会受伤。”向恒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贺琛蹙了蹙眉。
“我递交的调任申请,军部已经批了——”
“我去找军部撤回来!”贺琛立刻出声。
“不必。”向恒声音平静,“我其实松了一口气,今天起,我们终于不再是同僚。”
“终于?”贺琛看向他,有些意外。
“终于。”向恒抬眼,“在你身边每一天,对我都是煎熬。”
贺琛蹙了蹙眉:“我知道你是被胁迫,那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我审判——”
“我说的不是这个。”向恒打断贺琛,从眼底流淌出冷漠,“永远屈居第二,永远被你的光芒掩盖,贺琛,你知不知道,和你共事的每一天,都让人窝火?”
“我——”贺琛张了张口,对上向恒冷淡得叫他陌生的眼神,强忍着没有错开视线,“向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是贺家人,是天之骄子。你跟我们,从来不是同类。”
“向哥!”
“抱歉。”向恒全程正视着他,目光未移动分毫,“就算我今天做了什么,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讨厌被控制,尤其是,被你的家族控制。”
“我想要一个新的开始,各种意义上。”
他向贺琛伸出手:“我们好聚好散。”
贺琛看了眼他伸出的手,眼底发沉:“你还记得吗,向哥,以前我们也是在这儿,在你家院子里,大吹牛皮,说未来一起闯荡,纵横四海。”
“那时候年轻,不知道地厚天高。”向恒平淡道。
“我现在也不知天高地厚。”贺琛眼里冒出火光,“我不信你的话,不信我会交错朋友!”
他说着,正色看向向恒:“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的词典里,只有好聚,没有好散。”
“你想好,要怎么选!”
说完,看到向恒神色依然平静,贺琛指尖戳进掌心,错开向恒伸出的手,转过身,大步离去。
“哥,为什么?”那些人呼啦啦走后,向哲走到向恒身后问。
不说是可以信任和追随的人吗?
“不这样,他会把我的调令要回来。”向恒转回头来,拍拍弟弟的肩,“进去吧,明天开始,是新的一天。”
*
“还跟着我干什么,你没有家吗?”上了飞车,贺琛烦恼地看一眼宁天。
“你早就知道?”宁天没头没脑说。
“我知道什么?下车,不然取消你休假!”
“你知道向哥的事!因为向哥,火狐的事,你才轻轻放下。”宁天双目紧紧盯着贺琛。
“你想多了——”
“向哥重要,其他人就不重要了吗?!”宁天逼问,语气还是他平时那副冷冷静静的语气,尾音却有一丝发颤。
贺琛看了一瞬他发红的眼圈,他生气似的扭过头去。
“……出息。”贺琛抬手把车里的纸巾盒扔给他,又被他气愤地秒扔回来。
贺琛抓住纸巾盒,嗤笑了声,又收敛,正色解释:“都重要。但,活着的更重要。”
听见这话,宁天还是没回应,但眼里多了几分冷静和思考。
“仇,我们会报的,我保证。你以为除了火狐,他们就没别的问题了吗?”
“什么问题?”宁天抬起头来。
“是这样——”贺琛眼珠一转,招手叫宁天附耳过来,嘀嘀咕咕,跟他说了半天。
宁天认真仔细听完,点头:“交给我。”
“安全第一。”贺琛说着,按下按钮,打开车门,“回去吧。”
宁天抬腿准备下车,但下车前一瞬,他又看向贺琛:“那向哥呢?你们吵架了?”
“你是老妈子吗,什么都要管?”贺琛反问,并抬脚,把宁天踹下了车。
*
“回来了?”
迈进玄关时,听见陆长青温淡的声音,贺琛抬起头来,双眼慢了一瞬才聚焦,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惊醒。
但很快,他脸上堆出笑容,看向客厅中的贺乐言,眼睛亮了亮:“这是穿的什么?”
贺乐言身上穿着一套迷你礼服,丝绒面料,缎面包边,戗驳领搭配小领结,衬得贺乐言又绅士又可爱。
“明天血神宴,给乐言试试衣服。”
“谁家的崽这么可爱?”贺琛走过来,毫不吝啬地吹着彩虹屁,吹得贺乐言小脸微红。
“不过乐言也要去参加宴会?”贺琛看向陆长青。
“血神宴历来有带家人的传统,默言你可以不带,乐言不带的话,恐怕会被人问起。”
“那就带上。”
贺琛是本能不想崽去人多眼杂的地方,不过,把崽放到别的地方,贺琛也一样不放心。
这么一想,贺琛坦然了,看着帅酷可爱的贺乐言,纠结起其他的来:“那,我穿什么?”
他这个当爹的,不能给这么帅的崽丢面子,现在去买套亲子款西服来不来得及?
“你是在役军官,要穿制服。”陆长青提醒。
“哦。”贺琛死心了。坐在沙发上,有些失神。
“穿军装,很帅。”贺乐言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什么,小声说。
嗯。嗯?贺琛支棱起来:“谁穿军装很帅?”
“……你。”贺乐言镇定说了一句,忽然跑开,“我去洗澡!”
陆长青笑笑,进卧室帮贺乐言脱那套复杂的礼服,回到客厅时,看到刚才还跟贺乐言打趣的贺琛坐在沙发上,靠着靠枕,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脸色有丝苍白。
“头疼?”陆长青问。
贺琛睁开眼,没等说话,手腕被捞起来。
贺琛本能拒绝,但陆长青手下用力,精神域外放,顷刻将贺琛包围起来。
贺琛再恢复意识时,恍惚已是第二天。
他躺在贺乐言床上,脸上带着眼罩,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和枕头,房间安静,只有白噪音的声响。
贺琛摘了眼罩,房间依然很暗,没有光线刺激他的眼睛。
这样舒服的环境,贺琛甚至想躺下赖个床,但他很快翻身坐起来:“乐言?”
“乐言在吃早饭。”陆长青推开门,脚边是……雪白的、寸步不离跟着他的大狼。“你醒了也出来吃。”
“哦。”贺琛应了声,下床站起来,怔了怔。
他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陆长青给他做精神力安抚的时候?深度链接和安抚,的确能让人昏睡。
可是——
他昨晚怎么脱的外套、换的上衣?又怎么上的床?
贺琛站在原地,脸莫名红了。虽然没谈过恋爱,他好歹还知道自己性向,想到是陆长青帮他换的衣服,他说不出的窘迫。
偏偏这时陆长青又敲开门,声音沉稳:“你吃煎蛋还是煮蛋?”
“煎的,谢谢。”贺琛镇定答了句,飞快背过身,手指蜷起,除了合金的部分,都染上一层淡粉——
作者有话说:纯情小狼[捂脸偷看]
第33章 彩虹棒棒糖爸爸
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做了三五遍心理建设,洗完澡换过衣服的贺琛, 终于推开房门。
意外的是, 陆长青并不在外面。
大狼在旁守着, 贺乐言正乖乖坐在餐椅上吃饭。
看到贺琛东瞧西看,贺乐言脆生生问:“你找爸比吗?”
“不是。”贺琛下意识答, 答完清清喉咙, “你爸比呢?”
“倒垃圾。”
倒垃圾?贺琛愣了下:“不是有垃圾处理器吗?”
虽说多年不见, 白——黑月光变得比当年接地气了,可这也太接地气了吧?
“倒心里的垃圾。”贺乐言说。
“就是冥想。爸比说, 冥想就是清空心灵,所以就是倒垃圾。”看贺琛还是茫然, 贺乐言进一步解释。
“……哦。”贺琛点点头,“你理解特别到位,描述特别形象。”
贺.彩虹屁.琛在贺乐言身旁坐下来,顺便瞪了“背主”的雪狼一眼。
贺乐言却仔仔细细看贺琛:“你还累吗?”
昨晚他洗完澡出来,看到爸爸已经睡在床上,爸比说爸爸累了, 要多睡觉。
贺乐言有点担心。
贺琛怔了下, 摇头:“不累。”
贺乐言放心了些,把一碟品相完美的煎蛋往贺琛面前推了推:“你的饭。”
“谢谢。”贺琛提起叉子准备动口,动口之前顿了一瞬, “这盘儿是不是你的?”
这番茄酱挤的辐射着阳光的小太阳是什么鬼?
贺乐言摇摇头, 指指自己的空碟子:“我已经吃完了。”
哦。所以,这确实是他的?
贺琛叉起一只煎蛋,犹豫了一下, 才蘸了点儿“小太阳”,特别注意,不想那么快破坏掉太阳的形状。
“味道合适?”身后传来声音。
“合适。”贺琛扭过头,不出意外看到陆长青。
大约是才“倒完垃圾”,陆长青神采焕发,双目既深又亮,一身简洁熨帖的衬衣西裤,穿在他身上却无端矜贵。
贺琛莫名移开视线。
贺乐言却迈着短腿跳下餐椅:“爸比去上班?”
“嗯。”陆长青应了一声,嗓音大提琴般低沉。然后贺琛下巴一痒,仿佛被人轻挠了下——
他好好坐在这里,自然没人挠他。
被挠的,只能是那主动过去黏人的家伙。
贺琛忍耐着没吭声,大口吃饭,大口喝水。
陆长青挠过大狼下巴,又摸摸大狼的头,直起身来,往贺琛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低头看向贺乐言:“血神节快乐。礼物。”
他递给贺乐言几只包装精美的礼盒。
“这么多?!”贺乐言声音惊喜。
“一个给你,一个给爸爸。”陆长青说。
“还有一个呢?”
“给哥哥。”陆长青说着,又看向餐厅那边,“中午回不回贺家?”
贺琛知道是问他,镇定回头:“不回。”
“那就凑一起吃个饭?”陆长青问。
“你不回陆家?”贺琛不解。
血神是过去蓝星人崇拜的唯一真神,血神节一向是蓝星人祭天祭祖、举家团聚的日子。贺琛不回贺家有他的理由,陆长青为何也不回陆家?
“会回去祭祖,至于团圆饭——”陆长青顿了一瞬,浅笑,“我父亲跟我关系不太融洽,看着我,他怕吃不下饭。”
啊?贺琛愣了下。既意外陆长青会跟家人关系不和,也意外他会这么直接把这“不和”说出来。
最意外的,还是陆长青这样优秀的人,也会跟他一样招父母不喜。为什么?
贺琛起了一点探究心,看向陆长青。
“节日还是在家吃,我安排人过来做饭。”陆长青这时已安排妥当,揉了揉贺乐言的头,准备出门。
门铃恰恰在这时响了——贺琛从来不知道陆长青家还有门铃,毕竟从来没响过。
陆长青去开门,贺琛出于好奇,张望了一眼。
“陆大哥,节日快乐!”
未见人影,先闻人声。
贺琛先听见一道年轻又热情洋溢的声音,才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精神小青年抱着一盆花出现在门口。
“节日快乐,什么时候回来的?”贺琛听见陆长青问。语气算得上温和。
“昨天才到星都。”青年说着,把花盆朝陆长青递了递,“礼物。”
“谢谢。”陆长青收下来放在玄关,放的时候,似乎察觉贺琛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位是——”小青年眼睛一直跟随着他动作,这时也发现了贺琛的存在,当然,还有贺乐言。
“乐言?长高了!还记得哥哥吗?”青年蹲下,灿烂笑着跟贺乐言打招呼。
“飞宇哥哥好。”贺乐言走过去,站在陆长青腿边,乖巧跟青年打招呼。
“真乖!哥哥也给你带了礼物,等会儿去拿!”青年说着,揉揉贺乐言脑袋,忍不住,又一次看向贺琛,眼神有点儿在意。
贺琛已经走过来,陆长青看向他,给他介绍:“这是庄飞宇,他祖父庄世良是我导师。”
“你好。”贺琛主动伸手。
“你好——”庄飞宇看一眼贺琛的右手,迟疑了一秒,才握上去。
“这是乐言爸爸,贺琛,汉河基地指挥官。”陆长青给庄飞宇介绍。
“哦,你好,贺叔叔。”庄飞宇又说了一声,很快撒开贺琛的手。
贺琛静了静:贺……叔叔?
这人刚才叫陆长青什么来着?
他略感不对劲儿地看向陆长青:这小伙儿叫人有点乱啊,脑筋是不是不太清楚?
陆长青恰好也在看他,眼里带笑:“先吃饭,凉了味道不好。”
他说着,看向庄飞宇时眼神冷淡了一分,招呼庄飞宇出去,顺道把门带上。
贺琛看了眼大门,转回身,无意间又看见玄关上的花盆。
所以谁都知道陆长青喜欢莳花弄草?
贺琛看着花盆,感觉有点儿怪,又说不上哪儿怪,于是闷头回去吃饭。
而贺乐言像个快乐小松鼠,从沙发那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礼物盒子,跑到餐桌处、贺琛旁边。
“血神节快乐!”他脆生生说,垫高脚脚把大盒子放在贺琛面前,自己去拆小盒子。
“血神节快乐。”贺琛后知后觉说了句,看向大盒子,看到盒子上画的一颗线条简单但很传神的狼头,手指动了动。
“吃完饭再拆!”
看贺琛去碰盒子,贺乐言中断自己的动作,义正词严盯着他。
家法真严……
贺琛在心里默默说,手到底老实了。
风卷残云吃完饭,他甚至很有定力地收完了碗,才拆开自己的礼盒。
“你的是什么?”贺乐言好奇地凑过一颗小脑袋。
是——贺琛面色有些僵硬:是《儿童教育心理学考试真题全知全解(思维导图版)》。
该死,都是楚云棋干的好事。
“什么书,这么厚?”贺乐言有些羡慕的样子。
“要不咱俩换换?”贺琛说着,看向贺乐言的礼物:
《精神体图解小百科:狼类精神体全知全解》。
……到底是全帝国最年轻的院士,那么喜欢“全知全解”。
“我不要换。”贺乐言摇摇头,抱紧自己的书:他还要靠这个了解大狼!
对了,说到大狼,贺乐言曲曲他的短胖手指,忽然跑回房间,片刻,背着小手走出来。
“怎么了?”见他看着自己,脚步挪挪蹭蹭,贺琛不由主动问。
“礼物。”贺乐言鼓足勇气,把手里的东西亮出来:
那是一个3D打印的小人儿,腿短、身子大、手特别长,独特的比例,一眼看得出“设计师”幼儿园没毕业。
但这不妨碍贺琛笑弯了眼:“这是爸爸?”
——小人头上有两只狼耳朵,身后还跟着一只……圆滚滚的……猪狼?
贺乐言看到他在笑,安心下来:果然也挺好看的吧。
他特意配了好几种颜色!把爸爸做得像彩虹棒棒糖一样漂亮!
心理活动挺多,但表面上,贺乐言稳重地对贺琛点点头:“节日快乐。”
“谢谢乐言,”贺琛爱不释手握握小人儿,摸摸小狼,“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礼物。”
“我以后还给你做!”贺乐言立刻说。
嗯?贺琛愣了愣:怎么忽然有种被“溺爱”的感觉……
“那个,还有种礼物,我从来没收到过。”他眨了下眼说。
“什么?”
“就是,咳,抱一抱、亲一亲这种,你懂的。”
啊,这种……贺乐言红着脸敲敲小手指,正鼓起勇气要动作,门铃又响了。
还是那个庄飞宇。
“乐言,这是你的礼物。”青年递过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枚宝石胸针,形状带点儿卡通,尺寸却不像小孩子用的,而且——
“这太贵重了,多谢小兄弟,但不合适。”贺琛开口。
“合适,陆大哥以前没少送我礼物。”庄飞宇不由分说把盒子塞贺乐言手上,又看向贺琛,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才问,“贺长官是休假吗?住陆大哥这里?”
不叫他“叔叔”了?
“借住两天,我房子在隔壁,还在散味儿。”贺琛淡定答。
“隔壁?”庄飞宇神色微微变化,又掩饰下去,“那大家以后都是邻居了,我家也在这个小区。”
他说着,招呼了声贺乐言没事儿去找他玩,告辞离去。
看起来很有心事的样子。
不会是那种心事吧?把他当了情敌?
那很没必要。他跟陆长青就是合作关系。而且,“陆大哥”满脑子大事,哪里像有闲心谈恋爱的样子。
当然,贺琛更没有那个闲心。肯定没有。
贺琛平平常常地关上门,转身发现贺乐言正仰头看着他。
“怎么了?”
贺乐言没说话,招招小手,让贺琛蹲下。
贺琛蹲下来,小孩儿踮脚搂住贺琛的脖子,软软的小脸贴住贺琛,贴了一会儿,“啵”的一声,在他脖子上落下一个亲亲,然后匆匆忙忙红着脸跑开。
跑到客厅,往地毯上一趴,开始看书——他那本全知全解。
贺琛留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
大狼嫌弃看他一眼,跟上贺乐言,狗模狗样往地毯上一趴,充当崽的研究参照物,时而被他摸摸这里、捏捏那里,和书上的图片比较。
而贺琛起身走回房间,片刻,也背着手出来。
“节日快乐,乐言,这是爸爸的礼物。”
贺琛手上,托着一只材质上佳、一看就很软很好摸的毛绒小狗,跟贺乐言那只旧的差不多大,是他特意比照着尺寸和颜色选的:“咳,爸爸看你那只小狗已经旧了,就买了只新的,你以后可以抱着它睡觉。”
他暗戳戳地想送新小狗上位。
“我可以两只一起抱。”贺乐言把小狗接过来,也很爱不释手。
两只一起抱,勉强也行吧。饭得一口口吃,争宠也得一步步来。
贺琛想着,听见贺乐言开口:“那只不是小狗,是小狼。”
然后他把他手边的书往贺琛那里推了推,语气老成且担忧道:“这本书,你也学学吧!”
默默学习了半天狼跟狗的区别,好说歹说,贺琛才哄着痴迷研究的贺乐言出了门——去了趟徐临在的那个疗养院。
“乐言,这是徐叔叔,爸爸的好朋友,跟他打个招呼。”
贺乐言很听话,对着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徐临叫了声“徐叔叔”,这才仰头看向贺琛:“叔叔怎么现在还睡觉?”
“他生病了,要多睡觉才能好。”贺琛说。
什么病?贺乐言皱皱小眉头。
贺琛这时拉起贺乐言的小手,拿眼神询问过贺乐言意见,握着他的手碰了碰徐临的手。
“乐言给徐叔叔送个祝福好不好?”
“好。”贺乐言点头,主动抓住徐临一根又僵又凉的手指,“祝福什么?”
“祝叔叔恢复健康,早日睡醒。”贺琛教他。
贺乐言听话地复述了一遍。
贺琛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心中奢想的那个奇迹并没有发生,徐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揉了揉乐言的头,贺琛塞给他玩具让他在一边玩,自己洗了手,给徐临做肌肉按摩。
按摩完他还打算给这厮刮个脸、打扮打扮好过节,这时才发现,他下巴刚被人刮过,一层干净的青皮。
“还是很帅,玉树临风。”贺琛捏捏徐临的帅脸,又揉揉他的头,“睡美人儿,安心过节。”
“谢谢你们,人照顾得挺好,胡子刮得也快。”离开时,他专门找医护道谢。
“哪里,早上有人来过,也是您和徐上尉的战友吧?他可仔细了,给徐上尉洗了脸刮了胡子,连发型也好好修整了修整,徐上尉更帅了。”医护带着笑容说。
贺琛脸上笑容却敛了敛。
会那么仔细的,贺琛想不到第二个人。
他们四个,韩津最冷沉,徐临最潇洒,向恒最体贴细心。
毕业后第一次在军中过血神节,他们约定过,就算今后各自成家,远隔万里,血神节也要聚在一起过。
贺琛想到这里,心里像有把刀子,无声绞了绞。
向恒说跟他共事的每一天都很窝火,贺琛不信,至少……不全信。
但有一点,向恒没说那么直白,贺琛却清楚知道:因为他,大家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如果毕业后他们不是和他一起进入贺家军,就不会被别有用心的贺家人盯上,一切都会不一样。
所以,向恒说“想要新的开始”,贺琛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也许,大半是真的。也许,他们心里都藏着对他的恨和不满,所以徐临不肯醒,所以津哥用那样决绝的赴死惩罚他,所以向哥——
“爸爸?”贺乐言拉拉贺琛的手,贺琛猛地回过神来。
“走了,去接你哥过节。”贺琛笑了下,压下有些震荡的精神域,挺直腰背,迈着属于军人的坚定步伐,抱起贺乐言,大步向外走去。
赶着午饭前,贺琛从军事大学接了贺默言回家。
“呐,礼物。”贺琛给贺默言的礼物朴实无华,是枚血晶,看着贺默言把血晶收好,他又把陆长青准备的礼物递给贺默言,并满怀期待地等贺默言拆开——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全解》。
结果里面是把漂漂亮亮的黑色匕首。
贺默言不说话,但看那个翻来覆去摸个不停的样子,就知道他很是喜欢。
“是陆叔叔给你的,等会儿要跟人家道谢。”贺琛叮嘱。
贺默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摸够了,把匕首贴身收起来,打开自己的书包,往外掏什么东西。
“怎么,你也准备了礼物?”贺琛有些诧异,有些期待,有些受宠若惊。
贺默言闷不吭声,掏出一张纸,放在贺琛面前。
贺琛低头看去:
《帝国第一军事大学退学申请》。
心脏一梗,贺琛黑着脸瞪向贺默言:“你是不是觉得今天过节我不会揍你?”
“不想上学。”贺默言冷硬说,并抓紧书包。
他行李都收拾好了,钱也攒出来了一些,贺琛要是还不给他签字,他就自己跑路,想办法回汉河。
“为什么不想上?”
“学的东西没用。”还总要应付人,跟人说话。
“怎么没用?”贺琛气得头疼,“暗杀就有用?潜伏就有用?你一辈子给人当影子?”
“什么暗沙?”贺乐言手背在身后,站在门边,声音稚气问。
“咳,一个游戏,你哥沉迷游戏,爸爸正在教育他。”贺琛一秒变脸。
是吗?贺乐言看了眼一身黑衣、眼睛从来不跟他对视的酷酷哥哥,抓紧手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走过来。
“礼物,给大狼的。”他伸出藕节似的小手,手上抓着一个大大的、一半拖到地上去的花环——爸比说这是血神节的传统,要给精神伴生兽编织花环,传递感谢和祝福,一大早,爸比就带他在花房编了出来。
“谢谢乐言。”贺琛这回是真惊喜,立刻伸手,但没接成——大狼钻出来,抢着把花环叼走,套在脖子上,用身体围住贺乐言,大脑袋凑到小孩儿面前,努力控制着力道拱了拱。
贺乐言被它拱得发痒,又笑又躲,但一直背着另一只小手,好一会儿,大狼安生下来,贺乐言也安静下来,偷偷看一眼贺默言:“还有一个。”
他们还编了一个小的,爸比说给哥哥的精神体,但贺乐言总觉得太小,犹犹豫豫,才把左手也伸出来。
确实是个小花环,比他的巴掌大不了两圈。
“送给哥,哥哥的精神体,血神节快乐。”贺乐言有些紧张说。
贺默言看着花环,一动不动。
贺琛捅了他一下,他才伸手接过来。
“哥哥的精神体,是什么?”贺乐言鼓起勇气问。上次“露营”遇险后,他一直昏睡,并没有看见贺默言的精神体。
啊,这个——“你哥的精神体有一点——”
贺琛面色古怪开口,说到一半,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臭小子怎么闷不吭声就把蛇放出来了!!
“是小蛇!”贺乐言惊呼出声,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点儿惊喜?
“它好漂亮!”贺乐言确实惊喜,眼睛放光,盯着小蛇身上的暗红色花纹。
……贺琛趁没人注意自己,又悄悄坐回沙发,忽然心有所感,一抬头,陆长青站在二楼,正默默看着他。
贺琛老大不自在:“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你们早一点。”陆长青说着,走下楼,看一眼盘在贺默言身上、只有婴儿拳头粗细的小蛇。
陆长青伸出手,不见如何动作,那蛇顿了顿,吞吐着信子,从贺默言身上乖巧爬到他身上,戴着花环的黑色蛇头刚好落上他匀净有力的手背。
“怕蛇?”摸了摸蛇头,陆长青抬眼,看向贺琛。
贺琛吞了口唾沫:“怎么会。”
他这反应,贺乐言都看出来点儿什么,很正义地向他安利:“蛇蛇,可爱!”
从不和人对视的贺默言,听见这话,看了小豆丁一眼。
贺琛却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是可爱,我没说不可爱!”
“你们聊,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琛:我跟你们聊不到一块儿![化了][化了][化了]
陆院:坏了,他怕蛇……那得把胆儿练起来[墨镜][摸头]
第34章 震惊的围观群众
“一米零八, 比去年过节长高了十二公分,超额完成任务。”
吃过饭,陆长青打开一个APP给贺乐言量身高, 量完还在一旁的墙上划了个印迹, 看来……是逢年过节都有的固定节目。
贺琛坐在一边看着, 忽然推推贺默言:“站起来,你也量量。”
贺默言不理, 挪远了点儿, 不挨着他。
笨蛋, 没成年就都算孩子,他这不是想让他享受个童年的尾巴。
贺琛想着, 看陆长青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方盒,让贺乐言把小手放进去, 按压出一个小手印。
被好好呵护的童年,原来有这么多花样?贺琛大开眼界,又忍不住看陆长青一眼。
他对乐言是真的用心。是不是太用心了点儿?
“你要不要也来印一个?”陆长青忽然开口。
“谁,我?”看热闹的贺琛一愣。
“跟乐言一起留个纪念。”
那倒也……很合理。
贺琛站起来,并硬把贺默言也拉扯起来,一起在方盒子里留了个手印。
留完他看向陆长青, 想说什么, 又没说出来。
他想请陆长青也留一个,他们仨都留了,陆长青不留感觉怪怪的, 可盒子里是他们一家人的手印, 请人家留好像更奇怪?
纠结中,陆长青已经把盒子收了起来。
贺琛不纠结了,但他颇有眼力见地从陆长青手上接过盒子, 主动问:“放哪里?”
“二楼书房,左转第一间。”陆长青答。
贺琛点头,抱着盒子去二楼。
陆长青这套别墅很大,空间宽敞,装修材料也扎实,隔音做得很好,贺琛上了二楼,一楼的人声、狼声都仿佛被隔开在远处,他在静谧中,左右环顾了一瞬。
这是他观察环境的本能,并非故意,但他无意中,确然瞧见了陆长青的卧室——陆长青的房门没关,贺琛看见了他衣帽间的一隅。
两排衣柜整整齐齐,只有一件衬衣,大概是刚换下没来得及收,随意搭在一边。
其实没有什么,但贺琛莫名想起来昨晚换衣服的事……他不太自在,很快收回视线,转向左手边的书房。
书房很大,不知道是因为墙上装满了顶天立地大书架,还是家具和地毯颜色偏深沉,总之相比客厅,这里光线明显偏暗,也更像陆长青的私人领地。
拥有雪狼的贺琛领地意识一向比较强,他并不打算多看,只想随便找个地方放下盒子。但,走了几步,贺琛心念一动:
这里可是“L”的书房,会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比如有什么,能看出他背后的人是谁?
贺琛思忖着,扫过那一排排整洁有序的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经史百家,兼容并蓄。
真的爱看书,难怪能当院士——众所周知,陆长青这个院士并不是凭治疗能力拿的,而是实打实凭借精神力领域的科研。
以他院士的心计,大概也不会把什么有用的线索轻率摆在明面上。
贺琛边看边走到书桌前,拿定了主意,没有多“侦查”什么——他打算等哪天陆长青不在家时再来。
此刻,他只是把盒子放到桌上。
但放下后,贺琛脚步顿了顿。
书桌上,立着一个哑光质感、做工精良的电子相框。相框里面自动播放着贺乐言的各式照片,从他还是个小婴儿,到慢慢长成今天的模样……
照片有些拍得精细,有些却也是随手一拍、全无构图,比贺琛偷拍的贺乐言强不了多少。
贺琛不由捧起相框,切换模式,手动划拉,一张又一张,看得沉醉。
“怎么这么久?”陆长青的声音忽然响起,贺琛警觉抬头,放下相框。
“抱歉,见到乐言小时候的照片,不自觉看了会儿。”
“回头打包拷贝给你。”
“谢谢。”贺琛说,“我也有,跟你交换。”
“好。”陆长青说,“倒也不用跟我算账那么清楚。”
“不是算账,是分享。”贺琛说着,又忍不住问,“这个,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相框上贺乐言的照片问。
照片上,贺乐言小屁屁高高拱起,头和脚探地,整个人弯成小山,不是倒立,但也接近了,他就维持着这古怪的姿势,抱着他的小奶瓶喝奶。
陆长青看了一眼,唇角微牵:“他以前喜欢那样喝奶。”
“倒立着喝?”
“没错,纠正过,纠不过来,只好随他。”
陆长青说着,站在贺琛身侧,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手指划到下一张:“这是他学走路的时候,学得很快,几乎没有摔跤。”
“这张,是他第一次清楚叫我「爸比」。”
陆长青声音和缓下来,注视着照片上的小人儿,眼神分外柔和。
贺琛看到那眼神,微微发怔。需小心戒备的合作者L、有恩于己的陆师兄、疼爱乐言的爸比……多重身份套在陆长青身上,让贺琛有时混乱,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他叫「爸比」我没及时纠正,抱歉。”察觉贺琛视线,陆长青看向他。
“不用。”贺琛移开眼。
他小气,但没那么小气。虽然醋劲儿大,但贺琛清楚,有个这样亲密的、可依赖的对象,对年幼的贺乐言是件好事。
是贺琛没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而陆长青代替他尽了。
不过从前就算了,今后他不用别人替!“以后我会照顾好乐言的。”贺琛说。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放心退位。
陆长青不知道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说了句“你已经照顾得很好”,越过贺琛,把刚才拿起的相框放下。
动作间,嗅觉敏感的贺琛闻到一点清淡的味道。
味道来自陆长青身上,极淡,没有任何人工香料的痕迹,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闻到一口冷空气的感觉。
但也恰恰是因为味道太淡,不仔细几乎闻不到,所以奇怪地勾着人想再闻一下。
幸好,贺琛自己的精神域就是冰天雪地,按理不缺这一口。
但他还是退开一步:“谢谢师兄,乐言在底下,我先下去了。”
“不急。”陆长青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眼见他要出门,出声把他叫住,“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事?”贺琛回头。
“我问过文毅,他愿意去汉河。”陆长青说。
“如果你决定好了,今晚血神宴,有楚云棋为你说话,陛下可能为抵御天狼族的事召见你、许你嘉奖,到时你可以提出来。”
*
血神宴三年一次,逢九大办,今年正是大办之年。
凡是有分封的贵族、有职衔的官员,都被邀请赴宴,共享恩典。
不过,宴席在不止一处展开,能到皇宫这个“主会场”赴宴的,是各大贵族和高阶官员。
【血神宴?】
【跟着乐言也算长见识了。】
【节日快乐,茁壮成长!】
【乐言今天很帅哦!】
【星河网挺牛啊,皇宫也给播?】
【外殿而已,还好吧。】
星河智能体很敬业,过节也不放假,贺琛带贺乐言登上宫门台阶时,直播恰好开启。
跟随他们父子的视角,观众也得以一览这据说十分盛大的宴会。
一览之下有些失望,除了地方大一些、桌子多一些,比起平常宴会,也没多大特别。
哦,还有,大概就是权贵云集了。
不过一旦“云集”,也就没什么稀奇了,反正看不到脸,观众也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就有点好奇:
【听说都是按家族坐的,崽跟他爸要坐贺家席位?】
贺琛的座位确实在贺家那边,不过没等过去,他们父子就遇到意外——
一只金色镂空的球滚到他们脚边,贺乐言好奇看去,把它捡起来,还没拿稳,就有一只手戳到他面前,手的主人怒气冲冲:“还给我!”
一个比贺乐言高一头的小男孩儿,站在上一级台阶上,盛气凌人,讨要金球。
“我没有不给你。”贺乐言皱了皱眉,把球还给他,但小脸严肃,“你应该说谢谢。”
小男孩儿眼高于顶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却没走成——他手上一空,那枚金球被贺琛手指一勾,又拿了回去。
“我们帮你捡球,不道个谢再走吗?”贺琛看着小孩儿,平静问。
“我没要你们帮我捡!脏手,松开!”
【!】
【谁家熊孩子这是?】
【幼崽是珍贵,但有些做家长的,也真是惯得没边了。】
【可不一定是惯,出入这地方的,恐怕家长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弹幕正议论,小孩儿“家长”说曹操曹操到:“小凯宝贝,怎么了?”
“他们抢我球!”“小凯”伸着一根手指,愤怒指着贺琛。
“您——是你?”那家长本来声调还算客气,看清贺琛时,却忽然变了脸色。
贺琛神色也有些异样:“这你们家孩子?”
他说着,把手上的球抛给来人——他的“前未婚夫”,方文濯。
“一点误会,没抢东西,是乐言帮他捡球,他态度不太好。”
贺琛三言两语道清真相,没添油也没加醋。
他看不得贺乐言受委屈,但也没打算为难一个小孩儿,而是看向方文濯:“你带孩子,应该教教他礼貌和尊重。”
“你要教谁礼貌和尊重?”一道粗犷且充满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贺琛皱了瞬眉,方文濯则立刻扭过头去:“振业哥。”
夏振业看着他,冷哼一声:“想做小凯的爸爸,腰板要硬气一点。”
他说罢,眼睛沉沉扫向贺琛,嘴上却对方文濯说话:“这就是你前男友?”
【噗!】
【什么,什么前男友?】
【让我理理,振业,是不是是夏振业、夏家老大?是听说他有个孩子。】
“不是前男友,振业哥。”方文濯低下头去,似乎很尴尬,“我跟他只见过两回,婚事都是家里人商定的。”
【婚事?】
【那个退婚的旁系少爷?】
【难怪退婚,原来是攀上了夏振业。夏家比贺家弱一点,但夏振业可是要接替他老爹掌权夏家的人。】
【夏家,就是才死了个人的那个夏家吗?】
【啧,这位方少爷眼光可不咋样啊,这夏振业……这身材……啧!】
虽然直播看不见脸,但,夏振业身材短粗,站在更高一级台阶上,还是肉眼可见比贺琛矮出半头,这使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显得分外滑稽。
方文濯何尝注意不到这一点,他低着头,却仍忍不住悄悄看贺琛一眼。
论仪态论相貌,假如贺琛仍是自己男友,实在……太能拿得出手。
弹幕议论纷纷,贺琛却明白过来一点:小孩儿原来是夏振业的。
挺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贺琛现在也不指望那孩子能学会礼貌了,就可惜他出生在这种家庭。
“我没兴趣教别人的孩子,球也还你们了,麻烦别挡路。”贺琛说着,冷漠看夏振业一眼,牵着贺乐言,提步要上台阶。
“什么球,垃圾碰过的东西,我们夏家会要?”夏振业说着,伸手扣住方文濯手里的球,“咔嚓”一声捏碎,方文濯脸色顿时惨白。夏振业说话时瞪过他一眼,那句“垃圾碰过的东西”显然一语双关。
球碎了,夏凯明显愣了愣,想要哭闹,看一眼夏振业的脸色,又猛地憋回去,只是仇视地看向贺琛父子:“都怪你们!”
他猛然用力推向贺乐言,却被贺琛眼疾手快拦住,卸了力悬空提起来,扔在方文濯怀里。
贺琛直视着夏振业,脸色很冷:“有些垃圾请管好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想脏了手。”
“呵。”夏振业气笑了,他顾忌这是宫殿前又是大宴上不想动手,可这私生子自己找死!
激发内力,夏振业掌心翻转,就要动手,眼前却猛地一暗,突然不能视物,且身体格外粘滞。
又惊又乱,夏振业匆忙收势,下一瞬,又恢复了视野。
视野中多了一个人。
一个淡漠出尘,却极具威压的人。
陆长青。
没打过交道,但夏振业不可能不认识他,称呼一声“陆院长”,夏振业皱了皱眉——
刚才,那莫非是五感剥夺、精神压制,传闻中S级以上治疗师才有的对敌手段?
他何德何能,被陆长青这般“照顾”?
陆长青拿一块手帕,给贺乐言擦了擦手,看向夏振业:“麻烦让让。”
夏振业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睛,攥了下拳,脚下却一动,挪开半步。
他脾气不好,但不是没有理智。陆长青不能随便得罪,这事他还拎得清。
陆长青和贺琛一人牵贺乐言一只手,越过他们登阶而去,陆长青教育小孩儿的清冷声音还清晰传来:“不要被金玉其外的表面迷惑,以后看见脏东西,要自发远着点儿。”
夏振业脸色铁青,却隐忍着没动,皱眉看向陆长青的背影。
他是……替那小孩儿出头?
【这是谁啊!为什么可以拉我们崽!】
【不是,还以为要打起来了,那个夏振业一脸嚣张的样子,怎么莫名其妙把路让开了?】
【不是莫名其妙,没听他称呼吗?陆院长……】
【什么“陆院长”?】
【天下有几个陆院长?】
【嘶!】
“我以后不会乱捡东西了。”贺乐言这时说。大眼睛亮亮的,倒不像留下了什么阴影的样子。
“爸比改主意了,和我们一起坐吗?”贺乐言问。
“不是。”陆长青揉揉他的头,“爸比的座位不在这边,你跟着爸爸好好吃饭,但别吃太多,回家爸比要检查。”
【!!!】
【爸比?!】
【不是,乐言你“爸比”是谁??】
弹幕感受着贺琛曾感受过的震惊。
陆长青却平平静静,看向贺琛。
“我会看好他的。”贺琛说。
他怀疑陆长青那些话不是说给贺乐言、而是说给他听的,已经自动对号入座。
“你自己也注意,清淡饮食,不要喝酒。”周围嘈杂,陆长青靠近贺琛一些,低声叮嘱。
贺乐言被他俩牵在中间,仿佛见怪不怪,没理两人,而是眼睛亮亮,专注盯向一边的食物。
这一幕,异常温馨有爱。
以致弹幕迟了一刻才有所反应:
【艹!他们是什么关系?!】
【震惊一万年!!】
爆炸性滚动的弹幕中,陆长青离开了镜头笼罩的范围。
他的座位的确不在这里,而在内殿上首,皇帝身旁。
在他对面,恰好就是他父亲陆景山。
看陆长青过来,陆景山只是淡瞥一眼就移开视线,倒是殿内其他各大贵族家主,莫不客气跟陆长青见礼。
陆长青一一同他们打过招呼,最后同身边的方老见礼。
方老曾经也是治疗师,还是当今皇帝的“教父”,当然,皇帝皇子和一般家族不同,他们的教父一律称作老师。
见过礼,随后便是皇帝驾到,宣布开宴。
因为血神宴历来不讲繁文缛节,皇帝又似乎心情很好,表现得格外随和,殿中各大家主两杯酒下肚,也就越发“随意”起来。
以致皇帝随口过问一般,同身为议会长的陆景山聊起血晶分配方案时,有不止一个家主向皇帝诉苦,说驻地难守军难带,现有的血晶都不够,如何能再缩减。
“看看你们这守财奴相,一心只有个利字,朕倒想看看,哪天米斯特人卷土重来,凭你们这些守财奴怎么打。”皇帝似乎玩笑,玩笑中又似乎带了两分认真。
“可惜啊,”皇帝看向陆景山,“你们当初钻研的那种战甲要是能量产铺开多好,帝国人人皆神兵,朕还怕什么!”
陆景山眉心极轻地蹙了一瞬,很快又掩下:“只是个概念机罢了,陛下怎么忽然记起这个?”
“怎么记起?”皇帝脸忽然冷下来,扫向众贵族:“要有零号,你们这些人也不用紧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跟朕诉苦了,没有血晶,那就裁撤武士、补充普通人!”
“陛下息怒!”刚才那几个啰哩啰嗦诉苦的家主急忙请罪。
“今天节日,父皇别生气。”二皇子楚云澜温和敦厚开口,“不过父皇说的话,儿臣倒觉得很有道理。”
“哪句话?”
“裁撤武士。”楚云澜不急不慢说,“其实老师他们当初研制零号,也是为长远计。血晶资源逐年减少,总有供需失衡的时候,零号如果真能投产,也是功在千秋的好事,可惜——”
“可惜他们不领情,怕炮灰兵把他们取而代之。”皇帝不阴不阳开口。
楚云澜憨厚笑笑:“儿臣是可惜零号找不到合适的能源。”
“不过这些且不说,儿臣要说的是,近年四海太平,血晶如果实在不够分,各大驻军确实可以适当裁撤武士兵员,或裁撤贵族武士、空缺由平民补上,开不了源,至少可以节流。”
“殿下,军防要事,不是做生意。”军部有人不悦出声,众贵族也议论纷纷。
二皇子一向是站他外祖钱家那一边,跟贵族对着干没什么奇怪,不过他跟三皇子楚云棋不同,他年龄接近楚云棋的两倍,行事老到,说话也向来周全,甚少这么直接去触动谁的利益。
就连陆景山,也蹙眉看了自己这“教子”一眼。
他这样说,并未提前与他商量。
在场唯一满意点头的,是御座上那位皇帝:“也别说生意不生意,我看平民兵不比你们这些拿血晶供起来的贵族老爷差多少,汉河基地八成平民兵,不也干得挺好?”
这是……真动了削他们兵力的念头,还是借题发挥,只为让他们在血晶分配上妥协?
众家主暗中交换眼神。
“陛下,眼下是和平时期,对付些宵小自然简单,但米斯特人隔三差五、总要骚扰,要对付他们,还是得高阶武士。”
“是离不了你们。”皇帝冷哼一声,“但多些低阶武士替你们在战场上挣命,也不是坏事。”
“陛下——”
“父皇怎么这么说?”
有贵族在底下开口,却被楚云棋的声音盖了过去。
“朕怎么说了?”皇帝往御座后靠了靠,斜着眼睛看向这个从前不务正业、最近却关心起“正事”的儿子。
“就,炮灰的命也是命,没有谁替谁。”楚云棋声音弱了些,但还是开口。
他也不知道为啥自己会脱口而出。
明明他之前……也没把炮灰的命当命。
堂下没声,谁也不料这个纨绔说出这么句天真话儿来顶撞皇帝。
只有陆长青,少见地,正眼看了楚云棋一眼。
贺妃却恨不得抓挠这傻儿子一把。
她送他去趟汉河,还真让那些大兵给他洗了脑了不成?
“陛下——”
她小心翼翼欲发声,皇帝却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好,云棋说得对!说得好!”
他夸了一句,下一句话风陡转,双眼阴沉扫过殿中众人:“减不减编你们自己回去商量,我看这血晶分配要还定不下来,就像云棋说的,平民贵族一个样,别只在你们小圈子里打转,不分出身,统统按人头分!”
他说着,看向楚云澜:“云澜,这事就交给你协管,三天内朕要看结果。”
“是,父皇。”楚云澜沉稳有度领旨,楚云棋却腰间一痛——被他母妃重重拧了一把。
叫你多嘴,好事都落在别人身上!
楚云棋差点儿痛出声,却忍下来,向上首追问:“父皇,您答应儿臣的那件事呢?”
“哪件?”皇帝又没了刚才下旨的强势,语气懒怠问。
“贺琛换防的事。”
换防?底下各大家族的头头脑脑绷起敏感的神经,互相交换眼色:
他们耳聪目明,都听说了三皇子那个荒唐的“抓阄换防”,皇帝竟然答应了?莫非真打算插手换防的事?
倒也不奇怪,皇帝当初上位对贵族多有倚赖,在位前几十年一直深受贵族钳制,直到前元帅沈星洲因病退隐,军部中,由皇帝所控制的楚家宗亲势力才慢慢占了上风。
如今皇帝对贵族的不满日渐显露,不但重用平民新贵一方的二皇子、忽视贵族出身的三皇子,被压抑多年的掌控欲也日益膨胀,血晶、驻防,他样样掌控,是想把他们所有人都变成楚家的私兵?
这万万不能!
好在,在众人的猜度中,皇帝慢悠悠喝了杯酒:“这种事不能纵着你胡闹。”
“父皇!”楚云棋一懵,“您之前明明答应——”
“朕答应你什么?军政大事,能抓阄胡闹?他抓了,其他人抓不抓?”
“可是——”楚云棋还要开口,被他母妃狠狠掐了一把。
楚云棋紧紧闭了下嘴。他不傻,他父皇看着“随和”,但只在他想随和的时候随和,其实他决定的事最不喜欢别人质疑。
但他楚云棋认定的事,也没那么容易妥协!“那这次血神演武,我给表哥定一个名额总行?如果他赢了,想要什么奖励,父皇总能给?”
“好!听你夸他身手不错,朕也想见识见识。”
皇帝这回倒是爽快应了,传令下去,击鼓传花,开始血神宴的重头戏:血神演武。
第35章 生父
“父皇有父皇的顾虑, 但让你演武,就代表他已经答应咱们了,剩下的只看你能不能赢下头彩。”
“表哥, 你肯定能赢, 我信你!”
饭吃得好好的, 楚云棋蹦出来,塞给贺琛一支红艳艳的血神花, 让他准备比武。
贺琛没想到还有这茬儿, 很不乐意:“我照顾乐言吃饭呢。”
楚云棋看了眼刚叉起一只虾卷往贺琛盘子里放的贺乐言:“……谁照顾谁?”
“咳, 我的手做有些事不灵活,你懂的。”贺琛说。
楚云棋不懂。手不灵活, 那机械蝴蝶是狗做的?
别说,贺琛这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还真像只幸福的小狗。
楚云棋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又赶忙驱逐出去:什么鬼。
“总之你做好准备,等剩下九个人选出来,就抽签上场。”
血神演武,冠军历来可提一个要求。如果自己赢了……贺琛想到在家时陆长青提醒他的那些话。
他沉思了一瞬,点了头, 抬眼望向殿内。陆长青预料到楚云棋会帮他说话, 是不是也预料到楚云棋会提这么一出?
很有可能,因为出发前他提前给他梳理了精神域。
他的心怕不是比海还深……
殿内,陆长青也正望向殿外, 口中答着方老的问题:“戊辰年入学, 应是庚戌年出生。”
“听说他跟贺家他那位兄长,贺什么远,是同年出生?”方老看着贺琛的方向问。
“是同年。”陆长青收回视线, 看向方老,“方老怎么想到问这个?”
“没什么,没什么。”方老笑呵呵,“老头子就不能八卦八卦?”
“自然。”陆长青笑笑。
事实上,方老格外关注贺琛。
陆长青眼中的世界和常人不同。突破到SS级精神域后,世界仿佛在他面前展开一重沟壑。同一座大殿,同一段对话,他所获取的信息,不只是表面的你来我往,还有暗中的情绪起伏、精神聚焦、甚至起心动念。
早在楚云棋提起贺琛之前,方老就已经在关注他——那是一种只有陆长青能体察到的精神的聚焦。
不过方老掩饰,陆长青也没有多问,看向来殿前通报结果的官员。
比武十人已经选出,除了贺琛,贺家的贺思远也赫然在列。
听到贺思远名字时,陆长青感知到情绪波动,看了贺妃一眼。
正看到她回落的唇角。
是她有意为之?
“禀陛下,贺思远称自己在暴动期,不便参加比武,他还说陆院长可以作证。”那官员继续汇报。
皇帝看向陆长青。
“确实在治疗。”陆长青道。
“那就另补一个。”皇帝说。
“夏家夏振业愿代贺思远出战。”官员又报。
“哦?”皇帝看向贺、夏两家家主,“你们这姻亲处得不错,准!”
皇帝道一声,看官员出去,关心起夏家家主来:“听说你侄儿遭了仇杀,可查出什么来了?”
“禀陛下,还没有。”夏家家主脸上闪过丧气。
“叫巡防局加派人手,早日找出真凶。”
“是,多谢陛下,定能找出来的。”
……
“长青,”皇帝议论他们的,方老拉着陆长青说小话,“那个贺思远,你给他做过治疗?”
“是。”
“他的精神体,是什么?”
“方老对这个也感兴趣?”陆长青似随口问。
“宴会无聊,我好奇。”方老道。
“是猿猴类。”陆长青满足他的“好奇”。
“猿猴类?那倒是不多见,是什么系的?”
“金系。”
金系……方老眯起眼。
虽说随着通婚,血脉不可避免的一代比一代驳杂,但各大贵族世家都有意控制,很注重筛选结婚产子的对象。比如贺家以雪狼为傲,不管选拔部下,还是选拔“帐中人”,都是冰系属性或狼类精神体优先。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
冰系比普通“金木水火土”五行系要强,人数占比也少,而狼类精神体、哪怕是普通的狼,也是伴生兽中的佼佼者,数量也并不多。
贺家偌大的势力,不可能全靠这数量不多的佼佼者支撑。
也许贺思远的生父,就恰好是一个两不沾的军官,不知为何被贺雅韵选中。
勉强也说得通——如果方老没见过另一个跟贺琛有三五分相像、且精神体同样是狼的贺家军官。
那个救他一命,后来就音信全无的故人……
军官与逆犯,两个父亲,两个孩子,遭遇的对待天差地别……
方老沉思着,而陆长青观察着他,眼底忽然也闪过抹什么。
此时,演武第一轮已经结束,留下的五个人开始第二轮,贺琛的对手不算很强,他第一个结束,加上稍后结束的沈献,还有轮空的夏振业,进入了第三轮。
沈献冲贺琛挤眼睛:“情敌?冲着你来的。”
没有一点“情”。不过对这位夏家继承人、贺思远大舅子的敌意,贺琛全盘笑纳。
“小心点儿,他人长得孬,实力不俗,土系的,天生巨力。”沈献低声提醒。
夏家运气不好,连续两代没出什么有出息的人物,一直在走下坡路,近些年与贺家深度绑定,才稍微挽回颓势,不过夏振业实力相当不错,当年也曾蝉联第一军校武力榜一,是夏家的“新希望”。
“越不俗越好。”贺琛勾唇说着,踏进圆形的比武场地。
精神域内,雪狼感受到贺琛战意,自雪原中站起来,前足发力蹬地,身体亢奋绷紧,双眸却又泛出冷静的幽光,借贺琛之眼看向对面的敌人,如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扑出。
但,殿前演武,点到为止,不允许使用武器或出动伴生兽。
贺琛压下雪狼浮动,人却和它的亢奋与冷静合一,在夏振业直拳袭来一瞬,头微微一偏,手臂快如鬼魅伸出,一记掌刀劈在夏振业肘关节内侧。
神经束被精准打击,手臂酸麻,攻势凝滞,夏振业怒瞪贺琛一眼。
无聊把戏!如果穿着战甲,他想击中他弱点试试!
就在他怒瞪贺琛的瞬间,贺琛再度出手,右拳击在夏振业颈侧。
“痒痒挠得不错!”
夏振业硬挨一拳,神色显露几分狂暴,开始疯狂攻击,接连不断的组合拳和横扫覆盖整个演武场。
贺乐言攥紧小拳头。
贺琛跟夏振业动作太快,他只能看见他们模糊的影子,不得不问旁边的楚云棋:“我爸爸厉害还是那个人厉害?我爸爸被打到了吗?”
他听到旁边的人议论了,他们都说爸爸的对手力量很大。
“没有,你爸爸连片衣角都没被碰到。”楚云棋快活笑着,看一眼隔壁桌的贺思远,“贺思远,你这替身派得不怎么样嘛。”
贺思远面色不变,倒是夏雪有些绷不住,那是她亲哥!
独坐一桌的贺雅韵看向楚云棋:“殿下,你应该叫思远表哥。”
“是,姨母。”楚云棋又笑,“姨母这般气定神闲,因为场中被玩得团团转的,「幸好又不是」思远表哥,对不对?”
他意有所指,贺雅韵怎么听不出来。
她绝不会遂他的意,顺着他的话多思多想,而是冷漠扭回头,饮下一杯酒。
视线扫过演武场,她却不自觉攥了一瞬掌心。
贺琛战斗的身影,让她不期然想起那个人。那个又冷又倔,胆敢不服从她、看不起她的混账!
贺雅韵掐紧掌心,又饮下一杯酒。
“被玩得团团转”,确实可以形容此刻的夏振业。
夏振业的优势在力量,他更喜欢直接、简单碾碎对手,他对自己的防御也一向自信,但是贺琛似乎对人体结构格外了解,他总能以意想不到的刁钻击中夏振业身上那些引起剧痛或麻痹、影响到运动的节点。
夏振业当然不会知道,一个从小流浪、需要对抗敌人保护自己的孩子,曾在自己身上做过怎样的实验,曾在这些“点”上下过怎样的苦功。
他只觉得贺琛招数太过卑鄙!
他双眼赤红,理智渐被暴躁吞噬,终于,贺琛变招时露出一个明显“破绽”,夏振业抓住机会,高高跃起,将力量凝聚在右拳,从上掼下,陨石坠地一般迅疾又猛烈地轰向贺琛。
所有人都以为贺琛会闪避。
就像他之前一直做的一样。
不料贺琛非但没退,反而迎着夏振业,向前踏出一步,就在夏振业右拳袭至他头顶的刹那,贺琛的合金右手如闪电般抓住夏振业手腕,左手则顺势按在他手肘上,身体猛然下沉、旋转!
时机、角度、力道——丝毫不弱于夏振业的力道!三者合一,无不恰到好处,夏振业避无可避,变无可变,整个身体随着自己右拳的巨大势能和冲击,像被扔出的一袋石头一样,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一道骨裂声”咔嚓”响起,楚云棋“啧”了一声,乐呵呵啜了一口酒,还不忘给紧张了半天的贺乐言满上果汁,碰了碰杯。
夏振业半边脸青肿,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向扭折着。
令场下的议论声又喧嚷了几分。
“学长这个榜一看来没我们的榜一扎实啊。”沈献生怕夏振业脸不够黑一般,在旁哂笑。
夏振业眼冒怒火,却终究忍耐下来,忍下暴虐看贺琛一眼,在裁判宣布结果后,“腾”地转身离去。
看到他带着那样的眼神向回走来,坐在夏凯身边照料夏凯吃饭的方文濯脸色苍白埋下头,手神经质地颤了颤。
场中还剩沈献和贺琛两人。
“观赏为主,你懂吧?”沈献低声同贺琛商量。
贺琛挑了下眉,还没说话,沈献猛地攻上来。
“混蛋。”贺琛几乎是笑着反击,两人出手同样干脆利落,快速缠斗在一起。
身材优越、模样俊朗,招式开合阔朗又迅如闪电,同样是肉搏,这两人打在一起还真赏心悦目,具有顶级的“观赏性”,殿内以皇帝为首的众人,不由全情关注。
等到沈献不掉面子地一招惜败于贺琛,连皇帝也叫了声“好”。
“沈家这孩子不错,给朕赏。”皇帝高兴道。
沈家家主沈文耀忙高高兴兴,代沈献谢恩。
“是不错,沈星洲这养子,倒比沈家正经后辈还出息。”堂下不知是谁低声嘲讽。
沈文耀双耳甚聪,听见这话不气不恼,看向夏家家主夏远:“不知振业那孩子如何,伤势看着不轻。”
夏远隐忍怒气:“不劳文耀兄操心。”
他说着又仿佛怒在心头,直抒胸臆:“到底是逆犯之子,暴虐种在基因里,振业是他大嫂的亲哥哥,他出手也这般狠毒。”
逆犯之子……皇帝眯了瞬眼,脸上那抹轻松消退。
御座旁的方老却忽然开口:“狠毒?夏家主也太双标了吧,夏振业那一拳要是砸实,不知是谁狠毒?”
陆长青刚坐直的身体又微微松弛,闭口不言,听方老发挥:
“陛下,要说暴虐,臣可是听说过,夏振业勇猛刚强,酷爱找人过手练招,他的部下中实力不济又遇上夏将军兴之所至、不得不上的,动辄残废收场。”
“这等勇猛基因,想来定是夏家主给的?”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这位教父一眼,口中替夏远打圆场:“老师言重了,武士家的孩子嘛,冲动好战些也正常,不过要是躁动过了头,也确实该约束。”
后半句,他已经看向夏远。
“是,陛下。”夏远埋头,含恨应下。
“陛下说的是,武士家的孩子就是容易冲动。夏家主不要说琛儿暴虐,就是琛儿的兄长思远,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发起脾气来也收不住呢。”贺妃忽然巧笑嫣然开口。
“陛下,臣妾听家里人说,有回思远从军部回家,不知怎么心情不好,有个小丫头给他上茶他说茶水烫了,硬让那丫头把双手泡进滚烫的热水,让她记住什么是烫。这还只是其中一桩呢——”
“咳!”贺宏义重重咳嗽一声,不知这个妹妹又发什么疯。
方老则看贺妃一眼,若有所思,而陆长青,提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
贺妃停下来,似撒娇又似委屈般看皇帝一眼:陛下,你的臣子不让你的女人说话呢。
不过她也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开话头:“今天上场的也幸亏不是思远,唉,说是精神力在暴动期,挺长一段时间了,姐姐一直为他担忧。”
“不过精神力这么不稳定,怎么还坚持要做乐言的教父呢,要只是喜爱乐言,他当乐言的大伯难道还不够?”
这话可真是图穷匕见,引人遐思了。
贺宏义脸皮再厚,也忍不住开口解释:“是家里人太过喜爱乐言,不放心外人罢了。”
“行了。”皇帝看他一眼,又懒怠多看一般移开视线,“宣贺琛进来,带上孩子,朕见见他们父子。”
*
比武结束,贺琛走回宴席,贺乐言早已站起来。看贺琛走近,小孩儿一下扑向他,抱住他的大腿。
“怎么了?”贺琛一怔,弯下腰要抱他。
小孩儿却没要他抱,仰起脸来观察着他,大眼睛里满是紧张:“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贺琛蹲下来,声音有些发软,但转瞬又硬朗起来,撑起自己的伟岸形象,“爸爸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你也看到比赛了,爸爸棒不棒?”
“棒!”贺乐言认真且毫不犹豫点头。“超级棒!”
贺琛嘴角高扬,这愉快发自内心,想压也压不住,他一把把崽抱起来,往半空颠了颠,贺乐言又怕又喜欢,紧紧圈住贺琛脖子,嘴角同样止不住上扬。
“咳!”看父子俩黏糊起来没完,楚云棋忍不住打断,“表哥,赶紧的,父皇该见你了。”
他说着,掏出一张记满字的小抄:“这是我挑的,都是好地方。”
贺琛看一眼那张纸,忍不住,抬眼看向楚云棋。
“怎么了?”
“没怎么。你字儿挺好。”贺琛简直有些心疼这货了——心疼了半秒。
这时旨意下来,贺琛听到乐言也要去,蹙了瞬眉,把他放下来,低头给他整理好衣服,叮嘱两句,大手紧紧牵起他,向内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放假啦放假啦,宝们假期快乐![撒花][撒花][撒花]
第36章 白嫖
“就选平林基地吧, 那个夏振业的驻防点,气死他哈哈。”大殿觐见的路上,楚云棋还在给贺琛支招。
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让他选夏家驻地, 只差没把“我想看热闹”写在脸上。
贺琛不说话, 进殿以后照规矩拜见, 听见皇帝叫贺乐言到御座前,却迟疑了一瞬, 不愿松手。
还是陆长青走下来, 牵起乐言, 他同陆长青对视一眼,这才放开手。
“拜见陛下。”贺乐言被陆长青牵到御座前, 听陆长青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似模似样, 奶声奶气,朝皇帝行了一礼。
“好,好孩子,哈哈。”皇帝见他小小人儿,口齿清晰、眼睛清亮,颇感喜欢, 随口吩咐近侍从私库挑一套合适小孩子的宝贝看赏。
“赏一套怎么够, ”方老打趣,“前有长青,后有乐言, 这样天赋奇高的治疗师以往百年都难得见着一个, 如今却接连降世,可见帝国福星高照,可见陛下德行盛隆。”
姜还是老的“甜”。
方老一席话, 说的皇帝龙心大悦,果真又加了一套赏。
楚云棋趁机开口:“父皇,乐言可是我们举国上下的宝贝,他还这么小,跟着他爸爸在汉河基地太苦了!您可得——”
“咳!”皇帝不让他把话说完,假假咳嗽一声,总算看向贺琛,“汉河基地很苦?”
他沉声慢调问着,双目扫过这个逆贼之子。
身份晦气,天赋品貌倒当真卓绝。就是身份太晦气……
“回陛下,汉河虽偏远,也在陛下和军部照拂之下,臣不觉得苦。”贺琛低头,中规中矩答。
“你不觉得,乐言觉得!”楚云棋挤开这打官腔的家伙,看向贺乐言,“乐言,你说,汉河苦不苦?!”
贺乐言顿了一下,摇头:“不苦。”
爸爸说不苦,那当然就不苦。而且——
他看向台阶下的贺琛,声音不大,却很认真:“有爸爸,就不苦。”
贺琛听了一怔,不顾面圣的礼仪规矩,抬头看了小家伙一眼。
“哎呦喂,这孩子!快来让姨祖母抱抱!”贺妃神色感动地从御座旁牵过贺乐言,揽住他小小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有点儿感动,想到了楚云棋小时候。
人呐,还是小时候好,也不用担心他闯祸!
她隐晦瞪了楚云棋一眼,这孩子不顾她劝阻,铁了心要拉拢贺琛,可贺琛身份敏感,她那位龙椅上的丈夫看着器量大,心胸实际上不比谁宽,尤其记恨当初跟他夺位的那个,别看贺琛只是沾上一点关系,这一点足够叫他心中膈应。
只是……贺琛这个身份,未必就能当真。
多年前,贺妃见过贺雅韵与一男人在后院温存。她跟贺雅韵虽是姐妹,却不是一母所出,从小不对付,贺雅韵傲慢,常摆出一副做大事的姿态,嘲笑她心思小。
无意撞见贺雅韵同男人温存,动作还相当……贺妃忍着羞恼没有露面,多窥视了片刻,为了以后拿这当把柄回击贺雅韵。
后来她认识了那时还未登上皇位的楚建恒,一颗年轻幼稚的心扑在楚建恒身上,也就忘了这事。
多年后,贺思远长大,相貌抻开,她才把那个男人又想起来。
原本也没想起来,是有一回撞上贺思远提唇微笑,那个看着温和、却像在算计什么的笑,让她一下子想到当初那个男人,因为那表情的微妙处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同时,她想起了那男人那样笑着跟贺雅韵说的一句话:“他有哪儿比我强?就因为他是你们贺家的?”
这一句话,加上贺思远那个笑,叫贺妃猛然想到一种荒诞至极的可能:
会不会,那个男人正是后来被流放的逆犯,而贺思远,才是那男人的孩子!
因为太荒诞,贺妃自己其实没敢太当真——过去太久,她几乎忘了那男人长什么样了,不确定贺思远跟他是真的像,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那天她临时起意试探贺雅韵,贺雅韵的反应却叫她心中一跳。
是啊,有什么荒诞的,贺雅韵就是那种傲慢到唯我独尊的人格,她喜欢的,就要捧到天上,她讨厌的,就要踩在脚下,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也就是那时候起,贺妃心里另有了谋算,对楚云棋拉拢贺琛的“叛逆”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家既然背着她准备骑墙头……她眼睛扫过相貌敦厚的二皇子楚云澜和自家大哥贺宏义,染了蔻丹的指甲刺了下掌心。
正是这时,她察觉什么,一抬头,撞上陆长青的视线。
仿佛只是凑巧,陆长青友好朝她点点头,视线滑向一旁的贺乐言,似在隔空跟那孩子交流着什么。
他是真的在意这小孩儿。
贺妃低头,温和又细心地给贺乐言夹了一筷子菜。
这时,皇帝也问完了贺琛关于汉河的防务和天狼族的问题,对话进入了正题:“演武你拿了第一,想要什么奖励,尽管提。”
“表哥!”楚云棋一听这话比贺琛还兴奋,站在一边小声提醒,还晃了晃手心里的“小抄”。
以致殿内好几个家主,都眼神莫测,朝那张纸片看过来。
然而这时皇帝开口:“如果是驻防点的事,就不要说了,汉河基地很关键,是门户要冲,你熟悉环境,守得不错,就再守一轮。”
“父皇!”
“是。”
楚云棋跟贺琛同时开口,一个急躁、一个淡定。
贺宏义等人,却悄悄松了口气。
维持原状好,维持原状便不必为这事操心,血晶分配才是大事。
“你愿意?”见贺琛这么懂事,不必他多费口舌,皇帝有几分意外。
“愿意,臣才给乐言装修好的房子,还没住几天,换了舍不得。”贺琛说着,看向楚云棋,“三殿下还答应赞助一笔,帮乐言装个小游乐场。”
游乐场算了屁!你敢不敢把目标放远大点!
楚云棋好不着急。
“倒难为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慈父心肠。”皇帝眯眼看看他,忽然看了眼陆长青,“陆院长曾与朕闲话,说你急匆匆剿灭星盗,说不定是因为乐言。是他们医科院通知了你可以接乐言回去,你这才突击打扫家门。”
“这话朕原本不信,现在倒觉得陆院长不见得是乱猜。”
“贺琛,你说,你是为这个才忽然剿灭火狐、晟龙吗?”皇帝似漫不经心问着贺琛,眼睛却看向贺宏义,瞧见他那一瞬间的肉痛,唇角轻蔑一勾。
“禀陛下,不是。”贺琛垂着头,余光看向陆长青的方向,义正言辞开口,“星盗是我帝国大患,剿灭他们是臣职责所在,臣一直尽心竭力,只是能力不足,直到不久前才把握到时机,终于——”
“行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不用紧张,陆院长不是告你的黑状,是跟朕夸你真性情。”
说起来——皇帝又扫了一眼注视着贺琛的陆长青,心头一动。
从前他就察觉万事不挂心的陆长青格外关注贺琛,只以为是贺乐言的原因,如今看了贺琛的长相,倒忽然明白了一二。
堂堂陆长青,原来也有凡人一面。
心头哂笑一声,皇帝又正色:他年轻时精神域留下隐患,要想长命百岁,离不了陆长青。
虽膈应贺琛身份,但借他给陆长青一个面子倒也无妨。
“难得有陆院长为你背书,说说吧,你要什么?除了驻防点,朕都答应。”他看向贺琛。
贺琛顿了顿。
他要——
他蜷起冰凉的合金指节,心中瞬间产生不管不顾、就此呈上证据、拉某些人入地狱的冲动。
心跳加快,胸腔扩张,因为这瞬间产生的强烈冲动,贺琛呼吸粗重,精神域也隐隐震荡起来。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精神力牵引。
微微抬头,贺琛撞上陆长青的视线。
平静、镇定。
一道凝聚成丝的精神力伴着这视线刺向贺琛,像一道细小的冰凌,融进贺琛的眉心。
那股让他感到灼烧的冲动消退下去,贺琛恢复了大半冷静。
舒展手指,他声音镇定、毫无破绽开口:“多谢陛下,臣想提的要求——”
贺琛顿了一瞬,看了眼陆长青。
“臣想提的要求,和乐言的教父有关。”
“这个不用提,朕已经答应过了,乐言的教父让他自己选。”皇帝说。
“臣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皇帝抬眼。
“臣想请陛下一道口谕,允许乐言不选教父。”贺琛开口。
不选?楚云棋和贺妃等人蹙了蹙眉,殿中也响起低声议论,就连陆长青也蹙了一瞬眉,但不过短短一瞬,他眉目又平静下来,似乎不再困惑。
“为何不选?怕得罪人?”皇帝忽然起了些看热闹的心思。
尤其看向自己亲儿子楚云棋:花了半天心思,人家可一点儿不稀罕你。
“禀陛下,是选不出来。”
“待乐言好的人太多了,比如家兄,比如三殿下,还比如,医科院的众位治疗师。”
说到最后这句时,贺琛又看向陆长青。
“特别是医科院的众位治疗师,乐言从小受他们照料,对他们充满孺慕依恋,他们对乐言也一片慈心、不掺杂质。”
贺琛收回跟陆长青对视的目光,继续禀告:“臣以为,他们都是乐言的教父,虽无名,但有实。”
“乐言如果有稳定精神域的需要,他们也必定都愿意帮忙,所以,臣恳请陛下准许,乐言不必再选教父。”
“你意思就是想乐言当海王、白嫖医科院咯?”楚云棋听他有条有理说完,气哼哼道。
什么“海王”,什么“白嫖”,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
贺琛万万没动歪心,他提这样的要求,而不是直接指定文毅,是因为……陆长青。
他不想让陆长青做乐言的教父,是因为不想贺乐言陷入权利漩涡,这个想法始终未改。
但在这之外,贺琛有些想法改变了——就在遭遇兽化人、亲眼见到陆长青如何保护乐言时。
就像他刚才说的,陆长青“无名而有实”,是最有资格做贺乐言教父的人,如果让贺乐言自己选,小孩儿也会毫无悬念地选爸比,而非什么文爸爸、武爸爸。
贺琛骨子里是个无法容忍不公的人。他做不到请陆长青做乐言的教父,但他可以做到,不是陆长青,也不是别的人。
不过,经楚云棋一说,他好像……确实有白嫖的嫌疑。
贺琛抬头,又一次对上陆长青的视线。
心有点儿虚。
“机会难得,你确定就提这个?”皇帝开口。
“是,臣确定。”贺琛埋下头答。
“好,朕答应你。”皇帝说,说完看一眼肩膀塌下去的楚云棋,哼一声,“不过朕的儿子一心保举你这个表哥,你戍卫汉河,也确实有功,有功不能不赏,楚庆宇——”
皇帝看向军部首脑,吩咐道:“给他军衔提到少将,汉河参与上次巡航、保护三殿下有功的将士,都提衔一级,今年津贴翻番。”
“谢陛下!”贺琛声音第一次明显地高昂起来,而且他颇懂事,转头看向楚云棋,“也多谢殿下,汉河上下,定不负陛下和殿下所望。”
楚云棋昂起头,高傲地哼了声。
心里却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有些高兴。
楚云澜敦厚的脸上却闪过抹愠恼。
父皇看着有意打压贵族,对楚云棋不如对他重用,放任楚云棋像个纨绔一样到处浪荡。
可实际上,他还是更偏爱楚云棋啊,楚云棋要收拢这个贺琛,他当真就帮他收拢……
*
“恭喜小贺将军。”宴会散场,方老特意控制着脚步,在宫门外和贺琛父子巧遇。
擢升少将,这个“将军”贺琛倒也当得,就是有些陌生。
“多谢方老。”贺琛说着,低头看自己一眼——总觉得这位方老看他的视线有些怪,仿佛特别仔细,让他以为自己有哪里不对。
“方老还是觉得我像您某位故人?”贺琛直接问。
“哪位故人?”陆长青不知何时走过来,看向方老。
“哦,没什么。”方老打个哈哈。事情不确定,他自然不会轻易往外捅。
“你就是贺琛?我看你比武了,很精彩!”方老身旁,按捺着兴奋的方文颂冒出头来,满目崇拜,“琛哥,真可惜,你差点就成我哥夫了!”
“不过也不可惜,方文濯有眼无珠,跟他一起是委屈您!”
“咳!行了,我喝酒乏了,你赶紧送我回家。”方老清清喉咙,这孩子,在外面说什么大实话。
方老跟贺琛等人告辞,硬拉着孙子上飞车,上车前,他看了不远处同样准备登上飞车的贺雅韵和贺思远一眼。
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不过,他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
若直觉为真,他定要帮恩人拨乱反正!——
作者有话说:小狼:白嫖师兄了怎么办?
师兄:命运中的一切早已标好价格[摸头]
第37章 一碗面
“他真的提了那个要求, 不选教父?”一家人坐上飞车,夏雪拧着眉头嘀咕,“那之前答应我们的算什么?怎么突然这样……”
“不突然。”贺思远冷声开口, “恐怕他根本没有真抱打算, 让我做贺乐言教父。”
“你是说, 他之前只是在拖延?”贺家二舅贺宏声开口——他跟贺雅韵是亲兄妹,此时跟一家三口坐同一辆车。
“他恐怕从没跟家里一条心, 而且一直在伪装, 可笑大舅他们不相信、还想重用他, 二舅,您可要慎重——”贺思远面色阴沉, 还要说什么,终端却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去, 面色变了变,微侧过身体,挡住终端,眼神阴狠回复着什么。
贺宏声这时看了从坐上车就格外沉默的贺雅韵一眼:“他不跟家里一条心,也是有人作的。”
“贺家不缺一个杂种。”贺雅韵冷然开口。
夏雪坐在后排,闻言面色有些怪异:虽然早知道婆婆偏心, 可亲耳听到还是……
什么人, 叫自己的孩子“杂种”?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做不了教父,那贺乐言这孩子, 不就完全归贺琛控制?”
贺乐言可是下一个“陆长青”, 陆长青何等权势,贺思远找他治疗都要四处托人,单凭陆长青一个, 陆家想做什么事都有人开路、顺顺当当。
夏雪家里擅作生意,她自己也自认颇有生意头脑,她早畅想过,将来如何背靠贺乐言大肆敛财——那前景多么美好!
“不做教父,他还姓贺。”贺思远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不做教父,他未必就控制不了贺乐言。
韩津死,贺琛才成为贺乐言的父亲,那贺琛如果死了呢?
从血缘亲族上论,自然是轮到他这个大伯来领养那小孩儿。
可惜,那天仓促出手,没能成功……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贺琛跟家里不是一条心吗?”夏雪并未听懂枕边人的意思。
贺宏声却看了自己这文质彬彬的外甥一眼。
贺思远也看向贺宏声:“二舅,贺琛这样存心跟家里做对,汉河还是他驻防,星盗的事,恐怕没那么顺利,还有,他和陆长青似乎走得很近,是不是暗中已经被陆家收买?”
“和陆长青走得近?”贺宏声又看向贺思远,哼了一声,“是谁跟我说,自己颇得陆长青青眼,甚至得到他主动治疗?”
贺思远清秀的脸扭曲了下,想起陆长青上次给自己治疗的情景,气息更加阴沉。
恐怕那根本不是治疗。亏自己倒信以为真。
可是凭什么?贺琛凭什么竟然得到陆长青那样维护……贺思远恨得牙痛:
“总之贺琛不对劲,舅舅,当心养虎为患——”
他阴狠说着,忽然对上贺雅韵投来的视线。母子对视,贺思远原本心里咯噔一声——他从未在贺雅韵面前流露过这种真实想法。
不过,贺雅韵一句话没说,看他一眼后,事不关己般,冷淡收回视线。
*
“一起走吗?师兄在看什么?”把贺乐言抱上飞车,贺琛奇怪看了陆长青一眼。
陆长青目送贺思远他们那辆飞车离去,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
他说着,准备坐进驾驶位,低头一看,贺琛已经兴冲冲在那儿坐好,摆弄玩具似的打开手动驾驶模式。
陆长青轻牵了下唇角,坐进后排给贺乐言系安全带。
系安全带的时候“咔嚓”一声,贺乐言忽然记起什么,从自己漂漂亮亮的小礼服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两块碎碎的点心。
“没吃饱?”陆长青问。
“不是。”贺乐言看着碰碎了的、不再漂亮的点心,小脸垮了垮,还是把手往前递了递,递到贺琛面前——“爸爸没吃饱。”
宴席吃到一小半,贺琛就被叫去比武,比武完又去见那个皇帝,根本没时间吃饭。
贺乐言见过贺琛一顿三碗饭,知道他肯定没有吃饱,刚才在大殿被贺妃喂东西吃时,悄悄给贺琛藏了两块点心。
可惜,压碎了。
贺琛可一点儿不嫌弃点心是碎的。“谢谢乖宝!”
他甚至就着贺乐言的手,一口就把两块迷你点心吞下肚:“好吃!”
“确定能尝出味道?”陆长青全程看着他动作。
“当然,很甜。”贺琛骄傲地从后视镜看陆长青——他盲猜陆长青是嫉妒他了,乐言只给他带了点心!
然而陆长青低着头在给贺乐言擦手,好似根本没注意他。
“咳!”看到陆长青细心照顾贺乐言的模样,贺琛又心虚起来,“师兄,教父的事,我不是想白嫖。”
“什么是「白嫖」?”贺乐言早就想问了。
“就是,治病不给钱。”贺琛给崽解释了句,又看向陆长青,“师兄,医科院给乐言治疗,不管是哪个医生,我都正常支付诊费。”
他承诺道。
“你本来也在支付。”陆长青说,“不用心虚,大家对乐言好是自愿的,你不欠谁什么,不用被道德绑架。”
听他这么说,贺琛心里的负担还真轻了些:“谢谢师兄理解。”
“应该的。”陆长青说着,摸了摸贺乐言的背,给他擦了擦汗。
贺乐言安安静静靠在爸比身上:折腾了一整天,小家伙儿有点犯困。
贺琛把车速放慢,开平稳了些。
“恭喜你,晋升少将。”陆长青看向贺琛,低声说。
“谢谢。”贺琛说了句,脸上并没见多少欢喜——还没有他摸到陆长青这辆飞车方向盘时多,更没有看到贺乐言给他点心时多。
“这么平静?”陆长青问。
“嗯,也没多稀罕。”贺琛说,“不过——”
他顿了顿。
“不过什么?”
“不过也算达成了年轻时的一个愿望。”
贺琛说着,沉默下来。
其实是四个人玩笑般许下的愿望:将来要一起摘下将星。
如今他真的摘了。独自一个,无人到场。
年轻时也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将星是什么好东西。
贺琛想着,抬起眼帘,从后视镜看了眼贺乐言。
他们四个里,对这愿望最认真的是津哥,他严苛自律,钻牛角尖一样想提升自己,想向上攀爬,想看最高处的风景。
可是,津哥临死剖白,他到最后一刻才忽然搞清楚,比起做将军,原来他更想要一个家,所以他才抱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期许,买彩票似的,去基因库匹配一个孩子。
“你现在也还年轻。”陆长青出声,召回贺琛飘远的神思。
“谢谢师兄。”贺琛故作轻松地笑,对上陆长青平静深邃的眼眸,却怔了下,忽然移开视线。
也移开话题——
“隔壁的房子已经整理好了,默言也在那边等,师兄,今晚我跟乐言搬去隔壁睡。”
“嗯,好。”陆长青平静应着,放在膝头的手指敲了敲。
“爸比可以跟我们一起睡吗?”困顿的贺乐言扬起小脑袋问。新房间很宽敞,床很大,他想邀请爸比一起睡!
“别胡说,乐言!”贺琛窘迫,“晚上爸爸跟你睡,你不用害怕。”
“我没有害怕。”贺乐言糯声说,“今天不是所有人团聚的节日吗,我们搬走,爸比不就要一个人过节?”
“这一点儿也不团聚!”
贺琛怔了怔,望向后视镜,后视镜中的陆长青一本正经,淡然哄崽:“心团聚就行,睡在哪里不重要。”
“而且,节是白天过的,我们已经团聚过了。”
“真的吗?”幼儿园学历都没有的贺乐言,对这话有些怀疑,却拿不出反对的证据。
而且贺琛也点了点头。
总不能两个大人都骗他吧?贺乐言接受下来,下了飞车。
他们还是先去陆长青家里——收拾行李。
陆长青什么也没说,贺琛跟贺乐言在二楼房间收拾东西时,他进厨房,煮了一碗面。
贺琛提着箱子下楼时,面已经摆好在桌上:“点心吃不饱,再填补一点。”
“谢谢。”贺琛看看那碗热乎乎的面,又看一眼卷着袖口、系着围裙,气质内敛稳重的陆长青。
他平常就这么关心体贴人吗?
还是……“理解,并顺势而为”?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拉拢他这个合作伙伴?
那好像也犯不着,自己的价值还没高到这份上……
贺琛矛盾重重,坐下来吃面。
加了什么料?又鲜又好吃。
但是他绝对不会因为一碗面就放下戒心的,绝对不会。
贺琛把面吃完,汤也喝光,心志坚定站起来:“还有吗?”
陆长青在给贺乐言讲睡前故事,闻言看向他:“锅里还有一碗。”
贺琛钻进厨房,把剩下的面盛进碗里,一边吃,一边不由自主,看向客厅里的陆长青和贺乐言。暖黄的光照在他俩头顶上,不知道为什么,让贺琛今晚第二次,想到“家”这个字眼。
紧了下手中的筷子,贺琛收回视线,把面一扫而空,然后洗了碗,带着贺乐言告辞。
贺乐言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走出去老远,又飞奔回去抱了抱站在门口的陆长青:“爸比,晚安。”
“晚安。”陆长青发自内心笑了下,把他抱起来亲了亲,又放下地。“过去睡吧,明天早上来爸比这里吃早餐。”
“吃什么?”贺乐言立刻眼睛亮亮问,刚才的依依不舍仿佛都是错觉。
“小鸭可丽饼。”陆长青答。
“好!”贺乐言大声答,开心跑回贺琛身边,很自然地重新牵住贺琛的手。
所以,什么是可丽饼……贺琛喉结滚了滚。
“师弟和默言明早也一起吃?”陆长青观察着他,主动问。
“咳,那就麻烦师兄了。”他主要是看看那个饼怎么做,回头告诉老王。
“不必客气。”陆长青轻提嘴角,默默注视着他们走向隔壁。
转回身,看着空荡了许多的客厅,他眯了瞬眼,没多停留,就走向厨房。
手摸向面粉袋的一瞬,终端“叮”了一声,陆长青抬腕看去,顿了片刻,走向车库。
*
“皇帝特意提起零号,是不是察觉什么?”
片刻后。陆家老宅里,陆景山问向刚进门的陆长青。
“不清楚,事先没听他谈起过。”陆长青答,神色冷淡。
“你去汉河基地的事他答应了?没起疑心?”陆景山又问,神色比陆长青更冷淡。
父子两人虽在问答,却谁也没看谁。
“答应了,安排了几个人同去帮我。”
“帮你?”陆景山冷笑。
只笑了一瞬,他又收起来,冷漠而烦躁道:“你尽快动身,过去后行事要机密。”
“是。”陆长青应。
“矿采出来,直接在那边组装,以免夜长梦多。”
“父亲睿智。”陆长青道。
陆景山看他一眼,眉目闪过嫌恶,摸出一只小瓷瓶,放在身侧桌面上。
“这个月的药,拿了就滚,少让我看见你。”他说着,转身离去。
“多谢父亲。”陆长青牵起唇角道,眼底却同样冷漠、甚而更冷漠地,拿起那只药瓶,回到自己的宅院。
药瓶里是两枚黑色药丸,陆长青进了院落,一边走路,一边倒出两枚药丸,随手碾烂,丢进水池,没有半分犹豫。
然后他吩咐一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一道暗影晃动一下,又无声消失。
陆长青走进室内,合上门,步伐不快不慢,走进一间暗室。
片刻,暗室中传来“哗哗”水声,水声遮盖下,断断续续传来好像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和极偶尔的,一两声低沉压抑的痛吟。
暗红色的血水,不断流进地漏,又渗进地面,滋润着院中许多植物的根系。
使它们在黑暗中纵横交错、穿线布网、野蛮向上!
第38章 求生欲
“你回来了?”
深夜回到玉河云府, 陆长青刚开灯,门铃就被按响。他打开门,意外看到贺琛站在门外。
“怎么了?”陆长青皱皱眉。
“乐言发烧了, 迷迷糊糊, 叫也没醒, 不知道他哪里不舒服。”贺琛说,语气还算镇定, 神色却有些焦急。
“别急。”陆长青镇定说着, 合上门, 跟贺琛去了隔壁。
贺默言也醒着,不知道是不是贺琛安排, 闷不吭声守在贺乐言床边,看到贺琛跟陆长青过来, 才把床侧让开。
同时让开的还有一蛇一狼。
蛇眼、狼眼,外加贺琛跟贺默言一大一小两双眼,全都紧绷绷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静了静。
“小孩儿抵抗力不比成人,生病发烧很正常。”跟他们解释了句,陆长青在床边坐下,伸手抚向贺乐言额头。
确实很烫, 小脸烧得发红。
陆长青又叫了贺乐言两声, 贺乐言没答应,只有小眉毛皱了皱,仿佛哪里不舒服。
贺琛暗中攥紧手:“刚才就叫他不醒。”
“没脱水迹象, 心跳呼吸也还正常, 不用慌。”陆长青说着,握住贺乐言手心,进入小孩儿的精神域。
在精神域中呼唤两声, 贺乐言终于悠悠醒转。
“爸比?”
陆长青退出他的精神域:“乐言,你发烧了,哪里不舒服?喉咙痛不痛?”
“不痛。”贺乐言摇摇头,“好热。”
他扭动身体,挣开自己身上的小被子。
大狼在基地时没少偷偷干“看护”工作,看贺乐言掀被子,下意识叼起被子要给他盖上,可贺乐言搂住大狼,把脸埋在大狼凉丝丝的长毛毛上,又合上眼睛,疲倦睡了过去。
陆长青皱了皱眉。
几乎同时,贺琛忽然上前,扒开贺乐言的眼皮,看向贺乐言瞳孔深处。
看到一线极细的幽蓝。
*
“不用慌,知道问题在哪儿,就可以针对解决。”
医科院的检查室里,陆长青一边看贺乐言的红外扫描图,一边冷静安慰贺琛。
“我知道。可是,”贺琛坐在检查台前,握着昏睡中的贺乐言一只小手,神色沉凝,“乐言还小,总不能也用那种抑制剂。”
“他体内含量比你少,又是第一次发作,没那么严重,我们还有时间,不断实验、调整药效,总能找到适合他的药剂。”
也对,办法总比困难多。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闯天狼族,鲁珀一定知道什么。
贺琛攥攥手指,忽然听见陆长青说:“你先松开他。”
嗯?
“不,你躺上去,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做个检查。”陆长青又改口。
贺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做完扫描,他走到光脑前,终于明白陆长青让他那么做的用意。
红外成像上,他跟贺乐言交握的两只手,温度明显比身体其他地方要高。
“这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最大的可能是,你们体内的这种物质,活跃状态下会互相吸引。”
“还有——”陆长青看一眼贺琛,“你自己也在发烧。”
“我没关系,已经习惯了。”贺琛更在意陆长青前面一句,“互相吸引,是说那东西是流动的?那可以把它们吸出来吗?”
他眼睛一亮。
“可以尝试——”陆长青话音没落地,贺琛已经大步走回贺乐言身边,左手握住他的小手,右手已经掏出一把匕首,划向自己手心。
“你干什么?”陆长青面色一变。
“试试能不能把它们吸出来?”
“吸到哪儿?空气,还是乐言体内?”
乐言体内?贺琛瞬间撒开贺乐言的手。
陆长青这时已经找到纱布,走过来,按住贺琛掌心。
“先爱惜自己,再做其他。”陆长青声音低沉,音色有些冷冽。
“小伤,以我的体质很快就愈合。”贺琛看他低头郑重往他手心缠纱布,有些不自在。“是我冲动了。”
“我说可以尝试,是用科学的办法尝试,不是让你这样莽。”陆长青声音缓和了些。
“哪些科学办法,我这样,是不是也算办法之一?”他举举爪子,又问,“乐言这么久还没退烧,能不能赶快试?”
“能。”陆长青说了声,让贺琛躺到实验台上,给他眼睛上压了一块毛巾,遮住强光。
“这是什么办法?”贺琛不明所以问。
“让我大脑安静的办法。”
“……我能不能跟乐言躺一起?”贺琛小声问,没听到陆长青回答,又作罢。
他把雪狼放出来守着乐言,还可以利用雪狼给崽物理降温。
“那个,你想不出来,是不是……可以叫几个专业的人一起想?”
等了一会儿,他又说。
“叫了。”陆长青说。
“那你们有了办法先在我身上试!”贺琛马上说。
“知道。”陆长青静了一瞬,答了句。
“谢谢。”贺琛说着,过了一会儿,偷偷扒开毛巾,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似有感应,向他看来:“又怎么了?”
“没怎么,你,气色不太好。”
贺琛担心贺乐言一直没注意,刚才陆长青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才发现,今晚陆长青脸色看起来格外白,白得不太正常。
陆长青顿了顿。
“我很好。”他走过来,手搭上贺琛手腕,“睡吧,话痨。”
谁话痨?贺琛张口欲言,对上陆长青漩涡般的双眼,忽然大脑一空……
*
“黑色贴在左边,红色贴在右边,位置不能搞反……”
迷迷糊糊,贺琛听到一阵熟悉的小奶嗓,又感觉一双小手窸窸窣窣,在他身上摸索……乐言?贺琛猛地睁眼。
“你醒了?”贺乐言跟他对视一瞬,镇定得不得了,软软的小手往他脖子下面贴了个什么。
“这是……什么?”贺琛伸手去摸,动作到一半又顿住,改摸向贺乐言额头,“你不发烧了?”
“不烧。”贺乐言点头,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贺琛视线沿着他动作看去,这才看见自己身上连接着好几根做精神力治疗用的导线,导线集成的另一端,竟然握在贺乐言的小手里。
贺琛吓得一动不敢动:“乐言,你还小,不能链接爸爸——”
“您醒了?贺指挥官。”文毅这时推门进来。
“文医生。”贺琛招呼一声,想坐起来,又不敢,严肃看向文毅,“文医生,乐言链接了我,怎么断开?”
文毅怔了一下,看清乐言手里的东西才明白怎么回事:“没有接通仪器,贺指挥官别紧张。”
文毅说着,看向贺乐言,捏了把他脸蛋:“小鬼,又玩文爸爸东西。”
“学习,不是玩。”贺乐言争辩着,往贺琛身边贴了贴。他想早点学会,好给爸爸治疗。
贺琛这时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坐起来,护住乐言,看向文毅:“抱歉,文医生,我刚没注意。”
文毅没介意,笑着摇摇头,顺着贺琛起身的动作……看了眼他头顶。
贺琛这时仔细看向贺乐言,揉揉他小脑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乐言摇摇头:“你呢?爸比说九点要叫醒你,睡久了会头疼。”
“我很好。”贺琛说着,看向周围,眼睛寻找着什么,“你爸比呢?”
“院长临时有些事,交代我照顾乐言。”文毅解释,“贺指挥官,您——”
他本来想说“您要不要用早餐”,毕竟院长特意交代了他,照顾一下乐言……和乐言爸爸。
但话到口边,文毅实在忍不住好奇,舌头拐了个弯:“贺指挥官,您这个,是暴动期的反应吗?”
哪个?
察觉文毅视线扫向他头顶,贺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咳,这种反应挺少见的,我没见过几个。”虽然刻意控制,文毅眼中还是泄露出几分探究欲,“抱歉,不冒犯的话,我能做一下检查吗?”
他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指甚至跃跃欲试跳了跳。
“检查什么?”背后忽然传来道冷冽声音。
“院长。”文毅回过头来,对上陆长青平淡但莫名有压迫感的视线,脑子忽然一阵清凉。
“没什么,院长,贺指挥官刚醒,我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谢文医生,我没有不舒服。”贺琛站起来,揉揉贺乐言脑瓜,走向陆长青,压低声音问,“你去哪儿了?乐言烧怎么退的?我怎么睡这么久?”
“问问题要一个一个来。”陆长青带他走进旁边自己的办公室,语气镇静说。
好吧。“乐言怎么退的烧?”
“自然退。”陆长青示意贺琛坐在沙发上,取了水杯,到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昨天测试什么方法了吗?”贺琛又问。
“测了,几种生物和化学吸附的方式都不起作用,下次活跃期再尝试。”
“下次活跃期?”贺琛蹙眉。
“乐言可以自然退烧,身体各方面机能也没受影响,问题不严重,你不要过度紧张。”
陆长青坐到办公椅上,看一眼贺琛……头顶毛绒绒支棱着的兽耳,移开视线,解开一粒领扣,开始查阅光脑里的什么文件。
“测了几种方法?是完全不起作用吗?”贺琛有些焦躁地问。
“还有,打个商量,以后不管什么事,能不能不催眠我?”
“这让我很焦虑,乐言什么情况还不确定,我怎么能睡?”
“乐言有我看着,你在暴动期,如果情绪太紧张,可能引起暴动。”陆长青解释,话到一半,看一眼贺琛神经紧绷的样子,停下来,“我知道了,下次不会。”
“谢谢。”贺琛要的就是这句。他身体明显放松了些,神经也是,放松之后,他不由琢磨了瞬陆长青的话,“所以您是怕我暴动,不是嫌我啰嗦?”
陆长青顿了顿:“兼有。”
“……”
“乐言身体真的没受影响?”贺琛又问。
陆长青没废话,直接发给贺琛一份报告。
贺琛低头看完,心又安定不少。他看一眼陆长青,见他专注光脑没注意自己,悄悄伸手到自己头顶摸了摸:!
果然又冒出来了……
“咳,师兄很忙吗?能不能找人继续实验,我应该还在活跃期。”
放下手,贺琛严肃正经问。
正经得仿佛头上的狼耳并不存在。
“昨晚你身体里注射过药物,要等它代谢掉,才能做新的实验。”陆长青平静说。
“哦。”贺琛应了一声,扶了下头——昨晚后来发生什么,他没有一点印象。
“药物可能有不良反应,这两天你不要乱跑,有不舒服随时跟我说。”陆长青补充。
“好,我就待在家里。”贺琛十分配合。他哪儿都不去,等药代谢完了,可以立刻做新的实验。
“那我不打扰了。”贺琛站起来。他看陆长青很忙的样子,但,不知道——“师兄休息过、吃过早餐了吗?”
陆长青抬头看他:“还没有。”
嗯?刚走进屋的贺乐言怔了怔:爸比不是跟他一起吃过早饭了吗?怎么又变成“没吃”了呢?
“嘘!”文毅拉住要出声的贺乐言,“院长,正好贺指挥官也没吃,我让人送两份早餐来吧?”
“好。”陆长青看向文毅,神色严肃——但已经全无压迫感,“乐言很久没回来,你顺便检查检查他功课。”
文毅点头:“是,我明白!”
第39章 真相(一)
明明只有两个人, 文毅不知怎么想的,让人送上来很多早餐。
贺琛不喜欢浪费食物,但他胃口莫名不是很好, 吃得比平时要慢。
“哪里不舒服?”陆长青问。
“没有。”贺琛下意识答。
“用了药, 有什么反应要说实话。”
“哦, 那,胃口不太好, 头有点沉。”贺琛说着, 少见地、认真关注了片刻自己的身体, “还有,心率稍快?”
心率?陆长青压住他手腕数了数脉搏, 又松开:“确实快,和你发烧也有关系, 吃完饭继续休息。”
他说着,拿走了贺琛面前不好消化的糯米卷,给他换成一碗粥。
“谢谢。”
贺琛看着粥碗出了瞬神,才拿起勺子,低头喝粥。两只狼耳乖巧立着,文文静静。
“师兄在忙什么?昨晚一夜没睡, 不是要紧的事, 还是晚点再处理吧。”
喝了两口粥,贺琛忽然抬头。
陆长青转开一瞬看他的视线,平静道:“算是件要紧的事。”
“兽化人的出处, 找到了。”
兽化人?贺琛精神集中起来。
“他们从哪儿来的, 背后真有人控制?在星都这种地方,他们怎么藏得住?”
贺琛问着,看一眼陆长青平静的面色, 忽然有些尴尬:忘了,问题应该一个个问。
好在陆长青没说什么,逐一回答:“在露营地不远处发现一个地下实验室,有拿兽化人做实验的痕迹,不过找到时他们已经逃走了。”
陆长青说。
贺琛暗暗点头:这一点和他让宁天暗中查到的倒是一样,陆长青没骗他。
“那个地下实验室是很多年前建的,位置很隐蔽,也有干扰设施,开始没有发现,另外——”
陆长青顿了顿,看向贺琛,“查证发现,这实验室跟当初谋逆的楚建华有关。”
楚建华?贺琛顿住勺子。
这个名字是皇帝的忌讳,在星都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但贺琛当然知道这是谁。
皇帝的亲兄弟、曾经的亲王,谋夺皇位落败而亡,自己的父亲,据说就是他的幕僚。
“实验室,是他建的?”贺琛问。
“地皮是他的,手续上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地皮和手续——”贺琛顿了一瞬,抬起眼来,虽然发烧,眼神却并不迷糊,“师兄已经查到这一步,不是今天才发现实验室的位置吧?”
的确不是。事情跟楚建华、甚至跟贺琛带所谓“父亲”有关,所以陆长青一开始才没告诉他。
“事关重大,线索我移交了巡防局,是他们在查。”陆长青平静解释。
“不过有一件事我确实好奇,所以派了人追查。”
“什么事?”贺琛问。
“楚建华和手下基本已经被剪除干净,是谁还在供应这间实验室运转?”
对啊,是谁?贺琛皱皱眉:“这种事恐怕不好查,对方一定做得很隐蔽。”
“如果大海捞针,确实不好查,锁定范围就好查很多。”陆长青说着,把一碟小菜放在贺琛手边,示意他喝粥,嘴上继续解释,“那天对方出动兽化人,不是针对我,就是针对你。”
“还有可能是针对乐言!”患有“被害妄想症”的贺琛补充。
陆长青没有反驳他,而是顺着他说道:“谁会针对我和乐言,并不明确,但谁会针对你,倒是不难猜。”
“针对我?”贺琛拧拧眉心,“贺家?”
“可是我演得挺好,他们应该没发现我在针对他们。”
“恶人作恶,不会等你先动手。不过我说的不是贺家,因为你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但,贺家有个人除外。”
“有个人,不管你是对、是错,有害还是无害,都对你充满怨怼,巴不得世界上没有一个你。”
“你是说——”贺琛攥紧手指,脸色苍白。
她会那么讨厌他,讨厌到要置他于死地?
“我是说贺思远。”
嗯?贺琛抬起头来。
“我给贺思远做过治疗,感受过他精神世界中的阴暗与仇恨。”特别是第二次治疗时,贺思远刚巧见到从汉河回来的贺琛,那一瞬他异样的精神波动,瞒不过陆长青。
“他嫉妒你的天赋、你的优秀,你的存在本身,已经足够他仇恨。”
陆长青说着,看贺琛脸色不太好,声音沉着,补充了一句:“不要在意,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贺琛低声说。他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贺思远对他的敌意,他当年初到星都,就已经感受得分明。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心如止水。
只是,说完话察觉陆长青还看着他,贺琛抬起头来,才发现,陆长青格外认真。
贺琛顿了一瞬,话里也多了认真: “我明白,不是我的错。”
大约是被体温灼烧着,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很明亮,坚定而明亮。
陆长青手指握着茶杯,专注看他:“你能这样想就好。”
是的,你的存在绝对不是错,我的,也不是。
“所以这实验室跟贺思远有关?”贺琛问。
“对,我的人查到他几笔存疑的流水,就在昨晚,他还动用关系,给一艘货物存疑的运输飞船开绿灯放行。”
“他在转移兽化人?”贺琛问着,眼睛微眯,“我正好也在让人跟踪他,他昨晚曾神神秘秘去会见什么人。”
“为什么跟踪他?”陆长青问。
“咳,我直觉他有问题。”贺琛稳重道。尽管他其实只是给宁天找个事情做。
陆长青没多说什么:“你的人有没有拍到他?”
贺琛点头,又握紧筷子,凝眉说道:“那艘飞船,应该拦截下来看看——”
“拦了,你吃你的饭。”陆长青说。
“如果实在吃不下,喝袋营养剂也行。”
“吃得下。”贺琛没那么娇气。他把粥一口气喝完,满脑子仍想着正事,“如果真的是贺思远,这件事贺家有份吗?”
他说着,皱了皱眉:“那个实验室,他们研究什么东西?”
“研究什么要等后续调查。从目前的线索看,贺思远更像是背着贺家偷偷跟实验室联系。”
只有贺思远?贺琛有些失望。
不过,只有贺思远也是好的,星盗的事、津哥和向恒的仇、还有贺思远近在眼前的加害……“我想扳倒他收点利息,我需要怎么做?”
他问陆长青,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自己要出的“价码”。
“你不需要怎么做,在我的地盘出了这样的事,我本来也要处理。”陆长青说。
“不过,这中间有一个问题,牵涉到你。”陆长青看着贺琛,少见地迟疑一瞬,才缓声开口。
“什么事?”
“你有没有想过,贺思远为什么会跟楚建华的旧部有关联?”
这问题让贺琛怔了一下。“贺家,跟楚建华谋逆案有关?”
“不是,和贺家没关系。”陆长青看了一瞬贺琛气色,才继续开口,“根据案宗,你名义上的父亲荆问笛,成为楚建华的幕僚前,是一个生物学家。一个生物学家,在楚建华手下会做什么事?”
会做什么事?换个时候问贺琛,贺琛可能还真答不上来,但陆长青现在问,指向很明显。
“实验室,跟我父亲有关?”贺琛沉声问。
“百分之九十。”陆长青答,“当年查楚建华案,这个实验室并没有暴露,你父亲因别的事获罪,但知道实验室存在后,再对照去查卷宗,就能看出许多痕迹。”
“没关系。”贺琛静了半晌,放在膝上的手掌扣紧,“他有多大罪,我都接受,这件事该怎么揭开还是怎么揭开。”
“我的意思是,贺思远,为什么会跟你父亲的实验室关联。”陆长青说。
因为真正要说的那件事太离奇太突然,陆长青意在循序渐进、做好铺垫,但一层迷障挡着,贺琛想不通:“为什么?”
“因为,他或许并不是你父亲,而是——贺思远的父亲。”
“这怎么可能?”听陆长青把话说完,贺琛先是愣了下,而后便是否认,“贺思远跟实验室有关,并不能说明他就跟,跟我父亲有关,师兄做出这样的推论,太草率了点儿。”
“师兄可能不清楚,我父亲——那个人去世时,我跟贺思远都还是人工孕囊里的胎儿。”
“都还是胎儿,所以替换也很容易。”陆长青声音冷静,“你跟贺思远的父亲一个死亡、一个失踪,没有基因可比对,你们两个的身世一直是凭贺雅韵——你母亲的一面之词确定。”
“如果她做过手脚,旁人很难发现。”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贺琛还是不信,但神色有些发怔,“不会,她没有理由——”
“荆问笛犯的是谋逆重罪,依当时法条,重罪连坐,他的直系家属都要跟他一起流放贫民星,包括孩子,包括婴儿甚至是胚胎。”
“如果贺雅韵想保护他的孩子——”
“我不想听了。”贺琛忽然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一抹潮红,“这都是些离奇的猜测,跟,跟我们原本讨论的事没关系。”
“我查卷宗时遇到方老。”陆长青忽然又说。
“谁?”贺琛脑子有些空,听见陆长青在说什么,却不太反应得过来。
“方老。”陆长青看向他,声音清冽温和,像镇定剂一样,有种让人冷静下来的效果,“你先坐下。”
他站起来,把贺琛按回沙发,然后打开终端,调出一张照片。
“这是方老请画像专家根据他的描述画的。”
“这是……谁?”贺琛看着照片问。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军官,五官俊朗,气质冷肃,说不上哪里,让贺琛觉得有些熟悉。
仔细想想,这并非熟悉,而是……照片上的人,眉眼跟贺琛自己有几分相像。
虽然没像到仿佛照镜子,但也让他觉得熟悉。
“三十多年前,方老在外遇险,被一个贺家军官所救,就是这个人。”
“方老要报恩,但他什么也没要,方老觉得与他投缘,原本想好好跟他结交,但没过多久,就得知他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失踪,可能已经遇难。”
“第一次见到你,方老就觉得似曾相识,他没有那个军官的照片,所以请人画了像。”
“方老也清楚记得,那位军官的精神体是狼,虽然不是雪狼。”
“如果这些还不够——”陆长青拿出第二张照片,“这是你那位逆犯父亲的照片。”
“这张,是贺思远。”
陆长青把那两个人的照片并排放到一起,乍看并不很像,但剔除发型因素,加了五官比例与骨骼结构线后,就一下子相像起来。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贺琛移开视线,看向一边,胸口微微起伏,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确实,关键环节在贺思远跟实验室是怎样联系上的,这方面证据还在查,马上有结果——你不舒服?”陆长青忽然问。
“没有。”贺琛摇头。
“你状态不好,这些事我应该晚些再说,但凌晨时巡防局已经抓捕那艘飞船,贺思远马上也要被羁押,你我跟案件有关,可能很快都要被传讯。”
“如何应对,是否揭开真相,需要你早做决断。”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相。”贺琛说。
真相就是,不管有没有这荒诞离奇的故事,他在贺雅韵那里,始终是一根让她生厌的、可以随便舍去的杂草!
“稍等。”贺琛压不住胸口翻涌,忽然冲进洗手间,双手攀住水槽……
片刻后他从洗手间出来,皮肤上带着水渍,眼眶残留点儿红痕,人却在笑:“师兄到底给我用了什么药,挺大劲儿。”
陆长青已经第一时间把桌上所有食物都收拾了——为了避免引起贺琛不适。
他只留一杯温水,递给贺琛,声音平静:“我让人给你开点缓解的药,马上送来。”
“不用,吐完已经好了。”
贺琛接过水,神态镇静而冷冽:“我想好了,我要真相。”
第40章 真相(二)
“冰块脸, 他会带个屁孩子,表哥也真是放心。”
“这么小的孩子,教什么站桩?”
“乐言衣服都汗湿了, 他也不知道给换……”
皇宫, 贺妃殿内, 楚云棋百无聊赖躺在一张摇椅上,边看直播边吐槽。
“好殿下, 这直播不好看您就别看了, 也让娘娘清净清净。”给贺妃描眉的侍女低笑着说道。
这话说到了贺妃心坎里:“你出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玩玩多好, 别整天在我这里腻着。”
“没劲,玩腻了, 再说我还要——”楚云棋关了满屏斯哈宁天身材的直播,拿起他看了一半的教育心理学教科书, 脸沉了沉,“哐叽”把书一扔,“表哥这事儿办得真不地道!”
“母妃,你说,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当乐言的教父,更没打算让贺思远当?”
“你现在才回过味儿来?”贺妃睨他一眼, 挥挥手让侍女先退下。
“亏你还傻子一样替他谋划, 他啊,只想利用你打压贺思远罢了。”
“利用我?”楚云棋皱皱眉。
“是啊,你这表哥心计可比你强, 不过没关系, 他利用你,你何尝不是利用他,这天下的事, 都是这么回事,不过今后你要学着睁大眼——棋儿,你有没有在听?”
“在听。”楚云棋拨拉了一下他母妃花瓶里的花,冷哼道,“他心计哪里强,绕了一圈,不还是被按在汉河?”
“你就听了第一句?”罢了,一句也是听,贺妃准备拆开跟他细讲,“汉河不见得是什么坏地方,你如果真的收拢他为己用——”
“母妃,你说,我有没有朋友?”楚云棋忽然又开口。
“什么?”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把贺妃听得愣了愣。
“我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母妃你花钱请来陪我玩的,是不是?”楚云棋从摇椅上坐直了些,看向他母妃。
“……不是。好好的,怎么这么问?”她叫几个人陪儿子玩,一句暗示就行,哪里用得到花钱!
最多赏那些夫人太太一些珠宝古玩!
楚云棋又躺回摇椅上,眼睛望向空处:“母妃,你说,我要是成了植物人,那些朋友,有人会来看我吗?”
“越说越离谱了,你怎么会成植物人?”贺妃恨不能他把这不吉利的话吞回去,从妆凳上起身走过来,伸手贴了贴楚云棋额头,“也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楚云棋拉下他母妃的手。
“母妃,贺琛的战友成了植物人,三年了他还在管,看样子要管一辈子。我呢,我要成了植物人,肯定没人管我,就算开始有,三年后也没了。”
“胡说什么!”贺妃气得打了他一下,“母妃在,哪里用得到别人!再说你怎么会成植物人!”
“嗯,也是。”楚云棋忽然抱住他母妃,撒了个娇,“谢谢母妃。”
“傻瓜。”贺妃也平静下来,摸着楚云棋的头,忽然一阵感伤,“棋儿,你长大了。母妃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楚云棋支起头来。
“情义。”贺妃答。
楚云棋静了静,没反驳。
其实他脑子里只有浑浑噩噩一团,但母妃说的这两个字,好像,就是他在想的东西。
“可是棋儿,你记住,这世间,情义是最不可靠、最没有用的东西,尤其你生在楚家。”
“你需要的不是情义,是权力。”
“靠情义,母妃和你,会被别人吃得渣都不剩。”
“我——”楚云棋蹙起眉,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又驳不上来。
他正纠结,侍女敲响房门:“娘娘,外头好像出事了,跟贺家有关系,好几个人都被传召进宫了呢。”
*
“陛下,无妄之灾啊,什么实验室、兽化人,臣等听都没听说过!”
贺妃母子赶到前殿时,贺宏义正有些激动地为自己辩白。
“贺元帅不要激动,我们也只是合理提出怀疑。”巡防局局长,也是方老之子方开宇不急不慢地说。
“因为通关指令是贺思远贺部长给的,免检证书也跟贺家有关,就连飞船也出自贺家旗下的企业,实在巧合太多,才请贺元帅前来。”
贺宏义皱皱眉,看向跟他一道被召来的贺思远:“思远,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后勤部有人拿你的幌子办事?”
“我束下不严,部里确实隔三差五有人打我幌子办事,至于这些,”贺思远冷静扫过那些文书,摇了摇头,“我不知情。上面没有一个我的私章,所谓走关系、下指令,方局长可有实证?”
“如果没有实证,仅凭几个巧合,实在……而且,事情如果真是我做的,岂会如此纰漏百出,请陛下明察,请巡防局严审,今天这事,更像有人做局害我、害我们贺家!”
说到这里,贺思远抬眼,隐忍怒气般看了远远站在一旁的贺琛和陆长青一眼。
“你怎么也在这里?”楚云棋悄悄溜达到贺琛身边。
“作证。”贺琛平静说。
“做什么证?”楚云棋看他一眼,觉得他今天气色不太对。
“如果这些是巧合,”方开宇不急不慢看向贺思远,“那抓到的犯人明确供述,在背后主使、命令他们出逃的是贺部长,贺部长又如何解释?”
“我为何要解释?”贺思远反问,“谁主张,谁举证。他们恶意攀咬我,又有何实证?”
“实证就是这个。”
方开宇亮出一枚徽章:“陛下,这是那些犯人提供的,据他们供述,贺思远昨夜曾与他们会面,遗留下这枚东西,他们想着出逃路上或许有用,就保存下来未予归还。”
御座上的楚建恒面色不善,招了招手,方开宇把徽章递上去。
楚建恒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声音如聚而不发的闷雷一样冷沉:“给他看。”
方开宇把徽章亮给贺思远,贺思远眼睛沉了沉:
那是他日常去军部坐班佩戴的一枚,有姓名有职衔,甚至磨痕都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这是有人陷害我!”贺思远摸向自己胸前。
贺琛却看了一眼陆长青。
陆长青神色自若回看向他,仿佛在问他有什么事。
“军部徽章一章一码,绝无伪造可能,贺部长,我们已经查证过,这枚徽章确实是你的。”
“这是有人偷窃栽赃!”
“监控拍到贺部长昨夜出入某个地方,和嫌犯供述的地点一致,贺部长不会说我们巡防局也在栽赃你吧?”方开宇冷声问。
“出入同一个地方,也不能说明就碰面密谋了什么吧?”贺宏义面色难看说,“也许那嫌犯是跟别人碰面,恰好见到了思远,这才起意诬陷他呢?”
“果真如您所说,临时起意,又怎么提前偷窃到贺部长的徽章?”方开宇冷笑反问。
“就算这些都是巧合、都是栽赃,贺部长的流水又怎么解释?”
“什么流水?”贺宏义面色更加难看。
“要支撑一家实验室运转,贺部长这些年苦心孤诣,耗费不少啊。”方开宇又拿出一叠证据。
贺宏义翻看后,脸色发沉,厉声质问贺思远:“思远,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解释?!”
“别演了。”皇帝阴森森开口。“没你授意,他敢做这么大事?”
“冤枉,陛下!”贺宏义是真冤枉——光实验室就算了,还是跟楚建华案有关的实验室,这是怎么回事,他当真毫不知情。
“血神在上,臣敢发毒誓,臣真的毫不知情!思远,你这个逆子,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贺宏义转向贺思远,看那样子,恨不能亲手把贺思远的嘴撬开。
“我——”贺思远正翻看那些流水,越翻脸色越苍白。
“你快说!”贺宏义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他踹跪在地。
这一踹让贺思远开了口:“我是被胁迫的!”
他身体微微颤抖着说。
“被胁迫什么?”皇上徐徐问。
“被胁迫,给他们资金支持。”贺思远咬牙答。
“给谁支持?”楚云棋听不明白,戳戳贺琛,没等到贺琛回应,倒是听见贺宏义一掌掴在贺思远脸上——
“你糊涂啊!被胁迫了怎么不跟家里说,不往上报,让陛下给你做主!”
“朕也觉得奇怪。”皇上慢声道,“他不跟朕说,情有可原,不跟你说,也太说不过去。贺宏义,恐怕压根没有什么胁迫,是你们舅甥在演双簧吧?”
“怎么,敢做不敢当?推个小虾出来顶罪?”皇帝阴森缓慢的语气陡然一变,“贺宏义!三十年前谋逆案,朕竟放跑了你这条大鱼!”
“陛下!”贺宏义双膝“砰”的一声跪倒在大殿,“臣冤枉,臣就跪在这里,陛下尽管命人去查,查到臣和谋逆案有一丝半点关系,臣立刻触柱谢罪!”
“陛下!”贺妃也从殿后转出来,跪在贺宏义身边,“陛下息怒,大哥再怎么糊涂,大事上是拎得清的!”
“又关你什么事?”皇帝错开视线,不看他们兄妹,看向方开宇,“还有什么证据,一道呈上来!”
“是,陛下。”方开宇开口,“贺元帅方才说他和谋逆案绝无关联,事实上,还真有一点关联。”
“逆犯楚建华手下有一名幕僚,名叫荆问笛,此人曾与贺雅韵有过一段韵事,在星都不是什么秘密。”
啊,怎么牵扯到这人?楚云棋看了一眼贺琛。
“我们比照案宗,已经查明,荆问笛归案前,正是这家地下实验室的主管。”
那个人,掌管实验室?贺妃眯了瞬眼睛,看向贺思远,又想到陆长青和贺琛站在一处的样子,心念电转,忽然开口:
“陛下,提到这个人,臣妾倒更能确定,大哥是无辜的了。”
“哦?朕给你机会,你说说,他怎么无辜?”
“这要请臣妾的姐姐说话,这恐怕全是他们一小家的事,大哥毫不知情,毕竟姐姐——”
贺妃欲言又止。
“毕竟什么?”贺宏义又着急,又隐隐忧心,不知道她吞吞吐吐是要说出什么话来,今天这一切,实在超出他预料!
“毕竟姐姐,连思远和琛儿的真实身份,都一直隐瞒家里!”
什么?贺宏义大蹙眉头。
“身份?”皇帝眯了眯眼,扫过贺宏义惊讶不解的神色,看向贺妃,“什么真实身份?”
“陛下恕罪,臣妾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当年在家中,臣妾见过姐姐跟那个荆问笛温存,他们两人看起来情投意合,根本不是什么一夜风流的关系,而且,而且臣妾见过那人面貌,思远越大,就跟那人……长得越像!”
“母妃,你的意思是——”楚云棋惊奇地张大嘴巴。
“因没有证据,臣妾一直把这事埋在心底,只是每每见到琛儿,总觉不忍,才叫云棋与他多亲近一二。”
“……”这话就,楚云棋真巴望他母妃能省省,直接说重点。
“但是刚才听到那人名字,又听思远和这件事牵连,臣妾无论如何不能再隐瞒下去了。陛下,贺家要是有人同荆问笛留下的什么实验室有关联,那也绝不会是大哥,大哥和全家上下,都被姐姐瞒在鼓里啊!”
“姨母,姨母何出此言?这全是空穴来风!”贺思远脸色煞白,一副蒙冤受辱的模样。
“空穴来风,倒也未必。”御座一旁,本是来陪皇帝下棋的方老忽然出声。
“老师何出此言?”
“陛下。”方老弯腰行礼,“臣也有一事要禀报。”
“臣多年前在外游历时,曾遇险境,幸被贺家军中一位年轻有为的军官所救。”
方老说着,看向贺琛,神色温和:“时隔多年,臣一见到贺指挥官,恍惚若见故人。”
贺琛向他轻点了下头,而贺思远,身子摇晃了下,脸上苦笑:“恍惚、很像,陛下!这是贺琛,这一定是他嫉恨我身份,做局害我!”
“哦?那荆问笛多年前曾用名荆远,也是贺琛做局害你?”方老悠然转向他。
“什么?”贺思远脸上苦笑一散,怔怔望向方老。
荆远,贺思远?皇帝捏捏眉心:“去,宣贺雅韵!”
*
“贺琛是荆问笛的儿子,思远是我和家里军官生的,事情就是这样,别的都是无稽之谈!”
贺雅韵似乎早就候在殿外,第一时间,就来到对质现场。
她一身黑衣,面色冷漠,即便是见皇帝,也只是照规矩行了一礼,未曾展现任何多余的恭敬,倒是同贺妃姐妹对视时,狠狠剜了她一眼。
接下来,不管方开宇怎么问,她都只有那一句答案。
皇帝眼神莫测:“那你们母子倒解释解释,这二十年的流水,二十年的所谓胁迫,是怎么一回事?”
“回陛下!”贺思远似乎早就在等这个解释的机会,“臣被胁迫,确实,与荆问笛有关。”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都看向他,连贺雅韵也不例外。
贺思远低垂着头,言语清晰解释:“那年,因为弟弟被认回贺家,臣听闻他的身世,一时好奇,循着线索追查一番,不巧追查到那家实验室,不幸被他们勒索上。”
“什么线索,当年那样多人力物力都没查出实验室的存在,你单枪匹马,就撞到他们手上?”方开宇问。
贺思远攥了攥手指,看贺雅韵一眼,又垂下视线:“在母亲那里,见到过一些荆问笛的遗物。”
“好啊,”皇帝看向贺雅韵,“一个逆犯,你对他用情倒深,竟保留着他的遗物,隐瞒重要线索不报。”
“几封书信而已,臣女不知其中有什么线索,何谈瞒报。”贺雅韵答。
油盐不进!皇帝怒哼一声。
方开宇则看向贺思远,继续提问:“请贺部长解释,你又是如何被勒索?”
“那些人说我看到了他们的秘密,花钱才可以免灾,否则就把我关进去做实验。那时我年幼,信以为真,后来付过的几笔钱又成为把柄,滚雪球一样,将我与他们牵扯起来,继续受他们要挟……”
贺思远低头答。
“你为何不向家族求助?”
“是他们说,我胆敢泄露分毫,就与我鱼死网破。”
“这么说,贺部长完全是任人摆布?”
“没错。”
“那放出实验体,攻击陆院长和贺琛等人,也完全与你无关?”
贺思远顿了一下:“无关。”
“如果真的无关,不知情的你,首先应该询问,是什么攻击。”方开宇冷冷盯着贺思远道。
而贺琛,看着贺雅韵的方向。
听到方开宇讯问贺思远放出实验体攻击自己的话,她身体微动,但仍背对他立着,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贺思远却没那么镇定,他额头渗出细细汗珠,身体抖了抖:他感到一股痛意,是他的精神域,不合时宜地震荡起来。
他咬了咬舌尖:“我只是,顺着方局长的问题回答。”
“方局长,他不问,我倒想问了,是什么实验体,什么攻击?”楚云棋真心求问。
“兽化人实验体。”
方开宇答罢,看向上首:“陛下,那些落网的嫌犯供称,是贺思远释放实验体伤人,他们事先并不知情。”
“据他们供词,贺思远有实验室里外三道门禁的权限,可以进出核心房间。”
“搜查时发现这些门禁已经遭到破坏,不过我们第一时间修复,其中一道门禁已经原样复原。”
方开宇说着,向一旁示意,一个巡防局成员,拿着一个盒子装的设备上前,对准贺思远的脸。
“这是恶意针对!”贺思远用力扭过脸,又紧紧闭上眼睛,抵死不配合验证。
直到一个御前侍卫在皇帝眼神示意下出手,“哐”的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又拎着后脖子把他的头提起来,对准盒子。
“嘀,验证通过。”
机械音响起,殿内一时安静。侍卫松手,贺思远滑落在地上,抽搐了下。
这动静惊醒了一个静立的人——贺雅韵。
“可笑!”她冷傲地蹲下身,将贺思远扶起来,为他拭干净嘴角的血迹,将他挡在身后,“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盒子,就想给我儿子定罪?休想!”
“你儿子?”皇帝忽然出声,“朕倒是很怀疑。”
“那一个,有雪狼的,才确凿无疑是你儿子吧?”他用下巴点点贺琛,众人都向贺琛看去,神色各异。
“至于这个,试图杀你那一个儿子,你没有半点愤怒,反倒还护着他?贺宏义——”
皇帝视线忽然一转:“你这个妹妹,是脑子不好,还是野心太大?!”
贺宏义处在一系列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听见皇帝这么问,从心底升起一股茫然:“陛下这是何意?”
“何意?一个幕僚之子,值当她这样护着?值当你贺家拿亲生子当牺牲品!”皇帝忽然掷出手中茶杯,力道之大,使迸裂的瓷片深深嵌入贺宏义额发。
但贺宏义一点儿没觉得疼——实在是顾不上,他终于反应过来皇帝在说什么!
“不敢,陛下,思远他,确确实实是雅韵的孩子!”
贺妃面色也变了变:糟老头子,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他怀疑贺思远是楚建华的孩子?
“是与不是,基因说话。”发完火,皇帝好像冷静下来,挥挥手,让人上前取样。
“可笑!”被拔走一根头发,贺雅韵挺立冷笑,“是不是我的孩子,我会不清楚?”
你最好真的清楚!
贺宏义把心狠狠提起来。
这一验要是有个差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全家都要跟着她倒大霉!
好在,这一验没出差池。
贺思远千真万确,是贺雅韵的孩子。
“但他的父亲是谁,还要打个问号。”皇帝阴沉沉道。
“我说了,他的父亲,是我贺家军官!”贺雅韵说着,矮下身去,搀扶倒在地上、状态好似很差的贺思远坐起来,揽在自己怀里。
贺琛望着她舐犊情深的模样,攥了攥手指,平静开口:“要验证兄长的父亲是谁,也不是没有办法。”《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