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相(三)
大殿上, 所有人都看向贺琛。
除了贺雅韵,和倒在贺雅韵怀里呻吟抽搐的贺思远。
“你有什么证据?”皇帝询问贺琛。
“当年在平昌星,我曾经向狱卒买过我父亲、荆问笛的遗物。”
“「买」遗物?”皇帝头一次听这个词。
“陛下, 私底下……确实有这回事, ”方开宇忠厚的脸上闪过抹尴尬, “有些地方,特别是平昌星那种地方, 狱卒薪酬有限, 养成了雁过拔毛、能捞则捞的坏毛病。”
“刑犯死后, 生前的衣物用品会交由家人认领,如果暂时无人认领, 按理应该封存,到一定年限还是无人认领就统一销毁。”
“但这个认领……”
“但这个认领, 需要钱开路。”方老哼了一声,看向贺琛,“好孩子,你花了多少钱?”
“不多,三千星币。”贺琛答。
方老皱了皱眉:“听说你……小时候过得不好,三千星币, 是怎么来的?”
“打工赚来。”贺琛平静答。
睡桥洞, 吃剩饭,抠抠搜搜,攒了一年。
“好孩子, 你有情有义。”方老看着他, 感慨夸了句,又急忙问,“那些遗物, 现在在哪儿?”
“我已经派人去取,很快送来。”
“嘶”!贺思远似乎头痛得紧,发出一声痛呼,手指紧紧攥住贺雅韵胳膊,力道之大,几乎扎进她肉里。
而贺雅韵,贺雅韵眉眼阴沉,任贺思远掐着,仿佛无知无觉。
方老视线转头扫过贺雅韵,又看向贺思远,声音苍老而威严,“贺思远,还有另一份遗物,我倒要问问你,现今何在。”
“什么遗物?”皇帝问。
“禀陛下,”方老答,“见过贺琛、察觉有异后,臣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当年与贺向野一同搭救过臣的另一位贺家军人。”
“从他口中,臣得知,有一年换防,他有机会来星都,曾设法见到他以为的小少爷,也就是贺思远,把贺向野的遗物交给他。”
“据他所说,”方老看向贺琛,语速慢下来,“贺向野沉默寡言,只跟战友说过一次他可能有了孩子,为此,他亲手打了些小玩意儿,日夜雕琢……”
听到“日夜雕琢”四字,贺琛怔了怔,忽避开所有人视线,低下头去。
“那位小兄弟见到贺思远,将好不容易找来的贺向野的照片,连同那些东西一道交给了他。”
“然而据小兄弟所说,当时小少爷见到那张照片,脸色很奇怪,竟像是吓了一跳。”
“胡说。”贺思远呻吟,“我不记得,没有这回事……”
方老无视他的分辩,继续开口:“后来那个小兄弟很快就离开星都去驻防地报到,巧合的是,他在半路遭遇了不明袭击,双拳难敌四手,几乎丧命——”
“是贺思远害他!”楚云棋几乎是恰到好处地惊呼。
“是与不是,难以查证。不过,那小兄弟交代遗物的时间,倒与贺思远找上实验室被勒索的时间很贴近,而且,恰恰都在贺琛被认回星都后。”
“所以他是看到了贺向野的照片,惊觉贺琛更像那个人的孩子,才起意调查自己的身世!”
楚云棋抽丝剥茧,一番推理,博得方老赞赏的眼神:“殿下所言,恰是老叟所想。”
“都是你们幻想的故事罢了!”贺雅韵面沉如水,“陛下,思远状态不好,能否先容他休息治疗?”
“朕看他还撑得住。”皇帝温吞吞、阴森森道。
“陛下,臣还有个重要问题要讯问,”方开宇正色道,“那艘逃逸未遂的飞船底部,发现大量隐埋的炸药,臣要问贺部长,这些炸药从哪儿来?”
“炸药?”楚云棋挑了挑眉,“合着你还打算把那些人一锅端了,怕他们泻你的底?”
“胡说!什么炸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贺思远摇头,不断摇头,状若疯癫。
“贺部长状态确实不太好,为免他暴动伤人,陛下,是否暂缓审讯,让臣为他治疗一二?”陆长青缓声开口。
可他一开口,贺思远抖得更厉害了,头也摇得更厉害了:“不,不,不要!他要害我,他们都要害我!”
“思远,你冷静一点,别害怕,你现在需要治疗。”贺雅韵牢牢握住他手臂,目光强硬,回头向陆长青看来,“劳烦陆院长。”
陆长青扫过她面容,未置一词,伸手向贺思远探来。
“不!”贺思远拼命往贺雅韵身后躲,双手推着贺雅韵,死死钳制着贺雅韵的双臂,将她盾牌一样挡在自己身前,阻拦陆长青,“我不治,我不治!”
贺雅韵蹙着眉,试图挣脱他,也试图让他清醒:“思远,你——”
“你住嘴!”贺思远忽然爆发,“都是你害的!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是变态,你是疯子!你就是想控制我,想控制一切、想证明你自己而已!”
“我恨你!我恨你们!是你们让我像条阴沟里的虫子!我恨你!”他厉声吼着,仇恨的目光忽然转向贺琛,一道橙黄色的身影从体内冲出,猛然向贺琛袭去!
贺琛身侧虚空隐约传来一声震怒狼吼,大殿温度几乎瞬降,但,不等雪狼真正现身,陆长青已经出手,一把掐住那橙黄色精神体的喉咙。
一阵极淡的空间扭曲后,那只在陆长青手下不断挣扎的精神体莫名平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见,这是只模样何等糟糕的猴子。
“艹。”楚云棋吐槽般低声开口,“难怪你从来不在外露出精神体。”
“陛下,为防伤人,臣建议暂时隔离贺部长和他的精神体。”陆长青看向皇帝。
皇上点头,命人带着特殊锁链,将那只精神体押下去。
就在这时,贺琛命人去取的遗物送到了。巡防局的刑侦人员第一时间取样,从中找到了脱落的毛发,做了基因比对。
事实,正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测。
“混账!糊涂!”看到结果的一刻,贺宏义恨极,劈手打在贺雅韵脸上,“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贺雅韵不躲不避,受了这一掌,嘴角流血,面容仍然高傲:“你给我选的人,我看不上!”
“你看不上人家,还是人家看不上你?”贺妃忽然开口。
“好姐姐,你恨他恨到把他的亲骨肉送去受苦,是因为你看不上?你看不上的人,你会这么在意?”
自现身以来,贺雅韵阴沉但镇定的面容终于扭曲一瞬:“你住口!我的心思,轮不到你来猜度!”
“轮不到朕的妃子,轮的到谁,朕?”皇帝冷笑,“但是你的心思,朕懒得猜度,方开宇!”
“臣在。”
“贺思远子承父志,图谋不轨,贺雅韵李代桃僵、包庇罪人,母子一道羁押严审!”
“是,陛下。”
“陛下——”贺宏义张口欲言。
“怎么,你有何不满?”皇帝挑眉。
“不敢。”贺宏义冷静下来低头。“谢陛下宽宏!”
避开“谋逆”黑锅就算不错,贺思远肯定保不了了,至于贺雅韵,有今天也是咎由自取,让她吃几天苦头无妨。
可是贺宏义不再说话,方老却忽然出声:“陛下,还有一案要审。”
“当年谋逆案发,荆问笛获罪,贺向野便恰巧失踪,两个婴孩,这才任由贺雅韵操纵调换。臣恳请陛下准许巡防局立案,调查贺向野失踪始末。”
“准。”
皇帝说着,掐了把看戏看到涨痛的眉心,准备散场叫陆长青给他缓解缓解,抬起头来,却无意看到与陆长青站在一处的贺琛。
他眉心一动:“你受苦了。”
“贺家该为你正名,这些年差的待遇,也叫他们补上。”
“是,陛下,该补——”贺宏义开口,但说到一半,就被贺琛打断——
“多谢陛下,但不用了。”
贺宏义本能皱眉:“琛儿——”
“多谢陛下为臣主持公道。”贺琛下跪,但脊梁笔直,“臣只求查明生父失踪一案,至于贺家——”
贺琛双眸冷如霜雪,扫一眼贺雅韵的方向:“臣与贺家,自今日起一刀两断,望陛下恩准。”
“莫胡说!琛儿,舅舅知道你有委屈,家里定会好好——”
“你此言当真?”
贺宏义话说到一半,再次被打断,不过这次打断他的是皇帝。
“当真。”贺琛看向御座上的楚建恒,神色郑重,郑重中又带三分忠直,“臣不做贺家子,只做星河子民、做陛下的臣子。叩请陛下恩准。”
他铿锵有力说罢,干脆利落拱手、埋头,听候皇帝旨意。
“好。朕准了!”安静两息后,皇帝开口,声音爽朗,而愉悦。
“今日拨乱反正,朕心甚慰,贺琛保境安民有功,德行昭彰,仁义兼备,为我星河良金美玉,赐封四等伯,世袭罔替!”
四等伯?贺琛脸上未见喜悦,反而冷了一分,但那丝冷意转瞬即逝。
他声色清亮,规矩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贺雅韵包庇逆犯,有不臣之心,贺思远更有谋逆之实,贺家失察失管,贺宏义,朕也不细究你参与多少、罪状如何,汉河基地偏远孤弱,平山基地与汉河接壤,就划一半给汉河吧!”
“陛下——”贺宏义面色骤变!
“够了!朕心已决,都散了吧!”
*
“四等伯,虽然是个虚衔,也很牛了,同辈中少有,贺家也就贺思众是个四等,而且表哥你还得了半个平山!”
从殿前出来,楚云棋嘻嘻哈哈同贺琛道喜。
然后他看了眼贺琛面色,咳嗽一声:“那个,过去的事,你别太在意。”
“谢殿下。”贺琛说着,转向贺妃,“谢娘娘。”
贺妃扶他起来,神色温婉:“从前只有猜测、无法确认,没有早日为你主持公道,琛儿不怪姨母吧?”
贺琛摇头,看向贺妃:“关于我父亲,贺向野——”贺琛有些干涩地说出那个名字,“娘娘可有了解?”
贺妃摇头:“遗憾未能见面。不过方老——”
她看向几步台阶外,与陆长青并肩站着的老人,又微微皱了下眉:二皇子楚云澜不知何时现身殿外,正跟陆长青、方老说话。
“他怎么来了,看贺家笑话?”楚云棋不满地哼了声。
贺琛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陆长青跟楚云澜说话,眼神深了深。
陆长青正巧向他看过来,撞上他眼神,示意他过来。
贺琛于是同楚云棋母子告辞,向他们走去。
贺妃和楚云棋不约而同看着他背影。
“母妃,楚云澜不会想摘我果子吧?”楚云棋低声嘀咕。
“他不敢。”贺妃低哼。
“母妃这是何意?”
“笨蛋。”贺妃拉着他转过身,“你当楚云澜为什么得你父皇青眼?你父皇要拿新贵制衡世家,楚云澜不傻,他不会跟武士势力搅在一起的。”
至少,明面上不会。贺妃眼神冷了冷。
“母妃,”楚云棋忽然开口,“他不傻,您意思是我傻?”
不等贺妃答,他又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地岔开话题:“您还说情义没用,我怎么觉得,这一局,是情义胜了……”
*
殿前台阶上,陆长青给贺琛引见楚云澜:“贺将军,这是二殿下,殿下,这是——”
“不用介绍,贺将军英雄人物,久仰久仰。”楚云澜敦厚亲切、丝毫不摆架子地朝贺琛拱拱手。
贺琛还礼,叫了声“殿下”,并不多话。
楚云澜很善解人意:“你们应该还有事,我不打扰了,告辞。”
贺琛行礼,目送他远去,盯着他背影看了一瞬,才转过身来,看向方老,恭恭敬敬深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方老大恩,无以为报。”
“好孩子,你父亲于我有恩,一切都是我该做的,不必如此。”
方老说着,扶他站起来,带着无尽感慨打量他:“你受苦了。”
感慨一瞬,他又打起精神拍拍贺琛:“也很优秀,非常优秀。你父亲在天有灵,必然以你为傲。”
“在天有灵?”贺琛手指暗中紧了紧。
方老无声叹了口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父亲音讯全无,恐怕凶多吉少。”
“您觉得……是她做的?”贺琛出声问,声音格外干涩。
陆长青不由看向他。
“已经立案在查,这件事你多思无益。”方老说道。
“是。”贺琛并未钻牛角尖,而是看向方老,“不知,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和你长得很像,气质比你严肃,武艺么,也很高强,不过这方面我老头子是门外汉。”方老说着,调节气氛般笑了下,很快又庄重,“心地良善,行事稳重,你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不过我跟他真正来往其实不多,你想了解更多,我介绍他那位战友给你认识。”
“多谢方老。”贺琛说道。
“不用客气。”方老看一眼他气色,“听长青说你精神力不稳定,正在接受治疗,不要想太多,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事,也先告辞,改日我们再联络。”
贺琛点头,目送他离开。
“走吧,乐言还在等你吃午饭。”陆长青在贺琛身后说,精神域悄然外放,感知贺琛的状态。
贺琛声音冷静:“师兄先回,我还有件事做。”
“什么事?”陆长青蹙眉。
“找贺家,要东西。”——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宝宝们!庆祝中秋+庆祝小狼正名、脱离贺家,今天有小红包包掉落[比心][狗头叼玫瑰]
第42章 遗物
“什么遗物?我不清楚。”
夏雪站在门口, 声音尖利道。
她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神色十分慌乱:
今天先是贺思远被带走,后是婆母被传唤, 她派去打听的人回来告诉她一些匪夷所思的消息, 她不信, 正准备回夏家去和父母商量拿主意。
她不信贺思远是——
她想着,瞧见贺琛模样, 又滞了滞。
真是见了鬼了, 婆母不会真做得出那种事吧?
她, 她嫁了个赝品?
“我不知道他的东西具体在哪儿,你自己找吧!”夏雪扔下一句, 匆忙出门!
她既然同意,贺琛就不客气了。
他已经叫来几个在星都的部下, 吩咐一声,让他们进贺思远跟夏雪居住的那幢小楼搜。
仆人们不知所以,看阵仗不对,又不敢拦,遂跑去主宅报告:
“他们气势汹汹,我们拦也拦不住。”为免去自己的责任, 仆人夸大说。
刚回贺家、正召集众人议事的贺宏义拍了下桌子:“他现在是得意了!成了皇帝的狗!”
“皇上分明是有意借他为刀, 削弱我们势力。平山是我们最大一个基地,让出一半给他,也不怕把他撑死!”
听到这里, 掌管平山基地的贺宏声——也是贺琛的亲舅舅, 沉着脸站起来:“我去看看。”
“你这副架势,是来抄家?”看见贺琛,贺宏声阴沉道。
知道贺琛真正的身份, 贺宏声有些惊讶,但也仅限于惊讶。
在他内心深处,选择哪个孩子带在身边,是贺雅韵的自由,管他军官还是逆犯,说到底都是配不上贺家的贱种。
怪只怪她行事不周全,让人抓了把柄。
“家族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的?”贺宏声质问。
看到他眼底和贺雅韵如出一辙的冷傲不屑,贺琛心境……反而如打开一重枷锁,变得开阔起来。
他忽然间懂了。
从前对他们这种人期待什么,是大错特错。
因为他们而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是错上加错!
冷然牵了下唇,贺琛本有些黯沉的眼眸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锋锐:
“主人已经同意我找,何来抄家一说?”
“何况我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里有什么属于你?你既然叛出贺家,就别想连吃带拿!”贺宏声怒道。
“放心,我只要我父亲的遗物,至于贺家的脏东西,我不敢吃。”
贺琛冷笑说着,见一个属下捧着个盒子面带疑问走向他,示意属下过来,打开盒子。
但不等那属下走到,贺宏声忽然动作,抽出腰间佩剑,反手劈向盒子,劈了个空——
一头冰雪巨狼,张口向他腕间咬来。
贺宏声匆忙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一只蓝色水系巨狼,才堪堪抵挡住没被咬实。
然而他的精神体就没那么好运,发出一声痛嚎,引得原本在院外的贺宏义等人闯进来。
“贺琛,你疯了!”
看到雪狼撕咬住水狼不放,贺琛自己更是夺了贺宏声的剑,反手将他逼到角落,贺宏义又惊又怒!
惊的是:贺宏声实力不差,怎会毫无还手之力?
怒的是:这样强大一个战力,竟被贺雅韵亲手推出贺家!
当挽回!
“住手,琛儿,你打的是自己亲舅舅!”
“我打的就是亲舅舅。”贺琛淡然说着,如背后长眼,将剑“咄”地刺入从背后向他偷袭而来的贺宏声肩头,将他连人带剑钉在墙上!
跟来的贺家众人,有一瞬鸦雀无声。
鲜血如注倾流,贺宏声面色扭曲。贺琛仿若无事发生,平静打开属下拿来的盒子,眉目间闪过抹失望。“再搜。”
“谁敢搜?!”
贺宏义没有出声,年轻气盛的贺思众却站出来:“贺琛,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任凭你撒野!”
“我非常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贺琛从容镇定,站在门口,雪狼压抑躁动站在他身旁,冰蓝的眼睛紧紧盯住贺家人,如同盯住势在必得的猎物。
“搜,我看谁能拦。”贺琛平静说。
贺思众受不得激,当场就要出手,却被贺宏义拦了一把。在贺宏义眼色下,另一个贺家子弟越众而出,势如猛虎,扑向贺琛。
但,一招即被甩回来。
接着又轮番上了几个人,和贺琛交手,各个不出三招就败下阵来。
“怎么打起来了?”方文颂赶到贺家庄园,还没进贺思远的院子,就听到交手声响。他一脸的汗,气喘吁吁,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陆长青,“搜查令!”
“谢谢。”陆长青接过那张纸,没有动弹。
“您不阻止里头?”方文颂纳闷问。他紧赶慢赶把这东西拿来,是为了作壁上观的吗?
“让他打一会儿。”陆长青守在大门,双目不离贺琛,平静答。
大门内,新上的几个贺家人依然拿贺琛没辙,后来这几个甚至连三招都没撑到。
废物!贺思众压抑不住,又一次要出手。
“你要是出手,就是新一代狼王之争!”贺宏义拦住他,压低声音阻止道。
“父亲觉得我会输?”贺思众眼冒绿火,不等贺宏义再说话,从手下那里抓过两根长棍——其实是去了尖头的长枪,一根棍他掷给贺琛,另一根他拖在手上划过青石地面,一个撩斩,直奔贺琛面门!
与此同时,他的精神体——同样是一只雪狼,却并不像主人表现出来的一样急躁,而是狡诈至极地从背后出现,猛然咬向大狼腰部!
“是贺家枪!贺思众出生就练,贺琛能行?”方文颂担心地问。
“能行。”陆长青盯着打斗的两人,语气镇定。贺琛不但刻苦有天赋,战斗意识也是陆长青生平所见最强,任何武器,给他时间锤炼,他都能圆融技法,领悟出自己的真意。
贺思众就算从上辈子开始练也没用。
只是——陆长青眼底还是藏了分担心。他担心的是贺琛此刻如同燃烧自己的状态。
不过,让他发泄出来,又远好过将火堆积在心里。
陆长青心思转了十八道弯,方文颂却什么门道也看不出。他只感觉那两人和两根长棍舞成密不透风的一团,抽打劈砸,戳挑撩扎,攻击和防御一波波像永无止尽。
“我琛哥真帅!”他忽而感慨——看不懂不影响他审美。
陆长青顿了一瞬,没有作声,继续关注着场中局势。
先分出胜负的是两只雪狼,贺琛的大狼明着卖破绽、暗中迅疾转向,出其不意咬住对手狼没有防护的喉管,贺思众因此分心,贺琛手中长棍瞅准缝隙,如毒蛇出洞,棍端“噗”地扎上贺思众心口。
如果有枪尖,贺思众恐怕要殒命当场!
即使没有枪尖,贺思众也面色一白,吐出一口血来。
是内脏受伤,更是……精神重创!
几乎是他吐血的同时,他的精神体雪狼悲嚎一声,挣扎弱了下去,眼中有了犹豫、怀疑和屈服的意味。
大狼左眼上方带着三道鲜血淋漓的抓痕,带着凌厉的寒意抵近它,发出一声威严的低嚎,那是,属于狼王的、掌控生死的威势。
该死!贺宏义几乎在瞬间改变了主意:贺琛要除!否则贺家里子面子都要掉光!
可是不及他做任何更进一步的反应,一道冷峻淡漠的声音响起——
“一场误会。贺将军,这是搜查令。”陆长青展开那张纸。
“贺向野遗物是贺思远案重要证据,巡防局担心证据被有心人破坏,委托我和贺琛先行一步到贺思远住宅搜查,如有打扰,望贺将军海涵。”
贺宏义不海涵也要海涵了。
皇帝今天刚给贺琛加官进爵,要重用他,光天化日,贺宏义再恨也不能把贺琛怎么着。
何况还有个陆长青,陆长青身后又站着乌压一片巡防局的人。
“不要紧,孩子在气头上,闹些性子,我做舅舅的怎会当真。”贺宏义爽朗笑道。
“倒是辛苦陆院长,被搅进我们家这些琐事。”
贺宏义说着,着意打量了一瞬陆长青,他很不解,陆长青怎会处处掺和进贺琛的事情里,只因为一个贺乐言?
还是,这是陆家暗中有什么针对他们贺家的动作?
可惜陆长青神色没有分毫破绽,没有流露任何东西供贺宏义分析。
也不是没有流露任何——他对身后的巡防局官员交代:“去吧,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证物。”
“掘地三尺”是有用的。
一刻钟后,贺琛走出贺家,手里捧着只刚擦去灰尘的盒子。
“找到了?”方文颂兴奋道。
兴奋完,看一眼贺琛,又意识到自己这兴奋不合时宜:贺琛捧的,毕竟是他父亲的遗物。
不过贺琛没介意,看起来也没有沉浸在情绪里,沉稳向方文颂道谢——因为方老,他对方文颂很客气。
“不用客气,我也没帮什么。”
方文颂挠挠头,还要说什么,陆长青开口:“改日再登门道谢。文颂,贺琛的精神体受了伤,现在需要治疗。”
“哦,好,院长。”方文颂听了这话,停下脚步,目送贺琛跟陆长青走向飞车。
“琛哥!”眼见贺琛要上车,他又忽然像握着什么应援牌一样举起双臂,亢奋开口,“你就是最棒的!我爱你!”
陆长青开车门的动作顿了顿,贺琛则嘴角抽了抽:救命,方老怎么会有这么中二一个孙子。
“快走吧,师兄。”贺琛几乎是请求地对陆长青说。
陆长青自然同意。
他启动飞车,从后视镜看了眼贺琛。
一坐上车,握着盒子的贺琛,立刻沉默下来。
陆长青开口道:“确认东西没错?”
“嗯。”贺琛打开盒子,里面其实没多少东西,一张照片,三两个银色的合金饰品。
饰品中,有两把小小的长命锁,一薄一厚,雕琢很精细。
另一个却是块两指宽、半指长的小方牌,对婴儿也许尺寸正合适,对此刻的贺琛,却显得过于迷你。
贺琛捏起它,眼睛扫过它的正面——应该是正面,因为这一面比另一面多了幅线条简单质朴的图案:
一只奶狼。
一只,乖乖睡在襁褓中的奶狼……
贺琛抬手想摩挲一下方牌,才发现自己手指已用力到有些僵硬。
他放弃了动作,抓紧方牌,垂眸看向盒子里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和陆长青曾给他看的那张侧写相近,也和方老的描述很贴合,不苟言笑,双目内敛深沉。
“也许他还在世,就在某个地方,我会让人着手调查。”陆长青声音沉静开口。
“谢谢。”贺琛应一声,把方牌放回盒子里,扣起盖子,也敛起情绪,“今天多谢师兄。”
他有些冲动,是陆长青要来搜查令为他善后。
“我一定会回报——”
“不需要你回报。”陆长青打断他的话,透过后视镜与他对视,“我们确实是合作对象,我也还是你师兄,如果你认可,也算一个朋友。”
贺琛沉默了一晌。“我认可。”
“谢谢。”陆长青收回视线,“你端了一天,行事处处周全,朋友面前,不必再绷着。”
“没绷着。”贺琛低声说,身体却不自觉放松了些。
“今天我做错了。”半晌,他又沉声说。
“哪里?”
“如果不拿出荆问笛的遗物,让皇帝猜疑贺思远的出身、猜疑贺家的目的,应该会更好。”贺琛分析。
“以皇帝的多疑,即使找不到确实证据,也会如鲠在喉,这时我再拿出贺家勾结星盗的证据,正好递给他一把合适的刀子……”
“但我没有,我放过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为了自私的目的。
贺琛握紧盒子。
“世界上不是只有复仇、斗倒贺家这一件事。”陆长青说。
“我知道。”贺琛不走心地说。
“也不是只有好好照顾乐言。”陆长青又说。
贺琛抬眼:他怎么知道他脑子里正想到乐言??
陆长青从后视镜看向他:“你也很重要。”
……贺琛和他对视上,怔了一瞬,错开视线。
“身教大过言传,你想让乐言成为一个爱自己、爱生活的人,还是一个忽略自己、为过去活着的人?”陆长青又说。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才消化了他的意思。“乐言是乐言,我是我。再说我不是那样……”
不是哪样,他没再开口,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陆长青也没再多说,而是转开话头:“从今天开始要加强戒备,贺家可能会对你不利。”
今天的事看似不大,没出人命,最多贺宏声跟贺思众等人受了伤,但贺琛狠狠伤了贺家的“权威”和“面子”。
某种程度来说,武士家族能立足靠得正是这些东西。我厉害、我能打,所以我能招揽人才、增强势力,优势像滚雪球一样积累。
相反,如果这个“厉害”的神话破灭,劣势也会像滚雪球一样扩大。蓝星历史上不少家族,因为人才凋零、后辈天资普通,从一流掉落到二流、三流,最终被其他家族分吃干净。
贺思众本是贺家新一代最强的一个,是贺家下代家主,现在却被贺琛轻易击败,不说“神话破灭”也相去不多。
所以贺宏义才咬死了击败贺思众的贺琛仍是贺家人,是“受了委屈闹性子”,目的就是把这事定性在“自家人相争”上,保住贺家的神话不灭。
但他内心的杀机已经在贺思众落败那刻泄露出来,强到陆长青不需要特意去感知。
贺家此时一定急于立威和夺回面子。最有效的方式,当然就是斩掉贺琛这个家族叛逆、祸水之源。
这道理贺琛也明白,他眼中闪过冷光:“我知道。”
从今天起,他跟贺家的对立已经成为明牌。
“贺宏义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也有了怀疑?”贺琛又问。
“没关系,怀疑总会有,应对的办法也总会有。”陆长青说着,把飞车泊进医科院他的私人车位。
停好车才发现贺琛在盯着他看。
“怎么?”
“没怎么。”贺琛移开视线,“师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都这么镇定?”
如果把人比做天体,贺琛觉得陆长青像一颗恒星,一颗发冷光的恒星,不炽烈,却定如磐石。
“只是习惯。”陆长青说着,打开车门,要扶贺琛下车。
“我没事。”贺琛避开他搀扶,姿势跟平常无异下了车。
“乐言在哪儿?”跟陆长青走进诊疗室,贺琛问。
“不急,先把你和大狼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我没伤着哪儿……”贺琛还是否认,被陆长青碰了一下侧腰,“嘶”了一声,才老实。
陆长青让他坐到诊疗床上,把直播给他打开:乐言正跟着文毅在食堂吃饭,专心致志的小模样,让弹幕纷纷呼吁他开吃播。
贺琛安下心来,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为什么可以看到这个?”还是高清版的??
“特邀专家。”陆长青淡淡说。
哦……
“孩子下次要是打嗝,你给他喝点水就好。”陆长青又说。
“我就算真在乐言心里,也不会掉出来。”
“……”贺琛默默关掉直播,把大狼放出来,“麻烦师兄先给它治疗吧,它说疼。”
脸疼。
陆长青没拒绝。
但他治疗雪狼,也没耽搁贺琛那边,叫了一个人进来给贺琛处理伤口。
这人面生,不是陆长青身边那个助理,不过处理伤口很有一手,动作又轻又快。
也许是陆长青的心腹,陆长青说话也不避忌他,询问贺琛:“最近有没有关注直播弹幕和网上一些舆论?”
“师兄指哪些?”
“指一些关于我们俩是情侣的八卦。”
“咳!咳咳!”贺琛腹部棍伤正被上药,听见这话一不小心岔了气。
“放着我来。”陆长青示意那个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的手下出去。
他已经治疗完雪狼,接替手下,坐在凳子上,把贺琛上衣往上推了推,给他上药。
“你刚才说的对,对我们的关系,贺宏义明显已经有了怀疑。”一边把药油在贺琛皮肤上均匀涂开,陆长青一边说,“其实不止贺宏义,星都的有心人,想必都在猜测你我接触的目的。”
“用危重病房搬迁的事,能不能搪塞过去?因为师兄要搬迁病房到汉河基地,所以我们才合作。”贺琛问着,身体绷紧。
不知道为什么,陆长青给他上药,他更敏感些,身体没办法放松,预判即将被陆长青手指接触的区域,甚至会风声鹤唳,提前绷紧。
“这个理由,可能反过来,引人猜测我搬迁的目的。”陆长青无声无息释放精神力,贺琛看不见,却没来由感觉舒缓了些,身体放松下去,人有些疲惫想睡。
但他努力打起精神:“那会有人调查或阻挠你搬迁的事?”
“也许。”陆长青道。“其他人不用在意,只有皇上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
“哦。”贺琛应了一声,犯困的脑子在尽力思考:他担心皇帝知道,所以矿脉——以及量产零号战甲的事是瞒着皇帝,而不只是瞒着那些贵族……
“其实有个理由,能降低那位戒心。”陆长青这时说。
“什么理由?”贺琛下意识问。
“皇上知道,我一直很关注乐言、关注你。”陆长青缓声说,“那些八卦,他有几成当真。”
嗯?贺琛的脑子跟着陆长青的语速慢了慢。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陆长青平缓镇定说,“那些八卦,可否任其发展,暂不澄清?”
贺琛半晌没说话。
陆长青几乎要收回刚才的话时,他开了口:“师兄你……是不是早就在布这个局了?”
“为了忽悠皇帝,故意表现出我们有一——”
“有一”什么,他觉得不雅,及时收住,但,那副茅塞顿开的模样没有收。
陆长青神色复杂看他一眼,着意解释:“这件事我确实没有布局。”
“我懂,只是顺势而为。”贺琛说。
你懂的真多。
陆长青给他上好药,放下衣服,擦净了手,握住他手腕,释放出精神力:“不急想这些,你先休息。”
“没什么好想的,我答应就是。”贺琛答。
本来答得坦坦荡荡,和陆长青眼睛对视上,不知怎么,贺琛又忽然移开视线。
“不过,师兄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会不会引起误会?”他看着天花板问。
陆长青仍旧看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声音却很坦荡:“放心,没有。你呢?对方文濯——”
“也没有,我跟方文濯几乎不认识。”贺琛答。
“那为什么订婚?”陆长青仿佛闲聊般问。
“那时贺思远跟方文濯父亲有个什么合作,需要这个婚约。”贺琛闭上眼,不带什么情绪说,“她,贺雅韵说是为我考虑,我那时候比较笨,信以为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你不笨。”陆长青说。“重感情不是笨。而且,走错了路,你会立刻转身,去找新的路,不是人人有这样的坚定和勇气。”
……不愧是学过心理学的,说话真中听。
“我确实有那么点可取之处。”
贺琛合着眼睛,沉重的精神世界又松懈了一丝。
“你别催眠我,我还要接乐言。”他顽强说着,下一秒,却在困倦中乖乖睡去……
第43章 治疗依赖症
“爸爸!”被文毅送回陆长青的办公室, 贺乐言跑向贺琛,抱住他的腿,“你办完事情了?”
“嗯。”还不是很清醒, 坐在沙发上阖目休息的贺琛睁开眼。
“你又累了?”贺乐言稚声稚气问着, 爬到沙发上摸了摸贺琛的额头。
“爸爸没事。”贺琛把他小手抓下来, “跟文爸爸玩什么了?有没有听文爸爸的话?”
贺乐言点头:“听话。跟文爸爸训练了。”
“训练?”
“训练用精神力,很快我就可以给爸爸治疗!”小孩儿口气坚定地说。
“谢谢。”贺琛笑了下, 眼睛清亮起来。
陆长青坐在办公桌后, 远远看了那笑容一眼。
“爸爸, 这是什么?”贺乐言发现贺琛手里有只盒子,还一直紧紧握着, 刚才睡着的时候也没松,不由好奇问。
“这是, 礼物。”贺琛说。
他低头看了一瞬盒子,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两把长命锁中更轻更薄的那个,给贺乐言戴上:“这是爸爸的爸爸送给乐言的礼物,保佑乐言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爸爸的爸爸?那就是……爷爷?“谢谢爷爷。”小孩儿礼貌地说, 又问, “爷爷在哪里?”
“很远的地方。”贺琛揉揉贺乐言的头。
贺乐言点点头,好奇瞥向盒子里的照片,还有剩下两样东西:“这把锁是给哥哥的吗, 这个呢?”
贺乐言喜欢地盯着盒子里那个小方牌:上面的小狼宝宝真可爱!
“这个是给爸爸的。”陆长青在他们身后开口。
“爸比!”贺乐言到这时才注意到他爸比的存在。
陆长青应了一声, 伸手把坐在贺琛腿上、快要挤到贺琛腹部伤口的贺乐言提下来:“爸比布置的作业完成没有?”
贺琛抬头:“三岁,就做作业?”
“我马上就四岁!”贺乐言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比他手大一丁点儿的异形魔方, “完成了,爸比计时!”
小孩儿认真说着,双手开始拧动魔方块儿,“啪啪”一阵让贺琛眼花缭乱的操作,很快,那东西成了,每一面都完整无暇。
“不错。”陆长青赞许道。
“……这哪只是不错,棒呆了好不好!”贺琛看向陆长青,语气有点儿认真,“师兄不要对乐言标准太严苛。”
“不算严苛。”陆长青看他一眼,把贺乐言放下,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新的魔方。
透明材质,更小,也更轻。陆长青把魔方放在一个悬浮底座上,看向贺乐言:“乐言,给爸爸看看你真正的本领。”
可以吗?贺乐言眼睛亮了亮,看一眼贺琛,收回视线,双手扒住桌沿,大眼睛专注看向悬浮的魔方。
“咔哒”,一个彩色方块毫无预兆翻转,接着是另一个……就像,有一只隐形的手在翻动它们。
“这是……精神控物?”贺琛惊讶地张开嘴,半晌才出声。
“特殊材料做的,对精神力比较敏感。”陆长青解释,“不过乐言确实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他需要训练,也喜欢训练。”陆长青进一步解释。
“知道了……”贺琛还能说什么,只剩老实道谢,“多谢师兄费心。”
“不用。”陆长青说,“不过这事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控物可以成为乐言自保的手段。”
“好。”贺琛郑重答应,又看向贺乐言,“乖崽,真棒!”
“爸爸也很棒!”贺乐言说。
贺琛又笑了下,揉揉他脑袋:“谁教的你,嘴这么甜?”
他说着,看向陆长青。
“爸爸就是很棒,爸爸是最聪明的武士,所以才能上指挥系!”贺乐言认真说。
……好好的,怎么把这茬想起来了,捂嘴是已经来不及了,贺琛心虚地看陆长青一眼。
“原来最聪明的武士,才能上指挥系。”陆长青悠然看回他。
“咳!”贺琛重重咳嗽一声,牵起贺乐言,“那个,我们该回家了。”
“这个也不能说吗?”父子俩走向门口,贺乐言看出什么,低声问贺琛。
“也不是。就,爸爸很聪明这件事,咱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必向外宣扬……”
陆长青勾起唇角,半晌,才落下来。
落下来后,陆长青眼中闪过寒芒,召进那个存在感极低的下属:“多安排几组人保护他们父子,贺家的动静,要盯紧。”
“是。”下属领命而去。
陆长青有条不紊处理了几个等候治疗的病人,黄昏时,走进一间危重病房。
“今天怎么有空临幸鄙人?”
瞧见他来,病房里披头散发的中年不正经地招呼道。
“沈献回星都了,他提出申请想看望你——”
“不见。”中年——帝国前元帅沈星洲神经质地摇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我谁都不见,谁——都——不——见!”
陆长青沉默了一瞬:“我告诉他你状态还不行。”
“你告诉他我死了,世上没我这个人。”沈星洲道。
“那是大事,得请他验尸。”陆长青冷静道。
沈星洲顿了顿,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看向陆长青:“讲话有杀气,谁惹到你了,让你想杀人?”
深度治疗增多,不但治疗师更熟知患者,偶然,患者也会窥见治疗师的内在世界。
沈星洲就对陆长青有着旁人没有的了解。
只是陆长青没理会他的话。“最近查出楚建华建的一个地下实验室,拿暴动的武士做实验,请教沈元帅,当年有没有听到什么相关传闻?”
“没有。”沈星洲一口否定,“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算听过,我现在这脑子,怎么记得。”
“查处实验室时还接收了几个实验体,是彻底兽化的武士,不知道能否救回来,如果沈元帅想起什么——”
“我想不起什么!”沈星洲忽然狂躁,“救不回就不要救,去死啊,放手让他们去死!会暴动的东西就不该活着,为什么不去死?”
“去死!”“去死!”
他重复着,身体忽然震颤起来,房间的报警装置开始嗡鸣,陆长青迅速出手,精神力如看不见的蛛网,沿着链接装置延伸,将沈星洲怪物一般膨胀、扭动的精神能量包覆住,缓和又绝对有力地,压缩回去。
做完这些,他把陷入昏睡的沈星洲放倒,自己在原地盘坐,养神半刻,站起身,走出沈星洲的病房,朝走廊另一端的一间新开辟出的“病房”走去。
这间病房很大,有三个圆形透明隔离区,里面是三个躯体怪异、眼神麻木的“兽化人”,隔离区中有床,他们却不坐不躺,宁愿以野兽的姿势趴伏在地上。
“长青。”方老也在那病房里,看到他,招呼一声,率先开口,“我做了简单的认知评估,前面两个状况都不乐观,对我们的测试没有任何反应,这个不知怎样。”
他说着,看了眼隔离区里背对着他们、仿佛漫无目的转着圈的人影——“从躯体兽化程度看,这个也许希望大些。”
方老说完,看向陆长青:“沈元帅怎么说?他知不知道什么?”
“他说不知道。”
方老皱眉:“他伴侣傅尘是兽化研究方面的顶尖专家,那些嫌犯也交代,他们这实验室的建立,最初正起源自傅尘的一个课题。如果沈星洲不记得,能不能找他要到傅尘的研究资料?”
“方老,”陆长青开口,“这事要慢慢来。”
方老顿了一瞬,明白过来:“在他面前,还是提不得傅尘?”
他说罢,见陆长青点头,叹息一声,摇摇头。
沈星洲实在令人唏嘘,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却在暴动中误杀了自己的伴侣,从此一蹶不振、不人不鬼。
“罢了,尽人事,听天命,你也别太辛苦。”方老关怀看向陆长青,又问,“小贺呢?听说在贺家打了一场,有没有受伤?”
“小伤,没大碍,多谢方老。”陆长青点头,神色——如果方老没看错——分明多了一分暖意。
“你跟那孩子的关系——”方老忽然开口。
“没有什么,”陆长青坦白道,“他现在还没那种心思。”
但是你有。方老听明白了——陆长青这话,跟向他坦承也没什么区别。
“是个好孩子,你眼光顶好。”方老笑了下,又问,“遗物,听文颂说找到了?”
“是。”陆长青答。
“挺好。我还以为贺思远不会留着那些东西。”
“也许是自信没人发现。”陆长青冷漠答。
“嗯。”方老点点头,“也或许,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待,期待自己的父亲不是荆问笛,而是贺向野。”
方老意味深长说了句,转开视线,人怔了怔:隔离区内,那个转来转去的兽化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直直盯着他。
但撞上他视线,那面目全非的怪物又“腾”地扭过头去,困兽一般,在不大的隔离区内越发躁乱地转动起来。
方老和陆长青对视一眼:虽然同样无法沟通、不理会人,可是,刚才那双眼睛,分明是一双仍属于人的眼。
*
说到困兽,形容地牢内的贺思远,也十分贴切。
“姨母,姨母,你救救我!”看见贺妃出现在地牢,他连滚带爬扑过来号哭。
贺妃没靠近,站在贺雅韵牢房前,叹息道:“姐姐,真难为你,把这么个怪物当宝贝养。”
“哦,不对,这么个怪物,恰恰是你养出来的。”
“这么一想,琛儿没跟着你长大,倒未必不是他的福分。”
“你来干什么?”贺雅韵冷傲地睁开眼瞥向她。
“也没什么,告诉姐姐,巡防局效率奇高,思远的案子已有结论,送到陛下案头。”
“姐姐猜,犯了陛下大忌讳,陛下会给他什么恩典?”
贺雅韵闭上眼睛。
“不,不!母亲救我!姨母救我!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是她,都是她!是她指使我!”
贺思远一会儿向贺雅韵求告,一会儿又恨极般指责贺雅韵,试图推锅到她身上。
“你确实无辜,有罪的在这里呢。”
贺妃看向贺雅韵,见她到这时候神态依然骄傲,忽然觉得可笑。
可笑自己这么多年,被贺雅韵这股傲气激得不轻,总是如鲠在喉。
“姐姐,你才是活在自己幻梦里的那个。”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你成过什么事,做出过什么伟业?这世上,有谁真心在意过你?贺向野不爱你,荆问笛恐怕也只是利用你……”
贺妃欣赏着贺雅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顿了顿:“啊,真心爱过你的人倒也有的,那孩子初回星都时,看你的眼神,那般孺慕,真叫人怜惜。”
“也未见你真去怜惜。”贺雅韵脸色青白,冷声道,“何必假惺惺。”
“确实假惺惺。”贺妃沉默了一瞬。
“我不是个好人,但不像姐姐,恶毒到超出我这种小人想象。”
“姐姐,你看着他,像不像照镜子。”贺妃看向贺思远,“你们母子简直一模一样,从不低头看看自己,凡是错处,都是别人的错。好像两只……自以为是的猴子。”
她咯咯笑了两声,又停下:“姐姐,照不出来,你就慢慢照吧。陛下怜悯你们母子情深,特意恩准,行刑前你可以一直守着你的宝贝。”
“好姐姐,慢慢享受吧。”
贺妃说着,最后看贺雅韵一眼,转身欲走。
“呸!”不知是否见她要走,贺雅韵终于忍不住,扒住牢房栏杆,恨恨唾她一口,“你又算什么东西?你母亲不过一个——”
一个什么,她没能说完,因为贺妃转回身来,一掌扇在她脸上:“我母亲起码没生出你这样的垃圾。”
“好姐姐,你要怎么才懂,出身再高贵,垃圾也还是垃圾。”贺妃揪住贺雅韵的头发,将她掼在地上,“再见,垃圾。”
她转身,一步一台阶,向高处迈去。
*
“师兄。”晚上到家,陆长青被猫在一旁、忽然出声的贺琛吓了一跳。
“蹲在这里做什么?”陆长青看向父子二人。
“本来在跑步,现在在看蚂蚁搬家。”贺乐言报告,又问,“爸比怎么才回来?我们都看了好几趟蚂蚁了。”
“咳!”贺琛牵着他站起来,脸微红——幸好天黑了,应该看不出来。
贺默言这时绑着负重目不斜视跑过他们,被贺琛伸腿拦住:“可以了,回家吃饭。”
他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吃过没有,要不要一起?”
*
贺琛自己厨艺不太拿得出手,饭是请人做的——陆长青上次请的那个阿姨。
邀请陆长青进家,贺琛命令两个崽去洗手,自己进厨房端菜。
陆长青进来帮他,眼睛看向他腰间:“刚受了伤,跑步不疼?”
“不疼。”这点小伤,贺琛还没看在眼里。
“不疼也要多休息,你药物反应期还没过——”
“嘘!”贺琛忽然示意他噤声,原来是贺默言进厨房拿碗筷。
但贺琛这个紧张看起来没什么必要,贺默言目不斜视,根本没兴趣听两个大人说话。
“熊孩子。”贺琛在他身后没什么威慑力地嘟囔一声。但是看着他走到餐厅,提起举着双手要求抱抱的贺乐言,把小家伙塞进餐椅,又笑了下。
“默言的休学申请办下来了。”陆长青正好提起。
血神节那天,贺默言表现出强烈的退学意愿,差点没拎着箱子离家出走,陆长青提出折中方案,先给他办休学。
“谢谢。”贺琛又在心里愤愤叫了声“熊孩子”,想到什么,“对了,那个庄什么宇,今天下午来你家敲门好几趟,后来拎个行李箱走了。”
“嗯。”陆长青无动于衷应了声。
走是必然的,他把对方塞进了医科院的封闭特训,只要对方愿意吃苦,就能学到真东西,他也算对得起老师。
看他这副模样,果然是木头吧!贺琛观察着陆长青,怪老道地想。
“下次要请我吃饭直接说,我会提前回来。”陆长青又说。
问题就是贺琛等饭做好了才想起陆长青或许也没吃……
贺琛没傻到解释这个,转过头说了声“好”,没想到陆长青要拿盘子,刚巧站在他身后。
不期然间,贺琛几乎撞到陆长青身上,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冰雪味儿,不由耸动了下。
“怎么了?”陆长青眯了瞬眼,声音沉哑问。
“没怎么!”贺琛镇定答,后退半步,紧贴橱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好在陆长青给了他答案——“暴动期,嗅觉太灵敏了?”
是。贺琛颇以为然点点头。
“吃完饭再做个治疗。”陆长青又说。
贺琛手指敲了敲。
平心而论,这治疗他很想做,做起来很舒服,泡温泉一样。
就是容易上瘾——他的治疗依赖症大概又犯了,还添了新症状:老想闻一口治疗师。
这不好,这很不好。
但,命总比病重要。
陆长青越过他取盘子,贺琛鼻子又悄悄深吸了下,朝命运低头:“好。”
第44章 启航
【大家好, 近日星都贺家换子风云惊爆全网,小编特意梳理了事件始末,供大家参考……】
【传闻贺琛当日就闯入贺家, 过五关斩六将, 夺回生父遗物, 贺家精英尽出,却奈何他一人不得!】
【天理昭彰, 报应不爽, 贺家这狼王精神体偏偏应在一个被他们苛待的流浪儿身上。】
【起底贺琛在贫民星流浪那些年!】
向恒打开新闻频道, 热搜前排,全与贺琛身世有关, 让人想弄不清楚来龙去脉都难。
拨乱反正,这是好事, 但不知他得知贺雅韵作为,情绪如何波动。
向恒想了一瞬,关掉终端,合上双眼。
五分钟后,他下了飞车,走进一个宅院, 被搜过身之后, 踏进一道门。
“贺长官。”
他声音平静,称呼坐在上首,面目沉沉, 右肩绑着绷带的贺宏声。
“听贺思远说你已经用过这东西。”贺宏声说着, 看向下属一人手里的托盘。
那人上前,向恒看清他托盘里是什么。
一枚方方正正的红色晶体。
与血晶相似,却不是血晶。或者说, 是血晶中的一种特殊品类——它叫冰血晶,比普通血晶更少见、提升效果更好,但有成瘾性。
一旦用惯了,停止不用,人就会百般不适,甚至暴血而亡。
这其实相当于一种毒药,一种无法逼迫、只有使用者主动吸收才能生效的“毒药”。
世家贵族控制主动投诚之人的一种略奢侈的手段。
夏景朋一死,贺家失去了他手中拿捏的一批控制人的把柄,其中就包括向恒的。不过,向恒早就用过冰血晶,贺思远因此担保他可以用。
看到向恒看见冰血晶的一瞬,眼底迸发出一股发自本能、无法掩饰的渴望,贺宏声朝属下点了下头,那人又把托盘收了下去。
“思远说你能力不错,今天起,好好替我办事,好处照旧。”
“是。”向恒埋头答。
“贺琛有什么弱点?”下一句,贺宏声开门见山。
向恒思索了一瞬:“您指的是哪方面?”
“各方面。”
“是。他重感情,讲义气,长于动武,疏于小节,数据稍微繁多就不耐烦细看,不擅长管理。另外,手下欠缺人才,都是平民武夫。”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你没说。”贺宏声神色阴鸷,审慎地看着他,“他精神力不稳定,长期靠抑制剂压制。”
“是。”向恒平静答,“但他现在有陆长青治疗,这一点,想来已经不能为我们所用。”
“他和陆长青是什么关系?”贺宏声又问。
“在校读书时,有过一段,毕业后没见过他再跟陆联系。”向恒答。
“这么说,还是旧情复燃?”贺宏声冷哼一声,漠然看向向恒,“你说说,要快速除掉他,用什么办法好。”
向恒又顿了一瞬,回答:“刺杀。”
“不过,属下以为,贺琛此时丧命,对长官有害无利。”
“哦,你说说,怎么个有害无利?”
“皇上刚刚擢升贺琛,贺琛又刚与贺家结仇,此时贺琛遇刺,皇上挟怒,也不会把平山基地还给贺家,反倒极有可能把汉河基地连同平山的一半,交由贺家之外、皇上自己的人打理。”
“到那时,平山真正一去不归。”
“相反,交割给贺琛,您仍可以暗中掌控。”
“说穿了,这件事,贺琛只是一把刀,握刀的人在上面,与其给那位机会换一把利刃,不如将计就计。”
贺宏声听他说完,挑眉看他半晌:“你平时话也这么多?”
向恒神色不变:“今后属下答话简短些。”
“有用的话可以多说。”贺宏声移开他淡漠的灰色眼珠,正要开口再问什么,有个心腹低声禀报——
“二爷,若是如此,恐怕不妙,大爷的人,可能已经动手。”
动手?向恒姿势神态不变,将自己剥离一般,听那人低声答话,“疗养院”“埋伏”“暗杀”……
“你怎么看?”向恒忽然听见贺宏声问。
“属下看,如果木已成舟,也只能接受。当务之急,是转移上云、下云两星的工业资产,尽量不留痕迹……”
向恒听见自己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回答。
“好,你先下去吧。”片刻,他又听见贺宏声开口。
向恒应了声“是”,走出房间,跨出小院,登上飞车,手指放上终端,又忍耐着,强行移开。
不会有事的,否则向哲会给他信号。向恒想着,额头忽渗出许多冷汗,嘴唇变得青紫,他手下意识探进口袋,握住一粒弹珠大的冰血晶,紧紧握住,但没有吸收,忍耐地闭上眼。
*
贺琛的终端还是响了。打来的是陆长青:“遇到了?”
贺琛点头。
“有没有受伤?”
“没有。”贺琛答。陆长青提前给过他情报,他有完全准备,自然不会受伤。遗憾的是,“凶手自尽了,咬死说是为火狐的人报仇。”
“人我已经交给巡防局,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好。”陆长青在终端那头平静问,“要不要以牙还牙?”
贺琛沉思一瞬,看向病床上的徐临:“先回汉河再说。”
此时硬碰硬不是明智之选,回到汉河,把他在意的人安置稳妥,他才能放开手脚。
“他们既然在你来疗养院的路上埋伏,说明已经知道你跟徐临的关系,徐临留在星都,恐怕不安全。”
很奇妙,那一端的陆长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默契开口。
“医科院搬迁的飞船明天上路,要不要安排徐临一道走?”
“好。”从前是因为徐临还有亲人,贺琛才把他安顿在星都。但三年过去,那些亲人待他已大不如从前。
“谢谢师兄。”贺琛结束通话,摸了摸徐临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穿了绳子的少将徽章,戴在徐临脖子上,又捏捏他的脸,忽然牵起唇角,“笨蛋,要回家了,高不高兴?”
徐临毫无反应。
贺琛缓缓收了笑容,但眼睛依旧坚定。
安排宁天亲自办徐临的转接,他转过身,大踏步走出门去。
*
“保重!”星都军部专用通航港口,沈献没带人,独自来送别贺琛。
“回头送几个人去你那里培训。”贺琛说。
“培训什么?”沈献问着,又忽然明白过来,“黑那个啥啊?那得看天赋。”
沈献嘚瑟道:“送就送,包教不包会,另外你的人得教我们点儿东西,就教点极端环境走位技巧。”
“成交。”贺琛痛快答应。
沈献跟他击了下掌,又看向一旁的陆长青,姿态变得庄重谦恭起来:“陆院长,家父那里,承蒙您照顾。”
他说着,向陆长青鞠了一躬,起身时眼睛看向陆长青身后不远处的飞船,目光像要穿透船体,看进里面。
“暂时做了冷冻处理,途中很安全,沈将军放心。”陆长青道。
“是,没什么不放心。”沈献攥紧手,又打起精神来,拍了下贺琛肩膀,说了句“拜托”。
拜托什么,贺琛懂,他回拍了沈献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上船吧,一路顺风,有机会我去汉河找你!”沈献退后两步,看着贺琛等人登船,看着紧跟在他们战船后,那两艘武装重重、有别于其他战船的运载船缓慢升空。
距他不远处,另一个引桥上,同样有人注视着贺琛他们的飞船升空,面色阴沉。
是夏振业。
方文濯牵着夏凯,低着头,察觉夏凯在原地站久失了耐心,扭动着身体要往前跑,竭力拉住他,小心又仿佛不解地问:“振业哥,怎么不走?”
夏振业冷哼一声,再次迈开腿。
方文濯跟上他,扯了下袖子遮住手腕上的淤青,眼睛极快极不甘地,扫了一眼天空上遗留下的航迹。
*
“要空间跃迁,那些病人安全吗?”起航后,安排好调度,贺琛回到舱室,询问陆长青。
“安全,放心。”方老赶在陆长青前面回答。
作为治疗团队一员,方老也参与此次搬迁,随船一起出发,此刻正神态安闲给贺乐言讲故事。
贺默言跟宁天他们坐在另一边,穿着制服——生怕穿便服就会被抓回去上学一样。跟贺琛眼神对视上,他只停顿一秒,就看到空气般转开。
熊孩子。穿这身还挺帅。
贺琛扫视一圈,目光终于又落回陆长青身上。陆长青面前摊开着一沓资料,神色专注,在翻看查阅着什么。
专注到好像自成一个世界。
贺琛不由自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船舱颠簸,他才忽然回神,一转头,不巧碰上文毅笑吟吟的视线。
贺琛不自在地转开视线,这一转,发现方老也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都被八卦荼毒了吧!
贺琛假装看不懂他们的眼神,镇定在陆长青对面坐下:“师兄在看什么?”
“刚拿到手的研究资料。”陆长青抬头看向他,把拿在手里温着的一包营养剂递给他,“刚才送餐,你错过了。”
“谢谢。”贺琛接过营养剂,触手发现温热,怔了下,看向陆长青。
他一直用内力帮他热着?
贺乐言这时把小手伸出来:“我也有给爸爸留。”
嗯,他留了一包自己最爱的吸吸果冻。
“谢谢。”贺琛弯起唇角,接过果冻,大脑袋拱过去,“吧唧”亲了乐言一口。
陆长青抬头,看了笑闹的父子一眼。
“可有什么发现?”方老这时问陆长青。
贺琛好奇,瞄了眼陆长青手上的资料:全是符号和公式,看不懂。
“发现什么?”他问方老。
“关于兽化人的信息。”方老很详尽给贺琛解答,“长青从沈元帅那里拿到了傅尘当年的一些研究资料,傅尘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想抄些近路,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帮助兽化人恢复神智的办法。”
方老说着,想到那个颇为不同的兽化人,看了贺琛一眼。
“傅尘,就是沈献另一个父亲?”贺琛问。
“是啊,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方老回过神来。
“听说他还研究过米斯特人跟我们蓝星人的基因融合?”文毅探究问。
陆长青安静放着的手指忽然紧了下,贺琛敏锐,下意识看过去,却见他只是弯曲手指翻页。
“是。”方老这时摇着头回答文毅的话,“天才是天才,就是太天马行空了些。”
“我倒觉得搞科研就该如此。”文毅直言不讳道,“我们蓝星生育越来越困难,傅研究员选择这些方向,也只是为了破解生育困境,避免我们哪天真的落入灭种亡族的境地。”
“或许吧。”方老不再多说。
他不爱跟小年轻抬杠,理念的问题,杠也无用。
文毅很快也意识到方老跟他理念不同。这不奇怪,学术界大多数人都跟方老一样,视傅尘和他的研究——所谓的融合人种,为异端变态。
文毅情商不低,压住自己的兴趣,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一直没开口、过去对这类话题也从不发表意见的陆长青,这时却忽然道:“傅尘资料中说,上古时,我们和米斯特人其实同种同源。”
真的?文毅精神一振,想要询问更多,却见院长眼睛一直看着贺琛:“师弟怎么看?”
啊?贺琛懵了一瞬,有种体育生突然被点名回答生物问题的唐突感:“我看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吃。”陆长青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资料。
瞳间竖线,一闪而没。
贺琛却不吃了,放下营养剂开口:“那个,师兄你怎么看?我是说,关于米斯特人。”
贺琛是想到了他手上那些贺家与米斯特人暗中勾结的证据。
这事牵涉甚广,贺家背后一定还有别人,比如,在那次战争中获利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二皇子的外祖钱家。
或者干脆些说:二皇子。和陆家关系密切的二皇子。
贺琛想试探陆长青是否知情,对这种事是什么态度:“师兄觉得,我们有天能跟米斯特人握手言和、甚至合作吗?”
陆长青抬起头,细看了眼贺琛暗含锋芒的神态。
“不能。”陆长青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师兄说的是。”贺琛眼睛亮堂起来。
陆长青眼睛深了深:“快吃吧,冷了对胃不好。”
“嗯。”贺琛打开营养剂,又眼睛亮亮看向陆长青,“我的指挥室空着,那里安静,师兄过去看?”
“好。”陆长青看向他,短暂暗沉一瞬的眼底,又坚定起来。
“有事跟你说,跟我一起来?”
第45章 都怪依赖症
“师兄请进, 我正好也有事跟你说。”带陆长青走进指挥室,贺琛开口。
“什么事?你先说。”陆长青道。
“关于接下来的安排。”贺琛说,口吻冷静利落。
加上他穿着这身军装, 一时之间, 跟刚才抱着贺乐言亲的那个贺琛相比, 他好像换了个人。
“我们直接去汉霄星,我已经安排汉河疗养院腾出一栋楼暂时安顿病人, 至于你要选的新院址——”
贺琛打开电子沙盘, 直接调出汉霄星主城汉霄城的地图来给陆长青看。
“这里是矿脉, 这里是航空港。”贺琛在地图上指了两个点,他知道陆长青建新院是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自然也知道他看重什么。
“这里有没有人定居?”陆长青观察着他圈出来区域。
“汉霄星是资源星, 人口不多,这一片都没人居住。”贺琛答。
“那就初定这里,等探测过地质结构再看。”陆长青说着,转向贺琛,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贺琛抢在前面——
“资源星的开发权归基地管, 我可以给师兄最大权限, 保障师兄安全自由使用这块地。但是——”
贺琛说着,顿了顿。
“但是,你有条件。”陆长青看向他, 似乎并不意外。
贺琛避开一瞬他的视线, 又看回去:“这条件对师兄不难。”
“说来听听。”
“平山基地交割,他们估计会耍花招,我缺笔经费, 要搞个谈判团队,还有——”贺琛稍作停顿。
“还有资产评估、企业重组、产业管理和规划的智囊团。”陆长青补充。
“……师兄真懂。”
“我答应,两种方案,一,我直接安排可靠的人给你,三天内到位。二,像你说的,你自己找人,我出经费。”陆长青说。
贺琛眼睛微眯,思考起来。
前者自然更简便,以陆长青的人脉和眼光,他找来的人,也九成比自己找来的更强,但——
“我们现在是一体的,汉河的平稳对我也很重要,或许,可以试着多给我一点信任。”
陆长青仿佛知道贺琛在想什么。
“那就多谢师兄了。”贺琛说着,对上陆长青的视线,脸有丝热,但还是开口,“那些人的简历,能不能先给我看过?”
“当然。”陆长青说着,牵了下唇角,“你以前比现在更理直气壮。”
“什么?”贺琛一时没明白。
“我还是L的时候,你谈条件从不手软。”
“……我现在也不手软。”贺琛低声说。只不过陆长青最近帮了他很多忙,他这人脸皮虽厚,多少还讲点良心,略微过意不去。
“不手软是对的。你不止是贺琛,也是汉河基地指挥官,你有你背负的责任和一定要去完成的目标,我理解。”
陆长青说。
声音沉静,甚至是他一贯的冷静,却好像要钻到贺琛深不见光的心底,扒开一道缝隙。
贺琛握了下手指,抬起头来,岔开话题:“师兄找我要说什么?”
陆长青看向贺琛腰间:“问你伤口怎么样。”
他昨天一天太忙,没顾上检查贺琛的伤。
贺琛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手指又蜷了下:“已经好了。”
“好了为什么在发烧?”陆长青抬眼看他。
“谁在发烧?”贺琛说着,看陆长青笃定,抬手摸了下自己。
摸完他面色古怪:“你怎么知道?”
因为陆长青体质特殊,能感知到周围温度的细微变化,只是过去他自觉冗余,一直关闭这项感知。
“你气色不对。”陆长青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伤药,让贺琛解开上衣。
“不用了!”贺琛捂住衣服,一口拒绝,“我回去自己擦。”
“一半伤在背上,你自己看不到。而且,回去擦不怕乐言看见担心?”
……贺琛被后半句说服,到底把上衣掀开,露出有些乌紫的侧腰。
陆长青让他向后坐在桌面上,低头给他上药,一边上一边说:“口服的药我带了,等会儿拿给你。”
“嗯。”贺琛应着,眼睛扫过陆长青脖子,又不知往哪儿放一样移开。
都怪依赖症,他忽然想凑近陆长青闻一闻。
还有——“师兄你不太专业。”
“什么?”陆长青扬眉。
“上次那个大哥,上药比你专业多了。”根本没这么慢。
“……委屈你了。”陆长青终于擦完药,帮他把衣服放下来。
接着又伸出手:“今天的治疗。”
贺琛迟迟没把手腕递上来:“师兄,我的治疗周期怎么这么久,到底需要多少天?”
陆长青沉默了一瞬,镇定道:“想治本,自然要久一点。”
“而且你一直没放松下来、让我进入精神域更深层,浅层链接效果普通,自然只能以量补质。”
是吗?贺琛看着陆长青,正要说话,门却被敲响。
方老牵着贺乐言站在门外,笑眯眯道:“小家伙困了,坐着差点儿睡着。”
困了吗?贺琛看了眼时间,忙把乐言牵进来:“谢谢方老。”
“不用不用,我有的是时间,以后你们有事要忙,随时把乐言送我这儿。好不好啊乐言?”后半句,他问向贺乐言。
贺乐言很认真点头:“谢谢方爷爷,方爷爷讲故事好听!”
那是谁讲故事不好听?贺琛对号入座地想了想。
“跟爸比睡?爸爸有事要忙。”陆长青看向贺乐言。贺琛身体没好,陆长青想让他安静休息。
贺乐言很听话,听到爸爸有事要忙,贴着爸爸大腿迟疑了一下,还是准备跟上爸比。
可贺琛牵住他不放:“没关系,爸爸不忙!”
陆长青看他一眼,眼睛说话:没人跟你抢孩子。
那可不一定。贺琛还是牵紧贺乐言:“晚安。”
“晚安。”陆长青不再多说,亲亲贺乐言,和方老一道离开。
“爸爸去忙,我自己睡。”等他们走了,贺乐言仰起小脑袋乖乖说。
还在看着陆长青背影的贺琛回过神来,揉揉他细软的头发,心脏发软:“爸爸不忙。”
今天一天他还没陪过崽,算一算,前面几天也陪得很少,根本没有做到方老说的“稳定陪伴”。
“听方爷爷讲了什么故事?爸爸也会讲。”贺琛说。他最近知耻而后勇,插空补了很多故事。
“听方爷爷讲方爷爷小时候的事。”
那算了,他不会讲……
贺琛把贺乐言两只手手举高高,给他脱了外衣,把他提到指挥室小隔间的床上:“爸爸给你讲个狼尔摩斯探案的故事。”
贺乐言歪着小脑袋,仔细看他,半信半疑:“真的是狼耳摩斯吗?”
“真的,保真。”
“他和爸爸一样有狼耳朵吗?”
“对……”
“他是个大侦探,差不多和爸爸一样聪明……”
*
同一时间,夏家的战船上,夏振业正面色铁青,划看着终端。
血神节后第二天,一个ID叫“颂哥我很方”的博主,发布了一段演武的视频,视频名称莫名其妙,叫《论人能有眼无珠到什么程度》。视频打了码,两个对打的人单看脸看不出是谁,但——凭手能轻易看出来,其中一个是乐言爸爸贺琛。
因为贺乐言的国民度,也因为视频中演武确实精彩,这视频走了红,演武中另外一人——夏振业的身份自然也被扒出来。
因为视频名称,同时被扒拉出来的还有贺琛、夏振业与方文濯的“三角”狗血关系。
以及,从视频看,贺琛武艺是真的厉害,还有,脸似乎也挺帅——博主马赛克打得不专业,偶然能看见一点儿没遮到位的侧脸。
虽然只是侧脸,但是莫名勾人,再搭配上帅到飞起的武艺,一时之间,贺琛乘上了流量东风,头一回有了自己的真名,被提起来不再是“乐言爸爸”。
后来又有人曝料说贺琛在汉河实打实解决了两支穷凶恶极的星盗团伙,并非像很多贵族军团那样走走过场,加上前两天曝出贺家换子风波,给贺琛添上一层让人同情的传奇色彩……如此种种叠加,让贺琛成了被热议的“明星人物”,呼声和赞誉颇高。
以致现在打开星河网,很难不看见他的名字。
而夏振业、方文濯的名字,时常跟他的名字挂在一起——作为被拉踩的一方。
再次刷到一篇根据演武视频逐帧分析、对比他跟贺琛武力的文章,夏振业攥紧手掌,“咣”的一声砸碎光脑。
方文濯微微一瑟缩,整理衣物不敢说话,只听见夏振业拨出一个电话:“我给你段内容,最快速度把它散播出去。”
“还有——”
方文濯感觉夏振业冰凉阴狠的视线转向自己:“还有一个视频。”
*
“怎么了?”蓝星时间的大清早,终端收到消息,贺琛走出舱门,和住在对面的陆长青在廊道碰头。
“先穿件外套。”陆长青看了眼他身上的无袖背心,移开瞬视线。
“你要不要进来说?”贺琛退进门。
“怕吵醒乐言。”
陆长青还是坚持让贺琛穿好衣服出来。
“出了什么事?”贺琛猜测他一大早这样,肯定是有正事跟他讲。
“昨天夜里网上有些关于你的谣言,影响有些大。”
“什么谣言?”
“已经在处理了,关于三年前的事。”陆长青本想自己处理干净、不跟贺琛提这件事,但思索过后,知道不提不行。
贺琛不会喜欢自己对他隐瞒信息。
他把自己过滤后的一条没那么有煽动性的信息发给贺琛看。
“有人造谣说三年前汉河基地出事,是你在背后勾结星盗,乐言生父韩津的死,也跟你有关。”
不是“跟他有关”,这段话里明明写的是“拜他所赐”。
贺琛冷笑:“贺家发的?”
了解当年旧事而且拿出来倒打一耙的,贺琛第一个想到贺家。
但是陆长青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贺家。”
“昨夜跟那谣言前后脚放出来的,还有这个视频——”
陆长青给贺琛看了个时长一分多钟的视频,视频是方文濯拍的,他在镜头面前展示了两处自己身上的陈年疤痕,说当初退婚,就是受不了贺琛的暴力倾向。
又说他原本不想自曝隐私,但想到贺琛现在毕竟是一个三岁孩子的父亲,还是选择站出来,希望大家擦亮眼睛。
视频末尾,他还特特提了句:“其实我觉得他并不适合做监护人。”
贺琛气笑了:“我怎么得罪了他?”
“你没得罪他,但得罪了夏振业。”陆长青道。
“你是说——”
“夏家主要产业在文娱圈,他们很擅长操纵舆论。这两条谣言半夜也能扩散这么快,明显有专人操刀。”
“他弄这些,目的是什么?想拿走我对乐言的监护权?”贺琛蹙眉。
如果真是那样,夏振业倒是挺有脑子,知道他最在乎什么。
“拿不走,谣言不是实证,不用担心。”陆长青定海神针般道。
贺琛安心一些,但眉心还是没有展平。
“不用在意,兵来将挡,他们故意抹黑你就是想让你不痛快,难道你要遂他们的意?”陆长青看他。
那当然不要。贺琛抬起头来:“我不是因为被抹黑不痛快。”
形象算个屁,贺琛从来没在意过——在崽面前除外。咳,还有,贺琛看了眼陆长青:“我没有暴力倾向,我连方文濯一片衣角都没碰过。”
“我知道。”陆长青答。“不是因为这个,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些话哪天会传到乐言耳朵里,让他误会。”贺琛压低声音,打开自己终端划拉,看到一条说崽“认杀父仇人作父”的评论,眉心跳了跳。
“乐言的终端有儿童保护模式,不会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陆长青说。
“那就好。”贺琛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没松,手指还在划拉。
“就算看到了,乐言也不会轻信,他明白你对他的好。”陆长青开口,打断他动作。
“嗯,我想也是。”贺琛收起终端,做出自信模样。
“不过,你不打算告诉乐言他生父是谁?”
“告诉。”贺琛叩叩手指,“但是,我打算等乐言大一点儿再说。”
“多大?”陆长青问。
“十八?”贺琛答。
陆长青静了静。
“他太小,我怕他接受不了。”贺琛尴尬解释。
当然,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点自私的目的:乐言刚跟他亲昵起来,他不想那么早就告诉乐言自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万一小孩儿又不跟他亲了怎么办……
虽然有些对不住津哥,但,以后去了底下让他多捶几下好了。
“没什么接受不了,乐言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陆长青说,“关键是,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贺琛面色僵硬问。
“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父亲。”
陆长青把上次在医科院,乐言跟小朋友闹口角的事跟贺琛说了一遍。
“文毅说,看乐言的反应,他可能更早之前就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不问我?”
“也许是因为,亲生不亲生,对乐言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确信你爱他。”
陆长青看着贺琛,像看进他不安的心底去:“你也不用担心,乐言会因为韩津的存在就不爱你。”
“我没有担心。”贺琛错开他视线。
“没有就好。什么时候告诉乐言,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流言难防,关于他生父的事,由你告诉他,应该好过他从别人口中听到。”
“我知道了。”贺琛眼里闪过思索,“谢谢师兄。”
“不用。”陆长青说,“你知道这个事,心里有底就好,剩下的我会处理。”
贺琛顿了顿:“师兄义务帮忙?”
陆长青深深看他:“贺指挥官想支付什么酬劳?”
贺琛被问住了。
陆长青说道:“我义务帮忙。谣言真传播开,可能动摇你在汉河的军心民心,对我——”
“对你的大事不利。”
“我知道了。”贺琛垂了瞬头,有一抹他自己也分辨不明的失落。
陆长青看着他这副反应,眼睛又眯了眯。
“还早,进去再睡会儿。”陆长青说着,自然伸手,整理了一下贺琛歪掉的领口,然后并不拖泥带水,转身回到自己舱室。
合上舱门,他脚步才慢下来,握拢手指,摩挲指尖,眼中浮现抹温润的笑意。
贺琛也回到舱室,合上舱门,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和脖子,莫名其妙,涨红了脸。
片刻,陆长青松开手,双眸深邃明亮,打开终端,有条不紊布置着什么。
贺琛躺回床上,揽住贺乐言自动贴过来的小小身体,贴了贴他又软又香的小脸蛋,若有所思,合上眼睛。
第46章 再次震惊的围观群众
“小贺, 真是惭愧,我方家出了这么个孽障。”
聚在公共舱室用早餐时,方老特意坐到贺琛对面, 向他道歉。
“您也看到了?”贺琛问。
“文颂告诉我的, 大半夜就给我打电话, 要我的账号发言。”
“他发了什么?”贺琛挑眉。
“我也还没看。”方老说着,打开自己的某平台账号, 一看之下, 神色复杂。
【@方文濯:孙子!满口胡言、陷害忠良[怒火][怒火], 家法已经治不了你这朵小白花了,我宣布咱俩从此不是一家!】
贺琛跟方老一道看见这不伦不类的发言, 不由笑了下。
陆长青看他一眼,也侧目扫过那条博文, 平平静静开口:“快期末考了吧,怎么大半夜还上网?”
也是啊。方老得他提醒,脸一沉:“这孩子,看我回头教训他。”
“方老见谅,”陆长青又道,“方文濯发布的视频与事实不符, 属有意污蔑, 我们可能要追究他法律责任。”
“不要紧。”方老叹息道,“家大了,也就散了, 他那支跟我们也只有面子情。”
“贺将军, 陆院长,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多谢方老体谅。”贺琛给方老斟了杯茶赔罪。
“什么是污蔑?”贺乐言又支着小脑袋问。
“就是撒谎、说你爸爸坏话。”陆长青答。
“谁这么坏?!”贺乐言的小胖手当即握紧小叉子。
一身制服的贺默言倒是不吭声,只是叉子使出了刀子的气质, 把一张蛋饼划得七零八落。
陆长青嘴角含笑,给他们一人加了一张蛋饼:“放心,坏人会有坏果子吃。”
*
坏人的“坏果子”来得很快。
当天早上,星河网就爆了几个夏振业在不同场合对不同对象施虐的视频。
还有人扒出方文濯的就医记录:几十年没病没灾,近一年却频繁处理外伤,算算时间线,正是他跟夏振业认识之后。
啧,网上有人感慨:这是哪里想不开?
谣言不攻自灭,网友不怎么担心贺乐言,反而担心起夏振业幼子夏凯的监护权。
至于另外一条谣言,网络上众说纷纭,有人怀疑:【说不定真有隐情,贵族佬和星盗勾结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们这儿的驻兵专给星盗当保护伞收好处。】
也有人力挺贺琛:【你们那儿不代表汉河,前两天不是有消息说汉河剿灭了两支很强的星盗吗?哪家“保护伞”这么阴间,往死里保护?】
【是啊,我看要勾结也是贺家勾结,不关贺琛的事,这些贵族世家真是烂到根里了,母子天伦都泯灭不顾。】
开始两种声音还势均力敌,渐渐后者就占了上风。不过,没过几天,有关于这事的议论迅速被另一件取代:
贺家换子风波的另一个主角贺思远,因危害帝国安全罪被判处死刑。
怎么个“危害帝国安全”法儿,官方没有解释,不过这案子牵连了好几个以往跟贺思远接触密切的人,其中就有夏振业。
因“倒卖军部战备武器、资助贺思远从事危害帝国安全的违法犯罪活动”,夏振业初回自己驻防的基地不久,就被紧急押解回星都。
“他真的资助了?”一辆军用飞车上,贺琛看完新闻,抬头问陆长青。
“这是巡防局调查的结果,怎么问我?”陆长青反问。
贺琛静了一瞬,看向他:“因为你手眼通天?”
陆长青牵了下唇角,侧首向他看来:“你这是夸我?”
双目对视,贺琛忽然移开视线。
“皇上命巡防局从严办案,这案子牵扯不到贺家,但贺家的朋党,有牵扯的逃不掉。”陆长青正经解释。
嗯,贺琛面色正了正,看向车窗外……刚刚抵达的墓园。
“我们到了。”
飞车停好,贺琛打开车门,抱了贺乐言下来。
“这是哪里,公园吗?”贺乐言还不懂贺琛带他来什么地方,只觉得这里风景很美。
汉霄星自然环境不比星都,少见有这种绿树成荫的地方。
“带你来看一个人。”贺琛说着,牵起他,走进“公园”大门。
陆长青跟贺默言走在他们身后。
进了“公园”,陆长青站住脚步,扫过一整片成林的墓碑,而贺默言很自觉去拿扫帚,一块又一块墓扫过去。
贺琛牵着贺乐言,径直走到靠里的一块墓碑前。
贺乐言仿佛明白了什么,小手抓着贺琛,越抓越紧。
“乐言,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在韩津墓前,贺琛蹲下来,温和对贺乐言说。
贺乐言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怎么知道的?”贺琛问。
“殿下叔叔。”贺乐言小声答。
原来是他。贺琛明白了,不再多问什么,心疼地揉揉贺乐言脑瓜。
崽一个人是不是想了很多,担心自己不爱他?
陆长青说的对,他应该尽早把话说清楚。
“乐言,他是你亲生父亲,叫韩津,是爸爸的好朋友,像亲兄弟一样的好朋友。”
“如果他还活着,爸爸也许只是你的干爸爸。嗯,一定是你的干爸爸。你也许会有好几个干爸爸,但爸爸一定是最喜欢你,最会陪你玩的一个。”
贺琛畅想了一瞬,又停下来。
“乐言,你亲生父亲是个大英雄,爸爸的命,就是他救的。”
贺乐言懵懂点点头,看向墓碑上的韩津: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男人。他,和爸爸一样,是大英雄吗?
贺琛这时在墓碑前坐下来——动作挺熟稔,好像他经常这么坐,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别看他长得严肃,其实他最爱偷偷吃糖。”
贺琛把糖果放在乐言手心,示意他把糖果放在墓碑前。
“他最喜欢的电影是《奇遇联盟》,爱听纯音乐,作息很规律,能当全队的闹钟。”
“他很刻苦,认准的事很执着,为了练会一个招式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他自己厉害、也很擅长教人,你宁天叔叔,就是他训练出来的兵。”
贺琛絮絮叨叨地说,贺乐言认认真真地听。
“他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乐言,如果他活着,一定很爱你,和爸爸一样,不,比爸爸更爱你。”
贺琛声音低下来,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挂在胸前的小狼方牌。
陆长青远远看见他动作,静了一瞬,刚要迈脚走过来,却见贺乐言抱住贺琛,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贺琛嘴角漾开笑容,好一会儿才收敛,牵起贺乐言,一起朝肃静无言的墓碑鞠了一躬,转身朝陆长青和贺默言的方向走来。
“你跟哥哥先在这里玩儿,爸爸和爸比有点事。”把乐言交给贺默言,又示意一道来的宁天过来跟着他们,贺琛带陆长青走出墓园,拐上一条小路。
“在这附近?”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
他们说的是那处矿脉。
“汉霄星人少,很多地方算得上无人区,这一片没人开发过,所以没有路。”贺琛一边解释,一边在前面的密林里开路,从地势较高的墓园后方开始,一路向下行进。
他穿一身迷彩作训服,利落的动作兼具力量与美感,陆长青跟在他身后走了片刻,忽然问:“乐言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啊?贺琛挺住脚步,回过头来,脸色沉稳,眼底都是笑:“乐言说他最喜欢我。”
“在所有爸爸里。”他又嘚瑟补充一句。
陆长青看他一眼,拿过他手上的刀,替换他到前面开路。
“你嫉妒了?”看陆长青手起刀落,动作犀利,贺琛代入自己,开始揣测。
“其实师兄你不用介意,乐言估计是哄我开心的,他私底下跟你也说过最喜欢你吧?”
他仿佛随口问,其实又有点子在意。
陆长青听出来,故意顺着他的话道:“确实说过。”
啊?贺琛有些失神。
“不过是在去汉河找你之前。”陆长青又停下来补充。
“不用担心,你是乐言最亲的爸爸,没人跟你抢。”
“我没担心,我——”
贺琛说着,一脚踩空,失去平衡,他迅速调整重心,但因为距离太近,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地,扑到了陆长青身上……
陆长青稳稳接住他,两人四目,贴面相对。
山谷幽静,一切仿佛静止,直到陆长青贴着贺琛面颊低声开口:“你什么?”
贺琛耳根泛红,忽地后退一步:“我是说,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嗯。”陆长青沉哑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开路,只是动作没开始游刃有余,手指被刺扎到,才重新专心起来。
“到了,就在这附近。”两人几乎已经走到谷底,贺琛停下来,左右观察片刻,确定无人跟踪,打开一处伪装过的井盖。
一条长长的坑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贺琛在前,陆长青在后,两人沿坑道继续向下,一直走到更深处,空间变得相对开阔起来。
一个低矮但狭长的矿洞,弯弯曲曲向两侧延伸开去。洞壁闪烁着幽暗的磷光,被贺琛拿手上的光源一照,显出苔藓般的幽绿石皮。
陆长青凑上前细观纹理,贺琛则用牙咬住手电,伸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微型电钻来,“突突突”直接给陆长青钻下一块石头,又不知从哪个口袋抽出一小瓶水把石头冲洗干净。
“你这是百宝囊?”陆长青接过他扔过来的石头,看向他大腿处的口袋。
“带你验货,哪儿能不装备齐全。”贺琛说着,把电钻装回口袋。
陆长青顿了一瞬,抬眼看他:“我以为我们不是交易关系。”
“我知道,是合作。”贺琛给陆长青打着手电,让他看石头。
陆长青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开口:“近一点儿。”
贺琛走近他一步。
“再近点儿。”
好吧。贺琛几乎挨着陆长青站着,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块石头。
拉过贺琛的手,让他手里的光源贴在石头上,陆长青才终于低头,向石头看去。
石头外侧是一层暗绿石皮,刚被贺琛切割出来的一面却更接近乳白色,显示出一种能量高度浓缩的锐光。
“是它吗?”贺琛问。手指动了动。
陆长青一定是看到这破石头高兴得忘形了,到现在还抓着他手指。
贺琛莫名抿了抿唇。
“不知道你们需要多少,这个矿洞我大概量过,面宽有五百多米,纵深不知道。”贺琛说。
“足够了,需要它做核心,不是整个能量块都要用它。”陆长青答着,终于松开贺琛手指,看向他,“第一架给你用。”
黑暗中,他眼睛格外深邃,流露几分明显的宠溺。
可惜贺琛盯着手电光看久了,此时像个瞎子。
“那剩下的呢,给谁用?”他在黑暗中试探问。
他不确定,陆长青在服务谁、在追逐什么,身为治疗师,为什么要背地里研发和控制“零号”。
陆长青说他放松不下来,不愿让他进入精神域更深层,大概这是个原因。
陆长青静了片刻,沉声答:“给适合的人用。”
什么意思?贺琛蹙眉。
但他还没细问,眼前一晃,陆长青忽然向他扑来,护着他贴在石壁上。
洞顶,一块碎石滚落,刚好掉在贺琛刚才站的地方。
“谢谢。”听了一瞬陆长青和自己的心跳,贺琛反应过来,举起手电,照向四周,脸色微变。
“地震。”
越来越多石块噗簌掉落,脚下也在微微摇晃,陆长青松开贺琛,当机立断道:“先出去。”
他看向坑道,正要迈步,发现贺琛没动静。
“怎么了?”陆长青蹙眉。借一点幽光,他看到贺琛状态不对,呼吸急促,脸色格外苍白。
但正当他准备出手带他出去,贺琛又忽然回过神来:“没事,快走!”
他们这里地势太低,落石极容易汇聚,走晚了一定会被封堵在里面。
贺琛压下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许多张血肉模糊的脸,面色冷峻,第一时间释放出雪狼。
雪狼出现在坑道上方,咬住他们进来时的那个井盖拖开,贺琛和陆长青一前一后,迅速钻出坑道。
地面震颤着,让人站立不稳,草木狂摇,林鸟乱飞,天上乌云压顶。
贺琛和陆长青的终端几乎不分前后响起。
贺琛先接听了宁天的通讯:“在哪里?你们还好?”
宁天在终端那头说了什么,贺琛松了口气:“先去最近的避难所。”
他结束通话,松弛的面色又绷起来,一边沿来时的路快速向上攀爬,一边打开指挥频道,接连下达命令。
要紧急调度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他和陆长青也已经回到墓园附近。
“师兄——”
“你去忙,我也要去病区检查。”陆长青言语简要。
他的人和贺琛的属下几乎同时赶到,两人各自上了飞车,陆长青深深看贺琛一眼:“注意安全。”
“你也一样。”贺琛丢下一句,迅速离开。
*
【啊啊啊发生什么了?怎么听到广播里喊“地震疏散”?】
【崽你还好吧?】
【你爸爸人呢??】
这天的直播开启时,贺乐言恰好刚被宁天送进疏散点,因为疏散点入口发生挤踏,宁天叮嘱贺默言就近保护他,自己去处理挤踏的问题。
但观众并不认识贺默言,在他们看来,乐言好像一个人被丢在疏散点一样,正在左顾右盼,寻找什么。
【啊,崽小心!】几个大人搬着箱子等重物进来,并没有看到小豆丁一样的贺乐言,眼看就要踩到他,观众不由揪心。
但下一秒,一个黑黑的东西,卷住贺乐言的腰把他拽到一边,把路让开。
【!我眼花了吗?那是个啥??】
【好像是……蛇。】
镜头调整,观众看清了,确实是个蛇,当然,在贺乐言口中,它叫“小黑”。
“谢谢小黑,谢谢哥哥。”贺乐言学乖了,不再乱走动,被小黑围拢保护着,紧紧站在贺默言身边。
并试探着,够到贺默言的手指,小心抓住。
贺默言僵了僵,到底没动。
贺乐言安心了点儿,仰头看贺默言:“爸爸在哪儿?”
贺默言摇头:他也不知道。
【这是谁?乐言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哥哥?!】
【同问!我们一百个人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崽,贺琛一个人不会有俩吧!!】
【不是,这对吗?乐言你身上缠的是蛇诶,怎么一点都不怕……】
【乐言胆儿估计已经被练出来了,不过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乐言他们是还在汉霄星吗?汉霄城地震了?】
就在弹幕疑惑时,疏散点墙壁上的屏幕亮起来,汉霄城行政官员的声音响起:“大家不要慌乱,汉河基地已出动驻军深入受灾地区开展救援,已经疏散的群众请安心在疏散点等候,有问题联系工作人员,不要擅自离开。重复,不要擅自离开……”
【驻军?所以,崽爸是救灾去了?】
弹幕清净了片刻,冒出一两句【祈祷平安】,随后,越来越多的【平安】如雪花一般落满屏幕。
【看汉霄城的官方平台,有报导了,还有现场直播!】
许多人立刻打开网站,两边直播一起看,果然见到不少穿驻军制服的人训练有素,穿梭在街道废墟中救人。
【好像还有余震……】
直播画面还在不时抖动,甚至某个分屏的镜头被不知什么砸中,刚刚失去画面。
【汉河驻军好样的!】
【唉,也许我平常有点儿狭隘了,没少吐槽老爷军。】
【也没吐槽错好吧,汉河是汉河,贵族老爷是贵族老爷,前两天不是刚有人曝料吗,汉河驻军九成九都是平民,贺家是专门把所谓炮灰兵给贺琛带!】
【艹,平民怎么就炮灰了?这些贵族真该死!】
【还有更黑的,我发小就在服役,哪家军队我就不说了,他们驻军的行政星也遇到过天灾,救援确实也救了,上级专门派他们平民小队去,猜救完怎么着?功劳归上级,而且转头就找那行政星要了一大笔“恤劳费”!】
【“恤劳费”有发小的份吗?】
【你猜。】
【不猜了,真他妈黑。】
【但是还有汉河!感觉他们不一样!】
【是,汉河加油,汉霄星加油!】
【咦,等等,那个是不是崽爸的雪狼?】一片加油声中 ,有人眼尖地发现大狼的身影——主要是那一身白毛也实在醒目。
不过眼下比白毛更醒目的,是它一次次腾跃起跳的动作。
镜头这时推进,众人才看明白,原来有一栋倾塌一半的大楼,入口被堵住,雪狼每次起跳,都从二楼一个窗口中叼出一个人影。
多数人影都吱哇乱叫着,被它又一个腾跃,“吐”在地面上,迅速被救援人员拉走。
“是大狼!”疏散点的乐言也在墙上的大屏中发现了雪狼,急忙拉了拉贺默言的手,要跑到屏幕底下去看。
【乐言是不是想到了自己?】
【我狼哥牙口真好!】
贺默言这时抱起贺乐言,带他往屏幕那里走。人太多,挤不过去,贺默言也不喜欢跟人挤,但,他有蛇开路。
任谁忽然被黑黑的、滑滑的东西敲敲后颈,转头又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珠,都会被吓一跳,懵懂让开路。
这时贺乐言就会礼貌地补上一个“谢谢”。
【配合怪默契是怎么回事……】
“你是……乐言?”汉霄星是偏远,但不是不通网,渐渐有人认出贺乐言来,越来越多人主动给他们兄弟俩……以及一条蛇让开路。
“爸爸!”贺乐言这时又叫了一声,搂住贺默言的脖子,紧紧盯住屏幕。
贺默言嫌他挡住视线,一声不吭,把他举高到自己脖子上骑着,眼睛也紧盯向屏幕。
【原来是崽爸在楼里面救人吗?】镜头离窗口越来越近,透过窗户,众网友也看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在快速移动。
【好危险啊,看里面天花还在不停地掉!】
【不过他可是贺琛,肯定没问题的!】
观众看得紧张,贺默言跟贺乐言也看得紧张,贺默言紧紧攥住贺乐言两条小腿,贺乐言紧紧抓住贺默言两撮头发,俩人谁也没觉得疼,还是宁天走过来,拍拍贺默言,等他卸了防备,把乐言从他头上抱下来。
就在这时,屏幕中,一只半合金的手抓住窗框,将最后一个人抛掷给雪狼,随后,一人跃出窗口,兔起鹘落,消失在镜头。
视频中还残留着他的声音:“A区2号楼清理完毕,各机动组报进展。”
同样残留着的,还有那张一闪而过的,额角流着血的,不知让人怎么形容好的……又美又帅的脸。
两个直播频道,有很长几秒像被抽了真空,没有一条弹幕。
然后,出现了一个感叹号。
接着,是一个问号。
再接着,终于有人正常打字:【艹】
终于,越来越多弹幕,一条挤一条飘出:
【这是……崽爸?】
【要命……】
【不对,这不对,说好的糙汉呢?】
【也没人告诉我们,他长这样啊!!!】
第47章 师弟的唇瓣
“大狼!”小身体被拱了拱, 闻到熟悉的气味,贺乐言猛然回过头来,看到果然是大狼, 高兴地一把抱住。
“爸爸呢?”他很快反应过来问。
“爸爸在这里。”贺琛穿过致谢的人群, 大步向他走来, 一把把他提起来,紧紧搂住, “乖宝, 吓坏没有?”
没有。但是很担心笨蛋爸爸!贺乐言说不出话, 使劲儿抱住贺琛。
贺琛耸耸鼻尖,皱起眉:“哪里受伤了?”
他闻到贺乐言身上有血腥味。
“没有受伤, 我帮叔叔包扎。”被贺琛举在半空前后翻着面地检查,贺乐言终于说清楚话。
贺琛这才看到一个白大褂正向他行礼问候, 旁边是躺着伤患的简易担架。
贺琛跟对方点点头,看回贺乐言:“你才多大,也会包扎?”
“乐言少爷学得很快、包得很好,帮了很大忙!”白大褂连忙说。
“谢谢你,叫他乐言就好。”
“是,贺指挥官。”白大褂又道。
“你认识我?”贺琛诧异。
“认识, 您是这个!”白大褂翘起大拇指。
“……谢谢。”贺琛觉得今天遇到的人对他都有些奇怪。
但他没多想, 目光在厅中逡巡,口中问贺乐言:“哥哥呢?”
“跟宁叔叔在一起,帮忙搬伤员。”贺乐言答。
贺琛安下心, 正好, 也看见了确实在抬担架的贺默言。
贺琛抱着贺乐言走过去,盯住他问:“有没有受伤?”
贺默言摇头,一声不吭但从头到脚打量贺琛一遍, 没见到大伤口,没闻到血腥味,调头继续抬担架去了。
臭小子,话不会说,活儿挺能干。
贺琛盯着他背影,又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大家都平安就好。不过,说起“大家”,贺琛想到医科院那边……
就在这时,他感到额头被吹了吹气。他转过头,贺乐言正忧心忡忡盯着他伤口。
“小伤,爸爸没事。”贺琛说着,感受到贺乐言挣扎,放他下来,被他拉着,被迫让一个白大褂给处理伤口,贴了块纱布。
“爸爸看到爸比了吗?”贺乐言这时问。
“还没有。”贺琛答,“不过爸爸问了,那边没出什么危险。”
“可是爸比受伤了啊。”贺乐言还是忧心忡忡。
“爸比受伤了?”贺琛皱眉。
“那里看到的!”贺乐言指指大屏幕。
屏幕在实时直播救灾画面,贺乐言看到的影像早已过去不知多久,贺琛自然什么也没看到。
“爸比怎么受伤了,严重吗?”贺琛扭回头来,一边问,一边打开终端,点向陆长青的名字。
电话没打通,倒是贺乐言小嘴叭叭一通,条理清楚:“爸比救一个轮椅叔叔,叔叔被卡在洗手间,屋顶掉了,爸比保护叔叔。”
贺乐言说着,双手抱住头顶,比划了个“保护”的姿势,形象得不行。
“那爸比伤到哪儿了?”贺琛抱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背。”贺乐言说,“但是爸比没事,又去救人了。”
“嗯。爸爸带你去看看爸比有没有事——”贺琛说着,脚下地面微晃,对讲系统也响了起来,他皱皱眉,又放下贺乐言,“对不起,乐言,有余震,爸爸还有事。”
贺乐言咬咬唇:“爸爸不要受伤。”
“不会。”贺琛语气坚定,“大狼留下来保护你。”
贺乐言又摇头:“豹豹保护我。”
宁天的雪豹确实在跟着贺乐言保护他,贺琛没再说什么,亲了他一下,大步离去。
贺琛终于忙完、见到陆长青时,已经是汉霄星的夜晚。
陆长青在汉河疗养院的临时避难中心坐镇,正在跟人通话,隔着帐篷看到贺琛和贺乐言时,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下。
贺琛会意,停步在帐外。
陆长青背过身,冷漠答复终端那头的人:“矿脉没有暴露,我还有事——”
“夏振业的案子,你插过手?”终端那头的陆景山问。
“军部的事情,我怎么插得上手。”陆长青答。
“案子是巡防局主办的,跟贺思远那事搅在一起,你没干预?”陆景山问。
“我不了解。”陆长青事不关己答,“如果是跟贺思远案牵连,大概是陛下亲自督办。父亲怎么关心这样一个小人物?”
“楚云澜找上门来,要我给巡防局施压,放夏家一马。”
“殿下何必想不开,他的血晶分配任务迟迟不见进展,少夏家一双筷子,别家能多吃一口饭,难道不是好事?”
“他是被夏家送的那男宠迷了心窍。”陆景山阴沉道,“我看你也是。”
“是。”陆长青冷笑,“众生皆迷,父亲不迷就好。”
“拿夏家的事给世家贵族开个好头,让他们知道少个对手就等于多些利益,父亲所想,必能早日达成。”
陆长青说罢,结束通话,也撤去精神隔离,转过身来,把贺琛和贺乐言迎进帐篷。
“爸比!”
贺乐言一冲进来就抱住陆长青的腿,陆长青把他提起来:“有没有吓到?”
贺乐言摇头,但陆长青手还是放在他背上,精神力向他覆盖去。
小孩儿紧张劳累了一天,乍一被安抚,如紧绷的弦忽然松劲,没出两秒就合上眼皮,窝在陆长青怀里睡过去。
……催眠大师。
贺琛打量这位大师……挺拔的后背:“你的伤怎么样?”
“我没受伤。”陆长青看向贺琛额头的纱布。
“乐言说你受伤了,他看到了。”贺琛还是盯着陆长青的背。
“你要检查?”陆长青抬眼看他。
“检查一下,也好。”贺琛跟他眼神对视上,莫名没底气。
没底气什么,自己也没少被他检查!
“确实没伤,是有横梁掉下来,但恰好被卡住了。”陆长青不再逗他。
“那是师兄好人有好报,多谢师兄。”疗养院里,会坐轮椅的,都是贺琛伤退的旧部,贺琛这声感谢真心实意。
不过,只动嘴,还是单薄了些。
“师兄刚才跟谁通话,有什么麻烦我可以帮上忙吗?”贺琛一边说,一边走近陆长青,从他怀里把贺乐言小心抱过来。
“没麻烦,跟我父亲通话。”摸摸贺乐言安睡的小脸,陆长青低声说。
父亲?贺琛看了陆长青一眼:“你说跟他关系不好,这不是还行?”
陆长青慢悠悠抬眼:“你从哪里看出来还行?”
“他不是打电话来关心你吗?”
陆长青笑了:“他关心的是别的。”
贺琛蹙眉,明白过来:“矿脉?”
“嘘。”陆长青欺近,手指压在他唇瓣上。
四目相对,外面嘈杂的声音仿佛消失,两人各自在对方深邃的眼睛中,毫无预兆照见了自己。
帐外划过道闪电,贺琛醒过神来,忽然退开一步,陆长青亦同时收回手指。
“小心隔墙有耳。”柔软的触感残留在指间,陆长青握拢手指,平静说。
“知道了。”贺琛抱紧贺乐言,眼神不定答,“看着要下雨,帐篷不方便,我去催一下避难房搭建。”
“等等。”陆长青叫住贺琛,“有个事跟你说。”
“平山基地派来谈判团,今天恰巧到了。”
“这事儿我知道,”贺琛答,“先晾他们两天,没空理。”
要一分为二的是平山基地,谈判按理应该到平山基地去谈,贺宏声着急派人来他这里,无非是想拖住他的脚步,在平山基地内部搞些小动作,比如转移资产。
商业战也是战,需要知己知彼,陆长青那支专业团队已经到了,正在集中摸平山基地的经济底数,贺琛准备等摸清了再组织反击。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陆长青说,“他们今天也参加了救援,有人受了伤,送来我这边。”
参加救援?贺琛微怔。
“他们还挺……出人意料。”
“倒也没什么出人意料。”陆长青说。
“什么意思?”
“你跟我来。”陆长青带贺琛走出帐篷,左拐十几米,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僻静的、安顿少部分伤员的营帐。
贺琛站在门口,明白了陆长青那话的意思。
来人是他的话,会帮忙救援的确没什么“出人意料”。
只是贺琛脸色很复杂。
帐内的向恒,这时似有所感,也向外望来。
看到贺琛,他手指攥了下,起身,走出营帐。
向恒扫过贺琛额头的纱布,贺琛盯着向恒肩上的绷带。
“向上校是撕裂伤,骨头没事。”陆长青在贺琛身后说。
“我没问。”贺琛憋着气秒回。
然后他看了眼向恒绷带旁簇新的上校肩章,沉声问:“这就是你要的「新的开始」?”
他说着,拧紧眉上前一步:“你——”
“贺指挥官别来无恙。”向恒打断贺琛的话,“今天天公不作美,灾后千头万绪待安排,我们弟兄也受了伤,谈判看来只能延后两日。”
贺琛抿紧唇,抱着贺乐言的手指收紧。
“好。”他闷声说。
向恒点头,看向他怀里的贺乐言,声音不自觉温和:“乐言还好?”
“不是向上校该关心的事。”贺琛冷声说,抱着贺乐言大步离开。
陆长青朝向恒轻点了下头,跟上他脚步。
“你别一直抱着,先交代人陪他睡。”
“我喜欢抱着!”贺琛把崽抱得更紧了,大步穿过营帐。
“出口在这边。”陆长青停住脚。
贺琛顿了顿,调转方向,闷头朝外走。步速更快了。
一直到要上飞车,他才转向陆长青:“不会是真的,他一定是在计划什么。”
陆长青点头。
“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贺琛又说。
“每个人有自己的路。”
贺琛不说话了。
“你有时间休息就多休息,我先走了。”他坐上飞车,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摸摸贺琛怀里贺乐言的头,眼睛却看向贺琛:“你也是。”
他说着,身体贴近、越过贺琛,帮他拉好安全带,又站直,眼睛深深看着贺琛:“去吧,别焦虑,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48章 晚安吻
第二天, 汉霄城的余震彻底停了,天气也终于放晴。
贺琛仍然忙到晚上,才回到自己在汉河疗养院的临时住所——疗养院有空置的疗养房, 是几栋小楼, 每栋楼有四五个房间, 来到汉霄星后,他跟陆长青等人暂时都安顿在这里。
回来后贺琛先看向客厅, 文毅正带着贺乐言画画, 宁天跟贺默言在玩虚拟对战。
贺琛上前拍了把贺默言脑瓜子:“谁让你登我账号的?”
“你。”贺默言专注对付宁天, 勉强回答贺琛一句。
贺琛这时想起来,他是给过贺默言账号让他帮忙刷分。顺带训练下贺默言实战思维, 谁让这小子不爱学理论。
这么一想,贺琛又记起这孩子休学的糟心事, 脸一黑:“那是奖励你上学才给的,现在没了。”
他说着,强硬收了贺默言面前的光脑。
贺默言站起来,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内, 宁天、文毅等人都看向贺琛。
贺琛:……
管管孩子还管错了?
“爸爸, 学是不是很难上?”贺乐言小声问。
“不难。上学特别有意思。”贺琛连忙说。
大的已经废号了,小的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那哥哥为什么不喜欢上学?”
“因为人各有志——”贺琛说着,顿了顿, 忽然间想明白了点啥。
“乖崽, 你真棒!”贺琛捏捏贺乐言的脸,顿了顿,走向贺默言紧关着的房间门。
【所以乐言真有哥哥?贺琛真有俩崽?】直播正好开着, 观众立刻讨论起来。
【人美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呜呜,快让我加入这个家!】
【大崽酷酷的,就是看不见脸,这马赛克好讨厌,能不能去掉啊?】
【我也觉得马赛克讨厌,但我比楼上诚实,我不是为了看大崽,我就想看看崽爸……】
【话说大崽是跟谁生的,是不是跟那位?】
【哪位?】
【陆长青啊。】
【那得多早的事儿,大崽都这么大了。】
【上学时候呗,传言他俩在学校就有一段。】
【不是,楼上醒醒,咱蓝星生育技术还没突破到两个男的能生。】
也对,弹幕清醒了,又围绕贺琛,八卦起别的。
这时,贺默言房间的门再次打开,大概是说通了什么,贺默言换了一身黑色作训服,跟贺琛走到小楼后的空地,拉开架势对练起来。
不过,贺琛单手,贺默言双手。
贺乐言倒腾小短腿,兴奋跑到玻璃窗处扒着看,一会儿喊“爸爸加油”,一会儿又喊“哥哥小心”。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贺琛边接招边没好气看向幼崽。
“我和爸爸一边!”贺乐言立刻叫,“还有哥哥!”
等于没选……
小笨蛋。
贺琛吐槽着,脸上却露出笑容,灿烂得让人失神,陆长青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盯着贺琛身影,目不转睛。
文毅恰好回头,看见自家院长专注的模样,笑了下,被他看过来,又连忙收敛。
贺琛当完陪练回屋时,陆长青已经不在客厅了。
“刚才好像看见你们院长回来了?”贺琛朝楼上陆长青的房间望了一眼,看向文毅。
“是回来了一下,有事又出去了。”文毅眼底含笑说,“贺指挥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贺琛听出戏谑,看文毅一眼:“我找他有正事。”
“不知是什么事,要我转达吗?”文毅正色问。
“不用。”贺琛说。
其实没多大正事,是,他这两天治疗还没做,不是说得以量补质吗?
“对了,贺指挥官,院长有交代,您在暴动期,这两天劳累,让我帮您做一下疏导。”
“不用了。”贺琛下意识拒绝,“我没事。”
贺琛说着,又问:“他在忙什么?你们很缺人手吗,用不用我派人支援?”
“人倒不缺。不过前天地震后,有些特殊病人情况不稳定,只有陆院长才能安抚他们。”
“嗯。”贺琛明白了,没再说什么,看乐言打了个哈欠,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回去睡觉。
直播间的弹幕滚滚刷动起来:【哦豁,有正事~】
【话说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不大可能是恋爱,那可是陆长青诶。】
【陆长青怎么了?】
【听说他有上古大祭司之能,上通鬼神,下晓人心,超凡脱俗啊。】
【超凡脱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就知道,崽爸长得是真“不俗”……】
【没大祭司那么邪乎,不过我听说陆长青看人一眼入骨,不会着意外在皮相,说起来,这种透彻的人,确实不会肤浅到跟普通人一样谈恋爱吧?】
【不是,先别代表我们“肤浅”……】
【不是谈恋爱,别造谣传谣,陆大哥不喜欢兽类精神体,只是因为贺乐言他们才有接触。】一个叫“小庄”的ID冒出来。
【哪方高人啊,有内幕?】弹幕追着“小庄”问起来,不过还没个结果,屏幕一黑,直播结束了。
而贺琛抱起贺乐言正要上楼,被宁天叫住。
看到宁天指给他看的几个箱子,贺琛不解:“这是什么?”
“寄给乐言的。”宁天答,“汉霄城对外公布了物资捐助地址,有人捐物资的同时给乐言捎了东西来。”
“我们乐言这么招人喜欢。”贺琛捏捏贺乐言的脸。乐言羞羞拧过小脑袋,趴在贺琛肩上。
“检查过?”贺琛这时却有些戒备问宁天。贺家、夏家,他树敌不少,不小心不行。
“检查过,都是安全的。”宁天答,“怎么处理?”
“发条公告,感谢好意,让他们不用再寄了,给灾区捐助就够了。”
就算检查过,贺琛也不放心贺乐言接触外面寄来的东西,有些手段,普通检查不一定查得出来。
“东西找个仓库放着,不要放在室内。”贺琛说着,要上楼,又被宁天叫住——
“楚云棋也说要捐助。”宁天语气冷沉,“他不停打电话来问我汉霄星缺什么,我能不能拒接?”
“别啊!”贺琛说,“这种古道热肠的有钱人,怎么能拒接。”
不过,楚云棋只给宁天打电话,是有些怪。
有道是旁观者清,贺琛看着宁天,想起楚云棋对他种种关注,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是不是对你——”贺琛说到一半,对上宁天要杀人的视线,及时刹住车。
宁天的大哥做过某贵族近卫,那贵族犯事拿他大哥顶罪,他大哥就这么被害死了。
宁天不可能喜欢楚云棋。
“知道了,我处理。”贺琛说着,带贺乐言上楼进了屋。
“不做疏导,爸爸真的没事吗?”房门关上,贺乐言问。
“真的没事。”贺琛那颗装满俗务、有许多事要计算、要平衡的心一暖,信誓旦旦答。
贺乐言点点头,但是,等贺琛去洗手间放水,他转过身,拱着小屁股,吭哧吭哧,从床底下自己的小行李箱里抱出一本厚厚的大书。
“这是什么?”贺琛放好水出来,困惑不解问。
“爸爸不认识字?”贺乐言奇怪。
当然认识。贺琛只是奇怪,一本《高阶精神域构建图解》,为什么会出现在崽的行李箱。
“我说你的箱子怎么那么沉,你什么时候装的这个?”
“出发前。”贺乐言奶声答着,把大书抱到床上放下。
“你哪儿来的它?”
“爸比的。”贺乐言说,“爸比允许我看书架上的书。”
那你也得看得懂啊……“你看这个干什么?”
贺琛扫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不是我看,是你看。”贺乐言仰头看他。
“啊?”贺琛愣了愣。
“爸比说,根深之树不易折,要是精神域构建不偷懒,就不容易发生精神力暴动。”
“……我没偷懒。”贺琛面色复杂。懒过,十几年前就让你爸比纠正了。
贺乐言面色严肃:“没关系,爸比还说,只要意识到错误,什么时候改正都不晚!”
你爸比话真多……
“我监督爸爸,我们今天读五页!”贺乐言小手翻开大书,看向贺琛。
手里只差拿根教鞭了。
“水都放好了,不如先洗澡吧?”贺琛怂里怂气跟他打商量。
“也行。”贺乐言还是好商量的,但他认准的事也挺较真。洗完澡,明明人都在揉眼睛打哈欠了,他还是坚持要“陪”贺琛读五页。
贺琛读快了还不行,读完还被要求讲解一下心得。
“其实爸爸精神力不差,也是S级,武士里面S级很难得的。”为安崽的心,贺琛不得不吹嘘一下自己。
“爸爸也是双S,你看,体能一个S,精神力一个S,双S,跟你爸比一样厉害。”
“不对,不是这么算的。”贺乐言这次没被轻易忽悠,“爸比精神力就有两个S,体能还有一个S,加起来比你多一个。”
“人不能跟变态比……”
“什么?”
“没什么,我们睡吧,爸爸困了。”看完那五页书,贺琛是真困。
贺乐言也早就困了,不过,他还有件事没做。
他挠挠小手,趁贺琛铺床没注意,站起身,搂住贺琛脖子,“叭”地亲了贺琛一口。
“晚安。”穿一身白底小熊印花睡衣的崽,背对贺琛“噌”地躺下,小脸红红。
贺琛在原地坐下,痴笑了好一会儿,俯下身,亲了亲贺乐言香软的小脸蛋:“晚安,乖宝。”
晚安,乖爸爸。贺乐言满足地闭上眼睛,圈着他的玩偶小狼和小狗,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贺琛熄了灯,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也合上眼睛。
地震发生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睡。
身体疲倦,他同样很快就睡着了,很快,也进入了梦乡,不过……这不是一个好梦。
震动的地面、垮塌的巨石、黑暗的坑道、闷雷一样的爆炸声响,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哀嚎。
贺琛匍匐穿行其中,眼前的世界是暗红的,那是血的颜色,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他身后叠成山的敌人的。
“为什么?”
贺琛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问。好半天,他才分辨出那声音属于他自己。
“为什么?”他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黑暗的尽头,一道更加沙哑的声音终于回应他,“你去巡航,为什么忽然回来?”
“不回来,怎么知道是谁在做内鬼?”
“那你现在满意了?”
你现在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那声音像重锤一样,敲在贺琛鼓膜上,他头痛欲裂,艰难地转过头,一一看过,坑道内的断臂残肢、血肉之河。
“杀了我吧,笨蛋,我早就在等了。”那道声音又响起,伴随着脚步声,向他走来。
“我太想变强了,想追上你,想超过你,想超过所有人。他们说给我血晶,没什么条件,是栽培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有一种血晶,叫冰血晶。”
“他们说只求财,不害命。贺琛,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到会这样。”
“拿着——”脚步声停下,那人弯下腰来,将一把剑塞在他手里,“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出去再找他们领赏。”
“还有这个。”一张叠得四四方方,带着体温的小方块,被塞进贺琛胸口,“我儿子,交给你了。交给你,我放心。”
儿子……贺琛头又疼了疼。“津哥……”
“还认我是哥,就爬起来,给我个痛快。”
“不,不要。”贺琛摇头。不是不要杀他,而是不要……接下来那一幕发生。
但一切还是发生了。洞顶依旧塌陷,电光火石之间,本可以避开的韩津,依旧严丝合缝,周周密密,挡住贺琛身体,护住贺琛要害。
那块巨石,依旧不偏不倚,砸入韩津后脑,热的脑浆和鲜血,依旧喷溅在贺琛脸上。
“活下去……对不……起。”
不!对得起!不!
贺琛挣扎着,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
第49章 深度链接
“怎么还没睡?”
出门看见在大厅游荡的贺琛, 陆长青顿住脚步。
“睡不着,瞎溜达。”贺琛看着他说。
睡不着?陆长青看到他步伐躁动,眼下毛细血管突出, 明显是注射过抑制剂的反应, 皱眉向他走来, 但半道就被人拦住:“院长,5号也不太稳定。”
“你去忙吧。”贺琛立刻道。
他的确是睡不着瞎溜达, 本想去徐临那里, 怕惊扰护士没进去, 疗养院剩下的地方就这么大,他再一溜达就不小心溜达到重病区这里来了。
不是故意的。
“你等我一下。”陆长青看着他气色说。
“不用, 我马上要回去睡了。”贺琛说着,调头往外走。
陆长青又皱了下眉, 但到底还是往5号病房走去。
往外走的贺琛却被人给叫住了:“小贺过来帮个忙!”
是方老。
他在那间关押着兽化人的实验室里,正和几个助理满头是汗压着一个在实验台上抽动震颤的兽化人。
“怎么了?”贺琛走进去,出手帮他们按住那个兽化人,方老这才腾出手来,给兽化人注射了什么针剂。
“药物反应。那个地下实验室,一直靠某种药剂控制着他们, 我们想试试停药能不能让他们好转。”方老说着, 叹了口气,“看这个反应,慢慢来吧。”
“您受累。”贺琛说。
“我不累, 你们才累, 这两天救援辛苦了吧?”方老说道。
“职责所在,没什么辛苦。”
“我们也是指责所在。”方老说着,俯下身, 观察着那个兽化人的脉搏瞳孔。
“还是不一样,你们为了素不相识的病人,可以这么尽心。”贺琛敬佩地说。
“小贺说的是我,还是长青?”方老顿了顿,直起身笑问。
贺琛脸微红:“自然是您。”
“那我可比不上长青辛苦,他一个人扛着那么多只有他才能扛的担子,压力是真的大。”
“嗯。”贺琛埋下头,若有所思。
方老看向他:“这么晚了,你来这里是?”
“没什么,我散步。”贺琛下意识说。
说罢他打量向实验台上那个平静下来的兽化人。
兽化人手脚和脖子都上着约束带,人被明显“捯饬”过,干净很多,兽化的上半身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狰狞。
“他们情况似乎好转了些。”贺琛安慰方老。
“嗯,身体机能是好一点了。”方老说着,看一眼盯着实验台的贺琛,心中一动,“对了,你父亲贺向野的那个战友,我联系过了,他愿意到汉河基地来,说想亲眼见一见你。”
“啊,好。”贺琛忙抬起眼来,“我安排人去接。”
“不用不用,他们自己来,好几个人呢,都是你父亲的旧友。”方老跟贺琛说着,眼睛却全程注意着实验台上的兽化人。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提到“贺向野”的名字时,他眼珠确乎动了下。
“方老,我先告辞,您和各位也早点休息。”察觉方老心思在兽化人身上,贺琛识趣告辞。
“嗯。”方老点头,又忽然出声,“小贺你等等。”
方老看向贺琛脖子里的细绳:“这个就是你父亲的遗物吧,能否让我看一眼?”
“当然。”以为方老是想睹物思友,贺琛没有多想,把贴身戴着的方牌取了下来。
“是个小狼啊,和你很配,贺向野的直觉倒是很准,知道他会有个狼宝宝。”方老慈爱说着,又把方牌还给贺琛。
贺琛眼底寥落,唇角却配合牵了下,把方牌戴回身上,转身告辞。
没有发现,实验台上的兽化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方老却发现了。
“你醒着?”他对兽化人说。
那人毫无反应。
“方老,回去睡吧,他听不懂的。”助理开口。
“没事没事,你们回去睡,我老了睡眠少,他听不懂没事,我跟他唠唠。”
他说着,当真驱散众人,在实验台前坐下,和兽化人闲聊:“那个孩子,看到了吗?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孩子,是个狼宝宝……”
“狼宝宝”三个字出口,方老亲眼看着,兽化人的眼,干涩地眨了下。
方老心念一动,打开终端:“来,我给你看看,他是个多么出色的宝宝……”
*
“不是让你等我,怎么跑到这里来?”
在居住那栋小楼后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找到贺琛,陆长青开口问。
“你回来了。”贺琛居高临下看向他,“你是不是没休息过?眼圈都青了。”
“下来再说话。”陆长青朝贺琛伸出手。
贺琛抬起头,最后遥遥看了眼远处的碑林,长腿一跃,从树上跳下来。
“这么隐蔽,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好奇问陆长青。
“我自带红外感知。”陆长青答。
实话。
但贺琛当然视为玩笑。
他勾了下唇,还没出声,陆长青又伸出手来:“先做个安抚。”
“在这儿?”贺琛问。
“状态不好,就别挑地方了。”
“我状态没有不好。”贺琛低声说。
陆长青看他一眼:“在矿洞时,你状态就不对,是不是因为环境想到什么?”
贺琛沉默片刻:“太聪明了不好,会让人怕你。”
陆长青轻微蹙了下眉。“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
“我开个玩笑。”贺琛说,“确实是想到什么。”
他说着,看向陆长青,攥了下手指:“你说要深度链接治疗效果更好,我更深的一层,你愿意来吗?”
陆长青眼睛深了深,正色看向他:“只要你愿意。”
“不过要在安静些的地方。”陆长青说着,在前面带路,往小楼走。
贺琛跟上他,边走边道:“我还有个问题。”
“在底下的时候,你说机甲是给合适的人用,谁是合适的人?”
“不养寇自重、不与敌谋私,有了武器,不用来对内的人。”
“总之是不给武士贵族,对吗?但是你能保证,二皇子将来就不养寇自重、不与敌谋私?”
陆长青顿住脚:“我为什么要保证二皇子?”
“你父亲是他教父,零号是你们陆家和他们钱家一起研制的,你这次给我的团队里,还有为钱家做过事的人,师兄不要告诉我,你跟二皇子毫无关联。”
既然说了,贺琛索性说个明白。
“为钱家做过事,就一定是钱家的人?我派去钱家的不行?”陆长青不急不缓,甚至含笑问。
“你别笑,我很严肃。别看二皇子现在敦厚老实,等他掌握权柄,你再看看,他跟贺家有无区别。”
“我看他干什么?谁说我要把零号给他,他会带兵、还是会打仗?”陆长青反问。
“我刚才说的人,你没觉得耳熟,没觉得,是在说你自己?”他又问。
这回贺琛顿了顿。
“你指的,是汉河?”
“是。”陆长青肯定答。
“不行。”贺琛很快错开他视线,闷头朝前走,“我只掩护你拿到矿脉,权势之争,汉河不参与。”
陆长青跟上他:“不参与,平山基地交割,你何必如此用心?”
“削弱贺家的事,我当然用心。”
“这么说,你只想复仇,不在意宁天他们,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韩津向恒?”
贺琛脚步滞了滞,很快又朝前走:“你说的,每个人有自己的路。我没那么大能力,为所有人负责。”
“那你的理想呢?”
贺琛头也不回:“我没有理想。”
陆长青声音沉静:“你有,不过你的理想是驰骋万里、守卫星河,不是狗苟蝇营、魑魅魍魉。”
贺琛紧紧攥了下手。
“师兄不要以为自己了解所有人——”他忽然回过头来,鼻子几乎撞上陆长青的脸。
“你,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近?”贺琛脸一红。
“不是该我问你,为什么忽然回头?”陆长青说着,语气慢下来,“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臆测你的想法。”
“没关系,以后不臆测就行。”贺琛说着,转回头,声音也低缓下来,“合作结束,我就会退役,带默言、乐言去游山玩水,这才是我的理想。”
“知道了。”静默片刻,陆长青答。
“我很自私——”贺琛开口。
“你不自私。”陆长青打断他的话,“不用在意我刚才说的那些,如果退役是你真心想要的,那就去做。”
陆长青说着,越过发呆的贺琛推开房门。
怕惊扰别人,两人都没再说话。上楼后看了眼被大狼守着睡得正香的贺乐言,贺琛跟着陆长青进了他的房间。
这里的房间只有麻雀肚子大,一间宿舍既当卧室又当客厅,自然比陆长青在星都的家简陋许多,但,有种让贺琛熟悉的整洁干净。
扫过一尘不染的床铺,贺琛收回视线,顺陆长青所指,在沙发上坐下。
“稍等我几分钟。”陆长青说着,打开房中的简易冰箱,拿出一袋营养剂吃。
“你还没吃晚饭?”贺琛蹙眉。
“暂时没顾上。”陆长青说着,取杯子接了温水。
贺琛以为他是接来自己喝,不料他把温水递给他。
贺琛起身接过杯子,又重新坐下,眼睛盯着陆长青。
他看不懂他。
即使用最简陋的方式吃着便利营养剂,陆长青举手投足间仍矜贵清雅。他本该在星都当他的金尊玉贵的陆院长……
“我脸上有花?”陆长青快速吃完营养剂,向贺琛看来。
贺琛错开瞬视线,又看回来:“师兄为什么要沾手这些事?”
“有人物尽其用,想要我沾手。”陆长青答。
“谁?”贺琛下意识问。
问完他本以为陆长青又要搪塞,但陆长青答得直接坦诚、没有犹豫:“我父亲。”
贺琛皱皱眉:“所以,你还是为陆家做事?”
“师弟这是关心,还是试探?”陆长青问。
贺琛握着温热的水杯,沉默了一晌。
陆长青并未让他为难,很快回答:“我没对你说谎,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背后没有别人。尽管在我父亲眼里,我在为他办事。”
陆长青在水槽边洗净、擦干了手,向贺琛走来。
“这些事你想了解,我以后慢慢解释。现在还是先治疗。”
陆长青说着,向贺琛伸出手。
贺琛却没有立刻就递上手腕。他曲肘探进军装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巧盒子,打开盒盖,推给陆长青。
“师兄这两天辛苦,这是之前从星盗头子那里剿来的碧根石,我刚让人从基地送来,给师兄补补。”
碧根石之于治疗师,相当于血晶之于武士,不过碧根石更稀少更难得。
陆长青扫过盒子里碧绿通透的石头,静了一刻,看向贺琛:“成色这么好,看起来是石核,留着给乐言今后晋级用。”
本来确实是攒给乐言的,不过——“乐言还小,我再给他收集。”
“我说过,不收你诊费。”陆长青又说。
“不是诊费。”贺琛看着陆长青眼睛答。
他只有一半的心思,是不想欠陆长青,另一半,确实是视陆长青为朋友,觉得他治疗那些危重病人损耗太重,有些为他担心。
陆长青读懂他眼神,敛眸,收下盒子,指腹摩挲了下盒壁,再次抬起眼来:“多谢师弟,我们开始?”
贺琛这次终于递上手腕,神色有些愧疚:“可能,有些负面。”
他不想“污染”陆长青。
“不用担心。”陆长青平和镇定,抓着他的手,进入他的精神领域。
最初抵达的仍是冰原——贺乐言以为太“简单”的那一层。以往陆长青是在这里给贺琛治疗,贺琛自己也会出现,但今天陆长青深度催眠,贺琛并没有“跟来”。
陆长青扫过罡风比平日更加凛冽的冰原,合上眼睛,释放精神感知,身形随心念,出现在冰川背面一处洞口前。
洞口有扇冰雪做的门,门上的锁还在,但是开着。
陆长青手覆在门上,“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门背后是另一个世界。
虽也银装素裹,这里却不像第一层的冰川雪原寂寥空旷,更像一个雪中村落。
许多冰屋鳞次栉比,冰屋间有人往来,有人说笑,有人围着篝火举杯畅饮,有人两两捉对雪中训练。
好一幅生动自然的画卷。
陆长青起初并未明白贺琛说的“负面”在哪儿,直到他看见一张略熟识的面孔:韩津。
陆长青蹙了下眉。
他站在高处,重新向村庄望去,大致清点着冰屋和人数。
清点到一半,他就明白过来:每座冰屋,对应着那墓园的一座墓碑。
只是,在贺琛的精神域里,所有人都还活着。
平平安安,有声有色。
陆长青眉眼缓缓沉下来。
这时,“呲啦”“呲啦”的声音,使陆长青转头,看向“韩津”:
对方正站在一处有裂隙的冰屋前,手握冰锯,切割着冰块,切割完,他用手和着雪泥,补好一处裂隙,又向下一处走去。
这样有裂隙的冰屋,还有很多。
陆长青思索片刻,向“韩津”走去:他大概是贺琛在这片领域中精神寄托最多的“人”,因此就像贺琛潜意识的一个碎片。
陆长青一边走向他,一边释放出精神丝,但就在他精神丝接近“韩津”的一瞬,“韩津”猛地回过头来,原本沉肃干练的一张脸,忽然血污遍布,狰狞木然。
陆长青顿了下脚,但很快,更坚定向“韩津”走去。
每走一步,越来越多散发着荧光的精神丝从他体内释放出来,卷向四周的人影,使他们刚露出血污,就被包裹在光明的能量中,如包入茧中,陷入沉睡。
韩津亦然。
村落中所有人都睡去,陆长青仿佛体力不支,垂眸坐在原地,精神丝又蔓延向一座座有了裂隙的冰屋……
过了不知多久,贺琛眼皮颤动,鼻子耸了耸:是那个淡淡的勾人味道……软软的……贺琛把脸埋上去痛快闻了闻。
等等,不对——
贺琛睁眼,猛地坐起来。
一条毯子,从他身上滑落。
贺琛捞住毯子,眼睛,看向向他望来的陆长青。
“起这么猛,不怕头疼?”陆长青站在几步开外,不紧不慢看着他问。
头倒是一点儿也不疼了,就是像灌了浆糊。
贺琛直勾勾看着陆长青系领扣的手指,好几秒,才忽地反应过来,移开视线。
这才看见,窗外已晨光微亮。
“我……在你这儿睡了一夜?”贺琛尴尬攥紧手里的毯子,意识到毯子是谁的,又忽然撒手,突兀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那个,打扰了,怎么不叫醒我?”
“深度睡眠,打断不好。”陆长青合情合理道。
贺琛无可辩驳,还觉得他早上起来声音清冽中带一分低哑,怪好听。
完蛋,依赖症更严重了。他又开始不自觉关注他的一切了。
贺琛眼睛都不敢再抬起来,余光瞥着地面往门口走:“我先回去看乐言。”
“外套。”陆长青把挂在衣架上的军装拿给贺琛。
……下次衣服就不用脱了。
不对,没有下次!
贺琛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卷起外套快步逃回对门。
陆长青看他关上对面房门,浅笑了下,合上自己房门,看了眼沙发,走过去,收拾留着他痕迹的枕头和薄毯。
叠好毯子时,他手指微顿,忽然走向洗手间,打开浴室柜,看了眼自己从疗养院随手领用的洗浴用品。
很快,他点开终端,拨出个通话,声音沉稳:“去我家里看看洗漱用品的品牌、型号,一模一样,送一批到汉宵星来。”
“一模一样,香型不要换。”
“时间?越快越好。”——
作者有话说:陆院: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味儿,但务必得维护好……
第50章 乐言送惊喜
“宁哥, 你看见了吗?”会议室外,站岗的士兵小声问巡视的宁天。
“看见什么?”宁天眉眼冷肃问。
“指挥官。中午他跟那个陆院长一桌吃的饭,人家陆院长还给他剥鸡蛋了, 我看见了!”
“……闲得你。”宁天冷冷看他一眼。
“所以他们到底在没在一起, 那位到底喜不喜欢咱指挥官啊?网上都说他神仙神仙的, 我寻思也没那么神仙,不然也不能给指挥官剥鸡蛋……”士兵小声念叨。
宁天踢他小腿一脚:“站直。再这么八卦, 以后就去食堂站岗!”
“那行, 我前排吃瓜。”士兵站直了, 但仗着自己打入伍就跟着宁天,嘴巴依然没个正形。
眼见宁天真要恼, 他才收敛,神色庄重下来:“哥, 我还有句话要问,向指导为什么在他们那边啊?”
士兵说着,眼睛瞄了眼会议室。
会议室里,以贺琛为首的汉河基地一方,正在跟平山基地代表进行第一轮谈判。
对方的谈判队伍,赫然以向恒为首。
宁天眉眼这回真正沉下来:“站你的岗, 不是你分内的事少问少管!”
他说着, 自己却看向会议室。
这场谈判已经进行了整整三个蓝星时,不知道顺利不顺利。
其实从本心出发,宁天并不稀罕汉河基地如何扩张、拥有多强多大势力。偏安一隅、远离那些乌七八糟的漩涡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贺琛怕他毛躁私下跟他说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扳倒贺家不是一时一事之功,他们需要蓄力,需要让自己的拳头硬起来, 让贺家的拳头软下去。
宁天知道他说得对。宁天想帮忙,私底下也跟着贺琛一起硬啃那些收集来的资料,但他啃得眼睛发花,最后还是被贺琛打发去干别的。
宁天知道,自己啃起来难,贺琛啃起来也一样难。不同的是,宁天背后有贺琛,啃不动就放弃,贺琛背后没有任何人。
一样想复仇,贺琛所担负的是他百倍,所做的事、要走的路,也比他难百倍。
如果向哥在,至少这些事情上可以帮帮他,可是向恒——
宁天正想到这里,会议室的门忽然开了。
平山基地的一行人鱼贯走出来,当先的一个正是向恒。
宁天背负双手站在原地,双目紧紧和他对视着,注视着他离开。
会议室内,那一整支金牌团队还在就刚才的谈判细节议论,贺琛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他们:“辛苦诸位,宴会厅备了些家常饭菜,请大家移步,先饱口腹再谈工作。”
“谢谢贺少将。”众人向这位气度从容又尊重客气的年轻将军致谢,很快走出会议室,随后离开的是贺琛几名部下。
贺琛这才抬手捏了捏眉心。
“爸爸!”一道清脆童声,让贺琛转头,提振精神。
“乐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贺琛脸上一秒浮现出笑意。
“我,我有事。”贺乐言吞吞吐吐,不说实话。
“乐言有惊喜送给贺指挥官。”跟着贺乐言的文毅笑眯眯答。
“是吗?什么惊喜?”贺琛来了兴致,站起身要走向贺乐言。
可是贺乐言奶声道:“你别动!”
贺琛听话得很,立刻站在原地不动。
“爸爸坐下。”贺乐言走过来,让贺琛坐回椅子上,背过头看文毅,“文爸爸——”
文毅会意,把自己拿在手上的一根便携链接导线拿出来,一头递给乐言,一头递给贺琛。
贺琛眉心微动。
“是安全的,贺指挥官。”文毅在他开口之前道。
听到文毅保证,又想到陆长青说过让他不要对乐言“过度保护”,贺琛压下到了嘴边的话,静候贺乐言动作。
贺乐言站在贺琛面前,还没贺琛膝头高,但他抓住贺琛的手,气质特别沉稳:“爸爸,你放松。”
贺琛扬起唇角:“好。”
几乎同时,他精神域感到一丝触动,像被什么柔嫩的小触角顶了一下。
贺琛眼神一软,敞开自己的精神域,把小家伙放进来。
“爸爸?你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然而不确定……直到地上那一小团跳了跳:“我在这儿!”
“看到了,为什么是这样?”贺琛好笑地看着地上的小团子——贺乐言就是一个巴掌大毛团子的模样,毛绒绒,轻飘飘,像个大号蒲公英宝宝。
贺琛这么一想,指尖带出一阵微风,当真把他吹得飘起来,落在自己手心上。
“我,我刚开始,文爸爸说不能分出太多精神力,这样就够了。”毛团子贺乐言说。
“文爸爸说的对,你要听话。”贺琛立刻说。
“嗯。”毛团子回答着,动了动,在贺琛手心里翻了个身——大概他还有正反面……
“爸爸,我给你做治疗。哎呀——”
贺乐言才说了一句,身体又飘起来——大狼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面前,挨到他后痒得打了个喷嚏,把他吹得更高了。
最后治疗是没做成,贺琛跟大狼一起出手,才把越飘越高的小毛团子拉回来,送出精神域。
退出链接,贺乐言还有点儿沮丧,觉得自己没给贺琛治疗到,贺琛却神清气爽:“乖宝,爸爸现在感觉好极了,特别舒服。”
是真的,从乐言链接他起,贺琛笑容几乎没停。
他抱起贺乐言,贴贴他脸蛋,更觉得浑身有劲。
其实贺乐言什么都不用做,贺琛累了的时候,只要偷偷贴贴他就会重新拥有力量。
这是秘密,贺琛没说。
“走,吃饭去!乐言出力气了,要多补补。”贺琛说着,刚迈脚,忽然想到什么,“这个惊喜你爸比知道了吗?”
贺乐言摇头:“没看到爸比。”
“院长一直在忙。”文毅在旁边补充。
“还有病人没稳定下来吗?”贺琛皱了下眉。
“是,情况有好转,不过院长还是得坐镇。”文毅说着,观察一眼贺琛的神色,说道,“说起来,乐言能够链接,精神力应该是进阶了,这边没有合适的设备,让院长评估一下会比较准确。”
“嗯。”贺琛点头。
“那我打个电话通知院长?”
“不用,我自己找他——”贺琛说到一半,对上文毅视线,清清喉咙,“你别多想。”
“多想什么?”文毅似乎不解问。
贺琛不吭声了,闷头朝外走。
文毅在他身后笑了下,缓步跟上。
再忙,陆长青还是现身食堂,跟贺琛他们在小包间共进晚饭。
“谈得怎么样?”坐下来,他问贺琛。
贺琛摇摇头:“他们拖延时间,鬼话连篇。”
“下次什么时候谈?我跟你一起。”陆长青说。
“不用,你忙,我可以应付。”贺琛错开他温和的视线。
“知道你可以,但魑魅魍魉的事,我比你擅长。”陆长青淡淡说着,看向一直欲言又止、想要说话的贺乐言。
咦,爸比看够爸爸,轮到他了吗?
“爸比,我可以链接爸爸了!”贺乐言兴冲冲开口。
“是吗?”陆长青揉揉他脑袋,求证般看向贺琛。
“是,”贺琛灿笑,“好大一只小毛团。”
陆长青注目看他,同时分心听文毅说了情况,拉过贺乐言的手,检查小孩儿精神力是不是晋了级。
贺琛在旁边看他动作,忽然问:“你小时候,也像乐言一样吗?”
他也是从一个小毛团般的精神力,成长为今天的陆长青的吗?
“我小时候没这么可爱。”小时候的事陆长青并不愿回忆,不过,他很高兴,贺琛会对他小时候感兴趣,虽然贺琛可能只是随口一问。
“头还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他又问贺琛。
声音低沉温柔,目光平静深邃。
贺琛被他看得心里怪怪的,摇摇头,错开他视线,伸手去拿桌上茶杯,却被陆长青捉住手——“烫。”
“指挥官,是我失误,这里头是刚倒的热水。”文毅看了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底含笑道歉。
宁天也看两人一眼,忽然站起身:“我去拿冷水。”
但他慢了一步,贺默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席,拿了一瓶冰水来,放到贺琛面前,并出于好心提醒:“你发烧了。”
“我没有,别瞎说。”贺琛早已经挣开陆长青的手,此时“吨吨”喝下两口冰水。
“你脖子红了。”贺默言较真道。
……祖宗,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坐下,吃饭!”
贺琛威严道——虽然他此刻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什么威严。
幸而陆长青这时松开贺乐言,开口:“确实晋级了,要好好庆祝下。”
众人注意力被转移,贺琛不再是视线的焦点。
贺琛松了口气,放在桌下的手蜷曲了下,暗暗看向抱着贺乐言说话的陆长青……
饭后,陆长青仍有事忙,贺琛和文毅等人先回住所。
宁天有些事找贺琛汇报,汇报完贺琛也还有公事要处理。
但,走进客厅后,看一眼在客厅陪乐言玩儿的文毅,贺琛迟疑一下,还是开口:“文医生,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
“文医生,请坐。”
请文毅进自己房间坐下,贺琛面色有些郑重开口:“文医生,我想请教你有关治疗依赖症的问题。”
“治疗依赖症?”文毅神色奇怪——这词儿好几年没听,他已经有些陌生了。“贺指挥官请讲。”
“嗯。”开口讲之前,贺琛先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有个朋友——”
“他在一段时间频繁接受了同一位治疗师的精神安抚,出现了一些治疗依赖症的症状,他想请教一下,如果今后还需要这位治疗师继续治疗的话,该怎么避免依赖症进一步加重。”
“您说的「依赖症」,具体是指?”文毅问。
“会不自觉关注治疗师,想见到他,渴望再次被治疗,还有,”贺琛顿了顿,努力克服难为情,“会回味和他接触时的感觉,甚至不自觉渴望拉近跟他的物理距离。”
比如拉近距离闻闻味道……
“您是指,想靠近他?”文毅问。
贺琛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强调:“我朋友。”
文毅点头表示明白:“听着确实像治疗依赖症的表现。不过——”
他抬眼看向贺琛。
“不过什么?”贺琛问。
“不过治疗依赖这种问题,十多年前就已经从技术层面攻克了。”
“研究发现,治疗依赖症主要起源自深度链接中的精神能量交互,只要治疗师学会构建防御矩阵,避免全域接触,就能预防这类问题。”
“哦,对了,研究出这个的就是院长,矩阵也是院长发明的,他在校读书时就已经完善了理论框架和实操步骤,经验证后很快全面推广。”文毅不无推崇地说。
“是,是吗?”贺琛问,人有点儿懵。
“是的!这个矩阵是治疗师必修课,也是我们取得资格证的必考内容,人人都得掌握。您没发现吗?这些年已经鲜少听说有依赖症的案例了。”
没发现,他又不是治疗师,哪懂他们行业内幕……
不是,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又是怎么回事呢?
文毅看了眼贺琛,探究问:“您的朋友,是接受的哪位治疗师治疗啊?难道是野路子出身?”
“那倒不是。”正路子。不能再正了。
贺琛凝神苦思:“那要是,他多年前发生过治疗依赖症,再被同一个治疗师治疗呢?”
“那样的话,确实有一定可能,不过概率依然比较低。要不,我还是去请教一下院长吧——”
“不用了!”
文毅话没落地,眼前一花——贺琛不顾社交距离,把刚站起身的文毅又死死按回沙发。
“咳!不用请教他。我再问问我那个朋友吧,可能是他搞错了。”贺琛说着,尴尬退开一步,“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文毅眼底有抹不明显的笑意,“不过我也觉得多半是搞错了,毕竟您说的那些症状,也很可能是,您朋友喜欢上了治疗师啊。”
“……”
“贺指挥官,我先告辞?”看向神色有几分皲裂的贺琛,文毅一本正经问——院长随时可能回来,这屋他毕竟不敢多待。
“嗯,慢走。”贺琛凭惯性,威严而稳重答。
但文毅出门前,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你们院长,是什么时候发明的这个什么矩阵?”
“院长惊才绝艳,这套理论和方法,在他本科期间就已经成型了。”
然而贺琛跟陆长青认识的时候,陆长青都已经读研了。
也就是说,他从来都没有得过依赖症??
“贺指挥官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不过,今天我们聊的事,还请文医生保密。”贺琛答,面色镇定。
可在楼下陪着贺乐言的大狼,却已经“呜嗷”一声,羞愤地把头扎进沙发缝里……
已经走出门的文毅,本着好人做到底的精神,在答应贺琛保密之后,忍不住又提醒一句:
“不过,那位治疗师没有特别注意边界,而是屡次和您「朋友」近距离接触的话,极有可能,也是喜欢您「朋友」的吧。”
“贺指挥官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他是不是特别关心您,特别在意您?”
“哦,我是说,您朋友。”——
作者有话说:小狼:坏了,我竟然没病,那岂不无药可治[药丸][裂开][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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