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开窍的第一天


    “还没睡?”


    蓝星时夜晚十一点多, 陆长青敲响贺琛房门。


    “嗯。你才回来?”贺琛问了句,视线有些游移。


    “确定新院的建筑方案耽误了些时间。”陆长青说着,看向贺琛:“现在给你做治疗?”


    “今天不用做。”贺琛回避陆长青视线, 走到书桌前坐下, “我状态挺好, 而且我今天也忙。”


    “忙什么?”陆长青问。


    贺琛给他看一眼自己手中平山基地的资料。


    “身体为重。”陆长青说。


    “我知道。”贺琛说,话格外简短, 心格外浮躁。


    陆长青站在他背后, 贺琛看不到他, 但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能感觉他的手落在他的椅背上,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


    心跳有些快,贺琛忽然“噌”地一下站起来, 走到饮水机旁,给陆长青倒水喝。


    陆长青在他身后看着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气血浮动?”


    “啊?”他表现这么明显吗?


    贺琛正攥紧水杯发愣,陆长青伸手摸上他额头,贺琛立刻感觉到他的手很凉,不, 准确说, 是自己的额头很烫。


    “坐下,看看眼睛。”陆长青说。


    贺琛已经明白过来他在怀疑什么,老实坐下, 抬起脸来, 任陆长青掀开眼皮检查,呼吸节奏很稳,只是耳根莫名发烫。


    都是毒素害他。


    毒素……等等, 不是依赖症,他最近种种反常,会不会是这玩意惹的祸?


    贺琛起了念,但很快又打消。


    他虽然在这事儿上略微迟钝,不至于分不清自己对陆长青的朦胧感觉,是出于心还是出于欲。


    嗯,应该不至于?


    贺琛心头混乱,又不想陆长青察觉,主动开口:“这东西发作间隔好像越来越短,乐言——”


    “乐言不会有事。”陆长青说着,指腹一痒:贺琛眨眼,睫毛扫过他指腹。


    陆长青忍了忍,手指向下,轻轻捏开贺琛下巴:“看看喉咙。”


    为什么要看喉咙?贺琛没明白。


    但生病有医生看,在流浪儿的潜意识里是件很有安全感的事,所以他乖乖张嘴,没提出疑议。


    “之前发作时你喉咙有充血,虽然不严重,还是要密切关注。”陆长青倒是给他解释了句。


    解释完,他手指再度向下,落在贺琛颈侧动脉上,安静数他脉搏。


    贺琛一动不动坐着让他数,只是因为陆长青手指贴在他皮肤上,贺琛越发不自在,心跳跳快了两拍。


    师兄检查这样仔细,是像文毅说的,特别在意他吗?


    “偏快了点儿。”过了片刻,陆长青终于松开手。


    “我刚运动过,心跳比较快,脉搏可能也——”


    “你不是在看资料,什么时候运动的?”陆长青问。


    “我……边看资料,边运动。”贺琛镇定答。


    陆长青跟他对视一眼,看起来像信了他的话:“你在暴动期,体内又有毒素,需要多休息,弦不要绷得太紧,会断。”


    “不会。”贺琛答。


    他还没到休息的时候,案子还没翻,仇还没报,现在又跟贺家明刀真枪对上,他要操心的事还很多。


    想到这个,他躁乱了一晚上的心,倒忽然坦荡不少。


    他就不应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贺琛看向陆长青:“之前那个实验,现在能接着做吗?”


    他惦记着趁自己毒素发作,继续实验逼出毒素、或者抑制毒素的办法。


    “不能。”陆长青严肃下来答。


    “你精神域的情况我们还没沟通过,问题比你想得严重,这个时候,你不要雪上加霜再想实验的事。”


    “我精神域,什么情况?”贺琛皱了下眉。


    “我们构筑精神图景是为了锻炼和稳固精神力,不是为了刺激精神力,你不应该把持着过去不放——”


    “我构筑那里,就是为了稳固精神力。”贺琛打断陆长青。


    “曾经也许是。”陆长青语气沉静,“但你一直沉浸下去就不是了,是饮鸩止渴。”


    “我没有。”贺琛答,手指攥了下。


    “我相信你没有,”陆长青默默吸口气,换了种更温和、更谆谆善诱的语气,“因为你很勇敢,从不逃避现实。”


    “你不会把幻象当真实,你只是纪念他们而已。”


    听到前一句,贺琛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后一句,他忽然埋下头去。


    “……你又在臆测我。”他低声说。


    “抱歉。”陆长青说。“我是你的治疗师,要对你的病情负责,所以越界了些,如果哪里不对,你提出来,我们探讨。”


    原来,只是因为要对治疗负责吗?


    贺琛想好要坦荡,却不知为何冒出来点儿失落,但他很快压下这不该有的情绪,礼貌道:“谢谢师兄,我暂时不想讨论,我不会混淆幻象和现实。”


    “但是——”


    陆长青正要开口,背后传来贺乐言迷迷糊糊的声音:“爸比?”


    贺乐言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坐起来,困倦揉着眼睛:“爸比来和我们一起睡吗?”


    “不是。”陆长青看一眼脸红起来的贺琛,示意他不用动,自己走向床边,“爸比和爸爸说说话,你接着睡。”


    他说着,把贺乐言放倒,拍拍他的背,释放出一丝精神力,让小家伙重新进入梦乡。


    人形安眠药。


    贺琛心道。脸上的热意缓缓消退。


    但“安眠药”回头向他看过来时,他还是回避地转开视线:“谢谢师兄,我也要睡了。”


    陆长青看了眼时间。


    夜确实已经深了,贺琛又在发烧,不过,他有件要紧的事不得不现在就跟贺琛说:


    “星都那边,因为血晶分配闹得有些乱,各大贵族世家都在互相检举揭短。”


    贺琛支起只耳朵:“我听说了一点。”


    “我今晚刚得到情报,有人打算拿三年前汉河的事攻讦贺家。”


    “什么意思?”贺琛蹙起眉。


    “有人举报贺家勾结星盗,准确说,举报你、勾结星盗。”陆长青说,“看似针对贺家,事实上,是贺家在借刀针对你。”


    “他们有星盗作为人证,还捏造了一些半真半假的物证。”


    呵。贺琛唇角冷冷扯动了下:“他们有证据,我没有?”


    “这是个机会。”陆长青说,“现在皇帝有心扶持你、打压贺家,贺家主动送上门来,你可以将计就计,揭开三年前真相。”


    的确可以,但贺琛沉默下来。


    “你顾虑向恒?”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他们会把所有事推到向哥头上。”


    “向恒不是任他们揉捏的性格,他会有证据,把贺家攀扯进来。”陆长青说。


    “恐怕不等他攀扯,他们就会杀人灭口。”贺琛沉声说,“我要贺家偿罪,但不想再添一座墓碑。”


    “你还相信向恒?”陆长青问。


    “我不知道。”贺琛眼底划过纠结、沉抑。


    “但,我不会轻易放弃朋友。”他说着,眼神又坚定下来。


    笨蛋。陆长青看了他片刻,温声开口:“如果是这样,我有个办法。”


    “要保向恒,又要避免脏水泼到你身上,只有先消灭他们的证据,再拿别的事干扰,让他们分不出精力继续陷害你。”


    “你是说,灭口?”贺琛抬眼问。


    陆长青手指暗中敲了下:“我知道,我的手段不太光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琛说,“我是担心反而被他们抓住把柄。”


    陆长青手指又放松下来:“放心,不会。”


    “我还有些人在星都。”贺琛又说。


    “不用沾你的手。”陆长青不假思索道。


    贺琛静了静。这话,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吧,自己不应该多想……


    不应该觉得师兄的眼睛很温柔,毕竟他眼睛就长那样,看什么都温柔,说“杀人灭口”的时候也不例外。


    这么一想,贺琛说服了自己,蔫哒哒垂下眼眸。


    “累了?”陆长青又摸了下贺琛额头,贺琛却向后一步避开,“我没事,师兄辛苦,早些休息。”


    陆长青收回手指,略微困惑地看着贺琛:“有没有退烧药?”


    “有。”贺琛答。“但那个抑制剂——”


    “那东西副作用大,用多了会有抗药性,能不用还是不用。”


    “嗯。”那他就自己扛。


    贺琛打开门,送陆长青出去。


    陆长青越发感觉不对,却不知哪里不对,怕多说多错,也怕影响贺琛休息,他走出贺琛房门,沉思半晌,还是回到自己房间。


    去布置那些“杀人灭口”的事。


    *


    “爸比!”


    早起打开房门,陆长青意外发现贺乐言已经醒了,由大狼陪着,站在他房门口:“生日快乐!”


    “谢谢。”陆长青怔了怔,蹲下来,揉揉小孩儿脑袋,眼底温软,“乐言怎么记得这个?”


    “爸比的生日是血神节后半个月,很好记。”贺乐言答着,拿出藏在背后的礼物——一幅画工相当……具有贺乐言风格的蜡笔画。


    画上有两大、一中、一小共四个人,还有一头狼、一条蛇。


    狼跟蛇的脖子上点缀着一圈红色点点,陆长青立刻认出来:“这是血神节那天的花环?”


    贺乐言高兴点头:还是爸比厉害!不像爸爸,问他它们怎么起了疹子。


    “这个是爸比,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哥哥,这个是我。”贺乐言又兴奋介绍。


    “看出来了,谢谢乐言。”陆长青接过画,扫过画纸上那个潦草爸爸,手指摸了摸。


    “爸爸呢?”陆长青看向对面房门。


    “爸爸出去了,去接什么人。”贺乐言回答。


    “嗯。”陆长青想起方老曾提过,贺向野的战友这两天要到,他这两天太忙,没太注意这些事,想来就是今天。


    “走吧,去吃饭。”他抱起贺乐言,另一只手落在大狼头上,想摸,又忍住没有动手,转而输送了一股精神力进它体内。


    贺琛立刻便察觉到了。


    他的确是去接父亲的战友,此刻已经在餐厅招待他们用餐,分神一瞬,又专心听他们说起父亲当年的事。


    安顿好这几位,他又去忙基地的公事,一直到晚上回住处,才从乐言口中知道陆长青生日的事。


    迟疑片刻,看一眼楼上陆长青空着的房间,贺琛还是提步,往陆长青办公室走去。


    “对不起,师兄,我不知道你今天生日。”


    “没关系。”陆长青见到他,眼神已经明快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长青感觉贺琛今天有意回避和自己碰面。


    掩下心中所想,陆长青看一眼贺琛手里抱着的花盆:“从哪儿挖的?”


    贺琛脸微热:“楼下,花园……你怎么看出来的?”


    “土还没抖干净。”陆长青说着,站起身,从贺琛手里接过“土还没抖干净”的花盆,放在自己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上,宝贝地整理着枝叶,把没压实的土又往下填了填。


    “这个不算,回头我再补个正经礼物。”贺琛讪讪说。


    “算。”陆长青说着,回过头来,“今天见到你父亲的战友了?”


    “嗯。”贺琛说着,沉寂下去。


    “心情不好?”


    “不是。”贺琛否认。“见到他们挺好,也了解了很多……他的事,就是——”


    贺琛顿住话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上不下,更难受了。


    “就是遗憾,不能亲眼见到他?”陆长青说。


    贺琛点了下头,抬起眼来,准备告辞——他是来送礼物的,不是来倒苦水的。


    只是不等他开口,陆长青向他看来:“你真的想送礼,我倒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师兄请讲。”


    “你跟我来。”陆长青带贺琛走出房间,步入电梯,进入一间地下大厅,不少穿统一灰色制服、行色匆匆的人员,见到他们恭敬行礼。


    看清他们模样、听到他们议论交流的事,贺琛看出他们是些研究人员,他绕过那些人,逐一看过大厅两侧零零散散在测试的机械部件,眼睛越来越专注,暂时忘了心里的遗憾和郁结。


    陆长青推开一道有重重密码的门,带他进入一个独立的房间:“新一代零号机甲,想请你做些测试,提提意见。”


    “可以!”贺琛定睛看着眼前墨黑色泛着冷光的机甲套装,毫不推辞地说。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开始解外套扣子。


    “不是现在。”陆长青忍耐什么似的出声,“你在发热,不宜动武。”


    “这不影响!”贺琛照旧解扣子,眨眼之间解开半排,陆长青不得不出手,按住他胳膊,“我是医生,听话。”


    “你是医生,又不是我爹……”贺琛小声说。


    “什么?”陆长青挑眉。


    贺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不知怎么,闷闷涌上来一句话:“你是不是对每个病人都这么负责?”


    陆长青静了一瞬,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敢太确定。


    “不是,”他手负在背后握紧,声音镇定答,“只对你这么负责。”


    这话……贺琛的注意力从机甲上完全离开,看向陆长青:“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合作关系?”


    “不是。”陆长青认真望向他的眼睛,“因为你是你。”


    第52章 开窍的第二天


    “因为你是你。”


    说完这句, 陆长青未抬眼,却抬起手来,帮贺琛系他刚才解开的扣子。


    贺琛像石化般一动不动, 只是在陆长青的感知中, 他体温节节升高, 终于,在陆长青手指关节触碰到他喉结一瞬, 他猛地反应过来, 向后退开一步:


    “我, 我自己来!”


    他抬手,系好军装最后一粒扣子, 人似乎也镇定下来:“我知道了,师兄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


    “不, 我的意思是——”


    “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贺琛打断陆长青的话,转身,开门,一气呵成,落荒而逃。


    *


    “小贺?你干什么, 又散步呢?”抱着个保温杯, 在一楼大厅撞上贺琛,方老笑眯眯问。


    “是,方老。”贺琛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准备走, 却被方老的话绊住,“今天见到你父亲的战友了?”


    “见到了,多谢方老。”


    “别跟我客气, 来,跟我说说聊了点什么。”方老说着,不由贺琛拒绝,引着他进了那间收容着兽化人的特殊病房。


    贺琛心思不定,但出于尊重,还是跟上老人脚步,进了房间。


    相比上回,房间内有所调整,多了三个收容着兽化人的方形隔离区,每个隔离区内除了简单家具,还布置了一些播放影像的屏幕,大概是为了测试或刺激兽化人的神智。


    贺琛不太懂,也没太关注,扫过那些目光神情依旧僵直的兽化人,跟方老走到最里面的三号隔离区前,在椅子上坐下。


    “方老是把这儿当家了?”扫过桌子上的茶杯茶壶一应用品,贺琛有些佩服道。


    “倒也没有,岁数大了,话就多,没事儿在这里跟他们说说话,挺好。”方老说着,一五一十问起贺琛来,先问那几个战友的名字,又问他们从前跟贺向野的关系,还问他们从军时的经历。


    问得很细,简直像在查户口了,但贺琛还是耐着性子,知道的都答上了。


    好不容易答完,他以为方老要消停放他走了,不料老人话题一转:“说说你自己吧。”


    “啊?”


    “没事儿,咱爷俩随便唠唠,比如,你小时候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想象过自己的爸爸?”方老说着,看了眼隔离间里背对他们坐着,但头微微动了下的兽化人。


    “想过,不过想的都是荆问笛。”贺琛答。


    答完他看见方老神色同情,爽朗笑了下:“也还好,想的不多。我一开始就没有父亲,不知道拥有父亲是个什么滋味,所以,也没什么好难过。”


    最多,看见那些有父母保护的正常小孩儿时,心里“咯噔”难受一下。


    咯噔多了,也就麻了。


    “而且,我后来也遇到一个「父亲」,或者,他更像个爷爷。”贺琛又笑了下,这回多了真心。


    “是谁啊?”方老问。


    “是个老头儿,流浪的时候认识的,我那时候生了病,都是他照顾我,他本来很懒,有口饭就能活,为了给我治病,又开始做手工卖钱,我做东西的手艺,都是他教的。”贺琛边回忆边说,脸上笼罩着一层幸福的光。


    隔离区内,那个兽化人,却在听到“流浪”两字的时候,就攥紧兽化的手掌,神色开始不对。


    “正想请教一下方老,那个侧写怎么弄?我用语言描述,对方就可以画出人像来吗?”


    “是。”方老答着,又看了隔离区一眼:兽化人站了起来,有些躁乱地,在窄小的空间内快速来回走动。


    这状态不太对。


    “我给你联系方式,你通过网络跟对方描述就行。”方老说着,拔高些音量,似乎有些激动,“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虽然你小时候吃了些苦,毕竟平平安安长大了,是吧!”


    “……是。”贺琛点头。如果是平时,也许他会发现方老举止略刻意,有些不对劲,但今天他自己也魂不守舍,心就没那么细。


    “今天我们就聊到这儿吧,改天再续。”方老声音又正常下来,拍拍贺琛的肩,示意他离开。


    贺琛站起身来,三号隔离区内的兽化人却忽然低吼一声,一爪挥向隔离区的特殊玻璃。


    “他怎么了?”贺琛站住脚。


    “没事儿,没事儿,情绪不稳定。”


    情绪?对方已经有情绪了?贺琛看向始终背对着他的兽化人。


    就在这时,二号隔离区也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个肥厚的兽化手掌,隔着玻璃发狂向贺琛拍来。


    贺琛提起戒备,掩护住方老:“他们是不是不对劲?”


    “躁动会互相影响,不要紧,隔离区是特制的,不会有事。”方老话音刚落,二号隔离区的兽化人越加发狂,一号隔离区的兽化人随之也躁乱起来,循着野兽般的气机感应,不断向对他们造成威胁的贺琛拍打、嘶吼。


    直到一声怒极的震吼,伴着拍打玻璃的巨大声响,从贺琛身后的三号隔离区发出!


    另外两个兽化人,像被点中了死穴,又像被王者威慑,忽然安静,在各自的隔离区内找到角落,安分把自己藏下来。


    贺琛不自觉回头,和一双掩映在灰色毛发后、仍蕴含着强烈怒意的眼睛对视上。


    短短一瞬,那眼睛便撇开他,眼睛的主人又转过身去,在牢笼般的隔离区内,发出谁也听不懂、辨不明的,似哀似怒的狂戾声响。


    “方老。”贺琛忽然出声。


    “啊?”方老紧张看向他,担心他是不是看出什么,忧心是否向他解释。


    结果贺琛只是看着三号隔离区的一角:“你们这玻璃,好像不行啊。”


    确实不行,竟然被拍出一道裂痕。


    方老送走好心去给找更高强度材料的贺琛,带着些小心,看向隔离区里的人:“你别急,啊,他好好的,好好的,谁也不能伤害他……”


    *


    经过方老那里的插曲,贺琛心反而定了下来,因为发烧而昏沉的脑子也清醒不少。他把找材料的事布置下去,又召集部下,讨论安排公事。


    忙到快十点,担心乐言没他睡不着,他才结束会议,在众人簇拥下往回走。


    只是,部下们路上仍在议事,他却一言不发,完全不参与,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接近住宅楼,余光捕捉到一道残影晃过,属于战士的敏锐,才让贺琛结束了游离的状态:“谁?”


    那道残影速度极快,听到他问,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速往黑暗中隐去。


    贺琛哪里肯让他这么溜走,一边加速追去,一边释放雪狼从前面拦截,两面夹击,贺琛已跟那人交手一招,雪狼也跃跃欲试,张口要咬向那人要害。


    这时,陆长青却忽然出现,拦在那人身前,接住贺琛一招:“误会,是我的人。”


    “你的人?”贺琛停手,看向那个头脸都蒙住的神秘人。


    “下去吧。”陆长青对神秘人说。


    那人点点头,无声无息,快速隐去。


    “你的人有多少,什么特征?最好跟宁天报备下,领个通行证,不然他防务不好做。”


    贺琛说着,回忆刚才和那人交手时的触感——练了什么特别功夫吗,那人身体格外柔韧。包裹那么严,纵使是暗卫,也太奇怪了点。


    贺琛看向陆长青。陆长青迎上他视线,神色坦荡平静:“我会让人跟宁天对接。先回去吧,乐言在等你睡觉。”


    “指挥官,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您快回吧。”几名部下嘻嘻哈哈,给贺琛使一个奇怪的眼色。


    天黑,不宜动武,否则贺琛非踹他们两脚。


    此刻贺琛只是强撑着威严,点点头,跟陆长青一起走进房子。


    “真配啊。”


    “所以咱们以后可以横着走了吧?”


    “为什么?”


    “不怕暴动了没治疗师治疗啊。”


    “滚,不能为这个把指挥官卖了……”


    “咳!”贺琛“砰”地关上大门,隔绝那越来越离谱的议论,眼睛瞄了下陆长青,见陆长青要跟他说话,却又急忙错开。


    “爸爸!”贺乐言的小身影出现在二楼楼梯处,大概是听到开门动静跑出来看。


    “怎么不穿鞋?”贺琛说着,撇开陆长青,大步穿过客厅,踏上楼梯。


    大狼跟在后面,也一反常态,绕开陆长青,跟着上了楼。


    “晚安,爸比。”贺乐言没发觉任何不对,在楼上开开心心朝陆长青挥手。


    “晚安。”陆长青如常笑笑,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他今天生日……贺琛记起来。


    说起来,陆师兄看似鲜花着锦,倍受推崇,却又总是独来独往,孤身一人。


    “爸爸,讲故事。”贺乐言拉拉贺琛的手。


    贺琛醒过神来。


    他还是很乱,头也疼,脑子也不清醒,还是等冷静下来,再跟陆长青聊开比较好。


    “师兄早点休息。”贺琛说了声,错开陆长青眼神,抱起贺乐言,走进房间。


    关上房门,他放下贺乐言,人站在原地,又开始发怔,直到听到什么动静——


    “你哥怎么在这儿?”顺着动静,看见斜躺在沙发上,头枕着靠垫呼呼大睡的贺默言,贺琛愣了下。


    “讲故事,睡着了。”贺乐言小声答。


    “讲故事,谁讲?”贺琛诧异。


    “哥哥讲。”贺乐言声音更小了,“三页,就睡着了。”


    小孩儿控诉地指指沙发上摊开的绘本。


    贺琛勾勾唇:“他可能是晕字儿,会给你讲故事,已经破天荒了。”


    还影子战士呢,三页书就放倒了。


    贺琛把这位战士拖在地上的两条长腿捞到沙发上,看了眼他身上搭的小毯子,回头看向贺乐言:“你给哥哥盖的?”


    贺乐言点头。


    贺琛揉揉他脑袋:“就这么喜欢他?”


    自己最喜欢的小毯子都舍得给哥哥盖。


    啊,被发现了……贺乐言抠抠小短手:哥哥,像爸爸,很酷。哥哥还很厉害,跟那些大人一样,是能保护爸爸的战士,乐言很崇拜。


    贺琛看贺乐言这副小脸红红的样子,笑了下,给贺默言换了条大一点能盖住他全身的毯子,抱起贺乐言,捡起绘本,走向床铺:“来吧,还是爸爸给你讲。”


    五分钟后,贺乐言轻手轻脚,抱着书敲响陆长青的房门:“爸比,怎么办,爸爸也睡着了……”


    认不全字又有轻微强迫症的贺乐言,终于在陆长青那里听完了整个故事。


    看他打哈欠,陆长青抱起他,送他回房,看到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呼吸微重的贺琛,眉心蹙了蹙。


    “爸爸又生病了吗?”看到陆长青伸手探向贺琛额头,被陆长青放下的贺乐言小脸担忧起来,把自己原本盖在贺琛身上的被子又努力往上拉了拉。


    “没有,爸爸只是累了。”陆长青安抚他,把他提到床里侧,精神丝抚触过去,让他先睡。


    等他睡着,陆长青才起身,拧了毛巾来给贺琛擦洗降温,擦到一半,他想起贺琛在机甲室迫不及待脱衣服的一幕,笑了笑,但随后,又想起贺琛的回避。


    对他不信任、不认同,还是没有那个心情?


    或者,单纯吓到了,不知怎么面对?


    陆长青思索着,见贺琛眉目间仍有痛色,且头顶冒出狼耳,收起心事,衡量片刻,还是拿出或许会产生抗药性的抑制剂,给贺琛注射了一支。


    可能是阻断了痛觉,贺琛眉目舒展开,呼吸也平缓不少。


    陆长青就这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许,只有睡着时,他才真正卸下担子,轻松片刻。


    陆长青换了毛巾,又给贺琛降了次温,看他睡得很熟,不由伸手摸了摸他头上还没消退的狼耳。


    似乎是痒,贺琛微微侧了下头,却因为被陆长青的精神力覆盖,并没有清醒。


    陆长青收回到半空的手指,忍不住,又摸了下贺琛的侧脸。


    睡着的贺琛毫无戒备,脸颊向他指侧贴了贴。


    陆长青喉结轻滚,手指刚要动弹,又忽然收回去——


    “你醒了?”陆长青转头看向沙发上坐起来盯着他看的贺默言。


    贺默言默不吭声,盯着陆长青的手看。


    不确定是不是睡迷糊搞错了,刚才他看见陆长青手背上浮现出墨色的鳞片。


    陆长青站起身,手自然负在身后:“爸爸在发烧,你盯着点,有不对叫我。”


    贺默言皱皱眉,郑重点了头:


    果然,他就知道他是发烧了,之前还不承认!——


    作者有话说:贺乐言:对爸比完全没有戒备。


    贺琛:有戒备,睡着的时候除外。


    贺默言:睡着都睁一只眼,but脑子有限。[裂开][裂开][裂开]


    第53章 开窍的第三天


    早上一醒, 贺琛感觉身体舒服不少。


    还得是他,抵抗力强,毒素也不能兴风作浪!


    贺琛翻身坐起来, 耳中听见楼下盘盏磕碰和聊天说话的动静。


    贺琛看了眼时间, 这才发现已经比平常晚了很多, 急忙起床洗漱。


    因为要应付建院和灾后各种工作,各人事情都多, 贺琛跟陆长青又都不摆架子, 大家虽住在一处, 却相当随意,吃饭凑到一起就凑, 凑不到也没关系,倒有些像吃流水席。贺琛今天起得晚, 大家也没有刻意等他。


    贺乐言就已经吃完了自己的宝宝餐,正捧着绘本请教同样刚吃完的文毅:“文爸爸,这个字念什么?”


    “念「波」。”


    “这个呢?”


    “涛。和前面的连起来就是波涛,后面的是汹涌。波涛汹涌,这四个字都和水有关,所以它们都是三点水旁。”


    “这是怎么了, 乐言怎么忽然对认字这么大兴趣?”方老奇怪问。


    “我要学会认字, 自己看书!”贺乐言回答。


    “为什么啊?”方老又问。


    “因为,因为我想自己看。”贺乐言说着,看了眼一身黑衣、沉默吃饭的贺默言。


    贺默言脸色依旧酷酷地站起来:“吃好了。”


    他说着, 很少跟人对视的眼睛看向贺乐言:“练拳?”


    “好!”贺乐言高兴答应, 屁颠屁颠跟上哥哥,把认字的事丢到一边。


    文毅听乐言讲过了昨晚的遭遇,这时不由笑笑, 方老不解他笑什么,拿眼神询问他。


    文毅正要开口给方老解释,听到一声咳嗽。


    文毅看一眼陆长青,转头,看到了下楼的贺琛。


    连这也要护?怕他掉这点面子?


    文毅不理解,但懂事地咽回自己的话,恭敬问候贺琛:“早,贺指挥官,快坐,院长给您留了饭。”


    “早。”贺琛朝他们点头,在陆长青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了对面的文毅一眼: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笑眯眯的、不太对。


    【那个,秘密,你没跟别人说吧?】他悄悄给文毅发消息。


    【您放心,谁都没说。】文毅速回,并用动作掩饰着,尽力不让院长看出来他在跟贺琛私发信息。


    然而,不知是否错觉,他仍感觉到院长目光审视地看过来。


    “方老,您慢慢吃,我有病人要看,先走了。”文毅快速寻了个话头,起身离开。


    陆长青这才不再看他,端过手边的盘子,递给贺琛。


    “这是——”贺琛看着盘子里一摞小鸭形状的蛋饼,怔了怔。


    “这就是,那个?”小鸭可什么饼?


    “乐言给你留的,只有你有。”陆长青说着,又把叉子递给他。


    方老看着俩人互动,嘴角暗暗拉高。


    什么乐言留的,乐言什么时候留了,他怎么没听见?


    贺琛却没怀疑,挺高兴接过叉子,另一只手去拿酱汁,不巧,刚好和陆长青的手碰在一起。


    两人顿了一下,同时松开手。贺琛谦让:“师兄先。”


    “我不用,是给你拿。”


    陆长青声音沉静说着,把酱汁递给贺琛。


    “谢谢。”贺琛攥住酱汁瓶子,心不在焉挤到饼上,心不在焉吃了两口,忽然做了什么决定般,看向陆长青,“师兄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


    “谈什么?”陆长青问。


    “就,昨天没谈完那事儿。”贺琛说。昨天是他脑子乱,话没说清就扭头走了,这不太好,这种有事悬而未决的感觉也挺别扭,“我想好了——”


    “你先吃饭。”陆长青打断他,并看了眼方老。


    唔。贺琛也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看了眼方老,接触上对方含笑的视线,一声不吭,埋下头去大口吃饭。


    陆长青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茶杯遮掩下,眸光略沉凝。


    贺琛终于肯谈了,按理是好事,但贺琛下楼以来的种种动作反应,让陆长青有种不妙的直觉:贺琛要谈出口的,恐怕不是他理想中的方向。


    这时,方老让人收拾了自己的餐具,笑吟吟站起来,看向贺琛:“别吃那么急,我老头子吃好了,不影响你们说话。”


    “不是,方老——”贺琛开口想否认什么。


    陆长青则同时站起来:“方老,兽化人的事,我有些想法跟您讨论。”


    他跟方老说了句,又转向贺琛:“我们晚一点再聊?我下午和晚上有空,在办公室,你闲下来随时找我。”


    “好。”贺琛答。


    他也不是非得现在就聊,正好他再想想措辞。


    贺琛看着陆长青和方老出门,吃饭的动作慢下来,看了叉子底下的小鸭子片刻,才张开嘴巴,细嚼慢咽吞下。


    一边吃,一边想到从汉河回星都,遇到陆长青后的种种。第一餐饭,陆长青递给他的合同,第二餐饭,陆长青给他做的太阳煎蛋,第三餐饭,血神节那天的其乐融融……


    *


    一下午,贺琛并没能抽出空去找陆长青。


    楚云棋忽然来了汉霄星。


    美其名曰是赈灾,但他一来就扒拉着贺琛诉苦,贺琛听了一番,终于明白:他是惹了祸,被皇帝发配来了汉霄。


    惹了什么祸,要从二皇子楚云澜说起。


    夏振业出事,楚云澜为他求情,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听闻楚云澜竟因收了夏家送的一个男宠,被吹了枕边风而回护夏家,皇帝面上一笑置之,背地里却狠狠教训了楚云澜一顿,斥责他寡廉鲜耻、不修私德,骂着骂着,甚至上升到了营私植党、贪权窃柄。


    事情按理跟楚云棋无关,楚云棋就是私下笑了声“二哥多情”。


    结果他以前在某些会所厮混的一些不雅照片,不知怎么就被递到了皇帝那里。


    “笑他多情,你比他不遑多让!”皇帝震怒,不容他分辩,就把他发配来边疆。


    “我太冤了,我那都是逢场作戏。”楚云棋向贺琛解释。


    “以前父皇不让我接触政事,我也没有感兴趣的事可干,我身边的朋友都是这么过的,我自然也这么过……”楚云棋说着,看一眼贺琛,“但我还是有底线的,我从来没玩儿过真的。”


    “殿下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贺琛说。


    “嗯。”楚云棋摸摸鼻子,“我是怕你们误会我。”


    他说着,抬起头来:“说说吧,这灾怎么赈?”


    “是。汉霄星体量不大,但核心产业都在汉霄城,这次灾害受损严重……”贺琛一五一十,果然跟楚云棋分析起灾害情况和赈济手段来。


    不知是不是得过什么交代,还是又想给自己树立好形象,楚云棋竟听得相当认真,也提了几条并不太脱离实际的做法。


    反倒是贺琛,跟他讨论一会儿后,变得没那么专心:“殿下,二殿下遭了斥责,血晶分配的事,有没有换人负责?”


    “那倒没有。”楚云棋撇撇嘴,“有陆景山护着他。”


    依星河体制,所有政事汇合在议会,比起只决断大事的皇帝,具体政事上,议会长——也就是陆长青的父亲陆景山说话分量更重。


    贺琛眉心微动:“这位议会长什么脾气?很少听说他的事。”


    “怎么?”楚云棋挑眉,“表哥忽然关心起他来,是担心他反对你跟陆院长的好事?”


    “什么好事,殿下不要胡说。”贺琛模棱两可道。


    他答应过陆长青任流言传播,不管他们实际关系如何,他答应的事他自然做到。


    果然,楚云棋听了他这“解释”,笑容更加暧昧。


    “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们父子关系淡得很,陆景山不会管陆长青的事。不过,反过来,表哥你也别指望能得到陆景山的照拂。”


    楚云棋提醒贺琛,言下之意,贺琛还是得跟他抱团,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不指望。”贺琛说罢,似乎随口问,“不过,他们父子为什么关系不好?”


    “为什么?因为陆景山心理变态。”楚云棋忽然做贼般压低声音。


    “什么意思?”贺琛皱眉。


    “你刚才不是问怎么很少听说他的事吗?因为他脾气阴沉,敢议论他事情的人都倒了霉,一来二去,当然没人再说闲话。”


    “不过表哥你问我,算是问对了人。”


    “我跟你说啊,这陆景山,其实不是他爹跟他名义上的母亲生的,而是——”


    楚云棋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了。


    “而是他爹跟他姑姑□□所生。”


    什么东西?贺琛眉心跳跳,狐疑地看着楚云棋。


    “什么眼神,你爱信不信。”楚云棋低哼,“不过啊,陆景山真正变态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竟然喜欢他名义上那位母亲,也就是你家陆院长名义上的祖母。”


    什么乱七八糟的,贺琛更怀疑了:“真有这种事,必然极其隐秘,怎么会传出来让人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姨母掉包你和贺思远,这么隐秘的事不还是——咳,当我没说。”


    “你说也没事。”贺琛已经没那么容易被贺雅韵刺痛,眼下,他更关注被岔开的原话题,“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和陆景山对陆师兄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陆景山喜欢自己「母亲」,陆长青却是他跟别的野女人生的,他当然不喜欢。”


    “什么「野女人」,殿下慎言。”贺琛面色一冷。


    “知道了。”楚云棋嘴角一抽,“我嘴就这样,没把门的。”


    “反正意思你懂,陆长青是陆景山和不知道什么人生的孩子,陆景山并不在意他。”


    “其实陆长青小时候无名无姓,全星都都不知道陆景山有这么个孩子,后来他因为天赋才崭露头角。听说有个官员因为他去奉承陆景山,陆景山竟然说出一句——”楚云棋卖关子地停下。


    “说出一句什么?”贺琛问。


    “「他还活着?」”楚云棋皱着眉、语气嫌恶,惟妙惟肖学。


    他大概当个八卦趣闻,贺琛眉心却深深锁了下,半晌没说话。


    “这东西吧,我也不太明白,按说你俩都够优秀的,偏偏就不招亲生父亲、亲生母亲喜欢。”


    “而我呢,”楚云棋乐滋滋往别人伤口上撒盐,“虽说资质普通,也没什么特长,我母妃还是把我当宝的。”


    “殿下福厚,自然不是我们可比。”


    “那也不是。你们也别妄自菲薄,命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吗?”


    “是。”贺琛话里多了分真心,“殿下洞明。”


    他说着,扫过自己的办公桌,不知为何,想到另一张办公桌,随后,又出神望向窗外。


    窗外小花园里,中间处空了一块,那里本来有棵小树苗,也不知道什么品种,贺琛看它长得活泼喜人,昨晚挖走送给陆长青。


    此刻,贺琛自责皱皱眉。


    是生日呢,他这礼送的,也太不走心了些。


    另外,他有些明白了,师兄待他为何比待别人特别一些。


    那句“因为你是你”,或许,也是他理解错了?——


    作者有话说:正在办公室酝酿表白大计的某院长:别,你好不容易理解对一次[裂开]


    第54章 师兄的表白


    “贺指挥官, 您来了?”晚七点,看见贺琛露面,陆长青的助理急忙站起来。


    “麻烦跟你们院长通传一声。”贺琛沉稳道。


    “不用, 院长交代过。”


    院长交代过, 这位过来时, 不必像别人一样通传。


    助理敲开门,直接把贺琛请进陆长青的办公室。


    “师兄在忙?”


    陆长青正面对虚拟屏幕, 审视屏幕上医科院汉河分院的电子设计图。


    “不忙, 只是审一眼。”陆长青说, “你也来看看,有没有意见。”


    “规模这么大?”贺琛看向屏幕上庞大复杂的电子设计图。


    “未来病人可能增多, 另外我要长期待在这边,一些科研项目和医科院附属学院的部分专业也要迁过来。”


    这么大阵仗?贺琛看向陆长青:“师兄在汉河建分院, 不是为了掩饰,咳,那个的权宜之计?”


    “这里没别人,可以直接说。”


    陆长青说着,切换页面,给贺琛看一张汉霄城设计总览:


    “汉霄城原本是为开矿而建, 城市布局不太合理, 也没慎重考虑地质结构,所以一次地震,才造成很大损失, 不过不破不立, 灾后重建,如果能考虑周全,汉霄城也许迎来新生。”


    贺琛走上前, 仔细看了片刻。“看着是不错,不过,师兄是不是忘了,汉霄是资源星,不是行政星,师兄做这么多规划,恐怕浪费。”


    “现在是资源星,未必永远是资源星。汉霄星有自己独特的自然风光,未来往疗养观光方向发展未必不可。”


    “是,有师兄这块金字招牌,如果还能加上资金保障,师兄的想法确实有很大可能实现。”贺琛沉吟道。


    “但是?”陆长青观察着他的神色问。


    “但是资金从哪里来?师兄又为什么要做大做强汉霄星?我说过,汉河不参与权势争夺。”


    “汉霄星矿产大部分已经枯竭,如果不调整,现在这些以开矿为生的居民将无以维持生计,汉霄星也会沦为一颗废星。你担心的资金,医科院带来一部分,帝国筹措一部分,陆家因为那个目的,会支持一大部分,我还有一些人脉,他们有求于我,会乐于投资。”


    “至于权势争夺——”陆长青顿了顿,“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


    他说着,放大规划图的某部分,显露出一座低矮的城堡和彩色的乐园来:“这是一座幼儿园,旁边是小学。”


    “我知道,你想带乐言去游山玩水,但乐言的年纪,也正需要和同龄人接触交往,一年中有几个月,你可以让他回来上学。”


    “我希望,游历之余,你和乐言,有家可以回。”陆长青放慢声音说。


    他说话向来坦然从容,没有过犹疑软弱,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这次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紧握。


    “谢谢师兄。”贺琛不觉又错开陆长青的视线,“师兄为了乐言,深谋远虑,我很感激。”


    “你不用感激,我待乐言,和你待乐言,并没有多大差别。而且我不全是为了乐言,也是为了——”


    “咳!”贺琛咳嗽一声,脸慢慢涨红起来。


    “我还什么也没说。”陆长青看他眼睛都不知往那儿看的样子,紧张的神经稍松,略牵了下唇,“都说军中荤素不忌,你怎么这么单纯?”


    “谁单纯了?”贺琛羞恼万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


    他忽然顿住。


    “无非是什么?”陆长青看向他。


    贺琛滚滚喉结,说不出话。


    “无非是,我喜欢你。”陆长青正视着他,轻声开口。


    贺琛埋着头,脸上的红蔓延到脖颈。“那只是师兄的错觉。”他低声说,“只是因为我们两个比较像,你看到我,就像看到你自己。”


    “我们两个比较像?”陆长青眯了眯眼睛。


    “对不起,我找楚云棋打听了两句你和你父亲的事。”贺琛坦白承认。


    “因为我们现在在合作,又有相似的经历,相互产生好感是难免的,但好感是一时的,我们在大道上并不同路,未来必然分开,所以还是做朋友就好,我想,师兄也赞同。”贺琛努力把话说的成熟稳妥。


    但陆长青全然抓错了他的重点:“「相互产生好感」?”


    “这么说,师弟对我也不是全无感觉?”


    贺琛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这不重要。”


    不,这怎么会不重要。


    陆长青一向沉稳,却也喜悦到失言一会儿,半晌,才再次出声:“身体好了,要不要试试机甲?”


    嗯?话题转变有些突然,但原话题贺琛也正不知怎么继续,那机甲又是他一直想着的,他自然就点了头。


    陆长青于是又带他往机甲实验室走。


    “关于我父亲,楚云棋都跟你说了什么?”路上陆长青问。


    “也没说什么,就说他性格不太好。”贺琛含混答。


    “很遗憾,他不止是性格不好。”陆长青平静说,“他有种需求,长期、或许永远也无法得到满足,压抑之下,他将目光转向权欲。”


    “议会总揽帝国政务,他自觉龙椅上的皇帝是个摆设,自己呕心沥血,是星河真正的掌权者,唯独兵权除外。”


    说到这里,进入实验室,有人来往,陆长青收住话头。


    贺琛忍不住,侧首看向他:他经历过什么,才会说起陆景山,冷静得像在解剖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


    “圆月有缺,总是叫人遗憾,何况那些贵族,还往往仗着自己兵权在握,不尊重他的政见与决策。”进入那间独立的机甲室,陆长青合上门,继续说起来。


    贺琛听得越来越明白:“所以他研发了零号,想卸掉贵族权柄?”


    “他花费那么大力气,想要的自然不只是「卸掉」,贵族也不会束手就擒,听凭他卸掉。”


    “所以他要掌控零号,进而掌控自己的军队。”贺琛立刻说。事实上,这个想法早已在他脑子里,现在只不过是串起前因与后果。


    “也所以,他不止需要矿脉,还需要一支合适的部队,比如,一支可以从贺家军改造为陆家军的部队。”贺琛说着,眼底已经满是戒备。


    “别紧张,那只是他一厢情愿。”陆长青说。


    “是吗?”贺琛问,“那师兄之前说把零号给汉河用,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陆长青停顿片刻,把那个“你”字收回去,“为了让他一切成空。”


    贺琛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让你掌控零号,你会乖乖做他手里的刀吗?”陆长青问。


    “我不会。”贺琛对这一问并无犹疑。


    “但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总有手段控制自己想控制的人,不是吗?”


    贺琛问着,心里甚至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荒诞、但并非不可能的怀疑:会不会,陆长青所做的这一切,看似坦诚,其实都是为了取信于他,是在进行一种变相的“控制”?


    会不会,他仍然在“理解,并顺势而为”?


    “你在想什么?”陆长青问。


    “没什么。”贺琛撇开头,看向那具漂亮的、十分吸引他,但也让他谨慎戒惧的机甲。


    “我知道你这些年经历过很多,戒备心重,我的身份,当然也让你有所顾忌。”陆长青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对陆景山、对陆家,如同你对贺雅韵、对贺家,你能不能多信任我几分?”


    “陆景山和陆家,对你做了什么?”贺琛凝眉问。


    陆长青手指弹动了下,静声答:“杀了我母亲。”


    贺琛眉心一跳:“为什么?”


    “事情有些复杂,我暂时不便跟你解释。”陆长青说。


    贺琛沉默片刻,点了头。


    “你说我们在大道上并不同路,我想说的是,事实并非如此。”陆长青又说。


    “我不明白。”贺琛说,“我看到的事实是,不管你要顺从、还是逆反你父亲,你都在苦心孤诣掌控这东西。”


    他指指身后的机甲。


    陆长青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按下一组按钮,启动了那具机甲。


    墨色甲胄的缝隙里亮起幽蓝的能量辐射光,并不很炫目,让五感处于轻度过载状态的贺琛,也能舒服接受。


    “力量增益800千克,防御等级500千焦,机动性普通地面最高秒速150米……”


    陆长青语气如机械音般沉稳,报出一串数据。


    每一项,都强烈勾起贺琛胃口。


    比起现在普遍在用的、更接近战甲的普通机甲,零号的性能优越太多,难怪号称能让普通人也发挥出武士的实力。


    “这样的东西,不能落入我父亲那种人手里。”陆长青输入指令,打开机甲的驾驶舱,看向贺琛。


    贺琛看明白他的眼神,脱去军装外套,踏进驾驶舱中。


    记忆凝胶填充的座椅包覆贺琛的身体,一只轻便的软金属头环降下,严丝合缝套在他头上。


    “莫斯环,内置脑电波和生物电场感应器,可以瞬时读取一部分宏指令。”陆长青一边讲解,一边抬起手来,查看头环有没有跟贺琛完全贴合。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设计师姓莫?”额头被他手指触碰,贺琛略错开眼神,没话找话问。


    “莫斯,血神十二使者之一,负责人、神之间沟通。”


    “……唔,我不太擅长神话。”


    “看出来了。”陆长青托住他后颈,最后检查了一遍,松开手,后退一步。


    驾驶舱合拢,舱室上升,和机身锁定,贺琛面前的舱壁淡化、“消失”,转而亮起几块幽蓝色的虚拟面板。


    陆长青介绍:“左一,触觉反馈系统。左二,视觉交互——”


    “太复杂了。”贺琛的声音透过机甲传出来,带着机械传输造成的扩大与变形。与此同时,数米高的机甲晃动了下,机械手臂抬升起来。


    “既然复杂,不要着急同步。”


    “我说的复杂,是对一般人复杂。”贺琛带点儿不自觉的傲气说道。


    陆长青弯了下唇角,乘坐升降台,上升到和机甲驾驶舱齐平的高度。


    贺琛通过视觉交互系统看到了他,体感上,和肉眼直接看到没什么差别——单凭这一点,已经比贺琛之前驾驶过的所有机甲都要先进。


    “这家伙,真的不需要精神力,普通人也能驾驭?”贺琛问。


    “理论上能,但普通人难以承受机甲本身带来的负荷,还是觉醒者更适合。”陆长青说。


    贺琛点头,点头的同时他已经掌握了基本的平衡,他对着测试器挥出两拳,看着显示出的数值,眼睛深了深。


    这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武器,落在某些人手里,的确不是好事。


    给陆景山,可能掀起腥风血雨——如果他果真是师兄口中剖析那样。给那些贵族,他们会更有恃无恐,盘剥起平民变本加厉。


    “师兄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武器,不存在会更好。”贺琛问。


    “想过。”陆长青答,“但武器的意义不仅在于攻击,还在于自保和守护。而且,你能毁灭它一次,不能保证它不会在别的地方再次出现,不能保证它永不落入不该掌握它的人手中。”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懂。”最终,他不带什么情绪说。


    这些不关他的事,他不想掌握什么,只想不被掌握。


    想是这么想,但贺琛还是忍不住问:“那,除开汉河,师兄打算把它交给谁?”


    “沈星洲。”陆长青答出一个完全出乎贺琛意料的名字。


    “沈星洲,他不是——”


    “他的确还在接受治疗,恢复需要时间。”陆长青仿佛知道贺琛在疑惑什么。“但他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而且他们当年,本来就打算推行贵族与平民武士的平权。”


    “不过那时没有零号,他们计划从血晶分配入手,只是还没来得及执行——”


    “只是还没来得及执行,沈元帅就出了事。”贺琛接上话。


    他没接触过沈星洲,但他跟沈献是朋友。从沈献的为人和价值观,从沈献口中偶尔提及的沈星洲,贺琛多少可以推断沈星洲的为人。


    陆长青的话,贺琛不会一下子就信,但也没有完全不信。


    从心底,他是愿意相信的,愿意相信陆长青今天告诉他每句话,但也是从心底,他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轻信。


    这种自己和自己拉锯的滋味并不好受。


    “希望师兄和沈元帅所愿达成。”贺琛说着,默默低下头来,“这个怎么断开?在这里我放不开手脚,改天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再帮师兄测。”


    “语音指令,这台机甲叫洛戈,你可以命令它断开连接。”


    “洛戈,又是个什么神吗?怎么不叫萝卜,顺口些……”贺琛嘀咕着,断开机甲。


    “你可以给它改名,它是你的。”陆长青说。


    贺琛刚迈出驾驶舱的身体顿了顿。“无功不受禄——”


    “这段时间,我还需要你的支持,你就当是贿赂。”陆长青打断他。


    “那,谢谢。”贺琛本人是还想推拒推拒的,但嘴有它自己的想法。


    算了,他在该支持的地方好好支持他就是。


    贺琛想着,看了眼陆长青,不巧,陆长青深邃的眼睛也在看他;“有没有眩晕感?”


    啊?刚才没有,现在被他看得不太确定。


    “那个莫斯环,取下后有没有不舒服?”陆长青问得更具体了些。


    “没有。”贺琛答,看向陆长青手里,自己的外套。


    陆长青帮他把外套展开。


    “我自己穿就行。”贺琛脸莫名又发起热。


    该死,不会又红了吧?改天他要去做个日光浴,黑一点应该就能遮住这坏毛病了……


    陆长青看到他脸颊薄红,并没坚持,把衣服递给他。贺琛很快套上,背过身去系扣子。


    “你想退役,我也很想退休。”陆长青在他背后,缓声说。


    “我来汉河,最大的野心不是权势,是想安一个家。”


    家。贺琛手指顿住,又想起他那句“让你和乐言有家可以回”。


    “也许你现在还不能信任我,或者不想为这种事分心,我理解,我表明心意并不想给你压力,只是发现你有所察觉,不想你去模糊不定猜测。”


    “我说的事,也不需要你现在就答复,事情总有尘埃落定的一天,我只希望到那时,你能给我个机会。”陆长青说,声音深沉而认真。


    贺琛不由回过头来:“师兄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是我配不上师兄,我不能——”


    贺琛说着,低眉思考了下,理清自己要说的话:“我不能放下心防,全心全意去信任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师兄。”


    “我也不能无条件去支持一个人,去帮他做他想做的事,因为我有太多自己的目的要达成。”


    “所以,我其实不配跟任何人谈恋爱。”


    贺琛越说,自己越明白,思路清晰得不得了:“我们做朋友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是合作关系的朋友,等尘埃落定,可以做真正的朋友!”贺琛眼睛明亮说。


    陆长青静了静:“所以,我们现在还不算真正的朋友?”


    ……贺琛一时有些理亏。“我是说,等尘埃落定,我们可以,当八拜之交那种朋友。”


    陆长青又静了静。


    “不需要八拜。”


    “算了,你先回吧,我有点儿,头疼。”——


    作者有话说:陆院:头疼,头要炸,煮熟的鸭子又生了[裂开][小丑]


    小狼:你好,八拜之交。[狗头叼玫瑰]


    第55章 八拜之交


    “你是真头疼, 还是假头疼?”


    贺琛看了眼陆长青的脸色。从地震后,他似乎从来没好好休息过。


    “假的。”陆长青说。


    “……你可以不用这么诚实。”


    “我不诚实,怎么配得上和你八拜之交。”


    “咳!”贺琛清清喉咙, “要是不头疼的话, 我有正事跟师兄商量。”


    “你说。”


    “我有密探从平山基地那边传回消息, 贺宏声计划以发生暴乱为由,拆毁带走上云星那边几个支柱企业的生产线。”


    “消息可靠?”陆长青问。


    平山基地下辖六星, 其中上云、下云两星靠近汉河基地, 也是划定要分给汉河的一半。六取其二, 看起来吃亏,但上云、下云是平山基地资源最多、禀赋最好的两颗星, 有在全帝国也相当拿得出手、能贡献大量GDP的工业产业链。


    这样的好东西就算破坏掉,也不留给贺琛, 倒的确像是贺家的行事。


    “可靠,我虽然不擅长情报,但有几个暗桩,是三年前就布下的。”贺琛说着,眼神明显锐利,“他既然打算「暴乱」, 就该做好被镇压的准备。”


    陆长青看向他:“你打算——”


    “我打算带人走一趟, 就在这两天,对外就说我回基地去了。乐言那边,这几天还麻烦师兄照顾。”


    “我跟你一起去。”陆长青说。


    “不用——”


    “现在还没交接, 你带兵出现在那边不好解释, 贺家肯定会拿住这个把柄对付你。但如果是受上云星某新贵所邀,陪同我去对方家中做客、给对方家人治疗,就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 的确比他想的那个“去考察”要正当。


    贺琛没太迟疑,点头答应。不过——“有这么个新贵?”


    “有,明天分院奠基剪彩后,介绍你们认识。”


    贺琛诧异:“师兄未卜先知,早就准备了这么个人?”


    “只是准备去上云星探探底。”陆长青答。


    贺琛沉默了一瞬:“师兄费心。”


    “八拜之交的事,自然要上心些。”陆长青看着他说。


    “咳!”贺琛错开视线,“那个,你先忙,我答应晚上回去陪乐言,我先走了。”


    “巧了,我也正要回去。”陆长青说着,打开门。


    贺琛在原地站了一下,跟上他脚步。


    “以后的事以后再谈,我会等到你信任我的一天。至于现在,我们该怎样还是怎样,好吗?”穿过大厅时,仿佛知道贺琛尴尬,陆长青在他身边低语。


    声音低沉温和。


    贺琛点了下头,又忍不住道:“师兄不用等我,我不值得你等。”


    “你值得。”陆长青背对他按了电梯按钮,“你值得这世上任何事。”


    后面一句,他声音很低,要不是贺琛听力好,很可能捕捉不到。


    但贺琛毕竟听力好。


    他脸微热,跟陆长青走进电梯,忍了忍,终于也忍不住说:“你也是。”


    “师兄值得任何事,陆景山不爱师兄,是他的错。”


    笨蛋。


    陆长青握了下手指,心脏中一块早就如死物般麻木的地方,忽然得到浇灌,颤颤要活过来。


    “啊,院长,抱歉。”合拢的电梯门又打开,几个人抬着一只大箱子要进来,不过看见陆长青和贺琛,又急忙刹住脚,要退出电梯。


    “没关系,进来就是。”贺琛正感觉两人独处的氛围有点怪,张罗要那些人进来。


    但他们真的进来,他又后悔了。


    箱子太大,他和陆长青不得不让出空间,这一避让,两个人就几乎零距离地贴在一起。


    还是面对面。


    贺琛手臂还不知怎么撞到陆长青的腰,又被陆长青反手扶了一把。两人相视一眼,又各自错开。


    贺琛心跳微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到近在咫尺的另一道心跳声,和他一样快。


    如相赶的鼓点,在暗地里喧闹。


    *


    “就决定是你了,小白,出战!”


    客厅中,贺乐言独自一人跪在地毯上,举起玩偶小狗,对着茶几上一个变形机器人,“轰”“啪”“嗖嗖”,花样百出,进行着雷霆般的“攻击”。


    一个头锤,小狗把机器人撞倒,贺乐言欢呼一声:“好耶,我们又赢了!”


    这想不赢也难吧?贺琛笑出声:“赢了几局了?”


    “爸爸!爸比!”贺乐言抬头,发现贺琛和陆长青回来了,高兴地扔下玩具,朝他们跑过来。


    “怎么你自己玩儿?文爸爸呢,哥哥呢?”


    “他们都有事情忙。”贺乐言答。


    “嗯。”贺琛看着他排列在沙发上的一排玩偶,有些心疼。


    孩子太孤单了,只能自己跟玩偶玩儿。


    当然,玩偶堆里还夹着一条精神体小蛇,被他眼睛扫过,有意忽略了。


    “你在玩儿什么?爸爸陪你。”


    “真的吗?”贺乐言很开心,“爸比也可以一起吗?”


    “你爸比这几天累了——”


    “没关系。”陆长青开口,“我也好几天没陪过乐言了。”


    他说着,牵着贺乐言在沙发上坐下,看贺琛站在一边面色僵硬迟迟不坐,扫了眼旁边的小蛇,明白过来。


    “它不是很乖吗?”陆长青说。


    是很乖,跟玩偶小狗小狼盘一起,假装自己也是个玩偶,脑子不是太好的样子……


    贺琛吞吞唾沫,不远不近,端坐下来。


    陆长青看了眼他身体绷紧、如临大敌的模样,默默敲了下小黑蛇尾,小黑如获得什么暗示,盘成一团的身体缓缓松开,爬上陆长青手臂,蛇头乖巧贴了贴他后,消失不见。


    好像,这家伙确实也挺可爱?


    贺琛又吞吞唾沫,看向贺乐言:“想玩什么?”


    乐言看看他,又看看陆长青——文爸爸说了,爸爸和爸比是好朋友,但他们都很忙,没时间交流,要多给他们制造在一起的机会。


    贺乐言大眼睛眨了眨:“玩大风车。”


    “什么是大风车?”陆长青不解,看向脸上并没有疑惑的贺琛。


    “就是模仿我们训练前庭觉的那个器械。”贺琛解答,并双手夹住贺乐言腹、背,瞬时把贺乐言360度翻了个面儿给陆长青示范。


    他翻得速度快到陆长青眼睛一花,贺乐言却没有觉得不适,反而“咯咯”笑起来。


    “爸爸和爸比一起,像爸爸和宁叔叔那样。”被转了两回,小孩儿提出进阶要求。


    贺琛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问:“怎么做?”


    贺琛咳了一声,坐在地毯上,向陆长青伸出双手。


    陆长青双商极高,会意一个动作自然不难。


    他坐到贺琛对面,握住贺琛递来的双手。


    贺琛手指僵了一瞬,特别是合金那只。


    “我来啦!”贺乐言欢呼一声,助跑两小步,钻进两人手臂围合成的圈圈里。


    贺琛来不及再多想,带动陆长青手臂施力,将贺乐言一前一后稳稳夹住,腾地翻转过来。


    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只是一个简单动作,贺乐言又开心万分笑起来:“还要!”


    他喜欢,那贺琛翻一万次也不累。


    不过没等翻到十次,贺乐言自己停下来:“我的心脏跳得好快!”


    贺琛失笑,摸了摸他胸口:“是很快,像小马达,要休息会儿了。”


    “爸爸陪你画画,让爸比去休息好不好?”


    “好。”乐言点点头。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明天再继续!


    陆长青揉揉贺乐言的头,看贺琛一眼,站起身上楼。


    走到楼梯上,他转回头看客厅一眼,见贺琛抱贺乐言坐在他腿窝里,半机械的大手握住一只稚嫩的小手,埋头在茶几上画画。


    一张线条优越的侧脸,在灯光照耀下越发引人注目,然而那引人注目的地方又不在他上佳的色相,在什么,陆长青也难以诉诸言语。


    从多年前遇到贺琛、还不了解贺琛的为人背景开始,在贺琛眼底、在他明快的笑容掩映下,就有一种仿佛脆弱又很坚韧的东西,莫名吸引着陆长青。


    了解越深,吸引越重。渐渐像黑洞一样,让冷静如陆长青,也欲罢不能。


    但他只能慢慢来,要软化一只遍身伤痕的头狼,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贺琛看起来再重情、再良善,也有他的防备与坚持。


    陆长青想到这里,平息几分焦躁,微微握拢刚才与贺琛接触过的掌心,忍着那仿佛亿万感觉细胞被唤醒、却又无法真正得到满足的空落感,走上楼去。


    而贺琛,等陆长青转身、感受不到他的视线后,才抬头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很快,又垂下眼眸继续跟贺乐言画画。


    那只没在画画的左手,却放在腿上曲了曲。


    也许,又得经过一段时间“戒断”了。没关系,当年可以,现在也一定可以!


    *


    星河历九月,风和日丽的一天,帝国医科院汉河分院正式开工奠基。


    奠基仪式简短,但来的宾客着实不少。


    仪式结束后,陆长青重点介绍了两位客人给贺琛认识。


    一个是平山基地上云星的科技新贵范家的掌门人范茂德,一个能言善道的中年商人。贺琛知道陆长青是要走他的路子去上云星,客客气气和他聊了两句。


    另一个是位职衔比贺琛还高一级的军人,遂山基地指挥官赵淮,比贺琛年长十几岁,以蓝星人的寿命论,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为人爽朗,谈吐不乏风趣。


    “他是沈星洲旧部?”贺琛寻到陆长青空隙,低声向他求证。


    陆长青点头,在贺琛耳边低语:“他也找我治疗过,这次是以私人名义来道贺。”


    “他也找你治疗过?”贺琛莫名问。


    “怎么了?”


    “没怎么……”贺琛话音刚落,那位赵淮应酬完别人,径直向贺琛走过来,“学弟,可以这样叫吧?我也是第一军校指挥系毕业。”


    “当然,学长。”贺琛圆熟答。


    “学弟真人比网上流传的糊图更俊朗。”赵淮笑道。


    这种应酬的玩笑话,贺琛过耳不过心:“学长才是风华正茂。”


    “哪里。”赵淮笑笑,切入正题,拿出……一个粉色的软绵笔记本来,“学弟,知道我来汉河,家中小妹请托,一定要我见到你请你签个名回来。”


    他说着,翻开本子扉页,从夹缝中还摸出一支花里胡哨的粉色笔:“劳驾学弟,就给她签一个吧?”


    “签……什么?”贺琛万分茫然接过笔。


    “就签你名字就行,如果能写个「赠赵沁沁,祝你开心」就更好。”赵淮道。


    贺琛按他所说,在本子上尽量端正地写了那句话,签上大名,把本子还给赵淮。


    “咳,这笔,你用过的,她叮嘱我也务必得带回去。”赵淮又道。


    贺琛面色古怪,把笔也还给他。


    “对了,还得冒犯问学弟一句,”全程都很淡定的赵淮,这时终于有了分不好意思,“学弟你单身吗?家妹性格开朗,相貌周正,虽然行事不拘一格,但心地还是——”


    “咳!”旁边的陆长青听到这里,终于一声轻咳。


    赵淮收了声,看陆长青一眼,准确说,看他们两人一眼,尴尬笑道:“抱歉了,陆院长,我懂,就是给那孩子个交代。”


    “学弟也别见怪,实在是你太优秀了。”赵淮收好本子和笔,恢复了爽朗模样,拍拍贺琛的肩,“什么时候你我师兄弟切磋一二?”


    赵淮说着,又听陆长青隐晦咳了一声。


    赵淮放在贺琛肩头的手顿了一瞬,自然地收回来。


    刚才他懂得还不够充分,现在彻底懂了。


    贺琛却没注意这层细节:赵淮跟他说话时,他刚好跟向恒碰上视线。


    谈判虽龃龉不断,以向恒为首的谈判团毕竟代表平山基地,陆长青跟贺琛商量过,还是邀请了他们来参加典礼。


    “刚知道医科院和汉河疗养院签了共建协议,恭喜你,卸下一副担子。”向恒并未刻意回避贺琛,走上前,平静道。


    与此同时,他看了陆长青一眼,遥遥点头,似在道谢。


    陆长青回应他,也点了点头。


    “我也还没恭喜你,晋升上校。”贺琛看着向恒说,语气也说不上冷,只是不带感情,像一把尺子,伤不了人,却一下子拉开距离。


    向恒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他只是放下手里的自助餐,转身离开,去和别人谈话。


    贺琛看了眼他仿佛无意放下的碟子,攥紧手指。碟子里面装的,是小炒肉、柠檬虾、黄鱼炒年糕……每一样,都恰好是贺琛的偏爱。


    他想干什么?一盘菜就想跟他和好吗?


    那是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贺琛紧紧盯着向恒跟别人聊天的背影,见他不转头,也丝毫没有再理他的样子,又攥了下手,撇开那只盘子,大步向别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琛:气,我是那么不值钱的狼吗?好歹你再回头看我一眼呢[可怜]


    第56章 撑腰


    “乐言给的?”登上穿梭机, 看一眼握着个卡通包装果冻条,滚来滚去把玩的贺琛,陆长青问。


    “嗯。”贺琛答, 把果冻条装在口袋里。


    “跟乐言讲好了?”


    “讲好了, 跟他说我回基地办点事, 两天回来。”


    “两天?”


    “顺利的话,两天应该够了, ”贺琛说, “先接管上云星, 再以避免动荡尽快交割为由,请军部出面施压贺宏声, 让他限期交割完毕。”


    “军部那边,我已经打通人情, 还要多谢师兄指路。”


    “小事。不过,你没想过贺宏声在下云星也如法炮制?”


    “他真如法炮制也好,我不介意多平一场暴乱。”贺琛语气平静,但眼底蕴含锋芒,像一柄待出鞘的利剑。


    “你带了多少人?那里现在毕竟还是他的本营。”陆长青问。


    “我有数,”贺琛答, “他要伪装暴乱, 就不能露出马脚,如果他连装都不装了,我也有所准备。”


    有什么准备, 贺琛没细讲, 陆长青看出他有所保留,也没追问。


    贺琛这时示意一个属下过来:“这是齐博,在上云星这段时间, 他带队负责师兄安全。”


    “齐上尉。”陆长青先礼貌回应了对方的军礼,才看向贺琛,“我这边不需要你操心。”


    贺琛示意齐博离开,这才回答陆长青:“我知道师兄有能力自保,但小心无大错。”


    毕竟是要短刀相接,情势混乱起来一切皆有可能发生,陆长青是为了帮自己才走这一趟,贺琛肯定要护他周全。


    “那就多谢贺将军。”陆长青定睛看着他,温声道。


    原本正经严肃的贺琛,脸莫名其妙热了热:“我在跟你谈正事。”


    陆长青似乎诧异:“我也没以为你在跟我谈别的。”


    ……算了,说不过。贺琛看到廊道上被引进来的人,直接岔开话题:“范总,这边坐。”


    “贺将军,陆院长。”范茂德连忙打招呼。


    “连夜赶路,委屈范总了。”陆长青道。


    为掩饰行踪,也为打平山基地一个措手不及,贺琛把行程安排在奠基仪式结束的当晚,穿梭机也都混在客人离开的机群中。


    “怎么会,是范某委屈陆院长了。”范茂德懂事地说。


    他知道他们这一行人可能另有目的,不过名义上,陆长青总归是为了给他家人做治疗去的。


    治疗也是实打实真做,患者是范茂德的亲弟弟,精神力问题很严重,别人都看不好。范茂德就剩这一个至亲,能请动陆长青来做治疗,他感激不尽,什么都愿配合。


    “也感谢贺将军亲自护送。”谢过陆长青,范茂德又谢贺琛,面面俱到,哪个都没落下。


    “范总不用客气,”贺琛说,“我正好有件事要请教范总。宴会上听说上云星有些关于基地分割的谣言,您从上云星来,知道什么,能否详细说说?”


    谣言?陆长青看贺琛一眼。他也刚听到有关消息,还没抽出时间和贺琛商量。


    “贺将军原来也听说了,范某正想把情况跟贺将军汇报一下。”范茂德小心恭敬道。


    上云星虽然是行政星,另有一套行政班子,但掌握兵权的基地,权力从来不比那套班子小,范茂德未来要在贺琛手底下讨生活,自然对他恭敬异常。


    宴会短暂接触,这位年轻少将沉稳冷峻,喜怒不行于色,范茂德没探出底,便尤其小心。


    “其实不止上云星,在上云、下云两星,现在都流传着一个谣言,说——”那谣言不大好,范茂德有丝迟疑。


    “范总尽管说。”贺琛平静道。


    “是,谣言说平山基地分割后,基地内部这几个行政星之间,原本的企业合作和商品流通都会中断,税收政策也要调整,比如,上云星以前仅需负责平山基地1/6到1/5的运转金,合并到汉河后,因为汉河原本的两颗星经济体量比较小,上云就需要负责汉河基地近一半的运转金。”


    “只是一些无聊之人的臆测,”范茂德看了贺琛一眼,见他神色依旧冷静,才开口,“但因为这个,上云星人心动荡,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对汉河基地入驻本星不太看好。”


    “多谢范总直言相告。”贺琛听完,看向范茂德,道谢的语气并不虚假,叫范茂德松了口气。


    看来说真话是对了。


    经商有成者往往擅观人,宴会没看出什么,在这穿梭机上范茂德却看出点儿东西来:他看出贺琛不是两面三刀、心胸狭隘之人,否则他的部下与他眼神交流不会那么坦然,尊敬远大过戒惧。


    “谣言止于智者。不过交接后要平稳过渡,这些问题是避不开的,你应该也有所计划?”陆长青听完范茂德的话,似乎有意,询问贺琛。


    “啊,两位要谈公事,我先回避?”范茂德站起来。他虽然好奇,也知道有些话他不够格听。


    “不用,是有些想法,还要请教范总。”贺琛示意他坐下来,看着他,不急不忙开口,“有一点,范总,或者说上云星大部分人可能没考虑,汉河基地没那么多富贵闲人要养,运转金远没有你们想象中高。”


    “啊,是。”范茂德作醍醐灌顶状。


    心里却在嘀咕:话这么说,是真有让上云星负担一半的意思?


    “不过我这么解释,旁人也不一定会信。”贺琛观察着范茂德的模样,继续开口,“所以最有诚意,也最简单平稳的办法,就是我承诺,在我任期内保持你们当前的税率不变。范总以为如何?”


    “哦?”范茂德精神一振,“这样自然稳妥。将军思虑深远,有这颗定心丸,我们就都踏实了。”


    “至于星际间企业合作和商品流通,”贺琛又缓声开口,“我听说,以前平山基地要额外向你们收取一笔通航税,作保证航路畅通、保障你们货物安全用?”


    “确实有这回事。”范茂德答。


    货物在星际间流通另有关税要征,这笔通航税,其实就是一笔专门缴给基地的好处费,不同航路,税点不同,每逢星盗作怪,税点还要上涨。


    “我计划取消这笔税。”贺琛说。


    “取消?”范茂德怔了怔。


    通航税仅次于运转金,是他们上缴给军部这些基地的一笔重要税金。这块肥肉,会有人不吃?


    “范总不愿意?”贺琛问。


    “不!自然愿意。”范茂德忙答,“只是,只是范某一时落于窠臼,没有想到。”


    其实,企业向所属基地缴纳运转金,基地本就该给他们保驾护航,“运转金”是一笔集总的税收。但长期以来,军部各大基地巧立名目,额外收取各种税金,已是通用做法。


    范茂德甚至被压榨习惯了,没想到还能取消。


    “如果将军真的免征通航税,我们就有很大成本优势,上云、下云两星的商品大可以扩大流通范围,不必拘泥于原本的平山内部!”


    范茂德说着,站起来向贺琛行了一礼:“将军仁德,恤民如子。”


    别管他是不是真心恤民,这顶高帽子必须先给戴上。


    以及,倘若真的取消通航税,他们经营策略也要调整。范茂德想到这里,已经心急,要赶快回去小范围开个股东会,关系好的朋友,也要拉了来讨论怎么联合往外走。


    “范总觉得可行?”


    “可行,太可行了!将军入驻,是上云之福。”范茂德夸赞道——多了不少真心。


    “那就还请范总再遇到流言,多替贺将军澄清两句。贺将军要在上云星立稳根基,离不开你们支持。”陆长青说。


    “是。这必须的,我回去一定跟我那些圈内朋友好好说说将军的计划,也好安他们的心。”


    “另外,贺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流言,其实将军在我们上云星人气很高啊,将军亲入汉霄星重灾区救人的画面,至今还在我们的热搜上挂着呢。”


    范茂德面带笑容,半奉承半认真道。


    热搜?贺琛眉心跳了跳,他上什么热搜?


    “范总先休息,我们抵达后,先去看令弟情况。”陆长青这时开口。


    范茂德听出这是送客的意思:“好,多谢陆院长、贺将军。到上云星后的接待事宜我已经安排妥当,按陆院长要求尽量低调,两位放心。”


    他交代罢,有眼色地离开。


    “什么时候计划的,这么周全?”范茂德走后,陆长青看向贺琛。


    “就这几天。你忙的时候,我也没闲着。”贺琛答,“师兄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很好。不愧是最聪明的武士。”


    ……能不能忘了这回事?贺琛脸有些热,陆长青却说起正事:“谣言恐怕是贺宏声故意散布的。”


    “嗯。”这谣言会让上云星的人抵触汉河入驻,一来给贺琛增加麻烦,二来给贺宏声更多时间、机会转移资产。


    谣言散布既快又广,不是贺宏声做的,还能是谁。


    “其实他们会利用舆论,你未必不能。”陆长青又说。


    “师兄的意思是?”


    “他可以在上云两星说你的坏话,你自然也可以在平林四星宣传你的政策。”


    平林四星,指的正是平山基地没有割走的部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想动摇上云、下云的企业跟他搬迁,你未必不能反过来,动员平林那几颗星的企业迁过来。”


    陆长青说。


    他说的不无道理,贺琛边听边思考,眉目专注之余,露出一分疲色。


    陆长青伸手,摸出一包营养剂,打开盖子递给他。


    “休息会儿吧,看你宴会上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饿,而且,我有这个。”贺琛掏出贺乐言给的果冻条。


    “你舍得吃?”


    “不舍得。”贺琛还是接过营养剂。


    一边吃,一边揉捏果冻条:“不知道乐言盖好被子没有。”


    “他睡觉很少乱动。”陆长青说。


    “嗯。”贺琛嘴里应着,心里还是觉得歉疚。他太忙,陪乐言太少了。


    “师兄上次说乐言需要跟同龄人交往,是不是现在就送他去上幼儿园比较好?没有玩伴,乐言老是一个人,会不会闷出问题?”


    “你别焦虑,乐言是静得下的性格,一个人玩不一定意味着他孤独,可能意味着他专注。”


    “但是跟玩伴来往也是必要的,书上说了,这样才能社会化。”贺琛说。


    “汉霄城孩子少,只有一个混合学校,我想让乐言去那儿上学试试,我问了,里头也有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


    “那可以试试。”陆长青肯定。


    可贺琛还是焦虑:“人家会不会看他是新来的欺负他?”


    “不会。”陆长青答。


    “为什么?”


    “因为有你这么厉害的爸爸给他撑腰。”


    啊?这意思是——“我可以陪乐言一起去上幼儿园吗?”


    贺琛眼睛大亮。


    “……你不能。”


    陆长青静默片刻才说:“我说的「撑腰」是精神上的。”


    “……不早说。”贺琛小声嘀咕,“我没上过幼儿园,还以为真能让家长陪。”


    他还在惋惜不能陪的问题,陆长青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别处:“小学,上过吗?”


    贺琛顿了顿:“上过。回星都后上了一年,就升中学了。”


    “上得不开心?”陆长青观察着他神色问。


    “不太记得了。”贺琛含混说,“我什么也不懂,忽然去上学,吃力肯定是吃力的。”


    陆长青不由想象他第一天上学,背着书包茫茫然的模样。


    陆长青面色一软,但看着贺琛的神色,又沉静下来:“有人欺负你?”


    “那倒没有,我很厉害。”贺琛答。


    能在流浪中平安长大,贺琛不是个软柿子,没那么容易被欺负,只不过——


    “开始有点儿被孤立。”


    “贵族小孩觉得我不是贵族,平民小孩觉得我不是平民。”


    “我自己觉得我两边都不是,我就是个贫民星来的流浪儿。”


    “不过我还是试图融入过他们的,小孩子嘛,谁不想要认同。可惜融不进去。”


    “后来上了大学,遇到我的舍友,就是韩津、向恒跟徐临他们,情况才好起来。”


    贺琛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


    陆长青静静的,一副等待倾听的模样,贺琛就不知不觉讲下去:


    “其实开始也不太和谐,但是我们战斗和指挥两系那时候以寝室为单位组战队,每到周末就搞大乱战。一连好几个学期,信任和默契就在一场场战斗中建起来了。”


    “那时候每天都过得充实、快意,慢慢就不去想那么多了,向哥还开导我,不必纠结自己属于哪边,我就是我自己。”


    贺琛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认真回忆,那似乎是贺琛人生中最开心的几年。也是永远回不去的几年。


    贺琛握紧了手中果冻条,忽然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贺宏声可以「暴乱」,我能不能「暴乱」?”


    “你想做什么?”话题转变突然,但陆长青仍跟上他思路问。


    贺琛沉默。


    他想尽快解决掉贺宏声,他还想,让向恒回来。


    但这事没那么简单,贺宏声身边有重兵把守,他要好好策划,既要达成目的,又不拿人命来填……


    “大局为重,不要急躁,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地。”陆长青仿佛猜到些贺琛的目的。


    “我知道。”贺琛说。如果贺宏声真的出事,贺家会不会报复、军部会不会调查,这都是他要考虑的事。


    他又打开终端,还有些资料,他没研究透。


    但陆长青忽然开口,打断了他:“跟我来一下。”


    “去哪儿?”


    “我舱室。”


    “啊?”贺琛手指挠了挠。


    “给你做次治疗。”陆长青说,“已经进入深度治疗周期,至少三天要做一次,不然会前功尽弃。”


    “哦。”想歪了的贺琛红着脸,乖乖跟陆长青起身。


    路上的工夫他不觉把注意力放在了陆长青身上。


    “师兄呢?”舱门合上,他突然问,“师兄上学时,经历过什么?是不是从头天才到尾?”


    “嗯,顺顺利利,乏善可陈。”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给一个师弟补课,却被他——”


    “咳,我错了,师兄。”


    范茂德眼里“沉稳冷峻”的贺琛此刻红着脸,老实道歉。


    “开个玩笑。”陆长青边洗手边说,“不过乏善可陈是真的,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读书时只会读书,不会交友。”


    “那可能是师兄你的心智太遥遥领先。”


    “谢谢安慰。”陆长青轻笑,“是我跟你一样,自觉不属于任何一边。”


    不同的是,贺琛还能纠结自己属于哪一边,陆长青却十分确定,自己和所有人都不同。


    他从来没有归属感,没有谁是他的同类。除了……贺琛。


    “补课”期间,陆长青一遍一遍进入过贺琛的精神域,一个人的外表或许可以骗人,精神域却很难。


    那时贺琛的精神域还不是今天这样,没有茫茫雪原,只有一片泥泞的雪地,雪地中有一小片冰封的湖。


    打破冰层,潜入湖底,那里又不合常理地变成地面,地面上有座小小的木屋,木屋中有一个十来岁、冻得手脸皲裂的男孩儿。


    男孩儿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打猎,一个人劈柴,一个人做手工,一个人睡觉吃饭。


    那是贺琛自己也看不到的意识深处。


    陆长青永远记得,他伸出手来,被男孩儿反握住,那一瞬灵魂相通的触动。


    “我们不需要属于哪一边。”此时此刻,贺琛成熟理智且认真地说。


    “你说的对。”陆长青擦干净手,转过身来,示意贺琛在沙发上坐下,“我们开始吧。”


    “先说好,我不睡。”被陆长青握住手腕的一瞬,贺琛万分郑重开口,“一个小时后到上云,我有正事,真不能睡。”


    “知道了。”陆长青坐在他旁边,稳稳握住他手腕。


    在降落到那颗未知星球、面临未知险境之前,为他安神定魄,筑稳铁壁铜墙。


    第57章 保护者


    因为是半夜上路, 一行人抵达上云星时恰是早晨。


    范茂德将陆长青等人低调引下穿梭机,一路没见贺琛,他也懂事地没多问。


    陆长青说到做到, 用了早饭, 果然就去给他弟弟治疗。


    检查过后陆长青没打包票, 但范茂德看他神色,是很有几分把握的。范茂德心中大定, 恭恭敬敬请他去安排好的僻静住处休息。


    进了住处, 陆长青那边就再没了动静, 一整天风平浪静,整个上云星也如是。


    不过, 范茂德却凭着直觉,嗅到股不平常的气息。


    这天傍晚上云城的电力不知为何中断, 许多企业都早收班,范家的生产线也不例外。


    范茂德听见工厂的汇报,只让他们早些回家,别的什么也没说。


    总部加班的人也被他驱散了,让他们不要应酬,早早回家。


    他本人却踌躇了一刻, 没有回自己在城市中心的家, 而是带着两名保镖,去了位于产业园的厂区。


    那里有他毕生的心血。


    让保镖在外面休息,他一个人安静待在厂区专门的接待楼休息室中, 拧亮台灯, 凝神思考,用原始的纸笔,梳理着自己头脑中渐渐成型的新策划案。


    不觉到夜半, 他听见一声闷雷似的炸响,惊醒过神来,快速起身走到窗外,恰好看到一抹火光在东北方向消逝。


    那是上云星最大重工紫虹产业的方向。


    范茂德抓紧窗沿,狠狠皱起眉。


    紫虹有几口熔炼特殊星矿的高炉,如果爆炸,波及范围巨大。


    具体有多大,范茂德不清楚,他只能祈祷自家园区没事。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炸。


    范茂德跟紫虹没有合作,甚至还有过点摩擦,但物伤其类,以心度心,范茂德此刻真诚祈祷他们没事。


    还要祈祷,那位新的贺将军,能速速胜过旧的贺将军。


    毕竟新贺将军擘画的前景,范茂德非常期待。


    “检查过,余下炸药全是断的,这一组应该是他们特意留的口子。”同在产业园区内,一处厂房二楼阴影下,有个影子样的人,低声向陆长青汇报。


    “厂房的控制系统?”陆长青问。


    “有木马程序,但没等我们出手,就已经被拦截了。”


    那他成长很快。陆长青弯弯唇。


    “主人,怎么不……沟通一下,两边合力,少做无用功?”那下属迟疑了一下,低声问。


    “不急。”陆长青专注看着一楼正在进行的打斗——说打斗并不合适,一群训练有素、合作默契的黑衣人,如一张细密的网,沉默、快速、精准,将另一群灰衣人一个个击倒、绑缚,说是网,更像是深海中过境的鲨鱼。


    不急,并肩战斗多了,总有一天,他也会跟他建立起信任和默契。


    “陆院长,这里危险,您还是离开吧?”齐博靠近陆长青道。


    他不知道陆长青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晚在这里行动的,指挥官只叫他保护陆长青,没叫他干扰对方行动,他也知道对方跟指挥官的关系不同寻常,一直尊重着没加以阻拦。


    不过眼下这个距离太近了些,对方毕竟是金贵的治疗师,齐博怕出差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下午他有半天没看见陆长青,再见到他时,感觉他脸色特别白,包括现在,他也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而非站着。


    只是他话才说完,陆长青忽抬手制止,齐博顺着他视线,向楼下望去,皱了皱眉。


    灰衣人所剩无几,仅剩的几个也被逼到角落,可是当中的一个,却忽然扯开自己外套,露出……绑在前胸后背的,满满炸弹。


    “退出去!否则大家一起死!”那灰衣人威胁着,手放在腰侧一根拉绳似的引线上。


    “冥河-5型钨弹,目测有30公斤,核心区15米,冲击区50米,破片区150米。”黑衣人中,居中的贺琛耳机里,立刻传来汇报。


    “先退。”贺琛眼睛盯着那根引线,打了个手势,带着黑衣人缓慢后退。


    就在这时,他耳机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却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声响:“限制对方行动5秒,够不够?”


    贺琛动作微滞。


    “够就眨一下眼,不够眨两下。”


    贺琛很快眨了一下眼。


    “开始。”


    耳机里传出沉稳声音,同一瞬间,贺琛闪电般前冲,身体几乎带出残影,没人看清他怎么做的,两秒钟后,众人反应过来时,那个“人体炸药”的两只手已被结结实实缚在身后。


    贺琛手探向他胸前,找到主控盒,顺利关闭开关,与此同时,他的部下也上前控制了剩下几名灰衣人。


    危险看来已经解除,贺琛转头,去寻觅刚才跟他说话的陆长青在哪儿。


    二楼的陆长青却瞳孔骤缩,从他的角度,他看见一个灰衣人抽出一只被绑缚的手臂,将手中握的东西向贺琛抛出,是枚小型炸弹!


    陆长青来不及考虑或示警,他抛出一物阻拦炸弹,自己同时飞身而下,扑向贺琛!


    “轰”的一声巨响。


    尘烟四起。


    巨大的冲击力下,陆长青护着贺琛扑倒,然而电光火石间,一头雪白巨狼,又护住陆长青,两人一狼,卷成一团,在爆炸的冲击中滚出数米。


    “师兄?”短暂的思维空白和双耳失聪后,贺琛迅速翻身,半跪起来,看向陆长青。


    他直觉不好,刚才虽然失聪,他却感知到陆长青胸腔震动了下,此刻检查,陆长青唇边果然有血迹。


    “你伤了哪儿?”贺琛面色不好。


    “不要紧。”陆长青已经坐起来,手抚向大狼,无形的精神力牵引,取出刺入它身体的炸弹破片。


    “先离开。”贺琛不等他继续治疗下去,把雪狼收回精神域,看向其他人。


    炸弹体量小,其他人离得远,受伤并不严重,此刻已经将罪魁祸首灰衣人牢牢控制起来。


    “属下有罪。”一个士兵面色惨白,向贺琛请罪。是他没检查好这人。


    “回去再罚。”贺琛惜字如金说,“看好他们,不要给机会寻死。”


    吩咐完,他转回身,看向陆长青。陆长青已经站起来,本来站得挺稳,偏偏贺琛回头时,他就微微晃了一下。


    贺琛立刻伸手扶住他,看向一旁,一个已经戴好手套的随队医疗兵会意,快速跑上来:“陆院长——”


    医疗兵伸手要给陆长青治疗。


    “不用。”陆长青制止,“伤没事,我有数。”


    他拒绝得认真,不是推让。


    “那我扫个尾,让人先送你回去。”贺琛不强求,低声说。


    陆长青这次没拒绝。


    而齐博已经懂事地走过来:“对不起,指挥官。”


    是他没用,竟然还没陆院长一个治疗师反应快。


    陆院长待指挥官,也真的……齐博带着十万分恭敬,将陆长青从贺琛手中接过来。


    也怪,这人一到他手上,伤好像确实没事了,至少不需要搀扶。


    齐博保证什么似的看贺琛一眼,护着陆长青向外走去。


    贺琛看了一瞬他们的背影,收回视线,沉声命令:“不要松懈,其它疑似地点继续探查……”


    走出厂房的陆长青,眼神示意自己隐在暗处的人留下,他却跟齐博上了飞车。


    “齐上尉留步。”回到住处,陆长青开口。


    “陆院长不需要请医生?”齐博不放心。


    “请。”陆长青回答,“我已经联络范茂德,他的私人医生很快就到,麻烦你在外面等他,我精神力有些震荡,要静休调整,一小时内,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是。”齐博答应,看着他进房。房门隔音很好,齐博开始还听见了一瞬水声,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夜色深浓,上云星夜空中两轮淡白月影交错,如彼此拥吻。


    齐博不觉想了一瞬指挥官和陆院长,又专心起来,戍卫着房门,静候那位私人医生到来。


    汉霄星的夜空上,却只挂着一轮如勾的残月。


    向恒没穿平山基地的军装,穿着便服,身披黯淡月色,走走停停,在一片墓林间缓慢穿行。


    走到最深处的墓碑前,他停下来,弯腰拾起摆在墓碑旁的黏土娃娃。


    娃娃粗糙,看起来是贺乐言做的,不过娃娃左侧脸颊有道月牙形的印记,向恒猜测是贺琛的手笔。


    乐言肯定不清楚,只有贺琛才知道韩津脸上有这样一道疤。


    那年他们刚正式入伍,韩津脸上这道疤还是为保护贺琛伤的。


    他跟韩津年长,贺琛跟徐临年幼,过去很多年,他跟韩津一直是稳重的、保护者的角色。


    “你想不想回到从前?”向恒摸了下娃娃脸上的疤,看向墓碑,低声问。


    墓碑自然不会回答,不过向恒的终端,却微微亮了一下。


    向恒低头看向终端,那是一条特殊加密通道发来的消息,显示已读后,亮了短暂几秒就自动化为乱码消失:【哥,他们已入上云行动,一切顺利。】


    【下次不要叫哥,要懂得保护自己。】


    向恒回了一句,精神提振了些,最后看了墓碑一眼,转身向疗养院的方向走去。


    向恒走的是僻静的地方,因为他身边一直有贺宏声的人监视,行动并不自由,今天半夜能出来,是难得甩脱监视。


    但返程走到一半时,他耳中捕捉到异响,停住脚步,循声望去:两道黑衣人影,从围墙上一掠而过。


    其中一道身影,体型跟监视他的人很像。


    向恒瞳孔缩了缩,无声攀上近处一堵高墙,向院内望去。


    这布防不对!不应该如此稀疏。


    这时远处传来火光和人声,向恒皱眉看了一眼:火光的方向和黑衣人的去处正相反。


    一瞬间,向恒想到什么,面色突变!


    他一边跃下高墙,在夜色掩映下狂奔,一边冒险打通那条加密通信:“赶快示警宁天,保护乐言!”


    第58章 蛇字不能用?


    贺宏声派自己来汉霄星的理由, 向恒思考过。


    第一,贺宏声需要有个人来汉霄星暂时拖住贺琛,自己了解贺琛, 多少能派上用场。


    第二, 贺宏声还信不过他, 要借机看他会不会联络贺琛、露出破绽。


    但就在此刻,向恒忽然想明白, 别的都不重要, 都不是贺宏声的关键目的。


    自从在贺家被贺琛一剑钉在墙上, 贺宏声就已经恨贺琛入骨,只是力有不逮, 无法杀了贺琛复仇。


    但谁说复仇只有杀掉贺琛一条路?


    贺宏声问过向恒贺琛的弱点,有一条向恒没答, 但贺宏声只要上网就会知道:贺琛在乎贺乐言,贺乐言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恐怕那些监视他的人,核心任务根本就在乐言身上,贺琛名义上回到“汉河”,他们立刻伺机而动!


    其他的,全是贺宏声在扰乱视线!


    向恒面无表情, 再次加速, 就在这时,那栋安顿着贺乐言等人的小楼上传来打斗声。


    向恒抬眸,看到宁天的精神体卷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跃出二楼窗户。


    听见小孩中气十足的哭声, 向恒长长松了口气。


    他重新隐伏回黑暗里, 收敛心神,一声不出,防备着意外发生。


    *


    “向上校, 向上校?”房门被敲响,向恒从里面打开门,精神略萎靡,将什么东西塞进口袋。


    “大半夜的,瘾挺大啊。”那人轻贱地看向恒口袋一眼,眼神倒松懈几分。


    “什么事?”向恒把露出一角的冰血晶往口袋深处塞了塞,压抑着焦躁问。


    被打断“享用”是这样的,那人不以为意:“出事了,我们要回平山。”


    “出事?什么事?”向恒皱眉。


    “谈判要崩,贺琛跑到上云星去了。而且他们这儿今晚又是起火又是闹贼的,咱们住着不安全,就走呗。五分钟啊,收拾行李!”


    “起火?闹贼?”向恒拉住那人胳膊,“有人出事?”


    “怎么,关心你前战友啊?”那人问着,神色越发不尊重,但戒备也越发轻。


    向恒松开他:“算了,我去收拾行李。”


    那人反而站住脚:“具体不清楚,就是那两个崽子,有个伤得不轻吧。你快点儿啊,咱们得立刻走。”


    “好。”向恒背过身,攥紧手指。


    *


    “伤了哪儿?”凌晨四点,贺琛一边大步流星走向飞车,一边问。


    脸色冷肃非常。


    “右肩,已经在做治疗,有毒素,暂时控制住了。”终端那头的宁天汇报。


    听到“毒素”,贺琛紧紧攥了下手指,抬脚跨上飞车:“让医生一定稳住毒素不要扩散,我再请——”


    “我已经叫了星都最好的专业团队来。”飞车对面传来一道声音。


    陆长青从另一侧的车门同样坐进飞车:“不要急,默言的精神体是玄金蟒,本身毒性强,抗毒性也强,默言和它一体,毒素对他的作用要大打折扣。”


    “真的?”贺琛下意识问。


    “这种事我不会玩笑。”陆长青说着,示意司机启程。


    贺琛这时忽然反应过来:“你养伤,不用跟我回去。”


    “我的伤不要紧。”陆长青说着,伸出手。


    “要什么?”贺琛边问,边打量陆长青苍白的气色。


    “大狼。”陆长青不再等贺琛反应,直接握住他的手腕,进入他精神域,把遍体是伤、神态萎靡的雪狼带出来。


    “你休息一会儿。”把手放在大狼伤口上,陆长青对贺琛说。


    贺琛皱眉:“我没事,你——”


    “你有事。”虽然贺琛看起来像没事人,但雪狼受的伤有一半会由他扛,陆长青不信他没事。


    “安静点儿,不要打扰我治疗。”他哄孩子般说着,另一只手抓住贺琛,精神力同样涌入他体内……


    航速开到最大,天刚透亮,贺琛和陆长青就赶到贺默言的病房。


    “爸爸!爸比!”守在门外椅子上的贺乐言看到他们,眼圈顿时红了,一把扑到贺琛怀里,“哥哥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不要紧,乐言乖,不怕,有医生在,哥哥没事的。”贺琛紧紧搂了下贺乐言发颤的小身体,看向病房。


    陆长青把乐言接过来,让贺琛先进病房,自己安慰贺乐言:“乐言不怕,哥哥没有生命危险。”


    “爸比,呜呜。”贺乐言哭着把脸埋在陆长青肩上,憋了半宿的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哥哥,哥哥是保护我,才被坏人打到的。都是我不好!”


    走进病房的贺琛脚步顿了一瞬,忍着没去安慰乐言,先去看病床上的默言。


    贺默言肩上包着绷带,伤口处插着一个“嗡嗡”低鸣的体外装置,人在合着眼睛昏睡。


    “还在昏迷?”贺琛脸色不好问。


    “是在睡,指挥官!”医生忙报告,“因为要限制毒素扩散,我们暂时外置了一段人工血管作体外循环,为了预防栓塞给患者用了药,这个药是有点催眠成分的。”


    贺琛安心了些,走上前,摸了摸贺默言又硬又黑的头发。


    平时这小子从不让他摸,不等他伸手已经很有气力很敏捷地躲过去。


    对不起。贺琛注视着默言肩上的伤,眼中闪过抹冷厉。


    陆长青这时走进来,放下乐言,坐在床边,握住贺默言的手,把精神体小黑召唤出来。


    小黑有些无精打采,也不爱理人,在贺默言的被子上盘成一团。


    陆长青双手都覆盖在它躯体上,闭上眼睛,开始给它治疗。


    贺琛看向陆长青:“你伤还没好,让文毅来行不行?”


    “这种情况特殊,文毅怕不妥。你放心,我有数。”陆长青答。


    这时,宁天走进来,在贺琛耳边低语了两句。


    贺琛听完,想说什么,但怕打扰陆长青,牵着乐言走出病房。


    *


    “死了不要紧,死人一样是证据。封锁平山谈判团住处,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站在长廊上,贺琛沉着吩咐宁天。


    “楚云棋有没有事?”贺琛又问。他已经知道出事时正逢楚云棋的住处起火。


    对方要调虎离山,自然是烧楚云棋那里最有效。


    “没事。”宁天答,“还有件事,通话时不好汇报——”


    走廊没人,但宁天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出事时,有人向我示警,但很奇怪,通讯记录从我终端上消失了。”


    消失?贺琛听着,大脑快速思索:听起来是黑客的手段。


    “幸好有那个示警,否则——”宁天这时说。


    他没把话说完,但贺琛自动补全了他的意思。要是没有示警,宁天再晚一步,贺默言一个人防不住那两人的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贺琛握紧了贺乐言的手,察觉他闷声不响往自己腿上贴了贴,心疼地把他抱起来。


    “您觉得示警的会是谁?”宁天低声说,“会不会是——”


    “慎言。”贺琛凌厉抬眼,直接打断宁天。


    贺琛已经知道宁天要说的是谁,但心里知道就行。


    他既然这么谨慎,自己肯定危险重重,说出来只是给他增加危险。贺琛只后悔,当初竟然被他几句狠话就镇住了,没有阻拦他踏上险路……


    宁天闭上嘴,打开终端,调出一张图片,避开乐言,给贺琛看:“基地官方号和你个人的官方号,都收到这种匿名邮件。”


    贺琛低头看去,顿时咬紧牙,才压下怒火。


    图片是多图拼凑,每张都血腥残忍,是些……肢体残缺被虐被杀的孩童。


    这是炫耀,也是威胁!


    “给我几个人,我去平山,这仇不能不报。”宁天冷然道。


    “报完呢?你们怎么回来,赔在里面?”贺琛严肃看他一眼。


    仇肯定要报,但不是这么草率的报法,对方就是想激怒他,他不会上当。


    贺琛眼中冷静下来:“平山谈判团的船有没有截下?”


    “没有。”宁天低下头道。


    “事发没过五分钟他们就撤走了,通知港口拦截时,为时已晚。是我失职,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宁天说罢,用力咬了下唇,唇瓣渗出血腥味儿。


    “他们走不走,影响不大。就是扣下人,贺宏声也不会因为他们妥协什么。”贺琛冷静分析着,看向宁天,“抬起头来。”


    他语气不是多和蔼,眼神却是关心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沾上毒素?”


    “没有。”宁天低声答。


    答完他抬起头来,看向贺琛:“听他们说你受了——”


    宁天说到一半,被贺琛眼神打断。


    宁天看向蜷在贺琛怀里,半合着眼睛、快要睡着的贺乐言,明白过来。


    “那小子是你带的兵?”贺琛压着声音问。


    “是。”宁天答。


    贺琛开口:“战场瞬息万变,有不可控的意外很正常,但是——”


    他语气一转,面色严厉起来:“正因为有意外,才要控制好一切能控制的因素。这个道理,你带兵不教?”


    “属下知错!”宁天“啪”地立正答。


    贺乐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紧紧勾住贺琛脖子。


    贺琛心一疼:这肯定是受到惊吓了。


    “小点儿声!”贺琛瞪宁天一眼,重新抱好乐言让他睡,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看向宁天,“人你没教好,回去一起领罚,他单份,你双份。”


    “是。”宁天本能攥了下手,冰块脸闪过抹戒惧,却一个字都没多说。


    “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道声音。


    贺琛回头,脸上的表情快速调整,冷肃已经消失大半:“殿下没休息?殿下今晚受惊了。”


    ——确实惊得不轻,楚云棋此刻出门走这几步,还带了四个侍卫。


    “我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楚云棋问。


    “我刚回,正跟宁天了解情况。”


    “情况就是那些混蛋声东击西,想杀——”


    楚云棋刚吐出个“杀”字,对上贺琛视线,顿了下来。


    看到贺琛捂着贺乐言的耳朵,楚云棋明白了:有些话不能说,会吓着小孩儿。


    换在以前,楚云棋是不以为意的,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管你听了是什么感受。


    但是现在,他脑子里渐渐也有了点儿同理心。


    “我刚才联系了星都那边,我父皇的御医团队里有擅长解毒的,我叫那人过来了,现在就启程。”楚云棋说。


    “多谢殿下。”贺琛神色端肃下来,向楚云棋正经行了一礼。


    站在贺琛身后的宁天,略意外地看了楚云棋一眼,见楚云棋看过来,微低下头,也行了一礼。


    楚云棋扫过宁天的脸,尤其扫过他出血的下唇,皱眉看向贺琛:“这事儿是意外,不算他失职,你不用罚这么狠吧?”


    ……什么鬼?贺琛回头看一眼宁天,嘴角抽了抽。


    “殿下误会了,我罚人不这样。”他回过头说。


    “唔。”楚云棋这时也知道自己误会了。


    仔细看,宁天那嘴唇上还带着牙印呢。贺琛又不可能咬他,只能是他自己咬的。


    咬的……楚云棋不合时宜地滚滚喉结,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你们忙吧。”


    他说完,调头就走,但走出两步,又停下来:“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据宁天报告,刺杀者曾在平山基地的谈判团里出现过。”贺琛回答。


    宁天不禁看他一眼:证据还没找到呢。


    “所以,是平山基地,想——”楚云棋拧着眉,差点又说出那个“杀”字,但他看见贺琛怀里的小屁孩儿,及时停下来。


    贺琛点点头,沉着脸,语气冷凝:“我伤过贺宏声右肩,巧极了,默言伤得也是同一个位置。”


    是啊!楚云棋眉毛一跳。


    宁天暗暗看他一眼,又看向贺琛:刺客刺中默言右肩,纯粹是搏杀中你来我往的自然反应,并非故意为之。


    算了……骗傻子不算骗。


    “不过这些都不能充当证据。究竟是谁,我们一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还殿下公道。不管背后之人是谁,实在胆大包天,为了袭击乐言,竟然不惜置殿下于死地!”贺琛愤而慨之。


    “嗯,是要好好查。”楚云棋也很愤怒。换作往常,他大概已经沉不住气跳起来,可是今夜他精神疲惫,连怒也怒得没精打采。而且,相比过去一点就着的愤怒,现在,楚云棋眼里更多是思索:从前母妃说贺家靠不住,他不信,现在他信了。


    是从前的他太幼稚。楚云棋跟贺琛点点头,扭回头,带着侍卫朝外走去。


    越走,眼睛越黑沉。


    贺琛看了他背影片刻,收回视线,拍着怀里困倦的贺乐言,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回到病房。


    贺默言竟醒了,陆长青拿着吸管杯,在喂他喝水。


    看到贺琛进来,贺默言望了他一眼,酷酷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竟然合上眼又要睡。


    “等等再睡。”贺琛心疼又无奈道,“有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有要说出来,医生才知道怎么给你缓解。”


    贺默言脑回路不寻常,贺琛有经验,再简单的道理,也要掰碎一点儿才指望他理解。


    “没有。困。”贺默言声音虚弱说着,看向贺琛怀里的贺乐言,皱起眉,“为什么,哭?”


    他明明保护好小东西了。难道漏了哪里,让他受伤了吗?


    “乐言担心你。”贺琛说着,把挣动的贺乐言放下来。


    贺乐言刚刚够病床高,他很懂事,知道那些管子、仪器不能碰,就小心翼翼绕过那些,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贺默言的被子:“哥哥乖乖睡。”


    他不拍,他睡得更香一些。但是贺默言没吭声,乖乖合上了眼睛。


    贺琛看了他们俩一眼,揉揉贺乐言的头,目光转向陆长青:“我让人准备了清淡的饭,师兄简单吃点,先去休息?”


    “你也一起。”陆长青说。


    “我在这里守他们一会儿,等会儿去吃。”贺琛说。


    “那不如让人把饭送来这里,乐言也要吃点东西。”陆长青说。


    也行。


    贺琛示意宁天安排下去,再次看向陆长青,有许多话,一时却不知道从哪句说起。


    “他们放火,是烧得楚云棋的住处?”陆长青主动开口。


    “是。”贺琛答。


    某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跟陆长青说,说起正事倒是很爽利:“贺宏声所谓谈判可能全是幌子,他从头至尾,只想——”


    只想什么,贺琛顾忌乐言在,没说下去,只冷声道:“他真是蛇蝎心肠。”


    “嗯。”陆长青认同点头,但又忽然抬起眼来,“他真是什么?”


    “真是——”贺琛看了看睁开眼直勾勾盯着他的贺默言,看了看跟哥哥同仇敌忾看向他的贺乐言,又看了看不知为何也盯着他的陆长青。


    最后,壮着胆儿看了眼贺默言被子上“嘶嘶”滑动,并支棱起脑袋的小黑。


    ……


    “他真是,毒蝎心肠?”——


    作者有话说:小狼:对不起,蝎蝎,以后你没伙伴了[化了]


    第59章 被师兄调戏的一天


    蛇蝎心肠也好, 毒蝎心肠也罢,想到贺宏声,贺琛怎么都恨得牙痒。


    他一定要解除掉这个威胁。


    “上云两星的交接仪式, 贺宏声是不是一定要到场?”贺琛忽然问陆长青。


    “是, 需要你们双方签字。”


    “嗯。”贺琛计算着, 在房间走动。


    “你在想什么?”陆长青问。


    “没什么。”贺琛下意识答。


    陆长青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基地内部护卫森严,要想成事, 确实要抓住贺宏声在外面的机会。”


    贺琛顿住脚, 看向他。


    陆长青继续说:“既然是上云星、下云星交接, 仪式当然选择这两星之一办为好。上云星你已经接管,可以提早做布置。”


    这话……贺琛现在很肯定, 陆长青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他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简直像从他的脑子里钻出来。


    虽然顾虑乐言在,他们谁都没把话说太明白。


    早饭送来,两人对坐吃饭,贺琛还不时看陆长青一眼。


    “怎么?我脸上有花?”


    “咳,不是。”贺琛避开他视线,问, “你不是说……要以大局为重?”


    “那是之前。现在, 这就是大局。”陆长青平静自然说。


    贺琛不由顿了顿。


    心里的防备一松,他打开终端,把本来准备自己消化的那封邮件调出来, 给陆长青看了一眼。


    画面血腥, 他只在陆长青面前晃了一眼,很快就收回来:“贺宏声发给我的。”


    陆长青没多说,把一杯热牛奶递到他手边, 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先吃饭,吃好睡一会儿,睡醒我们再商量。”


    “嗯。”贺琛握住牛奶杯,正要喝,又觉得不对劲,看了眼贺乐言。


    乐言也跟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但格外沉默,双手抓着一只小饼,过半天了,才咬两口,饼上只有两圈小小牙印。


    陆长青顺着他视线,也看向乐言。


    他揉揉乐言的头:“乐言乖,不吃饱,怎么照顾哥哥?”


    “照顾哥哥?”乐言沉闷的大眼睛动了动。


    “对,”贺琛配合地插话,“你哥全靠你哄睡了。你看有你在,他睡得多香!”


    乐言歪头看了病床上的默言一眼。


    爸爸又骗人,哥哥明明是因为药才睡的。乐言咬咬小嘴唇:“那些厉害的大医生,什么时候到?”


    “等一会儿就到,哥哥不会有事。”陆长青说。


    贺乐言点点头,又咬了一口小饼。他要吃饱,才有力气等医生过来。


    这状态……陆长青跟贺琛互看一眼。


    “乐言,哥哥受伤不是你的错。”贺琛放下手里的牛奶杯,很郑重对贺乐言说。


    贺乐言小手抓紧饼饼,不说话。


    “坏事情有时候就是会发生,就像坏天气一样。”陆长青开口,“乐言会觉得下雨是乐言的错吗?”


    贺乐言摇头,若有所思。


    “有坏人趁家长不在家,闯进家里欺负小朋友,是乐言的错吗?”


    “不是!”贺乐言这回很坚定地说,“是坏人的错!”


    “没错。”陆长青肯定地揉揉贺乐言的脑袋。“坏人交给爸爸和爸比解决,乐言就负责陪着哥哥,能不能做到?”


    “能!”乐言响亮应了一声,“嗷呜”咬了一大口饼饼。


    贺琛默默伸出大拇指,给陆长青点了个赞。


    上兵伐谋,陆长青是上中之上,他专门伐心。


    他太聪明了,总有本事,熨平人心里的褶皱。


    但也是因为太聪明,有时候,反而让贺琛觉得“危险”。


    贺家人“聪明”,所以智计百出,操纵他的朋友,勾结星盗牟利。贺雅韵“聪明”,所以奇思妙想,改写他的人生。


    吃过太多“聪明人”的亏,趋利避害的本能,使贺琛生活中更想接触简单的人。他想跟默言、乐言过简简单单的日子,这个愿望是认真的。


    可是,这样“聪明”的陆长青,也会做“不聪明”的决定。


    “还没好好谢过师兄。”贺琛看向陆长青,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


    “不用谢。你有雪狼,其实能躲开,是我一时没想到。”陆长青说。


    “躲开什么?”贺乐言问。


    刚才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爸爸和爸比说什么,现在却听得认真。


    “没什么,好奇宝宝。”贺琛说着,递给乐言第二张小饼,陆长青则递给乐言牛奶。


    两人动作出奇的一致,不由从对方的手,互看向对方的眼睛。


    空气忽然安静,直到贺乐言出声:“谢谢爸爸,谢谢爸比。你们怎么不吃?”


    “啊,吃!”贺琛醒过神来,红着脸,低头吃饭。


    陆长青看着他,牵了下唇,也提起筷子,准备夹菜。提起才发现他拿的不是筷子而是勺子,好在没人发现,“聪明人”陆长青默不作声,又换了筷子来……


    吃完饭,两人商议,陆长青带贺乐言回住所睡觉,贺琛就在病房的陪护床上睡会儿。


    连续很久没睡,贺琛合上眼,很快睡着。


    陆长青带贺乐言回住处,却哄睡了乐言,又打开房门,到对面出事的房间去看了一眼。


    扫过地上的血迹,想到贺琛收到的威胁,他冷静打开终端:


    “贺妃想来很愤怒,提示一下她,给她娘家的厚礼该慢慢上了。”


    *


    “陛下,太过分了!”


    “他们要做什么我不管,怎么能烧云棋的住处做幌子?云棋是陛下您的儿子,是帝国唯二的皇子啊!”


    一大早,贺妃就赶到皇帝楚建衡寝宫哭诉,她身着素裙,头上什么装饰也没有,脸也比平时素净,红着眼圈的模样,竟叫对某些事已经淡了的楚建衡,忽然不合宜地起了分心思。


    “好了,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云棋不是好好的吗?”楚建衡让她在自己床榻上坐下。


    “是,云棋现在是好好的,可侍卫要是慢上一时半刻呢?”


    贺妃先捂住心口,又捂住湿润的眼睛。


    手掌遮掩之下,她眼里是冷冷的失望。


    她知道他凉薄,不知道他如此凉薄,云棋险些被大火烧死,他眼里没有一星半点后怕,只有轻飘飘一句“他不是好好的”……


    心中愤怒,贺妃却将自己拆成两半人似的,捂着眼睛,呜咽地说:“陛下,臣妾,臣妾实在后怕。”


    她未着半点妆,指甲却因平时养护,泛着温润荧光,两只素手,更白皙纤长,我见犹怜。


    “好了。”楚建衡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是谁这么狗胆包天,朕狠狠处置了他,给云棋出气就是。”


    他说着,眼底晦暗不明:确实该死,今天是他的儿子,明天岂不是要骑到他头上来?


    他想着,看向贺妃,挑了挑眉:听了他的话,这女人看起来却更伤心了,一串清泪沿着脸颊淌落。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怎么,朕要处置他,你还不满意?”楚建衡今日耐心格外足。


    “臣妾怎敢不满意陛下。”贺妃忙答,“臣妾是,是——”


    “是什么,你说就是,有什么话,还瞒着朕?”


    “臣妾不敢!”


    贺妃起身,作势要跪下,被皇帝拉住——直接拉到他腿上,抚着她的肩膀道:“说吧,你是怎么了。”


    “是。”贺妃身段柔软,虽在楚建衡怀里,但又若即若离,勾得楚建衡心火越发旺盛。


    她自己却似乎很紧张、很忧虑:“陛下,臣妾是听云棋说,派去那些人的,是臣妾的,是臣妾的——”


    “是你二哥,贺宏声?”楚建衡抚摸她的手顿住。


    “陛下怎么猜到的?”贺妃“腾”地站起身来,回望楚建衡,脸色煞白。


    “这做不得准!臣妾不信,二哥他怎能,怎能置云棋于险地?”


    “哼,”楚建衡冷笑,“你还当你娘家人是什么好东西。”


    “陛下……”贺妃咬咬唇,“臣妾六神无主,陛下就少刺臣妾几句吧。”


    她失魂落魄说着,苍白的唇瓣咬出几分血色,素净的脸更加好看起来:“真的是他吗?可他好歹是云棋的亲舅舅,怎能如此狠心?”


    “不是他还会是谁。”若是别人说出的答案,楚建衡或许还会多想,但对自己猜出来的,他却十分笃定,不容别人质疑。


    “他也未必是真要对云棋不利,朕谅他没那么大胆子,多半是恨贺琛恨得发狠了。”


    “胆子?”贺妃苦笑,“他还需要更大的胆子吗?”


    “火都放了,他是不是真心要云棋死,还重要吗?”


    “就算不是要云棋死,他起码也是不在乎云棋死活,才做得出来这种事吧?”


    贺妃说着,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臣妾万万没想到,臣妾对他们掏心掏肺,陛下也一向对他们不薄,可他们竟然,竟然如此践踏陛下跟臣妾的真心,如此肆无忌惮……”


    “践踏”两字一出口,楚建衡面色微沉,忽然扫了兴致,唤人来给他更衣。


    “陛下,臣妾,臣妾愧对陛下。”贺妃柔柔弱弱,却很坚决跪下去,“陛下,臣妾从前处处维护家人,现在却知道错了。陛下和云棋才是臣妾最重要的人。”


    她一身素衣,跪伏在地,如一朵娇弱的梨花:“请陛下严处贺宏声,从今以后,臣妾只当没有这个哥哥!”


    “行了,起来吧。”楚建衡伸着胳膊在换衣服,专门让自己的贴身内侍去扶她起来。


    “就算要罚,也要调查清楚,师出有名,朕会看着办的。”楚建衡模棱两可道。


    贺家近年得意,势力快要跟他们楚家比肩,他提拔贺琛,就是有打压贺家之意,但打压也要看度,最近在血晶分配上,贺家似乎很倒霉,被人连找了很多茬子,楚建衡也不想打压他们到超过那个临界点。


    “是,多谢陛下。”贺妃行礼,取手帕擦干净脸,“臣妾不好,一大早又扰陛下了。”


    “你还知道。”楚建衡笑哼了一声。


    “臣妾当然知道,臣妾听说陛下头疼又犯了,本打算等陛下闲时来给陛下按摩的。”


    “嗯。”楚建衡想到她按摩的手法,心中一动,在椅子上坐下,“你来。”


    “是,臣妾净手。”贺妃洗了手,走到楚建衡的椅子后,纤纤玉指,按压住楚建衡的太阳穴,轻重得宜揉按起来。


    一边揉,一边问:“陛下,有没有舒服一点?”


    “嗯。”聊胜于无。楚建衡不过是借她放松一二,真有缓解效果的,是陆长青的治疗……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朕该召长青回来,顺便找他了解云棋在那边的事。”


    “多谢陛下,陛下还是疼云棋的。”贺妃道,“只是陛下这头疼太顽固了,医生和治疗师也只能帮陛下缓解,臣妾听说菩提果有奇效,放身边闻着就能治疗头疼,一直想为陛下寻个好的。”


    楚建衡合着眼睛,有些着迷地闻着她手腕间传来的异香,随口说道:“你有心了。一个果实,再奇能奇到哪儿去,朕都试过。”


    “果实和果实也不一样,臣妾听说,这菩提果年限越久越难得,疗效也越好,臣妾一直让人留意着呢,前阵子本来听说——”


    贺妃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下去。


    “听说什么?”楚建衡仍旧合着眼问。


    “听说贺家得了一个,那是个老果子,通体紫黑,听说还是娃娃形的,是极品果王。”


    楚建衡哂笑:“果子也称王,还有娃娃形?”


    “陛下怎么不信?”贺妃不悦,手下微微加大劲道,“是臣妾让人去贺家给大哥送东西,臣妾的人亲眼见到的!那果子头上还有两个天然圆疤,就像娃娃的一双眼睛一样。”


    “好,朕信。”楚建衡笑说,“那果子呢?拿来给朕瞧瞧。”


    “果子没了。陛下头疼的事一向不往外说,臣妾就说自己头疼,向贺家索要,结果大哥说没这回事。”贺妃闷闷不乐说。


    “臣妾是看明白了,只有臣妾对他们是真心,他们对臣妾都是敷衍。大哥近年也爱头疼,八成是留着果子自己用了。”


    “好了,一个果子,朕还跟他抢不成?”楚建衡依旧闭着眼睛说,手指却敲了敲椅子扶手。


    贺妃看了眼他的手,垂下眼眸,不再多话,专心给他按摩,腕间异香也源源不断,渗入他每个翕张的毛孔。


    而此时,气势磅礴的宫殿外,二皇子楚云澜,却手捧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刚刚跨进殿门。


    “父皇。”在书房见到楚建衡,楚云澜恭敬行礼。


    “又遇上哪家给你出难题了?一早跑过来。”楚建衡不满问。“让你主持分配你就大胆分,不要怕得罪人,你的背后是朕。”


    “是,父皇。儿子最近确实被他们吵得乱了心神,没能给父皇好好分忧。”楚云澜道,“不过儿子今天不是来求教父皇的,儿子昨天听父皇说头疼,恰巧,搜集到个宝贝,赶紧给父皇送来。”


    “哦,什么宝贝?”楚建衡看了那盒子一眼,觉得有些巧。


    “父皇,是菩提果。”楚云澜说着,打开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个果子。紫黑色,下圆上尖,有些像个娃娃,果实上部两个天然疤眼,如娃娃双目。


    楚建衡缓缓抬起眼来,看向楚云澜的脸,目光阴沉。


    “你是从哪儿搜集的?”


    “啊?”楚云澜眼睛快速眨了下,“儿臣其实是拜托外祖父留意搜集,昨天外祖父就送了它来,儿臣忙着高兴,没问这么细。”


    “所以,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献给朕?”


    “这——”楚云澜一懵,不知哪里触了霉头,让他不满。


    不过楚建衡向来阴晴不定,楚云澜已应对习惯了:“父皇恕罪!这果子儿子让御医验过没问题,就没再多问来路!”


    “是吗?”楚建衡面色阴沉,看着楚云澜,不紧不慢开口,“你这样糊涂,让朕怎么放心把大事交给你。”


    “父皇——”这话说得,让楚云澜直觉不妙。


    先前哪怕是知道他收了夏家送的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没给他这种浑身发寒的感觉。


    楚云澜正想到这里,一只穿着靴子的脚伸过来,将他带来的盒子踢翻在地:“滚吧,朕不像你,谁的礼都收。”


    *


    “这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出宫,楚云澜径直叫了自己的外祖父钱洪涛来。


    钱洪涛叫他一字不漏,把皇帝的话复述一遍,心头不妙:“他是不是怀疑到什么?”


    “怀疑什么?”楚云澜问。


    “菩提果的来处。”


    这……“他怎么会知道?”楚云澜脸色一变。


    “别慌,一个果子,能说明什么。”钱洪涛是个身材干瘦的老头儿,气势却很沉稳。


    “可是有夏家的事在前,夏家跟贺家本就一体,父皇他,肯定是怀疑咱们和贺家……”


    楚云澜收住后面的话,心里却七上八下,很不安宁。


    父皇欲用他这边的势力打压贵族,哪里容许他跟贵族暗通款曲。


    可,楚家的兵权父皇自己紧紧握着,他不想想,手下没人,自己这个皇子做得有多不踏实!


    楚云澜时急时忧愤,神色不住变化。


    钱洪涛看他一眼:“沉住气,你又没别的把柄。当务之急,是搞明白哪里出了纰漏,让那位看出端倪。”


    “是贺妃!一定是她!”楚云澜想了一刻,咬牙切齿道。


    “我打听过了,早上她去过父皇宫里。”


    “可恨,上次子平的事也是她!”子平就是夏家送给楚云澜的那个人,因遭楚建衡呵斥,楚云澜不得不送他远走。这事儿楚云澜一想起就恨。


    “殿下还记挂着你的子平?”钱洪涛不悦,“正因为你当时沉不住,报复在楚云棋头上,现在可好,楚云棋在汉霄星险些被一把火烧死,她自然要记恨你。”


    “被一把火烧死?”楚云澜挑眉。


    “是。”钱洪涛叹了口气,跟楚云澜说起始末。


    楚云澜听完嘀咕一声:“怎么不烧死他干净。”


    他这话本是无意。


    但话音落地,祖孙俩却对视一眼,双双奇怪地沉默下来。


    是啊,要是没有楚云棋,星河帝国只剩一个皇子,他们还需要这么紧张忧虑吗……


    *


    “哥哥醒了!”


    汉霄星,夜晚。


    经过治疗,贺默言再次清醒过来。


    这回他明显精神很多,臭毛病也回来了,看见自己肩上插着碍事的管子,伸手要拔。


    “不能动,毒还没解完。”陆长青按住他的手。


    力气很大,贺默言挣不开,不由看了他一眼,视线又扫向他旁边的贺乐言,然后向房间望去。


    “爸爸有事出去处理了,晚上过来陪你。”


    虽然他一声不吭,陆长青却知道他在找谁。


    别看贺默言平时从不表现出对贺琛的依恋,但他最关注的人始终是贺琛,脆弱的时刻,也还是本能寻找贺琛。


    果然,听到陆长青的解释,贺默言身体放松下来。


    “哥哥,医生说你醒了可以喝水,但是还不能吃饭!”贺默言凑上小脑袋,关心地问,“你要喝水吗?”


    贺默言摇头。


    “你要尿尿吗?”


    贺默言顿了顿,摇头。


    “哥哥身上有导尿管。”陆长青笑着说。


    “哦,那你要治疗吗?我睡好觉,又可以链接你了!”贺乐言热情道。


    贺默言想了想那毛团子在自己精神域拱来拱去、没长嘴却叭叭不停的情景,还是摇了摇头。


    “那,那你要看动画片吗?”连续几次收获拒绝,贺乐言仍不气馁,继续问。


    贺默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要动作多、说话少的。”


    “好!”


    贺乐言答应一声,高高兴兴低头去找动画片。


    陆长青含笑看他们俩一眼,听见门被推开,下意识看过去。


    是贺琛从外面走进来。


    “忙完了?”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看了眼贺默言,见他实打实在跟贺乐言看动画片、顾不上搭理自己,也不像有哪儿难受的样子,放下心来,看向陆长青:“师兄,出来说话?”


    陆长青跟他走出门,拐进隔壁空着的病房。


    “师兄要回星都?”


    “嗯,皇帝命令。我回去一趟,尽快赶回来。”


    “不用赶,我这边没事。”


    “要赶,病人我不放心。”陆长青看着他说。


    哦,原来是为了病人……贺琛莫名脸红:“咳,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你的呢?”


    “我,我没受伤。”


    “你没受伤,那这是什么?”陆长青指指他领口。


    贺琛胸前到肩上绑了绷带,他扣子扣得严,没想到陆长青眼神这么好。


    “没什么,我愈合力强,很快就好。”


    贺琛磨磨唧唧说着,陆长青却已经上手解向他领扣:“我看看伤势。”


    “不用,就有根肋骨错位。”贺琛心跳莫名有些快,想抬手制止陆长青,反应却有点儿慢,陆长青扣子都解完了,他才侧过身避开他,“咳,你是不是,对我用了你那个能力?”


    他嘟囔着,抬手把扣子扣好。


    确认过他绷带包裹的确实只是肋骨,陆长青抬眸:“哪个能力?”


    “就,控制别人不能动的能力。”


    陆长青眯了眯眼,向后靠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看着他:“那是大招,我轻易不用。”


    嗯,很合理,又有点儿淡淡的不对。


    贺琛看一眼清俊稳重的陆长青,认为一定是自己多想了,遂微红着脸转开话题:“关于贺宏声的事,我想跟师兄商量一下。”


    陆长青点头,展开精神力,隔离外界探查。


    “你打算怎么做?”


    “还是「暴动」。”贺琛答。


    陆长青点头——他不需贺琛多解释,就知道贺琛的意思:“这种事你专业,就交给你,善后交给我,有需要的,我们互相配合。”


    “师兄不怕引火烧身,事情闹大了,波及汉霄星,影响你开矿?”贺琛问。


    陆长青认真看向他:“第一,我们一起努力,不让事情闹大。第二,就算闹大了,为零号试剑也不错。”


    试剑?贺琛微微皱了瞬眉,又掩下,集中注意在陆长青的前半句上:“善后的事,师兄打算怎么做?”


    “贺宏声真的出事,会计较这件事的,有四方势力,贺家,军部,皇帝,以及贺宏声的部下。”


    “部下好说,贺宏声在平山基地乾坤独断,先不论有谁会对他忠心,他一旦出事,他的部下就是一盘散沙。”


    “皇帝那里,我有办法,让他不为这事跟你计较。”


    “皇帝不计较,军部就搞定大半,剩下的只是贺家。”


    陆长青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仿佛在思考。


    “贺家那里,我有个办法。”贺琛开口。


    “是什么?”陆长青压下自己原本要说到话,静静等他开口。


    贺琛略微攥了下手指:“是份可以让贺家闭口的证据。”


    陆长青思考了下,明白过来:“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份罪证?”


    “嗯。”贺琛答。


    贺琛从汉河回星都后,第一次跟陆长青见面就曾说过自己手上另有证据,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告诉陆长青这份证据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说了出来:“贺家曾勾结米斯特人。当年火蜥族入侵,他们暗中有联系。”


    贺琛说完,观察着仿佛在出神的陆长青:“师兄似乎并没有很惊讶?”


    陆长青看向他:“他们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奇怪。为套取军费,串通小部族入侵,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不过,听到你的话,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陆长青没急着回答,而是问贺琛:“你当初不愿拿出这份证据,是有什么担心?”


    “我担心这事儿扳不倒贺家,反而把我自己陷进去。”贺琛说着,咳了一声,“我还担心,你是二皇子的人。”


    陆长青笑了下,又收敛,沉思起来。


    贺琛曾误会他背后有二皇子不奇怪,但,二皇子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联?


    陆长青头脑中快速闪现楚云澜的势力与背景,眨眼之间,他便想到什么:楚云澜的外祖钱家,正是凭借在火蜥族一战中向军部供应装备物资,而一举成为新贵势力中的鳌头。


    “因为钱家得利,你怀疑这件事跟二皇子也有关系,是他们想发战争财?”陆长青问。


    “我开始并没有怀疑。”贺琛说,“我没有师兄这样的敏锐。我是在了解到定制化武器的研发周期后,才察觉不对。”


    “火蜥族惧怕低温,钱家本来不以武器见长,却正好研发出克制火蜥族的寒雾一号冷凝枪,因此才可以绑定其他物资,打包销售给参战各基地,一跃成为军部最抢手的供应商。”


    “师兄可知道,钱家是在火蜥族入侵多久后推出这样武器的?”


    陆长青没有说话。贺琛不说,他也猜到了答案,绝不是正常研发时间。


    “一周。”贺琛冷笑,“仅仅一周,钱家就解了前线燃眉大急。”


    “怕冤枉了他们,我回星都做了调查,钱家此前并没有收到任何定制客单。”


    没收到客单,又怎会那么巧合研制一种偏门的武器,除非,他们提前获知了什么。


    “我明白了。”陆长青说。“你不把证据拿出来是对的。”


    “不过,你忌惮的是二皇子,还是,更上面那位?”陆长青又问。


    贺琛皱了皱眉:“师兄是说——”


    “钱家、贺家一为新贵,一为世家,又分别是两位皇子的外家,他们理应势如水火,是谁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去做这件事?”


    是皇帝。贺琛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他也想过,但不愿接受。


    “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沈星洲。”陆长青答。


    “这就是我刚才想到的事。”


    “火蜥族入侵,是在沈星洲出事后不久。因为沈元帅的暴动来得蹊跷,他的部下一直要求军部和皇帝调查,并隐隐有集结起来反抗新任元帅的意图,部分亲近沈家、沈星洲的世家,也在中立观望。”


    “就在这时,火蜥族入侵了。战事一来,矛盾转移,沈星洲旧部如果此时闹事,必定为人不耻,战事过后,那位新元帅——皇帝的族弟已然坐稳了主帅位置。”


    呵。贺琛笑了:“他们还真是一箭多雕,三赢结局。”


    笑完,他沉默下来,脊背仍然挺直,眉眼却很寥落。


    “怎么了?”陆长青问。


    “没怎么。”贺琛盯着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忽然伸手,把肩上的将星取下来,捏在手里,毫无尊重地把玩着它的棱角。


    曾经以为的荣耀,有多少其实是黑暗的产物?曾以为正义的事,又有多少并非真的正义?


    “是不是觉得世界太黑暗,暗到无处下脚?”陆长青问。


    贺琛背对着陆长青,牵了下唇角,这描述还真形象。“我还觉得自己像个被玩弄的傻子,像个笑话。”


    “汉霄星上数百上千被你救下的人不会这么想。”陆长青说。


    贺琛把玩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我有过和你一样的感受。”陆长青又说。


    “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贺琛回过头来。


    陆长青静了一刻,眼中闪过什么,又被他压下来:“因为是治疗师,见过的黑暗多。治疗师很容易有这种感受。”


    “尤其是你这样强大的治疗师?”


    “尤其是我这样见多识广的治疗师。”陆长青说。


    “从前补课没教你,现在再教你一个我这种治疗师的法宝。”


    “什么法宝?”贺琛好奇,黯淡的眼睛亮了些。


    “永远看向光明的地方。”


    “永远看向光明的地方?”


    “对。”陆长青双眼深邃,温和看着他,“正如我看着你。”


    ……什,什么鬼。


    贺琛脸“腾”地一下红了:“我以为你在说正事!”——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奋发图强的一天[狗头叼玫瑰]


    第60章 我爸爸一点儿也不穷!


    “我是在说正事, 你能不能不要想歪?”听到贺琛的话,陆长青含笑反问。


    “我——”贺琛咽下争辩:当个聪明人的办法,就是不跟聪明人吵架。


    “所以我的证据, 能不能用来威胁贺家?”他把话题扭回正路, 并在陆长青开口前补充, “我说的不是火蜥族之战,是战后贺家仍和火蜥族有往来, 并通过他们, 秘密倒卖帝国的军火武器到米斯特。”


    陆长青沉吟:“如果是这个, 可行。”


    贺家不会畏惧当初勾结火蜥族的事,因为这事儿涉及到上面那位, 那位自会保他们。


    但不牵涉到上面那位的,他们就要掂量掂量了。


    “不过直接告发贺家不行, 以那位的性格,一旦知道这事,必然怀疑我们到底了解了什么。这件事揭穿的后果太严重,即便只是一点怀疑,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人灭口。”


    陆长青冷静分析。


    “但如果是暗中威胁,就有操作空间。贺宏义跟贺宏声关系并不好, 他本来也不一定为贺宏声强出头。”


    “这件事我回星都办。”陆长青说。


    “用我的名义, 你不要出面。”贺琛强调。


    如果有一天还是因为这事被皇帝盯上,只盯他一个就够了。


    “不用想那么多。”陆长青看向他,“昨天在上云星的事也是一样。你出事就等于汉河出事, 汉河出事, 我的矿脉也就挖不出来,我做这些是为了自己,你不用有压力。”


    “嗯。”贺琛敲敲手指, 沉默了一下,岔开话题,“还有件事需要麻烦师兄。”


    “你说。”


    “是关于向恒。”


    贺琛又低声跟陆长青说了些什么,陆长青认真听完,点了头。


    贺琛安下心来,看向他:“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陆长青道。


    “这么急?”贺琛皱眉。


    “赶路放在夜里,就能早一天回来。”陆长青解释。看着贺琛的眼睛。


    贺琛莫名错开他的眼神:“那你太累了……”


    “谢谢八拜之交的关心。”陆长青勾了下唇。


    贺琛咳了一声:别老说了,还不是呢……


    “注意休息,保重自己。”


    陆长青说着,走近贺琛,看一眼他仍捏在手里的将星,把它掏出来,戴回贺琛肩上:


    “还记得你的入伍誓言吗?你是万民之盾,不是皇族之盾、贵族之盾,你光明正大,没有愧对理想、违背誓言。”


    “……谢谢师兄。”贺琛并非这么光明,但陆长青的话还是让他好受了些。


    他攥了下手指,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陆长青,又错开视线。


    陆长青退开半步,掏出两支控制天狼湖毒素用的抑制剂放在贺琛掌心,声音有些低哑:“我去隔壁跟乐言说一声。”


    贺琛点头,跟着他出门,看着他走向床边,俯下身跟贺乐言说了什么,捏捏贺乐言的小手,又摸摸贺乐言的头发,在贺乐言额头亲了亲。


    贺琛看得一阵心酸:代入了,好像要跟贺乐言分开的是他自己。


    陆长青这时起身向门口走来,与贺琛在灯光暗昧的走廊处碰面,相视一眼:“我走了。”


    贺琛点头:“师兄保重。”


    “嗯。”陆长青声音沉静答着,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下贺琛头发。


    贺琛怔忡了下,忽地偏头避开。


    陆长青没说什么,落下手,与他错身而过。


    淡淡的冰雪味儿,如昙花一现般掠过贺琛鼻腔。


    应该趁机多闻两口。贺琛本能想,又赶忙刹住车,独自站在暗处,默默红了脸。


    应该多摸两下才是。拐出门的陆长青则想着,不紧不松,握拢了手指。


    仿佛如此,就可以把那触感留住……


    *


    “爸爸?爸爸?”


    “啊?嗯,爸爸在。”贺琛猛地回过神来,走进病房,“怎么了?”


    “你怎么了?一动不动的,好奇怪。”贺乐言低声问。


    “哪里一动不动!”贺琛被他童言童语无情戳破,臊得脸红,“爸爸是在想事情,嗯,想工作,很重要的工作。”


    “什么工作?哪里又地震了吗?”贺乐言紧张问——他最近不知怎么把贺琛的“工作”误会成了处理地震。


    “没有,地震没那么容易发生,乐言不用怕。”贺琛揉了揉他脑袋,看向贺默言:这孩子歪着脑袋,又睡着了。


    贺琛抽掉他垫在身后的多余枕头,把他身体小心放平,检查了下他肩上固定的仪器没出问题,才拉起被子,给他盖上。贺乐言迈着短腿绕到床另一边,帮贺琛一起拉被子。


    拉好的时候打了个小小哈欠。


    “困了?”贺琛问。


    贺乐言点头,自己主动爬上贺默言隔壁的空病床,拍拍床单:“爸爸睡觉,明天再想工作。”


    贺琛笑了下,那张俊美的面孔,真正明亮灿烂起来。


    “明天不想工作,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贺琛马上还要去一趟上云星,处理交接的事情,也要布置些东西,他想在出发前多陪陪乐言。


    “出去逛?”贺乐言歪着脑袋,想了想:爸比交代了重要任务给他,要让爸爸多休息,出去逛,算是休息吧?


    贺乐言点点头:“谢谢爸爸!”


    其实他也很久没有和爸爸一起玩过了,爸爸最近总是很忙,只有吃饭和睡觉前才能出现。想到可以跟爸爸出去玩一天——半天也行,贺乐言后知后觉开心起来,不过——


    “哥哥怎么办?哥哥去不了。”贺乐言看向对面床上的贺默言,皱起小眉头。


    “放心,哥哥不喜欢逛街,让宁叔叔陪着他打游戏。”


    贺琛清楚得很,真让贺默言跟他出去逛,那对贺默言不亚于一种“酷刑”。


    “老闷在房间里,对身体不好,哥哥要接触大自然。”贺乐言搂着自己的小狼小狗,满怀忧虑,语重心长说。


    “又是谁教你的大道理?”贺琛笑问,并在贺乐言出口前,就猜到了答案。


    不料这次贺乐言的答案跟他所想的不一样:“方爷爷说的。”


    “哦。”贺琛应了一声,抱着他躺下,心里想着另一个人,闭上眼睛。


    “爸爸?”


    “嗯?”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可是你的眼珠在动。”贺乐言说,“想事情的人眼珠才会动。”


    “没动……”贺琛伸手,“啪”地关掉了灯。这下看不到他眼珠动不动了吧。


    然而贺乐言还在盯着贺琛看,“爸爸,你的脸怎么红了?”


    “别瞎说,”贺琛捂住崽的眼睛,“你又没有红外感应。”


    “什么是红外感应?”


    “就是像你爸比一样,成精了……”


    *


    第二天上午,贺琛果然交代宁天守着贺默言,他带贺乐言去了汉霄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步行街。


    ——结果差点儿引起拥堵。


    汉霄城人口不多、经济不发达,所谓的“最繁华”也是相对,贺琛没想到能冒出来这么多人。


    他叫了警卫队来维持秩序,疏散人群,才算把这街逛下去。


    “指挥官,您看看要点什么?”


    贺琛带贺乐言进了一家玩具店,店老板激动迎出来,手脚不知该怎么摆似的,倒退着引他们父子进来,还差点绊一跤。


    贺琛一把扶住他:“不必客气,我们自己看就是。”


    【啊啊啊,好温柔!】直播正好开启,弹幕发出尖叫——换作以往绝对没有的尖叫。


    【今天好难得啊,竟然看到父子一起!就是这个马赛克,到底能不能抠掉?我们都已经知道他长什么样,不存在暴露隐私了啊!】


    【楼上逻辑满分,给你加鸡腿。】


    【加鸡腿一万个!】


    弹幕很热闹,直播观众很兴奋,店老板也很激动,但对面毕竟是汉河基地指挥官、堂堂少将,而且近距离接触,对方身上其实有种掩饰不去的端正和肃杀气,使他不敢太随意。


    “谢谢指挥官。”店老板仰着头崇敬地看着贺琛,尽量冷静,“您是给乐言小少爷选玩具吗?我们店里是按年龄分区的,适合乐言少爷的玩具在这边。”


    店老板伸手指向商店左后侧一块区域。


    “谢谢。”贺琛点点头,带乐言走过去。


    “这个,这个是星都那里最流行的宠物机器人!”贺琛说过他们自己看,但店老板注意到他眼神,还是忍不住介绍了一下。


    这个外表毛茸茸的小机器人他本来不打算进货的,成本太高了,汉霄星人口少,孩子更少,太贵的货他进了来放一年可能都卖不出去。


    但是鬼使神差,真是鬼使神差,想到全星河最宝贵的一只崽就在他们汉霄星,虽然很低概率会光顾他的店,但万一呢?


    万一乐言少爷真来了,星都孩子能有的,咱也得有啊!


    此刻,看见乐言也抬头看向货架上的机器人,老板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见贺琛没有反对的意思,捧下机器人,给贺乐言介绍起来:


    “这个小宠物叫屁屁,当然,你认领它后也可以给它起新的名字,它可以给你讲故事、唱歌,跟你聊天,还可以陪你散步。”


    “散步?它……不是没腿?”贺琛忍不住问。


    说实话,不管乐言喜不喜欢,这机器人贺琛是挺喜欢的,除了颜色不同、多了两个大眼睛,它跟贺乐言进入自己精神域时的那一团简直一模一样。


    “它有翅膀的,指挥官!”店老板打开机器人的开关。


    小机器人的大眼睛亮起来:“你好,我是屁屁。”


    “屁屁,你会飞吗?”店老板问。


    “会哦,屁屁会飞得很高很高哦。”小机器人说着,“扑棱棱”伸出四只小圆翅膀,带动圆滚滚的身体悬浮起……半米高,看起来更加憨态可掬。


    贺乐言不由弯了弯手指,看样子,是很想摸它一下。


    “有跟随模式,也有避障,安全您可以放心的。”店老板在旁边恭敬跟贺琛解释。


    贺琛点点头,看向目不转睛盯着“屁屁”的贺乐言:“喜欢吗?”


    贺乐言点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摇了摇头,眼睛看向别处。


    “少爷不喜欢这个?”店老板有些惋惜,但按捺下来,让店员收起机器人,又顺着贺乐言的眼神,给贺乐言介绍起旁边一个玩具。


    “这个叫‘生命魔方’,每个小方块里都是一个微缩景观,比如山丘、湖泊,不同的拼法,还能拼出更多更复杂的景观。”


    “这个好。”贺琛不由点头。


    陆长青一直拿魔方给乐言训练,乐言看起来也很喜欢魔方。


    果然,贺乐言眼睛亮了亮,接过店老板递给他的魔方后,本能握着魔方旋转起来,不出十秒,就拼出完整的一面,魔方内部的微缩景观自动变化,合并成一幅冰川雪原图景,冰川上还有两只特别逼真的北极熊,一只熊爸爸,一只熊宝宝。


    “这——”店老板和店里不敢凑近远远看着的服务员都惊讶地张大嘴巴,“乐言少爷太厉害了!”


    “咳,他是比较擅长这个。”贺琛说道。


    【听起来是在谦虚,怎么又透着炫耀?】


    【不管了,这就是天才崽吗,呜呜呜崽你是刚长手就玩魔方了吗??】


    其他人震惊着,而贺乐言这时已经拼好了第二面,一幅森林景观。


    看他玩儿得专心,贺琛没有打断,一直到他把四面都拼成,才摸摸他的头发:“买这个?”


    贺乐言抓着魔方纠结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乐言表示:太简单了,没有挑战!】


    “少爷还是不喜欢?”店老板见到乐言摇头,又赶忙抬眼在货架上搜寻,一定有什么,能让崽看入眼吧!


    贺琛却察觉不对——乐言平时并不是个挑剔的人,这两个玩具他也分明都很喜欢。


    贺琛蹲下来,看着乐言:“乐言,到底怎么了,魔方你不是很喜欢玩吗?”


    “我,我已经玩儿过一遍了。”贺乐言答。


    玩过一遍怎么够?贺琛小时候就干过在玩具店门口干看着过眼瘾的事,他看得出贺乐言明明就还很想玩儿。


    “玩过也可以带回家继续玩啊,那些景观不是还有新的变化?”贺琛问。


    不好。贺乐言摇摇头,暗示什么似的,看一眼货架,朝贺琛挤挤眼睛。


    什么意思?


    贺琛没明白。


    贺乐言没办法,附到他耳边:“太贵啦!”


    “咳!”贺琛神色异样,看那位端着笑容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的店老板一眼,“不贵,爸爸有钱。”


    “你欠宁叔叔的钱还——”


    “嘘!”贺琛捂住乐言嘴巴,“还上了,早还了。”


    乐言眨眨眼:糟糕,又忘记有些话不能说了!


    好在他及时补救:


    贺琛松开手后,贺乐言仰起头看着店老板和店员们,郑重其事:“我爸爸一点儿也不穷!”


    ……祖宗!


    【哈哈哈哈哈,想看看贺指挥官的表情有多精彩。】


    【我们都听见啦,乐言!从头到尾,全听见啦!】


    【所以这直播没有打赏功能吗?赶紧开啊,我不允许我崽和崽爸连个玩具都买不起!】


    “咳,指挥官,您是汉霄星的大恩人、大英雄,店里的玩具您和小少爷任选,看中的都带走,不用在意价格。”不同于直播观众,店老板面前可没有马赛克,他把贺琛那张俊脸上的尴尬表情尽收眼底,急忙开口。


    “不用,好意心领,把这两个都包起来结账吧。”贺琛声音强行镇定,保持着威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老板莫名觉得他有点儿可爱——当然,只敢在心里想想,脸上是不敢露出来的:“我是真心的,指挥官!两个玩具不算什么,我自己虽然没遇上危险,但我父母都是您和您的部下从废墟底下救出来的,这我要是收您的钱,回去二老非得打死我不可!”


    “一码归一码,救人是我们的责任。”贺琛还是坚持要付钱,看店老板还要说什么,他开口截住他的话,“这样,我买两个,你给我打个折就是。”


    “是,听您的!”老板不敢真拂逆他的意思,只好照他说的办。


    贺琛又选了一个单手也能玩,兴许能给贺默言解闷的小玩具,三个一起结了账。


    “乐言小少爷下次再来,指挥官,您慢走。”结完了帐,老板和店员恭恭敬敬送父子两人出门。


    眼看他们要走到门口,老板又忽然出声:“指挥官——”


    贺琛回头,看到他深深弯下腰,鞠躬九十度:“谢谢您!”


    老板抬起头来,有些浑浊的眼里,闪着一点真诚的泪花。


    贺琛怔了怔,站在原地,举起右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


    看向光明的地方……贺琛转回身,若有所思,牵起贺乐言,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


    “混账!”


    “没用的东西!一个都没伤到?!”


    向恒拿着文件经过廊道,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贺宏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我们这边泄密的人呢?上云星的行动,是谁给了他们情报?!”


    “是……”


    向恒放慢一瞬脚步,察觉有视线向他扫来,又如常拿着文件离开。


    【哥,你回来了,我可以去见你吗?】


    走进办公室,终端传来一条消息。


    向恒眉眼柔和一瞬,又收敛起来:【不能。】


    【听话,没事不要联系我。】


    他发完消息,处理文件,不再盯着终端。


    但终端又微弱地亮了一下时,他还是第一时间看过去。


    【哥,那个卧底他们救走了。】


    【知道了。】


    【幸好他们救走了那个人,不然哥你肯定会被怀疑到。】


    【好了,别再发了。】


    【哥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救走那个人?】


    【猜的。】向恒回。


    因为某个笨蛋,视卒如婴如子,从不轻易放弃任一个人。


    【但是以后怎么办?我们还能把消息泄露给谁?】


    【你不用管这些。注意安全,不要再发了。】向恒最后发了一条,关闭终端。


    以后?不会有很多“以后”了。


    向恒知道贺琛的逆鳞。


    他也知道,眼下正是关键时刻。


    手背上的血管忽然绷起,向恒脸上显出痛色,额头渗出冷汗,眼中却泛着真心的笑意。


    *


    带乐言玩了一上午,吃过特色小吃,贺琛才把他送回去给宁天带着,自己又去忙事情。


    别的事他可以交给部下,但要紧的那件,他需要亲自分析计算。


    一个人计算推敲到月上中天,乐言打来通话问他什么时候回,他舒展了下身体,终于走出办公室。


    整个疗养院很安静,不过站岗的卫兵密集了很多。贺琛一路走来,顺便审视了布防,走到火灾发生的地点时,他驻足,想到了陆长青的话。


    他说有办法让皇帝不追究,是不是利用贺宏声竟肆意妄为火烧楚云棋住处这件事?这可是贺宏声白送上门的把柄。


    不知道他会怎么操作,他的伤势,还要不要紧……


    或许是人经不起念叨,贺琛刚想到陆长青,陆长青的视频就拨进来。


    “师兄。”不想让卫兵听到对话,贺琛抬脚进了焦黑的房子里。


    “听乐言说你还没休息。”陆长青在终端那头说。


    “师兄还安排了间谍监控我?”


    “心情不错?”终端那头,陆长青问。


    “嗯,今天带乐言出去玩了。师兄那边还顺利?”贺琛问着,脚下碰到一根烧焦的木头,他踢开木头,却忽然发现什么,蹙了下眉,弯腰把那东西捡起来。


    “顺利。怎么了?”视频中看到他动作,陆长青问。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发现了样东西。”


    “是什么?”


    “师兄自己看。”贺琛调整镜头,对准自己手指。


    他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片纤薄的、指甲盖大的黑色膜状物。像某种鳞片,又比鳞片软、没有鳞片形状规则。


    陆长青喜怒从来不形于色,看到这东西的一瞬,瞳孔却缩了缩。


    “师兄认得这个?”贺琛盯着他的脸问。


    “似乎认得。”陆长青沉稳答,“我有个属下,他比较特别,这东西像是他的。”


    “是那天我在楼下遇到的人?”贺琛直白问,“那天我的精神体和他接触过,恰巧,从他身上抓落了这样东西。”


    “是,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我已经屏蔽了感知,师兄可以放心说话。”贺琛停顿了一瞬,声音尽量平静、不带质问,“我现在就想知道,师兄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


    “贺宏声确实恨我,但他真的会为一次报复甘冒谋杀皇子的罪名、得罪皇帝吗?”


    “你怀疑——”陆长青顿了顿,“是我有意纵火,把帽子扣到贺宏声头上?”


    “不,火是他们的人放的。”贺琛思考了片刻,“但他们原本点着的应该是楚云棋隔壁的房子,只是隔壁,也足够卫兵们重视、赶过来灭火。”


    “那你有没有调查当晚的风向?”陆长青问。


    贺琛皱了下眉。


    “你提过要跟宁天报备后,我的人都在他那里领过通行证,通行证有进出记录,你可以让宁天查。我们去上云星期间,为免出事,我让他们都守在矿洞那边。”


    “默言受伤,我才临时调了人回来,为的是你在明处、我在暗处,多给默言、乐言加一重保险。”


    “你之所以看到你手上的东西,是因为出事后我让人到火灾现场调查过。”


    陆长青解释,每一句都明明白白,有理有据。


    听完他的话,贺琛喉结滚滚,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对不起,师兄。”


    “没关系。”陆长青声音沉静,“你有怀疑,不憋在心里,而是直接问我,我想这是好事,说明你对我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我——”贺琛张口想说什么,但陆长青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个通话进来,不急的话,我们回去再谈?”


    “……好。”贺琛结束了通话,在原地又站了会儿,转身朝外走去。


    “爸爸!”见到他回来,乐言高兴地从椅子上爬下来,他身后,跟着那个新买的会飞的玩具“屁屁”。


    贺琛看了眼已经能坐起来活动、正在打游戏的贺默言,又把贺乐言抱起来亲了亲:“洗过澡了没?”


    贺乐言点头,又问:“爸爸是不是很累?”


    “没有,怎么这么问?”贺琛专心起来,看向他。


    “爸爸刚刚一直这样——”


    贺乐言从他身上挣下来,仰着头,摆出个微微拧着小眉毛、仿佛在沉思的表情。


    ……学得挺好,下次别学了。


    表情是正经表情,搁在他那张Q弹的小脸上,就说不出的滑稽。


    不过,被乐言这么一模仿,贺琛哭笑不得,心情放松下来,眉头也真正舒展:“爸爸在想事情,不是累。”


    “爸爸在想什么事?”


    “嗯。”贺琛顿了顿,“在想,你爸比是不是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一只犯错的小狼[裂开]《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