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互相道歉
“爸爸!”贺乐言走进病房, 看见的是一个靠坐在床上,气色还过得去的爸爸。
他憋了好久的金豆豆忍不住掉下来:“笨蛋爸爸,你怎么能在精神域里睡过去!”
——陆长青随口哄骗他的话, 被他当了真。
“对不起, 一时没注意。”贺琛向他招手, 抱住他的脑袋,也叫站在门口的贺默言过来, “爸爸没事了, 文医生他们已经做过检查了, 爸爸就是最近睡得少,缺觉。”
文毅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
“你骗人!”贺乐言蹭蹭眼泪,抬起紧绷的小脸, “你明明就有事!你很不开心,不开心到昏过去了!”
“没昏……别哭了,眼睛擦红了。”贺琛心疼地摸摸贺乐言的眼周,看着他担忧的模样,纠结想想,还是开口, “爸爸……确实遇到点事, 爸爸的好朋友,向叔叔走了。”
“走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他回归了血神的怀抱。”贺琛略握紧手指,又强迫自己放松, “不过没关系, 爸爸会处理好的。”
“向叔叔,死了吗?”贺乐言问。
小孩子并不避讳那个“死”字,他问得懵懂又直接。
贺琛又紧了下手指:“是。”
这个“是”字出口, 他眼睛发暗,身体却松了松。
似乎一块在他身体里掉落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触到地。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接受了,贺默言却不好接受起来:“谁死了?”
“向叔叔。”
贺默言“哦”了一声,低头,反应了一会儿:“他答应我军校毕业教我一套刀法,还教吗?”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你军校不是也没毕业?”
贺默言愣愣抬头看他,忽然脚步一拐,转身要往外走。
“站住。”贺琛叫他,“过来,抱一下。”
说完见贺默言不动,他补充一句:“命令。”
贺默言默默走过来,让他抱了抱,然后继续自己的动作:困惑地、沉默地、烦躁地走出病房。
傻小子,连自己在伤心也不懂……
什么刀法,只能他自己教了。贺琛抱紧了乐言。
*
等贺乐言在旁边小床上困得睡着,贺琛低声问文毅:“你们院长,怎么样了?”
“不清楚,院长可能还在休息。您找他?需要我打电话吗?”
“不用了。”贺琛躺在床上看了半晌天花板,忽然坐起来,“我出去走走。”
他挂着吊针,不顾文毅阻拦,到走廊上晃荡,看见通往楼上的楼梯亮着光,想起陆长青的办公室就在上面。
他抓了下楼梯扶手,最终向着亮光处走去。
陆长青刚消耗完一块碧根石做完冥想,推开门,就见到贺琛站在门外,穿一身病号服,靠着墙壁,人在发呆。
他这两天私底下经常是这种神游的状态。
“找我?怎么不敲门?”陆长青问。
“怕影响你。”贺琛醒过神来,看向他,“对不起,师兄,还有,谢谢你又救我一命。”
“救命是我的职业,不用当回事。”陆长青说了句,退后一步让他进来,“你回血了,自己没感觉?”
贺琛这才看向自己打着吊针的手。
陆长青让他坐到沙发上,洗了手,拿了药棉来,拔掉针头,给他压迫止血。
过程中两人相对坐着,沉默一刻,贺琛先开口:“听文毅说我刚才的状态进去很危险,师兄有没有受伤?”
除了……湖中的事,精神域里还发烧什么,贺琛印象有些模糊。
“没受伤,只是有些消耗,已经补过来了。”陆长青按着他的手背答。
贺琛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气色尚可,松了口气,又说道:“我那天的话很混账,请师兄原谅。”
“你没有说错什么。”陆长青说。
“我说过有事尽量不隐瞒你,希望你对我多些坦诚。事实上我对你却并没有做到坦诚。”
“你主动问的我才答,你不问的,我就理所应当不说。”
说到这里,陆长青停顿了下,想起沈星洲说怪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他克服迟疑,开口道:
“因为要暗中积蓄力量跟我父亲对抗,我习惯了密而不发地做事。不过,我主动说那些事情少,有行事习惯的原因,也因为——”
陆长青说到这里,又停了下,看向贺琛:“也因为我私心不想你发现我城府太深,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人。”
你不说,我也没觉得你城府浅……贺琛低下头想道。
“向恒的事,我很遗憾。”陆长青松了止血药棉,一边给贺琛贴上绷带,一边冷静说。
“你可以、也应该怪我,我有错,承诺帮你复仇,却按住信息没有告诉你。我控制欲太强,习惯控制一切,所以替你选择了我以为‘最佳’的方案。”
“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也没有预想到救向恒这一步会出差错。”
贺琛沉默了片刻,收回手:“我也没有预想到。”
搭救向恒的具体计划是他定的,他又怎么有资格说别人不周全。
贺琛低下头,眼睛又有些放空。
陆长青不知道,沈星洲口中的“时间”要多久,贺琛需要多久,才能真正走出痛苦。
他也不知道,贺琛是否真的能放下对自己的芥蒂。
“如果一时想不通,可以找方老聊聊,不是心理治疗,只是聊聊天。”想了想,陆长青还是说。
尽量客观,只是用建议的口吻,而不是去控制他一定这么做——尽管陆长青很想控制。
“如果压力太大,一直得不到纾解,今晚的事还有可能发生。”他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了。”贺琛答,抬眼看向陆长青,“以后我会三思而行,多信任一些师兄,不恶意揣测师兄的目的。”
“平山基地,我会整理好人事,尽快接收。”
“不急,你先把身体调理好。”陆长青说。
“这就是我调理的方式。”贺琛说着,站起来,准备离开。但出门之前,他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城府和城府,也不是一回事。”
嗯?陆长青抬眸:“什么意思?”
“师兄的城府,跟贺思远、贺宏声之流的城府,不是一回事。”贺琛说着,看了眼陆长青,又低下头,“我,也没有不喜欢师兄这种人。”
后半句他说的声低且快,说完合上门,快步走下楼梯。
走得太快,还没恢复的脑瓜子又有点儿疼,有点儿乱。
其实贺琛本来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太聪明的人。
但是陆长青不一样。
不一样在,他的城府之后,隐藏着一颗悲悯的心,贺琛的心还不太瞎,他看得见。
在陆长青拿自己做盾牌保护乐言、保护坍塌废墟里素不相识的病人的时刻。
在他双眼温柔,给乐言讲故事的夜晚。
在他独自走进一间间危险的病房、独自面对危险的病人,一直在走钢丝、却从未抱怨一声的日常。
也在他帮他一起找回父亲的遗物,说“朋友面前,不必再绷着”的那一秒……
城府只是手段,在那些深沉城府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的陆长青,一个让贺琛想探究、想了解、想关怀,以及,虽然一直抵抗、但还是很想靠近的人。
就连他深沉谋算的时候,贺琛其实也被吸引,尽管贺琛不愿意承认……
可是,贺琛心里住着一个名叫“多疑”的怪兽。当他怀疑陆长青的时候,这一切全被他忘在了一边。
被反复怀疑,师兄再好的脾气,也寒心失望了吧。
刚才见面,他对他好像比平常疏离客气……
他在精神域中说“会一直陪着他”,是不是只是治疗话术?
又开始怀疑了……贺琛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如果不是他怀疑向哥,不开诚布公跟向哥谈,也许向哥不会——停,打住。
贺琛捏了捏涨疼的头,默默爬上床——有乐言的那张。
树袋熊一样抱住崽香香软软的小身体,他干涸了好多天的眼睛忽然有点湿润。
贺琛一声不出,用手臂遮了片刻眼睛,又擦干眼眶,默默贴着崽睡去。
陆长青本来跟了他下楼,远远看到这一幕,没靠近病房,而是默默坐下来,守在了外面。
*
第二天,贺琛有事要去上云星,出发之前,他先去兽化人病房找了方老一趟:
“方老,向哲那里,能不能麻烦您有空开导开导他?”
“当然。”方老热心答应,“我一定尽力,不过效果我不敢打包票,起一点作用是一点吧。”
“多谢方老。”
“不用跟我老头子客气。你休息好了吗,这就去忙?”
“好了。”贺琛被老人的热情和活力感染了些,牵牵唇角,“越忙好得越快。”
“那也得劳逸结合,有人担心着你呢。”方老说着,看一眼房间中的隔离区。
贺琛以为方老说的“有人”是指陆长青,这种调侃他都习惯了,也没说什么,就是笑笑。
不过笑完他想了想,忽然问了一句:“方老,过分谨慎、总是不相信别人,这毛病能治吗?”
“要看具体情况。”方老答,“你说的是谁啊?”
“咳,我。”贺琛说。
“你?”方老看向他,“我觉得你还好啊,不过确实有这方面困扰的话,可以专门找时间跟我聊聊。”
“嗯。”贺琛看一眼终端,敲敲手指,“我还有二十分钟,不知道够不够。”
“够。”方老看出他有些放不开,主动开口,“小琛啊,我了解一点你过去的经历,所以冒昧先开个头。”
“如果你真的过度谨慎、难以相信别人,可能跟两个事情有关,一个是你三年前的经历,一个是你小时候的遭遇。”
“小时候?”贺琛看向方老,“您知道我小时候经历过什么?”
“具体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合理推测。”
“你小时候没有稳定安全的生活环境,大部分时候,可能都需要绞尽脑汁才能生存,也需要快速和准确识别危险。你见过野生的、没有父母保护的小动物,会不警惕、不戒备的吗?”
“呲啦!”隔离区里忽然传来挠穿墙皮的声音。
“要不我们去个安静地方谈吧。”
方老站起来,隔离区又安静了。
“没关系,就在这儿谈吧。”贺琛心不在焉看了眼隔离区,又收回视线。
“我小时候,也没您想象的那么惨。”他低声说。
贺琛习惯了,是真不觉得有多惨,只是觅食的时候要小心一些,找藏身的地方也要多观察多考虑,比如低洼的地方就不行,有一次半夜下暴雨,他所有家当都被冲跑了……
所以至今他选住处都不喜欢住在一楼,也一向精简自己的物品——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在被小时候的自己影响?
方老这时说:“你看,你说自己没那么惨,不排除你天性乐观,但有一定可能,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让情感变迟钝,变得大大咧咧,你就能多屏蔽掉一些伤害,把精力放在生存上。不过,感情可以迟钝,你对危险一定是敏感的。”
“当你拥有了稳定的生活环境,这种敏感和积攒的不安全感也许稍稍退后,但,遭遇某些事件的刺激,它们就又被激发了出来。”
比如,遭到战友背叛,又被生母背刺之类的……方老没忍心直说。
看贺琛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显然也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
“好孩子,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觉得这是毛病,保护自己,没有毛病。”
“谢谢方老。”贺琛说,“您这么一说,我可能……真的情有可原?”
他笑笑,又低下头来:“但我还是想改。”
“我觉得,我的多疑,在伤害别人。”
伤害向哥,也伤害陆长青。就连他自己,也并不好受。
方老看着他,思索着他指的“别人”是谁,想到他和其他人都还正常,唯独和陆长青之间时不时的别扭,隐隐明白了什么。
“我想知道,怎么才能改善这个问题?”贺琛抬起头来问。
“改善的话——”方老思索片刻,建议道,“一个是遇到疑虑主动问、多交流。”
“再一个嘛,万金油,过健康有节律的生活,增强掌控感和安全感。”
“哦,还有就是,觉察自己的负面想法,多用理性去分析你的怀疑是否合理——你来找我,就说明你已经在觉察了,这已经是很好的开始。”
方老看着贺琛,意有所指道:“当你有在意的人,不想伤害他、想保护他的时候,就是你改变的良机,其实都不用问我,你的心自然就知道怎么做。”
是吗?那他的心可能是颗笨心,他怎么还一头雾水?
贺琛蹙了下眉,还想问得更清楚些,他的终端却忽然响起来。
“对不起,方老,我要先走了。”看过终端,他站起来。
“去吧去吧,你回来咱们再聊。”
方老站起来送他出去,等他离开,看向隔离区:“你已经缺位太久了,还要继续缺位吗?”
“我们告诉他吧,他不会介意你的外表——”
“哐当!”隔离区传来砸墙的声音。
“好好,我不说了,你冷静,冷静,砸就砸吧,别用头……”
*
“爸爸!”登上穿梭机前,贺乐言被陆长青牵着出现,叫住贺琛。
“乐言,爸爸去两天,或者一天就回来。”贺琛揉揉崽的小脑袋,以为崽是不舍得他。
贺乐言确实不舍得,但他过来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爸爸,这个送给你。”小孩郑重掏出一张纸。
“这是什么?”贺琛打开纸,困惑地看着纸上灰了吧唧的一团。
“这是向叔叔。”贺乐言说。
贺琛怔了怔:虽然,但是,这也太抽象了……
“爸爸。”贺乐言扯了扯发呆的贺琛,“有时候天就是会下雨,坏事就是会发生,爸爸不要难过了。”
贺琛又怔了怔,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摇头:不是他教的。
严格来说,也算他教的,是上次默言受伤,他宽慰乐言的话。
“乐言说的很有道理,比我们通透。”陆长青看着贺琛说。
贺琛点点头,弯腰亲了一下崽:“谢谢乐言,爸爸记住了。”
道过再见,他登上穿梭机,落座后再次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画纸来。
换了几个方向苦苦辨认,他忽然看明白了,那灰灰一团,分明是座墓碑。
尽管心情并不轻松,贺琛还是弯了下嘴角:他家崽这安慰人的方式,也是独树一帜了。
把“墓碑”向恒折叠起来,装在怀里,贺琛又摸出一把匕首,是向恒贴身用的那把,他握紧匕首,眼睛望向舷窗外的无垠星河。
此刻,地面上的贺乐言正被陆长青牵着往回走,人有些没精神:“想爸爸。”
“爸爸刚走五分钟。”陆长青说。
贺乐言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爸比,我头疼。”
陆长青皱了下眉,蹲下来,摸摸他额头:“乐言,你发烧了。”
第72章 脑子不纯净的小狼
“指挥官, 汉霄星有急事找您。”
上云星。正在开会时,副官进来,在贺琛耳边低声汇报。
贺琛看了眼静音的终端, 走出会议室。
“师兄, 什么事?”
“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陆长青在终端那头开口, 声音冷静沉稳,“第一个, 乐言又发烧了。”
发烧?贺琛蹙眉:“还是因为那东西?”
“是, 不过你不用担心, 乐言状态还不错,用物理方式已经把烧退下来些, 我会亲自看着他。”
“嗯。”贺琛按捺下担忧,“另一个消息呢?”
“另一个是向哲那边发现平山基地有异动。他用自己的程序, 监测到平山基地的武器库被越权开启。”
贺宏声出事,平山基地由基地原本的一位副指挥官暂管,在新的指挥官接手前,一切都应该处于冻结封存状态,尤其是武器库。
“有人叛变?”贺琛拧紧眉头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
“他们的目的——”贺琛敲击着合金手指,与终端那头的陆长青几乎异口同声。
“你先说。”陆长青道。
“向哥给我的名单, 平山基地留下来的、比较危险的几个人, 为首的是贺瑞明,他是贺宏义种在贺宏声身边的钉子。”
“如果是叛变,带头的必定是他, 他的目的不会是占领基地, 那等于公然叛国,只有被围剿一个结局。最有可能的是,贺宏义知道平山基地拿不回来, 所以遥控他叛变,一是偷盗武器,二是破坏平山,给我一个烂摊子。”
“我的看法和你一样。”陆长青说,“武器损失不算什么,但只怕他们拿到武器不会直接逃逸,而会在行政星内大肆破坏。”
“向哲在吗?他能不能远程控制平山基地内部系统,中断照明?”贺琛冷静问。
静了片刻,终端那边传来回答:“能,但他不能控制所有人待在基地里不动。”
“我能。”贺琛答。
“我做诱饵,贺宏义一定会让贺瑞明等我上门。”
“这太冒险——”
陆长青本能开口,却被贺琛打断:“让小哲待命。乐言——乐言暂时就交给师兄。”
他说着,果断结束了通话。
陆长青看着寂静的终端,抿紧了唇。
“爸比,爸爸接电话了吗?”
病房里,贺乐言听见陆长青回来,疲惫地睁开眼睛问。
陆长青摸摸他的头:“接了,爸爸有事要忙,忙完立刻回来看你。”
“哦……”贺乐言奶声奶气答了一声,又摇摇头说,“我不着急。”
说着,他钝钝停下:“爸比,房子好像在转……”
“头晕吗?”陆长青蹙眉,摸了下他冰凉的手脚和滚烫的身体——刚才已经降下的体温,现在莫名又蹿了起来。
“我想睡……”贺乐言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换批冰袋来。”
“那个方法,再试一试……”
模糊中,贺乐言听见爸比的声音,感觉自己手臂被扎了一针,扎完麻麻的……接着,又像有笔在他胳膊上划了两道……是谁没有纸,在他手手上画画吗?
贺乐言想着,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族主,不行,没有同类毒素,吸附不出来。”
那位蒙面属下说着,等陆长青点头,拔掉连接在陆长青和贺乐言手臂上的管子,替贺乐言止血,缝合伤口。
陆长青按压着自己手臂,看向门口:“谁?”
贺默言推门进来,看了陆长青手臂一眼。
刚才,他分明看到了一抹黑色的东西,跟小黑的蛇鳞很像,但是现在——
但是现在陆长青放下了袖子,血把袖子染红了一片。
“他怎么了?”贺默言站到贺乐言床边,下意识握住贺乐言的手,摆出防御的姿势问。
真不亏是你爸爸的孩子。
陆长青仿佛透过他看见贺琛,静了一瞬才道:“弟弟身体里有种毒素,导致他发高烧,我们正在设法把毒素吸出来。”
毒素?贺默言释放出他的小黑:“它可以吸。”
“不行。”陆长青摇头。
“为什么?”少年皱起眉心。
因为连他都不行,小黑更不行。“因为医生们试验过了,需要体内有相同毒素。”
陆长青说着,见小黑低头咬向贺乐言伤口,一把抓住它脑袋,看向默言:“我知道你想救弟弟,但你这样只会吸掉弟弟的血,对毒素没作用。”
“我发誓,没有骗你,骗你就让我孤单一生,永远得不到爸爸。”
贺默言顿了顿,看向陆长青,满眼费解:“他睡觉踢被子,还说梦话。”
你确定,你非得“得到他”?
陆长青沉默一刻:“你睡相也不怎么好。”
贺默言不吭声了,看回贺乐言:“毒素在哪儿?我去吸点儿来。”
想法很好,但——“毒素在很远的地方。”
而且守卫森严:据说是因为发生过可恨的外来者私闯禁区事件。
贺琛当初凭借跟雪狼合体混进天狼湖,现在天狼族提高了戒备,陆长青派出的人没找到丝毫空子可钻。
研制药物还没结果,如果乐言这次缓不过来,唯一的办法,只有让贺琛来。
“爸爸回来就好了。”陆长青安慰贺默言。
贺默言点点头,看向病床上小小一团的贺乐言:他不喜欢小东西蔫蔫的模样。
陆长青让贺默言稍安勿躁,可是贺默言很躁。
但他压抑着,在贺乐言床边坐下,噼里啪啦打起游戏来。
好吵哦。原来是爸爸在打游戏。贺乐言迷迷糊糊,走向爸爸,挤到爸爸怀里,看起爸爸打游戏来。
“乐言,看爸爸给你来个旋风三连踢!”
爸爸兴奋地说。
贺乐言靠在他胸膛上,点点头,看着屏幕上的小人儿变成爸爸,“唰唰唰”,踢得对面小人儿都掉出屏幕啦!
贺乐言笑弯了眼睛:“爸爸超厉害!”
“乐言?”
“乐言?”
贺乐言笑得正开心,小脸被捏了捏,又捏了捏,他不由伸手去捉那只捏自己的手,这一动,忽然醒了:
“爸爸?”
贺乐言懵懵地,不知道怎么又变出来一个爸爸。
这个爸爸穿着军装,神色焦急,身上还带着股呛人的烟火味儿。
“你被小人儿打出来了?”贺乐言声音低低弱弱地问。
“什么?”贺琛还没听清,贺乐言就合上眼睛,迷迷瞪瞪又昏睡过去。
贺琛眉眼微沉,看向陆长青:“师兄不是说——”
他开口一半,发觉自己语气不好、让人误会,压下去些急躁:“师兄不是说乐言状态还好?”
“跟你通话时乐言状态确实还好,后来又起了高烧。”陆长青解释。
解释完,他看向贺琛右臂:“你受了伤?”
——他闻到血腥味儿。
“轻伤。”贺琛随口说。
“那边情况怎么样?”
“都控制住了,我留了人接管。”贺琛说着,把话题又转回贺乐言身上,“一直在烧吗?上次不是一晚上就退了,这次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他说完,又一次察觉自己语气不好,攥了下手:“我不是质疑你的意思,我是——”
“我明白,你担心乐言的身体。”
陆长青说着,驱散了室内其他人:
“再等六个小时,如果还是没办法自然退烧,就只能尝试那个办法了。”
“哪个?”贺琛问。
“你上次想试的、吸出毒素的方法。”陆长青解释。
“已经让人做了很多实验,其他物质都起不到吸附作用,只有这毒素的同类,可能把它从乐言身体里吸出来。”
“所以,要暂时把乐言体内的毒素吸到你体内。”陆长青看向贺琛。
“上次就该直接吸,”贺琛说道,“但是你不是说,可能会把我的毒素反吸到乐言体内吗?”
“你体内毒素含量比他高,理论上不会。”
贺琛听了放心些,看向陆长青:“那不用等六小时了,现在就吸吧。”
“乐言还能等,你先把伤处理好。”陆长青说着,打开终端,通知人安排外科医生进来。
通知完看见贺琛看着他,他不由问:“怎么了?”
“所以,你上次那么说是骗我?”贺琛问。
“上次怎么说?”陆长青问。
“说毒素可能反向积累到乐言身体里。”
“不完全是骗你。”陆长青镇定答,“当时没做任何测试,确实不清楚后果会如何。”
但是凭他的医学常识,完全能推理出准确的后果,是吧?
贺琛安静了一会儿:“师兄当时是好意,我明白。不过——”
“不过我虽是好意,却没有顾及你的意志。在你心里,乐言的健康排第一位,我不应该隐瞒或给你不真实的信息。”说到这里,陆长青停住,看向贺琛,“我也明白。”
“以后我有事摊开来讲,不会再用这种方式左右你的决定。”
……跟聪明人说话真省唾沫。
该说的都让陆长青说完了,贺琛只好做个总结:“反正师兄以后能不骗还是不骗我好,你骗多了,我的病更难治。”
“什么病?”陆长青蹙眉。
“疑心病。”贺琛很正经说。
陆长青静了静,看他神色不是开玩笑,才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道:“你没病,别多想。”
“治治也不吃亏。”贺琛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乐言,心不在焉说。
陆长青看出他有疲色,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转身给他接了一杯水来:“有没有吃过饭?”
“吃了营养剂。”贺琛答着,一口气把水喝干。
陆长青又接了一杯来放在他手边小桌上,拿出医生对患者交代病情的口吻,认真对他说:“还有信息要跟你交代清楚,毒素一旦累积,你身体也可能承受不住,这是冒险。”
“我知道,没关系,我还有抑制剂可以用。”贺琛答。
用抑制剂,也难免承受痛苦,陆长青想起他上次毒素发作时昏迷做噩梦的模样。
但陆长青知道,想不被他推得更远,他只能尊重他的选择和做法。
在此基础上,尽可能保护他:“天狼湖现在很难潜进,我计划抓两个体内有毒素的天狼族人来。”
“抓来干什么?”本来在看着贺乐言的贺琛抬头,微微变色,“你要我跟他们交那个,合?”
“……胡说什么,”陆长青冷静的面色有些崩裂,“我让他们把你体内的毒素吸出来,就像你吸乐言的一样。”
“……”
贺琛脸红得要爆了。
“你,你说话不能直接点儿吗?”
“那你脑子能不能纯净点儿?”陆长青反问,双眸燃烧着说不出是欲望还是火气的亮光。
“谁不纯净……”贺琛嘟囔一声,脑子里想的却是——这双眼睛他之前见过,在精神域的湖底。
明明是他陆大院士更不纯净。渡气就渡气,为什么要渡那么久……
算了,争论这个话题很无聊幼稚,不符合自己成熟稳重的少将身份。
贺琛红着脸清清喉咙,正准备把少将气势拿起来,陆长青忽然伸手解向他军装领扣。
贺琛一把捂住衣领:“你,你又干什么?”
“看你的伤。”自从进来病房,贺琛右手一直垂着没动,陆长青越看越不放心。
“我自己来。”贺琛左手解开扣子,刚解完,医生也到了。
陆长青看着医生脱下他干净的外套——想来这件外套是为了见乐言,特意换的,外套里面,是浸着血、已经湿透的作战服。
看医生拆开胡乱裹的绷带,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陆长青攥了下手指:“有些事你没必要亲力亲为。”
“只是小伤,我有数。”贺琛沉沉稳稳说。
打仗的事,他真有数,不算清敌我优势缺陷、算清种种环境变数,他不会轻易应战宣战。
他打的每一场仗,都是精心计算的结果,嗯,只有三年前那场例外。
“指挥官,这可不是小伤了,处理有点儿麻烦。”碰巧拆完他的绷带,外科医生忍不住说。
“您的合金义肢部分有些变形,看您肌力有问题,可能也伤到了里头的接驳神经,要拆下来做详细检查。”
“查就查吧。”贺琛说。只是麻烦耗时了点儿,他想了想,又吩咐:“今天你先帮我简单清理,明天再做。”
“是。”医生应下,拿出药水来准备给他清洗,他却忽然站起来:“换个地方。”
他怕自己疼出声来丢人,也怕乐言突然醒过来,看见他的伤。
陆长青下意识要陪他一起,却被他拦住:“师兄你陪乐言。”
陆长青只好停下脚,看着他跟医生走出病房。
转回身来,听见隔壁传来他的低哼,陆长青抚过搭在椅背上的那件光鲜整洁、全无伤痕的军装外套,手微微握紧。
就在这时,终端亮起,陆长青接听了通话,眼睛微眯:“你说谁要过来?”
“您父亲,陆议会长。”——
作者有话说:小狼:我能不纯净过你?[问号]
陆院:不能,乖,但是咱把脑子洗洗,不要产生奇怪念头[裂开]
第73章 绯闻传了这么久
“乐言?你醒了?”
眼皮像一块有点儿重的帘幕, 贺乐言把它抬起来,世界从模糊渐渐清晰。
“爸爸……”他第一个叫,又叫“爸比”“哥哥”, 然后奇怪地问, “你们怎么都在?”
“我去训练了。”贺默言当即站直身体道。
贺乐言醒了, 他烦躁感也就没了,可以踏实训练了。再晚一点, 搞不好又被缠上……唱可怕的会控制住他的儿歌。
贺琛点头让他走, 又看向贺乐言:“头还晕不晕, 有没有力气?”
贺乐言摇了摇小脑袋,感受了一下:“不晕。”
这时他小肚皮“咕噜”了一声, 哎呀,崽小脸红起来:“我饿了。”
当然饿, 他这两天全靠外力补充营养,没有正经吃过饭。
“可以吃东西了吗?”贺琛问陆长青。
陆长青点头:“先吃清淡的,我让人准备了,马上送来。”
“谢谢。”贺琛说着,又看向乐言,“听到了吗?马上就能吃了。”
“谢谢爸爸, 谢谢爸比。”贺乐言高兴又懂事地说。
看他小脸虽然瘦了一点、没之前那么圆润, 但精神已经恢复过来,贺琛很高兴:万幸,那个方法成功了。
他抱抱乐言, 脸上, 自从向恒出事后,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容。
陆长青看了他的笑脸一刻,开口道:“不如你留下来和乐言一起吃?港口那边, 我去招呼。”
——帝国议会长陆景山突然代皇帝到访汉宵星,同行的还有军部高级官员,他们来意不明,很可能与平山基地的归属有关。
贺琛是主人,于情于理,都逃不脱迎接和招待。但他刚经历激战,又有伤在身,陆长青不愿他劳动。
但贺琛摇摇头:“我一起去。”
把乐言交代给邓铁照顾,又跟他承诺了吃完晚饭回来陪他睡觉,贺琛跟陆长青一起离开病房。
亲自到港口接了人,又一路迎到宴会厅,贺琛表现得不说多八面玲珑,至少也从容沉稳,没有丝毫疲惫与不耐。
“陈副部长可能没见过我,我却见过您,而且印象深刻。我军校毕业那年,正是您给我们作毕业训导,您在讲台上那种——我嘴笨说不好,就是那种严整、挺拔、干练的风采,当时就叫我惊为天人,我就觉得,我看到了军人的魂。”
好家伙,这你还嘴笨啊……楚云棋被邀一起吃饭,听了贺琛这一通马屁直呼内行。
同时又看着那位陈副部长脸上压不住的笑容有点眼熟。
有那么点儿像曾经也被贺琛吹捧过的自己。
楚云棋捧起茶杯,忽然陷入沉思……
而贺琛还在和陈副部长说话:“特别是您讲的那句在军校里是没办法把所有兵法学全的,一定要到实战中去领悟,这话对我帮助特别大,而且毕业越久,越知道您这句话的含金量。”
好家伙,这要是他,他也得飘了。
楚云棋看一眼那个刚到时还挺端着,现在看贺琛却已经“孺子可教”的陈副部长,心里“啧”了一声。
据楚云棋所知,这位陈副部长爱故作高深谈理论,在军部其实是个不大受认同的怪人,当然,他也不大认同别人,觉得自己曲高和寡。
贺琛这一番话,怕是捧到了他心里。
楚云棋起初有些不屑,忽然又想到他母妃的话:你表哥心计可比你强……顺着这个,他又想到母妃的念叨,翻来覆去,就是要他多观察、多琢磨,琢磨别人缺什么、他能给什么,需要的人怎么拉拢……
楚云棋最烦那些,可是想到上次的刺杀,想到母妃的眼泪,他心里有些沉:他不能再做躲在他母妃身后、万事不操心的纨绔了。
楚云棋九曲十八弯想了很多,陆长青却默默给贺琛的杯子倒上茶,推到他左手前,示意他喝口水润喉。
对陆长青这种举动,桌上的楚云棋、方老以及汉河基地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那位陈副部长、以及坐在最上首的陆景山,却各自看了陆长青一眼。
等到陆长青亲自给贺琛夹菜布菜,照顾得无微不至,陈副部长终于笑着开口:“贺将军跟陆院长看来好事将近啊。”
贺琛俊脸微红:“是我——”
“让您见笑了。”陆长青握住贺琛垂在膝上的右手,“小琛手臂受了伤,暂时不方便。”
“理解,理解。”陈副部长笑道,“这是应该的,没什么笑不笑。”
他说着,顺势问起平山基地叛乱的事,话题顺理成章,被带到了平山基地上。
贺琛答着他的问题,半天,才寻到空隙,看了陆长青一眼,膝上的右手蜷了蜷:演戏就演戏,抓这么久也够了吧?再抓下去他要出汗了。
陆长青松开他的手,贺琛心跳慢了下来,恢复正常,说话之余,偶尔看一眼陆景山。
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陆景山,对方果然像楚云棋说的一样,话很少、很阴沉。
贺琛待陈副部长尊重中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亲近,待陆景山,就疏远客气很多。
陆景山也不怎么理会贺琛,倒是跟楚云棋说起了话:“听说殿下前段时间遇到刺杀,没受伤吧?”
“没有,多谢您老关怀。”楚云棋还算客气地说。
陆景山是楚云澜的教父,楚云棋跟他从不亲近,但有母妃耳提面命,对这些所谓肱骨大臣,楚云棋也从不得罪。
“殿下气度沉稳、成长了很多,政事上也颇有进步,你网页上更新的汉霄星赈灾系列视频,我也经常观看。”陆景山说道。
楚云棋懵了懵:认真的吗?很少正眼看他的陆景山在捧着他说话?
楚云棋顺着话题跟陆景山聊了两句,夹起筷子菜,心不在焉地嚼:陆景山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代表楚云澜想向他求和,还是……
因为楚云澜跟贺家勾结,陆景山恼了楚云澜?陆景山跟那些贵族世家一向不对付,这是谁都知道的……
楚云棋思考着,耐住性子坐在位子上,跟陆景山搭话,试图从他的态度里多分辨出什么。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楚云棋动脑子动得脑仁疼。
出了宴会厅,他不知不觉,跟着惯性,又走到了外科住院楼的一楼。推开一间病房,撞上里头的宁天,他怔了怔:“你不当值?”
宁天蹙眉:“殿下来这里干什么?”
“是殿下来了吗?”宁天身后,病床上的士兵问——他正是那个因为楚云棋才受伤的人。
听他熟稔的口气,宁天又蹙了下眉,把路让开,让楚云棋走进病房。
“今天怎么样?”
宁天听见楚云棋问自己的手下,语气挺正常,也挺尊重,问完两人又聊起什么视频账号八卦来。
宁天怪怪看了楚云棋一眼,拿着热水壶,继续出门去接热水了……
*
这个时候,贺琛跟陆长青正乘着月色往住处走。
“累了?”看贺琛一路闷头走,差点踩进水坑里,陆长青拉他一把,低声问。
“嗯。”贺琛点头。他确实累,也困,要不是还得走路,眼睛一合就能睡着了。
再困也不能走着路睡着,陆长青跟他说话提神:“以前也这么能说会道?”
散席时,那位陈副部长已经快引贺琛为平生知己了。
“这不是想平山基地的事顺利些。”贺琛说着,脚步停了停,“以前这种事都是向哥替我分担。”
陆长青也停下脚步,看他低垂着头,忍不住,抬手揉了下他发顶:“他一直都在。”
嗯。在他心里。贺琛捏了下手指。
“借你个肩膀?”陆长青又低声问。
啊,贺琛怔了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陆长青,眼中竟闪过一抹挣扎,才后退一步:“不用,我没事。”
他迈开脚,重新朝住处走去,幽淡的月光,照出脸上一抹薄红。
陆长青默默收回已经伸出的手,跟上他脚步。
“咳,你今天……那样,是给陆景山看,还是给陈副部长看?”路上贺琛问。
“我哪样?”陆长青问。
“师兄不要明知故问。”贺琛看他一眼。
陆长青笑了下,终于答:“主要是给陈副部长看,他是皇帝亲信。我们俩的绯闻传了这么久,也该让别人看到点儿进展。”
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有。
贺琛困了,脑子不太中用。
走到大门口,陆长青停下来:“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有点事要办。”
“陆景山不是真为平山基地的事而来,他要亲自去看一眼他的星矿。”具体是有什么事要办,陆长青没像以往那样隐瞒不提,而是主动对贺琛解释。
“用不用我一起去?”贺琛问。
“不用,你休息,如果身体不对劲,记得通知我。”陆长青说。
贺琛点头,目送陆长青离开,独自上楼。
上了楼,他又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真快,人已经走没影儿了。
贺琛看着空荡的小路,想着刚才吃饭时,陆长青和陆景山零交流的模样,微微蹙了眉:
他也跟贺雅韵虚与委蛇过,他明白,那是什么煎熬滋味。
*
陆长青只想快点解决陆景山。
他和陆景山一向相看两厌,他相信,陆景山也不会忍受跟他多待一分钟。
但穿过阴暗的地下通道,来到矿洞,陆景山竟沉迷地看了那些石头很久,开采周期、用量存量……诸多问题,问了很多。
“楚建衡亲自拍板,血晶的分配方案已经定了,不日就会公布。从今以后,以功勋值分配,贵族身份,最多加几个功勋点。”
“血晶越来越少,贵族式微已是必然,可笑他们还看不清未来,为着保住现下那点资源,互相检举揭发,争得头破血流。”
爱惜地抚摸着幽蓝色的矿石,陆景山嗤笑:“楚建衡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以为削弱贵族,就能强化皇权,他却不知道,血晶会被这宝贝替代。”
“血晶能替代,握着血晶当宝贝的他,自然也能被替代……”
陆景山眼底亢奋,甚至有些疯狂,兀自说着,滔滔不绝。陆长青一语不发,远远站在一边。
“你做的不错。”陆景山忽然看向陆长青,“挑人的眼光也还行,那小子有点本事,反应机敏,行事果决,能做一把好枪。”
能做一把好枪?陆长青体察着陆景山情绪中的得意,开口问:“您怎么知道他机敏、果决?”
“我自然知道。”
“贺宏义老了废了,被皇帝责难一顿,处处谨小慎微,平山被拿走他也不吭一声。但贺思众还年轻气盛,随便找个什么人点拨他一下,他就想到在平山闹事。”
陆长青静了静:“平山叛乱,是你点拨?只为了看看贺琛是不是有本事?”
他声音很冷,眼睛更冷,但陆景山不在意。
“我自然要看看他的实力,才能决定要不要栽培。”陆景山理所当然说。
“怎么,你动了真感情?”陆景山冷笑,“也不奇怪,不过,他见过你真正的样子吗?”
陆景山语气挑衅,夹杂着一层诅咒般的怨毒,阴鸷的眼睛盯着陆长青,远非一个父亲看向儿子。看够了,他抛出一只药瓶,冷漠道:“藏好了,别让人知道,我陆景山生了一个怪物。”
陆长青平平静静,接住药瓶。
陆景山厌恨他这副平静的模样,但他要用他,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漠然吩咐道:“量产了多少机甲?你设法运出来一千套,我有用。”
“已经量产两千套,父亲确定只要一千?”陆长青问。
“一千够了。”陆景山扔下一句,迈步离开。
陆长青看着他走远,眼底幽深,面色平静,召来亲信,轻描淡写道:“议会长养了一千私兵的事,透露给陛下吧。”
*
回到住所,陆长青上楼,在贺琛门外站了站,感应他的体温。
体温正常,但人还没睡。陆长青敲响他房门:“不是困了,怎么还不睡?”
“洗个澡又精神了。”贺琛靠坐在床上,膝上摊开着光脑,正借着床头灯,在看向恒留给他的平山基地的资料。乐言躺在他身边,盖着小被子,睡得正香。
陆长青看着他们,眼底的黑暗慢慢褪去。
“有件事要跟你说。”陆长青压低声音,告诉贺琛陆景山的作为。
“是他做的,和师兄没关系,师兄用不着道歉。”听陆长青说完,贺琛挺平静,“而且,没他挑拨,贺思众早晚也会针对我。”
“针对贺思众,要不要以牙还牙?”陆长青看向贺琛,“贺思众有个精干手下,品行不差,被贺思众屡屡压榨排挤。你明白我的意思,平山基地能叛乱,贺思众那边,未必不能。”
贺琛眼中闪过思索:“让我想想。”
“你有什么顾虑?”陆长青问。
“叛乱意味着战争,虽然是小型战争,但战争必有伤亡。”贺琛说。
即使伤亡都是贺思众的手下,贺思众的手下却未必都是坏人,也有许多汉河基地这样的没有什么政治立场的平民士兵。
“师兄可能觉得我太仁慈,不适合当个将领,”贺琛说,“但这是我心里话,我希望战争越少越好。”
“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仁本来就是五德之一。”陆长青温声说,“抱有你这种希望、拥有你这样胸襟的人,才能当个好将军。”
贺琛听得扬眉:“师兄真会说话。”
陆长青牵了下唇:“嘴笨,不太会说。”
“……”
陆长青又开口,神色正经了些:“血晶分配方案已经定了,听今天陈副部长的意思,火狐旧案也要有定论,贺家连受打击,元气大伤,贺思众这次遇挫,短时间内,可能也聚不起心力对付你。”
“不,我没说不打。”贺琛却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那个手下和贺思众那边的资料我先看看,仗打得好,不是不能少伤亡甚至零伤亡。”
“等你身体好了再费这种脑子。”陆长青看了眼他气色。眼睛是定的,比前几天有神,但脸色稍有些苍白。
贺琛很配合地收起光脑。
陆长青既然回来,他本来也打算睡了。
“那你睡吧。”陆长青说。
贺琛点点头,不过看着陆长青转身,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师兄量产零号,想过它可能引发什么样的战争吗?”
第74章 师兄的兴趣所在
“师兄量产零号, 想过它可能引发什么样的战争吗?”贺琛问。
陆长青回过头来。
“今晚吃饭时,陆景山对楚云棋态度微妙,血晶分配的事结束, 我猜, 他现在是腾出手来, 想刺激两个皇子内斗了?”贺琛继续说。
“血晶分配让各大世家乱斗、贵族内部不能聚成铁板一块,两位皇储之争, 又把本来就乱了的局势搅得更乱, 等到不可收拾时, 他再携零号出山。这就是他的想法,对吗?”
“基本对。”陆长青答。
“既然他有这么强的欲望, 师兄肯定也知道,得不到零号, 他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跟师兄争抢,就算争抢不到,也会鱼死网破,捅破零号和矿脉的存在。”
“到时候,皇帝、各大贵族, 一定不会对这么强大的武器置之不理, 要么毁灭,要么占为己有。”
“师兄想过,那会是什么盛况吗?”
“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早就想问我?”陆长青听完他的话, 不急不缓问。
贺琛点头。确实早想问,但他没想那么清楚,或者说, 他故意不让自己去想,因为他要集中精力报仇,他一再对自己强调,别的事都和他无关。
“你这么问,是觉得没有零号,就能天下太平吗?”
“如果真能,这个和从前没有差别的太平,是你想要的太平?”
那自然——不是。贺琛沉思着,陆长青却走回贺琛床边,忽然伸手,抓住贺琛手臂。
眼前一个恍惚,贺琛忽然发现,自己到了户外、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这是……哪里?”贺琛环顾四周。
“我的精神域。”陆长青在他身边答。
贺琛已经猜到是这样,好奇地望着。
他跟陆长青身处一处碧绿的山峰,向远处望,能看见连绵起伏的山岭,还有依山而建的城镇乡村,村镇中人丁往来,生机勃勃,俨然一个微缩的真实世界。
贺琛看得专心,一时忘了自己本来在说什么。
陆长青却没忘。他提醒贺琛:“往上看。”
贺琛下意识仰头,皱了皱眉:在半空,他看见两只半虚化的、巨大的手,一左一右,悬浮在众山之上。
“那是什么?”贺琛看向陆长青,却发现他和陆长青脚下环境也变了,从天然地面,变成横纵交织、一格又一格的框线,这是……贺琛皱眉思索着,看看自己和陆长青在框线中的位置,再仰头看天,忽然有所悟,“这是,棋盘?”
陆长青颔首。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疑虑,你担心我把天下当成一盘棋,高高在上俯瞰,忘了棋子也是生命。”陆长青说着,他身后,那虚悬的手渐渐逼近、向下按来,手的主人,也从云雾后显露形貌,是陆景山的模样。
贺琛又看向自己身后,他身后那只手也在靠近,手的主人,是皇帝楚建衡。
楚建衡身后,还隐约站着许多他那样的巨人,伸出许多手,贺宏义、贺宏声,甚至贺思远……
他们硕大的手指纷纷向贺琛伸来,却在伸到近前时不能再寸进,各自僵住,仿佛被冻结,渐渐隐去。
陆长青在贺琛身边说:“我不是在下棋,我是在对抗下棋的人。”
“只做一枚棋子、在棋盘上东奔西走,是对抗不了那些翻云覆雨手的。”陆长青牵住贺琛,两人身形变大,忽然也站到了棋盘之外,俯瞰着棋局。
“血晶枯竭,贵族腐朽式颓,平权已是大势所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几个贵族,会甘心放下权势、顺应大势?”陆长青说着,将数枚衣着光鲜的棋子扫作一堆。
“如果注定不能和平演变——”陆长青看向贺琛,“你是军人,是指挥官,你认为,怎样才能最大限度降低伤亡?”
贺琛跟他对视一瞬,看向棋盘,神色多了几分认真:“战前集结手段资源,增益正方、损耗负方,战时,直捣中枢、速战速决,避免消耗。”
“但帝国疆域极大,各大基地分散,如果他们各自为政、闭关守城,很难有一个中枢可打——”等等,贺琛分析到一半,转回头来,看着陆长青:他怎么这么轻易又被他带歪了?
陆长青仿佛看透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战是为了不战。我们不需要打败所有人,只需要点燃火炬,星火自会燎原。”
贺琛抓抓手指:“不是我们。”
他不是不认同陆长青那些棋子、棋盘的话,从大局上,他认同陆长青。
但从小节上,他不愿汉河再添坟墓。
那两百坟茔仿佛他的心魔,当他热血上涌时,就缠上来,给他当头棒喝。
“我说过汉河不参与这些。”贺琛低声说。
“我没忘。”陆长青说。
“我不是要说服你参与进来,我只是回应你的问题。我仇恨陆景山、对抗陆景山,但我不会因为对抗他就放弃心里的准则,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我是谁。”
陆长青拉了下贺琛,两人身体又不断缩小,变回原来的样子,棋盘和巨手都消失了。森林,山泉,流水,闲云,陆长青的精神域,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我没有你心中那么多爱和责任,但我也并不嗜杀好战、视人命如草芥。”陆长青看着贺琛,双眼深邃。
他不能告诉贺琛他真正的样子,但,他或许能够让贺琛感受他真正的内心。
他手中多了一枚种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养花、种树吗?”
贺琛摇头:“天生的?”
可能他天生就比较清雅?
陆长青摇头:“我小时候,身边没有亲人或朋友,只养过一条小狗做伙伴。”
“后来,那条小狗生病死了。”他声音平静讲述,贺琛却不由看了他一眼。
“我看到大树活得长,就开始养树,后来也试着养花,那个时候起,我发现我喜欢养这些,喜欢看一个生命突破束缚,向上生长。”
“那你,会不会觉得一个人很孤单?”贺琛的重点还在那只病死的小狗上。
“偶尔。但我也忙着突破束缚的时候,就不会想那么多。”陆长青说。
“我明白。”贺琛看向他,眼睛认真。他明白陆长青的感受,因为他也一样,忙着生存,甚至顾不上感受孤单,虽然孤单还是无孔不在。
“我明白你明白。”陆长青也看着他。
两个人忽然安静了一刻。
天地无声,只有陆长青手心的种子,忽然破开,萌发出两片嫩绿的小芽。
陆长青回过神:“我尊重生命,不分贵贱,也不分……种族。我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把所有人搅进棋局,是所有人本就在棋盘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奔忙,我施加我的力,他们也会做他们的选择。”
“沈星洲、赵淮、贺妃、皇帝……他们的选择源自他们内心,不是我在操纵,我说过,我只是理解。”
“我不会像贺家胁迫韩津、向恒那样去操纵谁。那样的手段太陆景山,我不齿,也不屑。”
“太‘陆景山’?”贺琛不解。
陆长青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陆景山跟我不合,却还能把零号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吗?”
“为什么?”
“他用药控制着我。”
“药?”贺琛变色,“什么药?”
“某种只有他才能解的药。”陆长青略撒了个小谎。
“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那药对我早已经失效,只是他不知道。”
“真的?”贺琛问。
“千真万确。”陆长青答。
贺琛松了口气,又十分愤慨:“他真是枉为人父!”
陆长青笑了下:“对贺雅韵,倒没见你这样生气。”
“因为早气完了。”贺琛闷闷说。
不想引他多想,陆长青转回话题:“现在,你能明白我的心思了吗?”
“大概,能。”贺琛答着,眺望四周。
他能感受到,陆长青的精神域,深、远、静,但又万物共存,生机绵延。这种直接的感受,或许比陆长青对他解释一万句还管用。
“对不起,师兄,我太狭隘。”
“你不狭隘,也没有什么疑心病。”陆长青说,“你的一切怀疑,都出于一个原因:你不想旧事重演,不想自己和战友再沦为权势争夺的工具。”
贺琛静了静:怎么会有人比他自己更懂自己?
“你是不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化身巨人,在这绿水青山间看着棋盘,琢磨别人?”他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轻笑:“那不是我的兴趣所在。”
“我知道,你的兴趣是养花嘛。”贺琛对上他眼睛,莫名移开视线,小声嘀咕。
“嗯,但我最喜欢的一株花却不是我养的,他长在风雨中,即使没有得到应有的呵护照料,也从不放弃自己。”陆长青看着贺琛,声音低沉。
什,什么意思……贺琛被他说得痒痒的,担心自己下一秒就要抽芽长出叶子来了。
看他红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但并不排斥反感自己的样子,陆长青刚才还有些凝重的精神域起了微风,连天上的云也流动得比刚才快些。
而他自己定神看着贺琛,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你那天说不是不喜欢我这种人,是不是代表着我还有希望?”
贺琛捏捏手指,刚要张口,两人身后,忽然多了一道童声:“爸爸,爸比?”
贺琛一惊,看向半空的“毛团”:“乐言?”
“你怎么进来了?”
“我不知道,我想尿尿……”贺乐言懵懵答。他憋醒了,看到爸爸和爸比不动,就摸了摸他们。
“我精神域开放着,为了留意乐言动静。”陆长青解释——并十分后悔。
这孩子天赋也太好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还能撞进他的精神域。
有他这一打岔,贺琛从陆长青精神域退了出来,急着抱贺乐言去尿尿,要伸手,右手却没抬起来。
陆长青越过他,抱起贺乐言去洗手间,出来时,发现贺默言也回来了。
他跟贺琛的话题显然不能再继续。
“你们先休息。”把贺乐言抱回床上,陆长青亲了亲他,又跟贺琛说晚安,转身离开。
贺乐言拱了拱,又贴着贺琛睡着了。贺默言伸手在贺琛面前晃了晃——别人走了老半天了,他还在盯着门口看。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贺琛回过神来,看向他。
“训练。新游戏。”贺默言答。
新游戏?贺琛思考了下,明白过来:陆长青给了他一套专为零号设计的模拟操作游戏,可以让人在游戏中掌握操作技巧,他选拔了部分人启动训练。
“好玩儿吗?”贺琛问贺默言。
默言点点头。
贺琛又发起了呆,他在思索刚才跟陆长青讨论的话:每个人,本就在棋盘中……
贺默言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被他捉住手腕,贺默言看出他没事,转身去洗澡。
但走出几步,孩子又折回来:“他的精神体是什么?”
“谁的?”贺琛莫名其妙。
“陆长青。”
“礼貌点儿,叫叔叔。”贺琛说了一句,又给贺默言解释,“陆叔叔是治疗师,不是武士,武士才有精神体,治疗师没有。”
解释罢,他痛心疾首:“学费你都糟蹋在哪儿了?连点儿常识也没学回来……”
贺默言默默看他一眼,抿紧唇走进洗手间,释放出小黑,看着小黑身上的蛇鳞:陆长青身上,明明也有!
*
第二天上午,陆景山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处理,改变了原定行程,急匆匆要求贺琛召集齐汉河、平山两大基地以及几个行政星和资源星的行政主官,和军部那位陈副部长一道,宣布了平山基地暂时并入汉河基地,原属贺宏声负责的一应事务,由贺琛暂管。
尘埃落定,贺琛和陆长青隔着人群互看一眼,各自鼓掌。
“哦,还有一件事——”临离开,陈副部长想起什么,“勾结火狐那个案子军部结了,我代他们侦查司通知你们一声,经查此案幕后主使为贺宏声,因为他和另一当事人向恒均已经死于流民暴乱,责任没办法继续追究,这案子就这样了,你们知道就行。”
他口吻相当随意,仿佛提起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他来说,也的确只是一件小事。
贺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结了就好,也了却我们一桩旧事。”
说罢,他看了一眼发呆的宁天,不着痕迹踢他一脚。宁天反应过来,护送这两位来宾和他们的团队登上离港的飞船。
“就这样?”送完人,宁天看着贺琛问。
没头没尾,但贺琛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就这样。”这就是他们要的真相和公道。但仿佛,又差了点儿什么。
“等案件通报出来,给大家一人烧一份。”贺琛说。
“是。”宁天领命,和他一起,目色深深,望向墓园的方向。
贺琛知道,宁天现在一定和自己一样,一直盼望的心愿终于达成了,却又莫名有种空洞感。他看向宁天,正要开口安慰他两句,宁天却先一步开口:“平山基地的布防方案我提交给你了,你什么时候审?”
嗯?贺琛怔了怔。
“还有两边人员整编的事,什么时候议?分给我的人我要自己挑。”
“挑什么,你当是买白菜?分到谁是谁,先磨合再说。”贺琛反应过来,瞪了宁天一眼。
宁天老实了,一声不吭,下去办自己的事。
脸还是像冰块一样,步伐却很利落,很……有斗志。
果然人和人的情感并不相通吗?那小子已经大步朝前走了,只有他还在原地“空虚”?
“你的手该去治疗了。”陆长青走过来,提醒他。
贺琛回过神,看向他:“师兄,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帮我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谢,我答应你的。”陆长青说着,打开身后的飞车,“快点吧,你是不是怕疼,故意拖时间?”
义肢不取,贺琛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陆长青怕他拖下去损伤神经。
贺琛坐进他的车里,驶向修复伤痕的所在,离安睡着英魂的墓园越来越远……
“债我来还,路你来走”,向恒的遗言,浮现在贺琛脑海。
向哥,我该怎么走?
*
“咳,你能不能别看?”打麻药前,贺琛看向陆长青。
一个小手术,贺琛坚持自己并不需要人陪,陆长青却说他暴动过,精神力仍不稳定,麻醉后容易出问题,必须要有治疗师守着。
事涉小命,贺琛妥协。
但他让医生隔个帘子再操作。
“太丑了,可能会影响食欲。”打完麻药,他跟陆长青解释。
取掉义肢,他残缺的手臂是真的丑,他自己都不愿多看。
“你想多了。”陆长青穿着无菌服,低下头来看他,手……好像落在他额发上,摸了摸……
啊,不可以,有别人在呢……但是,师兄的眼睛真好看,尤其是这样看他时……贺琛迷糊又混乱想着,眼皮垂落下去。
等他重新清醒的时候,已经出了手术室,睁眼就听到乐言的声音:“爸爸,你醒了!”
贺琛看向他,转头时,却感觉身体格外重。
麻醉还没过去?贺琛想着,朝乐言笑笑:“乐言,给爸爸呼呼。”
贺乐言非常听话,隔着绷带,用力“呼呼”了好几下。
“指挥官,您试一下,活动是否正常?”医生在一旁轻声说。
贺琛握了握右手,又把右臂抬起来:“能动,但使不上力气,麻醉的原因?”
他问医生。
“麻醉药效已经过了,是您在发高烧,原因我们还在排查。”医生有些紧张地报告。
他冤枉得很,手术明明都很正常,指挥官却在手术收尾阶段开始离奇发热,体温越来越高,监控器都要爆表。
本来不敢继续了,那位陆院长坚持,他们排查了确实不是手术的问题,这才加快完成手术。
“我知道了。”贺琛已经猜到了原因。
他摸了下自己胸口,察觉抑制剂在,松了口气。
“为什么乐言不发烧了,爸爸就发烧?”贺乐言这时敏感地出声问,“是不是乐言传染给了爸爸?”
“没准儿是。”贺琛语气轻松,“好在乐言发烧好了,有了抗体,再把抗体传点儿给爸爸吧。”
贺乐言吃了没文化的亏,贺琛说的头头是道,他一听就信了,惦起小脚,在贺琛脸上亲了亲,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这样行吗?”
“多亲几下,更保险。”贺琛笑答。一边享受着崽的亲亲,一边下意识在病房里搜寻——搜寻陆长青的身影。
陆长青不在。倒是他的某个助理在:“贺指挥官,院长临时有些事要处理,交代我先照顾您,他很快就回来。”
贺琛点头:“我这里有医生有护士,你们去忙就是。”
“是。”那助理答应一声,却并没有离开,给贺琛倒了杯温水,在一旁候着,随时注意他的需求。
贺琛并没有什么需求,他只是头昏脑涨,有些难受。
“我休息会儿,你先带乐言去——不,你带乐言在这里画会儿画吧,可以让人去取他的画画本。”
陆长青的助理应该可信,但贺琛还是不想把乐言交给他带走,脱离自己的视线。“邓铁呢?”他又问,神智有些迷离。
但他越迷糊,戒心越重,手下意识抓住乐言的手腕,怕他被谁带走。
“邓伯伯给爸爸熬小米粥,邓伯伯熬的粥好吃。”乐言解释。
“嗯。”贺琛侧身挤压了下自己伤口,让自己清醒些,看向陆长青的助理,“帮我把床摇起来。”
“摇起来干什么?”陆长青步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要去洗手间?”
你才去洗手间。
贺琛莫名有丝委屈。
但他心弦却松了,身体也松了,这一松,世界颠倒模糊,贺琛抬起手,抓住那模糊世界中勉强还可辨认的、陆长青的修长手指:“师兄,你别走……”
第75章 情毒
“醒了?”
贺琛睁眼, 陆长青就在他面前。
手里拿着两支棉签,在润湿他的嘴唇。
贺琛反应迟钝,张了张口, 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乐言呢?”
他嗓音格外沙哑。
“跟邓铁和默言回去了, 打视频给他?”陆长青仿佛清楚他在担心。
贺琛点了点头。
但陆长青打开终端时, 他又出声:“等等。”
“怎么了?”
贺琛扯向自己的脸,拉下一根透明的管子:“这是什么?”
“吸氧管。你血氧有些低, 肺部有炎症。”
肺部、炎症?这词汇对S级武士贺琛来说相当陌生。
陆长青把吸氧管给他戴回去:“你已经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身体一直过载运转。”
所以现在他被打倒了?贺琛头依然晕, 胸口也发闷,身体烧得有些空洞, 像所有体力都被掏走,连骨头也烧软了。
“我发烧, 是肺炎,还是毒素?”他嗓音沙哑问。
“都有。”陆长青说着,把一个吸管杯递在他口边,贺琛顺着吸了几口水,呛咳了两声。
陆长青拿纸巾给他擦拭水渍,手指碰到他滚烫的脖子, 他仿佛怕凉, 打了个寒颤。
“冷?”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
陆长青给他盖上被子,却不敢盖得太厚,手和脚也都露在外面——因为他体温太高了。
“让邓铁拍段乐言的视频发给我, 我想看。”贺琛躺在被子里恹恹地说。
“不打视频了?”陆长青问。
“不打。”贺琛觉得自己现在气色一定不好看, 乐言会担心。
陆长青如他所愿,低头发消息,发完消息, 看见他又闭上了眼睛。
呼吸很不平稳,呼出的气滚烫。
“又睡着了?”陆长青凑近贺琛轻声问。
“没有。”贺琛睁开眼,又合上——睁着头晕。
“你刚才去哪儿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关心问。
“是星都那边出了点事。”陆长青答。“二皇子,谋逆了。”
“什么?”贺琛猛地睁开眼。
“情况还没明确。”陆长青说。
“楚云澜应当只是想对贺妃下手,但贺妃先一步知道了他的打算,故意邀皇帝到自己宫里——”
“结果这毒就下到了皇帝身上?”贺琛接话问。
陆长青点头。
“那皇帝?”
“不是致命的毒。楚云澜下的,是让人发情的毒。”
啊?“他想要……贺妃出丑事?”
陆长青点点头:“那是最快让皇帝厌弃楚云棋的方法。”
结果这毒下到了皇帝身上,皇帝倒是没事,抓了个宫女春风一度,解过毒就开始清查,贺妃计高一筹,早让人保留了证据,这一查就查到二皇子头上。
“现在楚云澜已经被软禁在自己宅邸。”
“皇帝会怎么处置他?”
“还不清楚。不过据星都传回来的消息,毒发过后,皇帝气色极差。他自认天寿还长,其实身体底子已空,经过这一回,身体必遭重创,单凭这一点,他也不会轻饶楚云澜。”
“那个什么毒,还挺厉害?”
“看你现在就知道。”陆长青又喂他喝了两口水。
也对。贺琛怜惜了一下自己,闭着眼睛,几乎要睡过去。
但身体的疼痛又让他醒过来,他半睁开眼睛,忍着眩晕,看着陆长青问:“所以,是不是要乱起来了?”
“乱也是外面的事,你现在虚弱,先休息,不要再费脑力了。”
“哪有‘外面’‘里面’,你说了,所有人都置身局中……”贺琛说着,眼神有些涣散,“汉河,有楚云棋在,有零号,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你之前说我可以不理,都是哄我……”
他精神不济,反倒不再压抑,把心里话直白说出来。
陆长青这才知道,他还揣着这样的想法。
“没有哄你。”陆长青摸摸他的头,“你可以退役,汉河我会另找人接手,如果你不退,我也可以转移零号到其他地方。重要的是,你心里怎么想、怎么选……小琛,你有没有在听?”
“我在。”贺琛隔了一会儿,晕乎乎答,“向哥,我好想你……”
这是烧糊涂了。
退热药已经超量使用,还是没有效果。陆长青换了贺琛额头冰包,又去拧毛巾准备给贺琛擦浴。
回来时贺琛暂时又清醒,正摸向自己胸口:“师兄,帮我打支抑制剂。”
“给你用过了,已经用了三支,暂时不能再用。”陆长青抓下他的手。
“真的用过了?”那他怎么还是这么难受。
“这事我不会骗你,有没有感觉五感有问题?”
使用三支,已经超出安全剂量,副作用应该已经显现。
他这么一说,贺琛才感觉到不对:“视力有些模糊。”——他原本以为只是他发烧头晕,现在才发现,即使不晕,他看东西也不清楚。
他皱起眉,看向自己头顶的输液袋子,又看向陆长青:他看不清袋子的形状,也看不清陆长青的五官。
“不要慌,是暂时的。”陆长青仿佛明白他的心情,向他解释。
“暂时的?”贺琛身体放松了些,半信半疑问。
“暂时的,我发誓。但再用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陆长青说着,解开贺琛胸前扣子,给他擦拭身体。
毛巾温热,并不寒凉,但接触皮肤一瞬,贺琛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冷?”陆长青问。
不是。贺琛把头羞窘地撇向一边:“让,让别人来。”
陆长青看见他手指抠紧床单,滚滚喉结:“你想让谁来?”
“护士,护工,随便……”
“你放心让别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贺琛不说话了。
陆长青也不再说这个。他知道贺琛难受,言语挑逗,可能让他更难受。
贺琛看着模糊一团的天花,自己转开话题:“如果真要抓个天狼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有个熟人,可以抓他来。”
陆长青眉眼睛微眯:“上次出现在汉河那个?”
“嗯。”天狼人也是人,平白无故抓两个来给自己解毒,贺琛觉得不地道,也担心引起争端,但如果是鲁珀,事情就能沟通,大不了给足他好处。
贺琛想着,浑浑噩噩又要睡,却感觉耳朵被用力擦了擦。
耳朵……贺琛想抬手摸,却没力气,他虚弱张口问:“那个,是不是又冒出来了?”
“是。”陆长青想摸,却一直忍着,他知道贺琛哪里格外敏感。
果然,只是提到,贺琛脸也又羞赧几分,鼻息也重了些。
“给你放个电影,转移注意力?”陆长青问。
“看不了,头晕。”贺琛闭着眼睛,“师兄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小狗,小花……”
他半迷糊半清醒说。
小时候的事?陆长青停顿一瞬,声音沉静,缓缓讲起来:“它是只灰白色的小狗,耳朵……和你很像。”
陆长青看了眼贺琛头顶。
“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软,也很黏人,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
“也很活泼,耐不住性子待在屋里,喜欢在院子里跑。”陆长青脸上带出一丝微笑。
贺琛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虽然闭着眼睛,却笑了笑。
“我也喜欢小狗。”但没养过,他怕自己养不活。
“师兄小时候,也没有人照顾吗?”
“与其说照顾,不如说看管。”陆长青答。
看管?贺琛睁开眼,看向陆长青,虽然看不清,却仍努力分辨他脸上表情:“陆景山为什么这样对师兄,你母亲被他……又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陆长青顿了顿,“可以理解为,她是陆景山的仇人,厌恶的人。”
“既然厌恶,为何还要——”贺琛不理解地问。
因为孕育机率高。
“因为有个词叫玩物。”陆长青声音平静解释。
贺琛不说话了,他目光微茫,不太聚焦,手却摸索到陆长青的手,握住他手指。
陆长青垂眸看向贺琛覆过来的手,眼睛深沉如海。
他动动手指,正准备反握住那只手,贺琛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把手移开,眼睛游移地看向天花。
知道他看不清,陆长青肆无忌惮地看了他微红的脸一晌,低头继续擦拭他滚烫的身体。
“那师兄生病的时候,怎么办?”盯着天花的贺琛问。
“吃药,然后扛过去。”
“比我强,我是偷药,然后扛过去。”贺琛笑。
陆长青捏了捏他的脸,又摊开他手掌,擦拭他掌心降温,贺琛手指蜷了蜷,忽然出声问:“师兄……还生我气吗?”
“我没有生过你的气。”陆长青说,“你呢,还在介意我当初的隐瞒吗?”
贺琛静下来,半晌没说话。
“我明白了。”陆长青沉默着,把毛巾浸了温水,继续给他擦洗。
“我不是介意那件事,师兄。”贺琛握握手指,“我是在想,我这样的性格,跟师兄合不合适。”
“这件事过去了,但未来未必没有别的事。”
“我想事情比较慢,师兄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能。”陆长青答。“时间你要多少都有。”
贺琛手指微松,不聚焦的眼睛也亮堂了些:“还有件事。师兄能不能保证,以后不再瞒我骗我?”
陆长青脸上现出一抹僵硬和苍白,可他嘴却很快:“能。”
贺琛看不清他神色,听见这个“能”字,高兴地扬起唇角。
那他也保证,以后都信任师兄。
等他想明白,想明白以后的路怎么走,就跟师兄表白……
贺琛想着,察觉一块热毛巾擦过他脸颊。
毛孔被打开,不舒服仿佛都被带走些,贺琛出神看着陆长青靠近他的脸,又蜷了蜷手指:“咳,师兄,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一切。”陆长青未经反应便说。
啊,贺琛脸发烫:“会不会……太盲目了?”
陆长青轻笑:“我心明眼亮,用不着你操心。”
“那不一定……”贺琛打了个哆嗦——陆长青绕到另一边去擦拭他的身体,刚解开扣子,触碰到他皮肤。
不知是冷,还是敏感,贺琛的身体已经不受他控制,紧张得像经不起丝毫碰触的琴弦。
“我,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光明,那么好。”贺琛说着,嘴唇有些颤——他烧得太高了。水分带走温度,寒冷,眩晕,齐齐向他袭来。
陆长青蹙了蹙眉,中断了擦浴,把被子又给贺琛盖好:“节省体力,睡一会儿吧。”
“可是,我真的很不好。”贺琛合上眼睛,哆哆嗦嗦,迷迷糊糊,口中却没停。
既然说起来了,仿佛有什么驱动着他,一定要把这些话说完。
“如果不是因为姓贺,我不会踩着津哥、向哥他们那样优秀而努力的人,执掌汉河。”
“我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一点,却装聋作哑,没有拒绝。”
“我一点也不光明。我接受贺家的培养,我想变强,强到再也不会回去流浪、被欺负……我甚至,因为自己姓贺,沾沾自喜过。”
贺琛说到这里,有些紧张地睁开眼睛:“师兄,你在听吗?”
“在。”陆长青俯下身来,靠近他,认真说,“沾沾自喜的你,我也喜欢。”
贺琛怔了怔。
“光明也会有暗影,只要是人,就没有纯粹的黑白。”陆长青伸手擦去贺琛脸上渗出的汗,“哪里疼?”
贺琛摇头:“热。”
刚才他还冷得打颤,现在却又无端燥热起来。
陆长青看了看他状态,掀去他身上的被子,他依然不适,扯开自己领口,头微向后仰,在枕头上不安地挣动。
“忍一忍。”陆长青起身去换毛巾给他擦汗,回来时,发现贺琛把胸前的抑制剂取下来,在自己手臂间摸索着,正要注射。
“不能再用!”陆长青劈手把抑制剂夺过来。
贺琛呼吸急促,却没有争论争夺,而是把雪狼释放了出来,让雪狼趴在他自己身上,借雪狼的冰寒之气给自己降温。
雪狼与他共感,也恹恹的,鼻息很不稳。
陆长青手下释放出精神丝,抚向雪狼头顶。
雪狼未见如何,贺琛唇角却溢出一声……低吟。
陆长青瞳色深深,顿住手。
贺琛和雪狼,却做出同一个动作:头同时往上……
雪狼顶到了陆长青的手,毛绒绒的狼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贺琛却顶到床头,神志不清皱了皱眉。
陆长青神色复杂,摸了下他被挤住的狼耳朵,把他往底下抱了抱。
就在他动作时,已经神智涣散的贺琛,却收回雪狼,反手抱住陆长青,脸向陆长青贴来,挺直的鼻梁,找寻着贴上他脸颊。
烧到虚脱的身体在发抖,在往下滑落,贺琛鼻尖只留一抹余味:
“师兄……好凉。”
是冰雪的气味。淡得勾人的冰雪的气味。
闻不到了……贺琛用不上力,头坠回枕头,迷迷糊糊失望时,却被一个充满冰雪气息的怀抱有力托住:“你知道的,有些罪,我们根本没必要受。”
第76章 一定是皮肤过敏
黑暗。寂静。
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力。
面镜紧紧挤压在脸上, 没有平衡好的耳道空腔仿佛被撕裂。
胸口在灼烧,痛,巨痛。
“专注!”
“深度!时间!气体余量!队友位置!时刻关注, 时刻计算!”
远远的, 传来教官严厉的提醒。
贺琛忽然警醒:他在深潜。
在上一百三十门实战课中最魔鬼的一门。
“多突破一秒、一厘米, 就多一分极限中生存的能力!”
“想出色,就要会熬!熬得久!不放弃!”
教官的声音时远时近入耳, 最后完全消失。
周围看不到一个队友, 听不到一分杂音, 深海之中,只有冰冷和黑暗, 只有贺琛自己的呼吸。
视野变狭窄,耳中有嗡鸣, 呼吸越发艰难,生理的高压让贺琛思维变得混乱。
计算,专注,熬,不放弃……走下去,走下去, 可以追到太阳……
训诫和教诲、一路走来的信条在召唤着他, 可是,好苦啊……反而是抵达极限的此刻,他感到一股超然的放松与平静, 一种放下一切、不再与环境对抗的和解。
但是, 不。
他不要“和解”,他要走下去,他是要做夸父的男人!
这“平静”无疑是极度危险的。贺琛知道自己真到了极限, 必须立刻上浮,他挣开所谓“和解”的幻象,按下按键,启动折返程序,等待自己缓慢上升。
但是,上升却并没有来。
切换的气瓶出了故障,贺琛没感受到任何气体。
冷静!极端的危险,让贺琛的大脑再次集中起来,他立刻按应急预案,寻找身边的同伴。
津哥,津哥和他训练深度一致,一定就在他身边!他可以和津哥共用调节器!
津哥——贺琛透过目镜寻找,却忽然发怔。
一些记忆,比海水更冰冷地向他卷来。
胸口有种撕裂般的痛:没有,没有同伴,他只剩下自己。
“傻瓜,怎么又走丢到这里来……”一声温柔的叹息,忽然从身后传来。
贺琛怔怔转头,对上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又忘了我是谁?”
明明在深海,明明没穿戴任何装备,眼睛的主人却安然无恙,不仅安然无恙,还游刃有余,游刃有余地……拥住他,带着冰雪气息的双唇吻上来。
氧气,像融化的冰雪一样流进四肢百骸。
贺琛灼烧的胸膛变得清凉,涨痛的大脑变得平静。
他,他们一起,在拥抱中慢慢上浮。
深海依然寂静。但不再是噬人的寂静。
“师兄……”贺琛回抱住那道身影,回吻向那温热的唇瓣。
一滴泪溢出眼尾,悄然融于深海。
*
“爸爸!你醒了!你的烧退了吗?”
一大早,贺琛被贺乐言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昨夜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清晰到能看见贺乐言衣领上沾了一个小小的米饭粒。
“过来。”贺琛招手叫他过来,拿掉那个调皮的小米粒。然后他抬手摸了下自己额头。
清清凉凉,他的烧已经退了。
贺琛坐起来,下意识搜寻陆长青的身影:“爸比——”
他话刚出口,陆长青推门进来:“我在。”
陆长青衣着整洁,气度沉稳,手上提着一只药袋:“去给你拿药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但肺炎没好,要吃药巩固。”
他说着,把药袋放在床头,拿出不同的药片和胶囊来,开始按剂量分药。
贺乐言看看他动作,再回头看看呆看着他动作的贺琛,心生怜悯:“好多药,爸爸真可怜。”
他说着,伸手捂向贺琛眼睛:“爸爸,你别看,不看就不会害怕了。”
“我没看……”贺琛无意识咕哝。
“那你盯着爸比,在看什么?”贺乐言不解地问。
看唇,还有下巴的优越线条……正“盯着爸比”的贺琛猛地回过神来,看向专说大实话的崽:“我没盯,我,我吃药有后遗症,眼睛看不太清楚,才看得仔细些。”
看是看仔细了,脑子还是一团雾,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梦,还是掉到精神域里做了个梦……他的烧,又是怎么退的?
“眼睛还是看不清?”陆长青蹙眉向贺琛看来。
“差,差不多。”贺琛本能避开他眼神,“蹭”地从床上站起来,“我去洗澡!”
他现在一定很邋遢!
陆长青看他健步如飞,勾起唇笑了笑,抱起乐言,跟他一样样说起那些药怎么吃,让他这几天监督好爸爸吃药。
贺乐言听得很认真,比听陆长青给他正经讲课还认真,没搞明白的还问两句。
贺琛在洗手间听着他们对话,又听见窗外小鸟啾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他的视力不只是恢复了,还看得更清楚了,看到这世界不完美,但仍有很多美好。
脱掉病号服,他干脆利落走向淋浴间,身体从洗手台上方的梳妆镜前晃过,片刻,又晃回来,手指僵硬地摸向颈侧和锁骨……的点点红痕——
这,这些是什么??
洗完澡,贺琛从洗手间出来,军装穿得规规整整,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粒,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并看了正规规矩矩给贺乐言讲精神域链接的陆长青一眼。
今天的陆长青穿灰色系衬衣西裤,面料高级稳重,剪裁一丝不苟,配上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相当沉稳、正统。
嗯,他要不要再回去重新照照镜子?
“怎么了?”察觉贺琛的注视,陆长青抬眼向他看来。
贺琛手抚过衣领,张了张口,又闭上,最终又张开:“我好像……有点儿皮肤过敏。”
他有点儿什么?
陆长青还没说出话来,病房门忽然被敲响。
不等房中的人应声,楚云棋就风风火火闯进来:“表哥,你别让他们拦我,父皇病重,母妃也不知道怎么样,我要回星都!我一定要回星都!”
“你先冷静,陛下和贺妃都没事。”贺琛刚醒,终端的消息还没看,不过他昨晚听陆长青说了星都的事,知道来龙去脉。
安抚楚云棋一句,贺琛看向跟在后面进来的宁天。
宁天先看了眼陆长青,才对贺琛解释:“是贺妃叮嘱陆院长,一定不要让三殿下离开汉河,陆院长才安排我们看好殿下。”
贺琛看向楚云棋:“你母妃是为你考虑。”
别的不论,单论做母亲,贺妃是真的够格——起码在贺琛眼里够。
“我知道她是为我考虑,为了我的安全,楚云澜——”
楚云棋说到这里,终端震了一下。
那是个小小提示音——“爱苗苗”直播上线的提示音。
提示虽然还开着,但楚云棋已经很少专门来蹭贺乐言的直播热度了,他自己账号流量也不小,而且他最近是真忙,忙着赈灾——
起初是想做出点成绩来让母妃安心,也让他父皇看看,他也能成事、能独当一面。后来没想那么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投入地干了下去,在汉霄星搞基建搞得热火朝天,蹭直播什么的,早忘到了脑后。
但是此刻,他想起来了。
并且,一个有些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快速成型。
“我知道母妃是担心楚云澜也对我不利,我不信,他都被父皇关禁闭了,还有那么大本事!”停顿了一瞬,楚云棋接上他之前的话,流畅,快速,愤气填胸。
【什,什么不利?】
【卧槽,开幕雷击!】
【这是什么惊天秘闻?皇室出什么事儿了??】
“安全第一,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贺琛不知道楚云棋的小九九,还在认真劝他,陆长青却看出些不对。
楚云澜前半段是真气愤、真着急,现在的样子,却有些像人前表演。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母妃哪里得罪他,他要用这种龌龊手段!”楚云棋攥紧拳头,手指咯咯作响。
贺琛要说话,却被陆长青伸手拦了一把。
“不行,我想不通,我现在就问问他!”
楚云棋果然并不需要贺琛劝解,他那一句只是给自己铺个台阶,让一切更自然,很快,他顺着这台阶打给楚云澜的终端。
【好家伙好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知信息:楚云澜对贺妃做了某种“龌龊事”,让皇帝给关了禁闭。】
【卧槽我想歪了!】
【打住,别乱发言,小心直播下线,这八卦别处可听不到!】
滚滚弹幕,屏息等待着楚云棋这通电话打通。
“别费力气了,他现在应该不能通讯。”贺琛还要劝解,意外地,电话竟通了。
楚云棋自己也很意外,愣了一下,才不确定地开口:“楚云澜,是你?”
“二十多年的教养喂了狗,你就学不会叫我一声二哥?”开了免提,二皇子楚云澜的声音传来,阴阴沉沉,与他平常的温和敦厚大相径庭。
可这才是楚云棋最熟知的他的样子,楚云棋应激,连演戏也忘了:“我要是喂了狗,你就是日了狗,被狗日!你为什么要对我母妃下毒?”
“我何曾对你母妃下毒,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被父皇关起来就是证据!”
“笑话,我何曾被父皇关起来?好三弟,我正要代父皇出巡,不日就——”
不日就什么,二皇子没能说完,他那头的信号突然中断了。
“怎么回事?”楚云棋懵懵看向贺琛,“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贺琛看向陆长青,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恐怕出了变故。
陆长青知道直播开着,先于贺琛开口:“联系星都,剩下到会议室谈。”
*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殿下,你糊涂啊!”
远方,一艘战船上,钱洪涛险些一掌甩在楚云澜脸上,又生生忍了下来。
“密?”楚云澜脸色青白,“还密什么?父皇一醒,我们矫诏的事必然瞒不住,外公,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
钱洪涛语塞一时,很快又说:“退路自然是没有!正因为没退路,才要好好谋前路!我们本来还有望打汉霄星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岂不是白白给了他们提示!”
“一个小小的汉霄星而已!”
楚云澜攥了下拳头,面色强硬起来,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贺宏义:
“贺将军,你兵力远超贺琛,又有我的新武器在手,拿下区区汉河,不在话下吧?”
贺宏义全副武装,望着云谲波诡、变化莫测的暗色星河,攥紧了拳头:“当然。”——
作者有话说:嗯,今天的更新看起来少,其实并不少,只是被规则之力吞噬了一万字,需要大家自行脑补(一本正经)[菜狗]
第77章 不是过敏
“迎楚云澜出逃的是贺家, 暗中是否有其他家族或基地呼应,还没摸清。”
汉霄星,会议室中, 陆长青亲自向众人说明情报。
“贺家?”楚云棋快把会议桌攥烂:好一个贺家, 他的亲舅舅贺家!
“他们是有什么想不开, 一定要上这艘贼船?!”
“楚云澜自然许诺了他你父皇许诺不了的东西。”贺琛平静看一眼楚云棋。
“贺家有错在先,血晶分配中被立为靶子, 接连受创, 损失严重, 世家排位一降再降,产业和资源都开始被几个强族挤占争抢。富贵险中求, 贺宏义不愿向下跌落,冒险投机, 也很正常。”
陆长青进一步说道。
楚云棋听了他俩一前一后的默契解释,沉默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探讨贺家为什么叛变,是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做。”贺琛说着,看向自己属下军官。
那位军官会意,立刻打开会议室中间的虚拟沙盘,请示地看了贺琛一眼, 开始汇报:
“除了个别飞地, 贺家势力全部分布在平辽星域。”
军官说着,用虚拟笔在沙盘一角画了一道红色弧线,这道弧线, 将他口中的“平辽星域”从整个星河帝国的大盘中分割出来。
“拿下后方的汉河、平山, 也就是我们——”军官点亮沙盘上的汉河基地和平山基地,“贺家和二皇子就可以占领整个平辽星域,自成一体。”
“也就是说, 他们会奔着我们来?”楚云棋微微变色。
“多半。就算不考虑其他,只考虑殿下您,拿下汉河基地也是他们的首选。”另一个军官看着楚云棋出声。
除掉楚云棋,楚云澜就是帝国唯一一个正统继承人,号召力将大为增强,要他是叛军,也会优先这么做,让自己从此名正言顺。
楚云棋脸白了白,但又给自己鼓劲似的攥紧拳头:“不怕,父皇会派兵追剿他们的!也许他们根本没机会过来!”
“汉河、平山在平辽星域最后方,不论从哪里调援兵,都要经过贺家的地盘,贺家调兵攻击我们,却没有任何阻挡。”贺琛在沙盘上画了几道线,无情戳破楚云棋的幻想。
“那怎么办?”楚云棋看着沙盘上孤零零被围的两个基地,脸愈发白。
宁天看他一眼,转向沙盘,冷声道:“我建议以攻代守,趁敌人还未集结兵力,先拿下离平山最近的辽山基地,辽山基地西南侧是我们,东北侧是狭窄航路,为咽喉要地,守住这条航路,就守得住汉河、平山!”
“不妥。”一军官反对,“贺家布置在前,辽山肯定已经有所准备,我们如果分兵去攻辽山,防守必然空虚,可能辽山还没攻下,自己家门就被别人先打下来。指挥官,我建议集合兵力先防守,主场作战,我实敌虚,更有胜算!”
“守自然要守。”但攻也不是不能攻。
辽山基地是贺思众的地盘,贺琛本来就有所谋……
贺琛和陆长青对视一眼,把注意力放回沙盘上:“守哪里,是个问题。”
汉河、平山并非简单孤立的两座城池,除了两个太空基地,加起来还有八颗行政或资源星,兵力是有限的,如果想处处防好,就等于处处没防。
贺琛看向楚云棋。
楚云棋自然是一个重要目标,但贺思众肯定也懂得声东击西的道理。
不能处处做实,他就一定要引导贺思众来攻他实的地方……
贺思众冲动易怒、刚愎自用,又恨他至极……贺琛琢磨着,眼睛幽深起来。
*
“将军,有新战报,贺琛亲率部下,往平山布防,平山基地挂出电子战旗,那战旗,战旗——”
情报兵汇报到这里,忽然支支吾吾。
“讲!”贺思众瞪他一眼。
“是!战旗上,是,是两狼相争,一狼被踏于脚下!”
嘶……舰上众人,纷纷消声。这,这分明是提醒他们将军,当日贺家一战的场景。
“哐当!”贺思众狠狠砸出手边一物,情报兵头破血流,却不敢稍躲。
“将军,平山基地那边刚发出一条消息——”情报部又一人低低出声。
贺思众握紧拳头,青筋绷起:“发了什么?”
情报兵没出声,贺思众推开他,直接看向他身后光脑。光脑上,赫然显示着一行加粗大字:“贺思众: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你说这是他们官网?”贺思众压着火问。
“是。”
“也就是说,全世界都看到了?”贺思众血冲上头,脸涨成紫红色。
“将军息怒。”一个上了年纪的军官及时开口——他是贺思众的岳父叶永年,也就是他,才敢在这时候说话,“将军,这是贺琛有意为之,您要是一怒之下,果然和他正面对上,那才是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可是,攻打平山,本来也是我们的计划啊。”另一军官开口。
“那是预设平山防守不足的情况!”叶永年哼道。
“现在贺琛显然是猜到我们要声东击西,已经调整防御重心!他拿准了将军刚烈,必不肯受辱,以逸待劳等将军上门,将军万万不可上当。”
“我自然不上当。”贺思众垂下手臂,皮肤下的青筋一下下搏动着,又被他勉强压下,“楚云棋在哪儿,那两个小东西呢?”
“楚云棋仍在汉霄星。”一个年轻些的军官开口,“将军,汉霄星还有陆长青和他的医科院。陆长青与贺琛关系非同一般,有他和楚云棋在,贺琛必不会真正放松汉霄星防守。”
“属下推测,要么,平山和汉霄星这两处他都重点布了防,要么,平山那边他只是虚张声势,他预判到,他越挑衅将军越不会上钩,从而引将军把攻击方向对准防守充足的汉霄。”
“所以你的建议?”贺思众压抑着怒火,扫向开口的军官。
“属下建议,避实就虚,攻打平山,一雪前耻!”
“不可鲁莽!”叶永年怒道,“贺琛亲至,又怎会为虚?他必然是分兵两处,打的是将军如果攻打汉霄星,他可以从平山抄后路回援的主意!但只要我们动作够快,拿下楚云棋,大局就定了!”
“可是如果在汉霄被拖住,我们就会被贺琛包圆、前后夹击!”
“呵,未言胜,先言败,他已经分兵,有什么本事能拖住我们?”
“言败又如何,不考虑风险代价,怎么行军打仗?!”
“够了!”贺思众阴沉的视线扫过他们,把那股焚心的怒火压回胸膛,“他不过一个举动,你们自己就全乱了!”
“我问那两个崽子在哪儿,有没有人回答我?”
“回将军,刚联系上我们的密探,那两个崽子从今天早上起就没再露面,我们的人靠近不了,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汉霄星有没有飞船回汉河?”贺思众捏着手指,沉声问。
“有,一只船队。估计和平山交接时一样,贺琛专程把那两只小崽送回了汉河基地。”
“好!”贺思众从齿缝间磨出一个字。“那就攻汉河基地!”
“将军,这是为何?”刚才吵得不可开交的人齐齐开口,惊诧看着他。
“因为我要打他,就打七寸,而不是像你们一样,被他的虚虚实实带着走!”贺思众冷冷看一眼这些废物。
“但汉河环境特殊,不可啊将军!”
“滚!”
*
“邓伯伯,爸爸和爸比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因为我们要演习。”
汉霄星某处地下防空洞内,邓铁镇定又和蔼地跟贺乐言解释:“乐言遇到过地震,地震时大家都很慌乱对不对?如果提前演习过,知道怎么躲,到了地震发生时,就不会那么乱。”
原来是这样。
贺乐言懂了,认真地点点头:“我听说过,幼儿园会有火灾演习。”
贺琛前段时间跟贺乐言说过将来要送他去上幼儿园,贺乐言自从听过后,就对幼儿园有点儿好奇,学会了用终端查资料,查了很多幼儿园的事。
“对,就和那个一样。”邓铁揉揉他的头,有些紧张地看一眼终端。
贺乐言看看他,又看看贺默言,觉得哪里不对。
幼儿园的演习一会儿就结束了,也没有一演演一天的呀。
“那我们是在演习什么?地震还是火灾?”贺乐言抱紧自己的小书包,稚声稚气问。
“我们是——”
“打仗。”
邓铁和贺默言同时开口。
“打仗?”贺乐言“蹭”地站起来。
这老实孩子……邓铁看了眼贺默言,又看向贺乐言,挤出笑来哄:“对,是演习打仗,但是乐言不用怕,咱们就是演习。”
“那,爸爸呢?”贺乐言揪着小书包问。
“指挥官在指挥演习。”邓铁答。
“真的是演习吗?”贺乐言紧紧盯着邓铁的眼睛。
邓铁一阵心虚:“是。”
“撒谎会长长鼻子的!”贺乐言“威吓”道。
“邓伯伯没撒谎。”
好吧。贺乐言稍稍放松了些:“那我们负责什么?”
“啊?”邓铁一时没反应过来。
“演习,我们负责做什么?”贺乐言认真问,并提醒邓铁,“地震的时候,我负责帮医生叔叔们包扎。”
“噢,那乐言负,负责——”邓铁语塞:他也没准备这么详细的剧本啊……
“你负责躲好。”贺默言出声,摘下自己头上的耳机。
“躲好?”
“安静躲好。”贺默言强调“安静”两字,并给贺乐言看他手里的书——
“这上面写了,不要出声,会被敌人听到。”
哎呦喂,这孩子出去上了一圈学回来,长智商,会骗人了。
邓铁扫过书上那些毫不相干的字儿,对贺默言刮目相看。
贺乐言咬咬唇,当真压低音量,看向贺默言:“那哥哥负责什么?”
贺默言滞了滞,答:“背书。”
贺琛说了,把书背会了就带他上战场。
贺默言心情很不美地戴回耳机,捧起书,继续小声背:“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朝气锐……”
“是故朝气锐,昼气堕,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堕归……”贺乐言忍不住朗朗出声。
贺默言僵硬地推下耳机,看着他叭叭不停的小嘴。
贺乐言背了长长一段,越背越不对,声音哽咽起来,到最后抹抹通红的眼睛,看向贺默言:“你都背了十几遍了。”
所以呢?贺默言百思不得其解:哭什么,不是该他哭吗?
“你骗人!你的书里根本没有让我安静!这也根本不是演习!爸爸就是去打仗了!”
贺乐言不再压低音量,“呜呜”大哭起来。
“怎么办,爸爸,爸爸会睡觉的!”
不是,什么意思?邓铁手足无措,想安慰都无从安慰起:“不会,乐言,指挥官怎么会睡觉呢?”
“打仗就会像徐叔叔一样,像生我的爸爸他们一样,会睡觉的!”
啊……邓铁这才明白他的“睡觉”是什么意思。
他心头一酸,抱住小人儿:“不会的,乐言,你放心,指挥官一定不会的!”
他说罢,看向终端,眼睛一亮:“警报解除!乐言,指挥官已经胜了!”
*
“指挥官,这是指挥室,这里有贺思众的光脑,辽山基地核心密钥就在光脑里。”
蓝星时凌晨两点,贺琛带人在刚占领的辽山基地巡视,与辽山基地那位“内应”接头。
“多谢林中校。”贺琛掩下审慎,看着眼前的中年,镇定从容道。
“指挥官不必客气,指挥官用兵如神,没有我配合,拿下辽山也不在话下。不知贺思众——”
“已在汉河被俘。”贺琛简练答。
林姓中年闻言激动捏了捏拳头,抬头正要跟贺琛说什么,却见贺琛专注看着指挥室的大屏幕。
大屏幕上显示着辽山基地各处的监控画面,林中校顺着贺琛视线,看向他所望的那一处画面: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四个汉河来的年轻士兵凑在一处,互相看伤、一起抬东西,中途夹杂着笑闹。
监控没声音,不知他们究竟在笑闹什么,只看见他们年轻硬朗的脸、扬起的唇角,满是青春意气。
“指挥官——”林中校正要再说什么,却有人过来,在贺琛身边耳语。
贺琛点点头:“护送他直接过来。”
“已经到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贺琛快速转身,神情诧异:“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我送小哲过来。”陆长青拍拍身旁的向哲。
贺琛的亲信副官得贺琛授意,立刻领着向哲走向那台光脑。
陆长青扫一眼大屏幕上那几个年轻士兵,看回贺琛,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格外温润:“有没有受伤?”
他问着,从头到脚打量贺琛。
贺琛摇头:“主战场在汉河,我没有受伤。”
汉河那边他没有亲临指挥,因为他有自信,任何一支不熟悉环境的部队进入充分准备的汉河,都是羊入虎口。
“你是怎么,预判贺思众会选汉河?”正打开光脑的向哲,忍不住抬头问贺琛。
他异常内向,很少主动说话,这一句也问得磕磕巴巴,但他还是问了——忌日的时候可以告诉他哥。
“他不是预判,是引导。”陆长青代贺琛答。
引导?向哲似懂非懂。
“战场上的胜负之道,在于造势。”贺琛把向哲当亲弟弟,难得见他对什么感兴趣,接上陆长青的话,给他解答,“所谓引导,就是给对方造出一种非如此不可的势,让他走我们划出的道。”
“这就跟——”贺琛看向陆长青。
“跟下棋一样。”陆长青接上他的话,眼睛看着他,穿着军装、挺拔锋锐、如一把出鞘宝剑的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满目欣赏。
陆长青欣赏得坦坦荡荡,并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而是贺琛忽然咳嗽一声,不自在起来。
“肺炎没好,记得吃药。”听他咳嗽,陆长青靠近一步,把一小包分装好的药递给他。
“谢谢。”贺琛接下药,紧了紧手指:该不会……他大老远跑这一趟,是为了给他送药吧?
“我带了一批零号机甲过来。”陆长青这时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
啊,自作多情了……贺琛耳朵红了红。
“贺思众出事、辽山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贺家其他正在观望、等待集结的部队可能会立刻出动,辽山基地首当其冲,你说的咽喉要害,就算能守住,想必也会吃力,用上零号,不说建奇功,至少可以帮你减少伤亡。”
陆长青说着,见贺琛低着头耳朵发红的模样,忍不住,趁无人注意,快速出手捏了下他耳朵:“贺将军,你有没有在听?”
他自然在听!贺琛后退半步,摆出威严的样子:“让零号出世,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先前我就跟你讲过,你随时可以调用。”陆长青平静道。
“是我还没准备好。”贺琛低声说。
“对不起,让你还没想好就卷进来。”陆长青明白他的意思。
零号出世,这场“平叛”的战争,恐怕会立刻转移焦点。
到时,在皇帝、在那些贵族世家眼里,汉河才是最大的“叛”。
“我们——我的盟友,比你想象中多。”陆长青压低声音,在贺琛耳边报了一串名单,“借平叛的名义,他们正赶来汉河。”
贺琛听完那串名单,心里莫名不大对劲,抬眼看他:“你池塘里养了多少条鱼?”
陆长青体味了一下他的意思,眯起眼睛:“你的天才脑子,不打仗时都想些什么东西?”
“……”正经东西。
“空下来给乐言打个视频,他很担心你。”陆长青又说。
贺琛点头,神色刚严肃了些,听见陆长青问:“还没来得及问你,皮肤过敏是怎么回事?”
啊,贺琛看一眼他正经认真的模样,迟疑了下,稍扒开领口:“就是一些红点,不疼不痒,应该没事。”
陆长青看了眼他颈下红痕,眼神幽深,把他领口扣好:“遮好了,不是过敏。”
不,不是过敏?堂堂帝国少将、三大基地指挥官贺琛,脸一下子涨红:那,那是什么东西?
第78章 终于明白发生什么的小狼
贺琛红着脸, 手抚过领口,又放下,心头那个猜想还没说出口, 陆长青忽然岔开话题:
“钱家开发了新式武器, 估计贺家军很快会配备上, 资料我发给你了,你那边如果有专业人员, 一起研究下怎么破解。”
贺琛一听是正事, 被吸引了注意力, 边打开终端查看边问:“你怎么搞到手的?”
“是你提醒。”陆长青说。
“我?什么时候?”
“你说了冷凝枪研发周期的问题后,我才重点关注了这个领域。”陆长青说。
哦, 那功劳是有他的一半,贺琛腆着脸想。
“他们把这种武器叫蜂巢, 可攻可守,攻击时可以变成一片金属蜂群,被攻击时又能在战甲表面形成一层动态反应装甲。”
“那不是很完美?”贺琛看着资料,认真起来。
“远不够完美。”陆长青说,“高强度神经连接和超标准能量辐射,会给使用者的神经系统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贺琛皱眉:“这太过分了。”
“所以零号该用就用, 不要留手。”陆长青低声说。
贺琛点点头, 又看向陆长青:“你真的没事?”
陆长青不解:“什么事?”
“他,陆景山,用药控制你, 真的没后患?”贺琛问。
“零号一旦被推到明面上, 陆景山的野心也就昭告天下,他到时肯定要操控你做别的事,也很快会发现你脱离他掌控, 他——”
“他没什么能再控制我。”陆长青听明白贺琛的意思,打断贺琛的话。
“所以,你今天不肯用零号,是为我——”陆长青顿了顿,“是有为我考虑的原因?”
陆长青双眸深深看着贺琛。
“是杀鸡不用宰牛刀。”贺琛错开他眼神,带点儿小傲气说。
陆长青心尖一痒,几乎想将这样的他拉进怀里。但余光注意到有人进来,陆长青捏捏手指,忍耐下来,只是靠近他颊边低声道:“谢谢小琛。”
“咳!”他叫,叫他什么……
贺琛正要开口说话,也看见了走进来的下属。
“指挥官——”
贺琛收拢心思,听下属报告事情。听完他看一眼陆长青,和他交换个眼神,出去处理军务。
等他忙完回来,陆长青已经不在指挥室。
贺琛脚步顿了一瞬,走向摆弄光脑的向哲:“怎么样?”
“最多五分钟就能进去。”向哲答。
“谢谢小哲。”贺琛说着,关切看向他,“打仗了,害不害怕?”
向哲咬了咬唇:“不怕。”
“我答应过我哥,要追,追随你,保护你——”
“保护我?”贺琛扬眉,仿佛在问:你是认真的?
“保护你。”向哲双手握着光脑,看一眼贺琛,很快又不习惯地错开眼神。
贺琛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也有保护他的能力。
他也确实有。
在上云星办交接仪式那天,是他配合向哥,解除了贺宏声布置在他下榻酒店的炸弹威胁。
“谢谢。”贺琛看着向哲跟向恒有五分相像的脸,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向哲眼睛依旧盯着屏幕,不过隔了一会儿,察觉贺琛左看右看,他出声说了一句:“陆大哥有事,先回去了。”
“我没找他。”贺琛本能嘀咕一声,又看向向哲,“你叫他哥?”
这可稀奇了,这么久,向哲还没叫过贺琛一声“哥”呢。
“觉得他亲切?”贺琛好奇问。
“陆大哥救过我哥。”向哲操作着光脑,随口说。
嗯?贺琛蹙眉:“什么时候?”
“在星都,我哥去,去杀夏景鹏的时候,是他帮我哥逃出来的。”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师兄有事儿是真不跟他说啊,做了好事也隐姓埋名。
贺琛正想着,终端传来条陆长青的消息:“我先回汉霄星,你忙完也回来一趟,见见乐言,顺便再做次治疗。”
贺琛打开输入框,指尖轻敲屏幕打出一行字,但想了想,又全部删去,只回了一个字:“好。”
*
第二天贺琛果然回了趟汉霄星。
回去后他第一时间联系邓铁,悄悄出现在乐言面前,给乐言送了一个大惊喜。
乐言正在病房里跟护士姐姐学习照顾伤兵,前一秒还小大人一样,拿着个小本本记记画画,下一秒见到贺琛,“哇”的一下哭出来,吓得护士针都险些扎歪。
“怎么了?”贺琛很无措,抬眼看向邓铁:他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吓到了崽?
邓铁读明白他眼神,哭笑不得:还当是刚团聚那时候吗?
“乐言是担心您。”邓铁小声说。
贺琛这才明白过来,赶忙蹲下身抱起乐言:“乖宝,爸爸没事。”
乐言紧紧勾住他脖子,哭得湿湿的小脸,贴在他颈窝里。
贺琛心脏发软,抱着崽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跟邓铁要来纸巾给他擦干净小脸,还擤了擤鼻涕。
“对不起,乐言,爸爸又让你担心了。”
贺乐言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从贺琛身上挣下来,上下检查他:“爸爸有没有受伤?”
“没有,爸爸钢筋铁骨,怎么会受伤。”贺琛立刻答。
钢筋铁骨?贺乐言较真地琢磨着这个词,打量着爸爸,贺琛却赶忙转移话题:“你这画的是什么?”
贺乐言随身背着一个小包包,包里戳着个画本本,本本上鬼画符一样记满了“笔记”。
“这个是给叔叔们伤口换药的流程。”贺乐言认认真真说。
“第一步要撕掉旧敷料,要顺着汗毛的方向撕才不疼。”贺琛这才明白,他画在本子上的几根粗线是“汗毛”……
“第二步要观察伤口,要是流脓、有奇怪的味道,就是有感染,要叫护士姐姐来处理。”
“第三步是洗伤口,要从中间往外冲……”
他指着自己半画半拼音的笔记,一丝不苟跟贺琛介绍。
介绍完眼尖地看到贺琛脖子上有个小“擦伤”,爬上贺琛膝盖要给他检查。
“不用了!”贺琛捂紧领口,看一眼邓铁和跟随自己的副官,面红耳赤。
邓铁和副官原本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多想,现在就……沉默吃瓜,尽量装不懂,好维护指挥官岌岌可危的威严吧。
贺琛看向崽,一本正经转移话题:“乐言,你还小,不用吃力去学这些,医生和护士会照顾好叔叔们的。”
他说着,看了眼乐言身上那个沉甸甸的包。
他这会儿看清了,包里装了敷料、棉签、消毒药水……难怪重得把崽脖子都嘞红了。
贺琛不由伸手去摘那个包,乐言却抓住包包袋子:“可是乐言喜欢啊。”
贺乐言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贺琛:“乐言喜欢照顾叔叔,叔叔们也很喜欢乐言照顾!”
贺乐言说着,看向邓铁,仿佛在寻求支持。
“是是,”邓铁马上开口,“大家伙儿都喜欢乐言换药,乐言换药一点儿也不疼!”
尤其是换完药还有“呼呼”服务!
说句不知好歹的,有时候邓铁都想受把子伤。
“你喜欢,给大家治疗?”贺琛慢慢松开他的包,不确定地问。
贺乐言毫不犹豫点头:“喜欢。爸爸和叔叔们保护乐言,乐言也保护爸爸和叔叔!”
“以后乐言还要当最厉害的治疗师!让所有爸爸和叔叔都不怕暴动!”
……贺琛很感动,然而:“所有叔叔可以,所有爸爸就算了,爸爸就一个。”
他十分在意自己这独一无二的名分。
贺乐言懵懂点点头。
贺琛笑着揉揉他脑袋,帮他把小挎包正了正:“去忙吧,小医生,晚上一起吃饭。”
贺乐言又点点头,依依不舍看他一眼,但还是转头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贺琛一直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拐进病房,这才看向自己的副官,神色一肃:“多少伤员,统计出来了吗?”
“统计出来了。”副官低声报上一个数字。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重伤员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是。”副官遵照他的意思,没有惊动旁人,带他上了楼,来到更僻静的重病号房。
“指挥官。”医护看到他,连忙行礼,贺琛不耽误他们工作,只抓了一个医生,逐个病房走过,让他给说明病情。
“大面积烧伤,生命体征趋于平稳,马上进行一期手术,预后……还不好说。”
“左下肢截肢,体征平稳,预后乐观。”
“颅骨骨折继发颅内血肿,已经行去骨瓣减压术……”
大部分病人都有防感染需要,贺琛并没有走进病房,但在每个门口都站了片刻。
跟随的人,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宁天和几个军官知道贺琛回来,赶过来找他时,他正站在最后一个病房门口,准备转身。
眉眼有些沉重,但看到他们的一瞬,身形又挺拔起来:“都辛苦了,到会议室谈。”
他姿态坚毅果决,带头迈开步子。
一群人簇拥着他下楼,下到一半,听见楚云棋的声音:“战士们辛苦了!你们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保护我,你们放心,你们的血一定不会白——”
他慷慨激昂说到一半,看到出现在走廊上的贺琛一行,顿了顿,又看回病房:“一定不会白流!”
“我一定会禀明父皇,给你们,给你们加官进爵,论功行赏!”
贺琛看一眼他兴奋的样子,低头对副官交代:“带他去楼上走一圈。”
“是。”副官点头应下。
楚云棋这时兴冲冲朝贺琛走来:“表哥,我们赢了!你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殿下,现在说赢还太早。”贺琛平静说。
是早。楚云澜还没过来呢,后面肯定还有仗要打。但总归他们现在胜了不是?等父皇的援军一到,还怕他个球!
楚云棋又紧张又亢奋想着,想完抬起头来时,贺琛他们那拨人却已经擦着他走过去了。
只留下一个军官:“殿下,楼上还有病人等待您慰问。”
楚云棋没多想,跟着他上去走了一圈。
走了才半圈,他整个人就不太对了,进洗手间把自己吃的午饭吐了出来。
刚才还矜傲的眉眼,变得低沉沉、灰扑扑的……
*
“你是故意让我看的。”
开完一场节奏紧凑的复盘和分析会出来,贺琛被楚云棋堵在会议室门口。
楚云棋看他一眼,神色恹恹:“我知道汉河这次为我立了大功,你不用强调,你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要钱还是要装备,我找父皇要就是。”
贺琛眼睛眯了眯,脑海中已经浮现一张清单,就在他准备狮子大开口时,宁天忽然看着楚云棋开口:
“我们打这场仗不是为了你。”
嗯?楚云棋看向宁天,贺琛也看向宁天。
宁天面色冷肃:“是因为二皇子叛国叛民,跟贺家沆瀣一气,表面爱民如子、替平民发声,内里媚上欺下,视平民为炮灰,极尽所能盘剥压榨。”
“我们是为自己而战!”
楚云棋怔了怔。
贺琛也怔了怔。
为自己……而战?
“你,你看我视频号了?”
贺琛还在思考时,楚云棋忽然看向宁天,眼睛发亮。
“谁看你视频号。”宁天冷冷道。
“怎么没看,你刚才念的都是我取的标题,我亲自取的!”
“你平常不亲自取?”宁天看向他。
“我——你懂不懂什么叫团队协作?”
“懂,就是团队做事,你揽功。”宁天扔下一句,大步离开。
“你站住!”楚云棋快步跟上他,“什么叫团队做事我揽功?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的吗,你以为楚云澜那些黑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多亏了我,你们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多亏了我……派出的调查员九死一生,你们才知道他指使钱家卖武器给星盗敛财,知道钱家企业私底下如何不把人当人,知道楚云澜私底下又是怎么对待你们炮——你们这些善良可爱的帝国子民的!”
贺琛嘴角抽了抽,撇开他们,走向相反的方向。
一路上遇到几波士兵,面带崇敬向他敬礼,他回礼,看着一张张年轻认真、富有朝气的面庞晃过,忽然抓住一个,问道:“实战了,怕不怕?”
“报告!”小士兵“啪”地敬了一个礼,大声回,“跟着指挥官就不怕!”
“马屁一百分。”贺琛笑着拍了把小士兵的头,看着他心满意足归队、离开。
然后他一个人走进疗养院的某栋楼,径直坐电梯,穿过走廊,一路来到,徐临的病房。
不管外面是备战的风雨欲来,还是战后的暂时喧闹,都没有影响徐临一点儿。
他这里还是那么安静。
贺琛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心慢慢也沉下来。
沉得……差点儿睡着,直到陆长青敲门走进来。
“我去找你,正好有人看到你过来。”不等贺琛问,陆长青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师兄找我什么事?”贺琛站起来,本能问。
“没事不能找你?”陆长青反问了一句,语气无奈,眼睛到底温和,“你去看过重伤员了?”
“嗯。”贺琛点点头。自己倚到徐临床边,把椅子让给陆长青。
陆长青并没坐,他看了一瞬贺琛半垂的眼睑、收紧的手指,声音越发低沉醇和:“医科院最优秀的外科团队在这边,治疗的事你不用担心。”
“谢谢师兄。”贺琛答着,看向陆长青,“师兄,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陆长青淡定开口。尽管事实上,他一听贺琛这严肃的语气,心里竟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在星都的时候,你救过向哥?”贺琛问。
陆长青静了一下:“是。”
“为什么不跟我说?”
……陆长青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追查你的行踪,像个变态,不太好解释。”
贺琛面色复杂:“你现在倒是很耿直。”
不直不行,以直才能服直。
“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陆长青问。
“向哲跟我说起,我才知道。”贺琛神色郑重些,“谢谢师兄。”
“不谢。”陆长青说,“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从那时候就明白向恒的选择,但是在你苦恼纠结时,没有提醒你。”
“为什么?”贺琛微微蹙眉。
“因为,向恒有向恒的路。”陆长青看向贺琛,“他的命运背负在他自己身上,他最想要的,也是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控。”
“我知道他们出事你很歉疚,也很自责,但是,”陆长青放慢语气,“但是你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你的责任在身上。”
不属于他的责任?贺琛捻捻手指,沉默下来。
“到徐临这里来,是有心事?”陆长青岔开话题问。
贺琛点头,看向徐临恬静的脸:“在想如果他醒着,他会怎么选,战还是不战?”
“有答案吗?”
“有。”贺琛牵了下唇角,“他的想法傻子都猜得到,他一向是个少想多干的激进派。”
“但是——”贺琛顿了顿,“三年前,那次出事后,我对自己立过誓,再也不让我手下的兵轻易赴死。”
陆长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碰了碰他蹙起的眉心:“三年前那些事,不是你的错。”
“不过我明白。接下来的事参不参与、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理解,都支持。”
贺琛手指捏了捏,抬头看向他:“我还没有说完。我是立过誓,但是我刚刚坐在这里,好像想通了一件事。”
“也不是坐这里开始想通的,是宁天的一句话……那小子有种怪本事,不经意就能戳我一下。”
“什么话?”陆长青问。
“他说,他是为自己而战。”
“还有师兄刚才说的,向哥有向哥的路。向哥自己也强调过,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贺琛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意识到,我好像一直都弄错了一件事。我错把自己当成了世界的中心。”
“我一直以为是我,决定着宁天他们的未来。我自作主张地想保护他们,做他们的救世主。”
“但实际上,我根本没那么重要。宁天也好,徐临也好,其他士兵军官也好,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有鲜活的愿望,有自己的目标,是自己的救世主。”
“就连乐言,也有自己的喜好,自己想做的事。”
“而我的决策,掺杂了太多我的心结、我的阴影。”
贺琛说着,看向陆长青:“我想起以前战术课学的一个案例,有个老将军,一次平叛时,在走平坦稳妥但速度慢的陆路和走狭窄危险但快的水路之间,选择了水路,最后全军覆没。”
“课上老师讲的是行军路线,但我现在想的却是,那个老将军,他为什么这么选?”
“因为他已经年迈,但不想老死病死,他太想建功沙场。”陆长青低声道。
“师兄知道他?”贺琛诧异抬眸。
“知道,我好歹跟你上的同一所军校。”陆长青答。
但你可不是学这个的……贺琛看这位“变态”一眼,继续道:
“我想通了,他的冒进,我的避战,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在决策的时候,掺进太多私心。”
贺琛说着,本有些沉重的腰背挺直起来,俊美的脸,如褪去一层隐形的枷锁,变得更加凛冽,更加坚定,露出逼人的锋芒。
“我想通了,我应该剥离我,去看全局,去看大势,从客观的角度,去分析决策!”
他说罢,看向陆长青,见他目光胶着在自己脸上,不自在地“咳”一声:“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陆长青说。
他说什么了,陆长青其实没太听清。
没有就好。陆长青的认可对贺琛还是很重要的。
贺琛又清清喉咙:“师兄,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陆长青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就,我的烧,到底,是怎么退的?”贺琛磕磕绊绊问。
陆长青松了口气——准确说,松了半口,剩下半口,又吊起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他看向贺琛的领口。
真的是……他想的那样??贺琛从脖子到脸,火烧云一样慢慢红起来:“师兄是,是为了帮我解毒,所以,所以——”
“是,你当时没拒绝。”陆长青说。
贺琛搜寻了一下空白的记忆:确实不记得自己有拒绝。因为他压根什么也不记得。
“再烧下去,你脏器要衰竭了。”陆长青又解释。
“嗯,谢谢。”贺琛攥紧手指,一时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是不是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陆长青问。
“咳,我记得……”贺琛看了眼陆长青的唇,叩叩手指,游移开视线,“我好像又掉进精神域里,跟上次的情况差不多?”
“是。”陆长青给他肯定答案,“你当时身体太虚弱,精神力也开始出问题。”
“嗯,所以——”所以在精神域里接吻是真的……
以及——贺琛嗫嚅着,剩下半个问题,怎么也问不出来:
就,那事儿,不需要他配合也能办成的吗?
第79章 小狼的疑似表白
“你在想什么?”
看贺琛盯着空气发呆, 陆长青问。
“没什么!”贺琛抬起头来,身体站得笔直,但是手背在身后, 纠结地攥在一起。
“对不起, 师兄。”
“对不起什么?”陆长青看向他。
贺琛看向陆长青, 又错开他眼神:“对不起,让你做出这么大的, 牺牲。”
牺牲?陆长青沉默了一下:“词儿不要乱用。”
哪个词儿?贺琛又看他一眼, 想开口, 却难为情地要命——他宁愿立刻滚到战场上去杀敌一百天!
“不用在意,这只是小事, 你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还和从前一样就好。”陆长青看出他无所适从, 体贴说道。
“那,那怎么能一样……”贺琛低声说。
并忽然看了徐临一眼,眼神有点儿幽怨:徐临最懂这些事,他要是醒着,还能给他支支招。
可这混蛋现在只是躺着看他笑话。
“咳,我们出去讲吧。”当着徐临——虽然他是个植物人, 贺琛还是有些羞耻, 拉着陆长青出去。
就在他们合上门的时候,躺在病床上三年毫无反应的徐临,眼球和手指, 却先后一阵震颤。
*
“爸爸, 爸比,你们回来了!”看到两个人一起进门,贺乐言特别高兴, 贺默言也从饭桌上分出注意力,多瞧了贺琛好几眼。
贺琛经过他俩,各揉一把脑袋,去洗手准备吃饭。
陆长青和他一道回来,自然一道也要洗手。两人在相对局促的洗手间擦身而过,陆长青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做一个多余的动作,贺琛却莫名其妙,又红了脸。
吃饭的时候,贺琛目不斜视,坐得格外端正,陆长青给他夹菜,他照单全收,偶尔,也动作僵硬地给陆长青夹一点。
“爸爸,你为什么像个机器人?”
“胡说,谁像机器人?”
贺琛放下筷子,俊脸通红。
“爸爸手臂刚动过手术,还没复原,所以动作不自然。”陆长青一本正经跟贺乐言解释。
“哦。”贺乐言心疼地看了贺琛一眼,并把一只自己没用过的卡通勺子递给他,“爸爸你用这个吧。”
“谢谢……”贺琛含泪接下。
文毅绷不住要笑,假做呛到的样子,把脸扭开餐桌。
他看出来了,院长和贺指挥官,好像有点儿不同寻常的进展啊……
“不是说好了,跟平常一样。”陆长青凑近贺琛耳朵说。
“我是跟平常一样。”贺琛扭过脸来,却不小心跟陆长青太过贴近,他呼吸微滞,陆长青眼神微深,片刻,两人同时正过脸来。
一本正经吃饭。
吃完饭贺琛回房间洗澡,洗完澡换好一身笔挺的新军装,贺乐言看到了,咬咬小嘴唇:“爸爸又要去哪儿?”
贺琛弯下腰来,认真看着他:“爸爸要回汉河基地一趟,检查那里的布防。乐言,爸爸这段时间会很忙,但爸爸保证,忙完这段时间就好好陪你,一直陪着你。”
贺乐言眼圈红了红:“爸爸会有危险吗?”
“不会。”贺琛抱住他,胸膛坚实,语气坚定,“为了乐言,爸爸也不会让自己有危险。”
“拉钩。”贺乐言伸出手指。
“拉钩。”贺琛勾住他小指,“乐言也要听话,听爸比安排,和哥哥待在一起——”
“我和你一起。”贺默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看着贺琛,硬梆梆说。
说完站在那里开始背书:“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贺琛抱着贺乐言听了一会儿,直听到他卡壳第三次,并第三次看贺乐言口型提醒,才把贺乐言放下来,走向默言:“你就那么想去?”
贺默言点头,并低下脑袋从口袋里抽出书,翻找自己刚才卡在了哪儿。
“好了。”贺琛从他手心抽出书,塞回他的口袋,“背书不适合你。”
他神色认真下来,看着贺默言的眼睛:“你真的想去战场?这是你想要的?”
贺默言点头,眼里没有退怯,只有渴望。
笨蛋,那不是个值得渴望的地方。但贺琛攥了下手指,最终下定决心:“可以带你去,但先说好两件事,一要服从指挥,二,待在我身边。”
放手让他去做自己之前,贺琛还是要护他一程。
贺默言点点头。
他本来也是为了待在贺琛身边——做他的影子,保护他!
“去洗澡、收拾行李,等你半小时,过时不候。”贺琛言语简洁道。
贺默言立刻行动起来,绕过他,擦过乐言,飞快跑进浴室洗澡。
贺乐言扁扁小嘴巴,强忍着,但忍不住,还是掉了几颗金豆豆:爸爸走就算了,为什么哥哥也要走?
他,他好难过啊!
小孩儿一扭身,拱到床上,呜呜哭起来,贺琛想过去抱他,又忍住了,示意邓铁上前,自己攥了攥手指,退出房间。
在走廊上站了站,他转身,走向陆长青的房间,敲了敲门。
——出发之前,他遵“医嘱”,要找陆长青做次治疗。
陆长青在和什么人通话,开门看见他,让他进来,在客厅稍等。
贺琛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听着他的动静,却很少听见他开口,只听见偶尔的一两声“嗯”和“好”。
“是什么人?”看到陆长青走来,贺琛下意识问。
陆长青没有立刻回答,贺琛反应过来:“是我多问了。”
他的确想要陆长青对他更透明些,但不应该剥夺陆长青一切隐私。这是两码事。
“没有多问,是陆景山。”陆长青答。
答完他不等贺琛再问,主动开口:“他找我商议,派哪些援兵,援助汉河。”
“他可以决定这个?这应该是军部的事吧?”贺琛问。
“军部有他的人,他可以部分插手。”
“不过,那只是他以为。”
陆长青说。
“军部的人其实不是他的?那是谁的?”贺琛问着,看向陆长青。
只看陆长青的神色,就明白了大半。
贺琛忽然觉得陆景山有点惨——“听说他受了楚云澜叛变的牵连,被皇帝罚居家养病了?”
“是罚了,不只是受楚云澜牵连,还因为他借议会行事需要,分散几处,暗养了一千私兵,皇帝发现蛛丝马迹,对他起了疑。”
“皇帝怎么发现的蛛丝马迹?”贺琛问。
问完看看陆长青的神色,他又明白了。
“师兄真可怕……”
“可怕?”陆长青抬眸。
“不是。”贺琛自知失言,拎起喷水壶,给茶几上的盆栽呲了点水。
陆长青看一眼他动作,说起正事:“所谓援兵,你怎么看?”
“分三种,有些是听皇帝差遣,有些摇摆未定,来了却不一定会出力,剩下一些,是我们的盟友?”贺琛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点头。
贺琛又继续,在桌子上画出几道弧线:“现在我们被封锁在平辽星域后方,他们被贺家联合构成的防线隔离在外围,当务之急,是里外配合,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和自己人打通,构成一道新的防线。”
他擦去一半外围的圆弧,以一个切角,重新画了一道弧线。
“还要留下两枚暗棋在对面。”陆长青在重新分割后的另一片区域,画了两个点。
“正奇相生,无灭无穷,师兄很懂兵法。”贺琛抬眼看向陆长青。
“我只是知道手里要留牌,不能一次全出。论兵法,还是你更厉害。”陆长青看向贺琛,眼里带着发自真心的欣赏。
贺琛被看得脸发热,却厚着脸皮说:“你才知道?我一直是学霸来着。”
陆长青笑笑:“光会学没用,还要会打,你比学霸还厉害。”
他说着,又沉静下来:“还有一个实际的问题。贺家军有蜂巢,我们需要突破贺家的封锁,把零号给赵淮他们送出去。”
贺琛垂眸想了想:“我来解决。”
“你有办法?”陆长青问。
“有。”贺琛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星盗。”
“不是只有贺家勾结星盗,其实我也不算清白。”贺琛捏捏手指,“查火狐案子的时候,我安排了个人进入他们内部,火狐灭后,他拿了些资源另立门户,没有再回来。”
“你默许的?”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我跟他有约定,只劫不义之财,不伤无辜性命。如果他违约,我会亲手清理门户。”
陆长青颔首,眼睛深深看着贺琛。
“怎么?”贺琛问。
“没怎么。”陆长青说,“只是突然发现,你比我想象中更成熟。”
成熟到能接受和驾驭那些灰色的手段,即使那手段与他渴望简单、渴望光明的本心相悖,且背后有残酷的过去折磨着他。
虽然有些事情上单纯,但贺琛在心志上并不是一个“孩子”。他能扛事,擅反思,有手段,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接受……他真正的样子?
陆长青手指紧了紧,几乎要张口说什么,却又忽然错开话题,推敲起细节:“你说的那个人,他有多少飞船?”
贺琛答了个数字,看向他:“师兄这么简单就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没有跟贺家一样,做星盗的保护伞,狼狈为奸,中饱私囊。”
“我当然相信。你就算中饱私囊,也是为了汉河、为了你的部下,为了守护好边境防线。”
陆长青声音低沉认真。
贺琛捏了捏手指,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是这样吗?他心里一阵热流涌动,还没涌动完,听见陆长青又开口:“就像你这些年狮子大开口,管我要的合作资金一样。”
“……”贺琛沉默,并渐渐脸红。
“脸红什么,热?”
“不是。”贺琛本能说。
陆长青笑笑:“要钱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皮这么薄。”
“那时候不知道是你……”贺琛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在陆长青面前脸皮莫名就会变薄。
“药有没有按时吃?”看到他微红的脸,陆长青想起他肺炎还没好,抬手摸向他额头。
贺琛一动不动,只有眼睑抬起来,眼睫在陆长青掌心颤了颤。
“我又发烧了?”
“没有。”
陆长青收回手:“你现在很健康。”
贺琛服帖的军装下,是肌肉紧致、线条完美,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的身体。
陆长青松了下自己领扣,忽然站起来:“我去洗个手,给你做治疗。”
他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借哗哗水声,浇灭自己忽起的情欲。
什么时候,贺琛在那方面,也能像其他方面一样成熟开窍,不,有十分之一也好。
陆长青滚滚喉结,擦干净手,回到客厅。
贺琛视线一直跟随着他,见他出来,看了眼他挺拔的身形,和卷起到肘弯的袖口下、那两截匀称有力的小臂,忽然转开头:奇怪,手臂谁没有,为什么他要盯着师兄的看,还回忆起很多他们俩贴身搏斗、绞杀的画面……
陆长青看着他脸红的模样,心头一动:“在想什么?”
“在想,师兄什么时候再跟我打一场。”
……陆长青有些忧愁。
“时间有限,还是先做治疗吧。”他说着,抓过贺琛手腕。
贺琛神色郑重下来:“师兄,我的精神域到底什么情况,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
最近连续两次在精神域中迷失,贺琛有些紧张。
“算是上次暴动的后遗症,情况已经在好转,不用太担心。”陆长青说。
“会不会再发作?发作前有没有什么征兆?我可不想指挥到一半,突然走丢回不来。”
“只要你不想,就不会真的迷失。”陆长青说到一半,精神力展开,已经带贺琛进入他的精神域,而且长驱直入,直接进了第二层。
那个雪中村落的村口。
“我还是建议你散去这些,因为他们越栩栩如生,你就越难放下。”陆长青和贺琛并肩,看着面前的冰屋和谈笑风生的人影说。
贺琛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咬了咬唇。
陆长青知道这对他太难。他缓和了口气:“也不急于一时,如果是你,我相信你不会真的停留在这里。”
“只要你在往前看,心力放在未来,过去就不会真的绊住你。”
贺琛敲敲手指:“那我要是莫名其妙,就被绊住了呢?”
“那就斩断它们。”陆长青话音刚起,贺琛面前光影轮转,不知怎么,他又一下子出现在自己精神域那个湖泊里。
陆长青和他一样在水下,手里多出一把散发着光芒的长剑。
又有一些暗影般的水草缠上来,陆长青把剑交给贺琛:“这是你的主场,你有足够的力量,斩断纠缠你的负能量。不过不必强求完全斩断,我们本来就可以和这些能量共存,只要不陷在里面。”
贺琛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手中持剑,心念坚定起来。
奇怪的是,当他心念坚定那一瞬,那些水草,自己就退却了。
贺琛看向陆长青,陆长青笑笑:“相信了吗?”
贺琛点点头,看了眼那柄剑,把它插进湖底:“让它留在这里可以吗?做我的锚。”
陆长青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是我的精神力,你要用它做锚,就意味着把你的精神域深层开放给我,我随时可以进出。”
“这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在,这么深的融合,你真的会对我产生治疗依赖。”
陆长青说着,动手把光剑收回来,融回自己体内。
“师兄不想我对你产生依赖?”贺琛蜷了蜷手指。
“想。”陆长青看向他,“但这是两码事。”
“我当然希望你依赖我、和我亲密无间,但这应该出于你‘想要如此’,而不是‘不得不如此’。”
他说着,深邃的眼睛看向贺琛:“你也不喜欢失去独立性,所以当初才着急‘戒断’,对不对?”
贺琛讪笑:好好的,提什么当初……而且,他当初只是直觉,没有想这么深、这么透彻。
“师兄研究治疗依赖症的解决方案,是不喜欢这种不对等的依赖?”贺琛忽然问。
“是不喜欢一方受另一方控制,喜怒哀乐,都不由己。”陆长青答。
贺琛看着他,好像对他又多明白一点。生命在师兄眼里是平等而自由的,即使可以轻易让别人对自己产生依赖、言听计从,他也不会如此做,反而努力阻止这种事发生。
“师兄是不是任何时候都这么有原则,这么理性?”贺琛忍不住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的原则和理性?”陆长青反问。
“不是,我喜欢。”贺琛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说完他们俩都顿了下,贺琛撇开头,陆长青却笑着,手指点向贺琛,从他的身体内,凝聚、抽取出一柄同样的剑来,亲手插入湖底。
他希望贺琛自己做自己的锚。
希望他离开任何人都能继续前行。这个“任何人”,包括陆长青自己。
他也预防着,万一有一天,贺琛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而不能接受,精神力不必遭受沈星洲那种崩塌式的动荡。
沈星洲和傅尘之间,就曾有这样的“治疗依赖”。
“师兄,你在想什么?”
精神域中的直接接触,让贺琛比平常敏锐,他模糊察觉陆长青掷下剑那一瞬间,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重。
“在想,那晚的事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陆长青回过头来,眉眼有丝戏谑。
“……”在水下,贺琛当真回忆起来一点,身体的纠缠……
陆长青却没有再打趣他,而是让他打坐冥想,等贺琛从冥想中睁眼,已经出了精神域。
“时间到了,默言叫你。”陆长青说。
贺默言果然已经站在门口,背着个包,收拾得很利落,头发丝儿都透着抖擞。
贺琛站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向陆长青:“师兄,我会往前看,把心力放在未来。”
他说着,声音莫名压低了些:“有师兄的未来。”
“谢谢。”陆长青唇角弯了下,又静下来,看向贺琛,“你不用因为我们做了那种事,就急着做什么决定,我说了,那只是治疗。”
“我没有急!是之前就想过的。”
贺琛说了这句,红着脸,匆匆走了。
陆长青再度扬起唇角,又顿了顿:他说的,该不会是八拜之交那种未来吧?
看他脸红的程度,应该不是?
陆长青站在门口,看着他下楼、消失,很想平常心些,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直到贺琛身影走出大门消失,他才慢慢敛起笑容,眼底最深处,渐渐,浮现一分焦虑与不安。
*
坐上飞船,贺琛脸上的热度才退却。
想了一瞬自己刚才不知算不算表白的表白,以及陆长青的反应,他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回战事上。
从大局上,战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但从细枝末节,贺琛仍要对他的每个兵负责,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正当他埋头推演计算时,战船上的军用通讯器忽然响起来:“指挥官,有情况,我们在γ-2区域扫描发现一艘米斯特战船。”
米斯特?贺琛起身走向中控:“发图像给我看。”
“是。”对方发过来一张让贺琛眼熟的图像,“经比对,和上次天狼族战船重合率99.97%,判断是同一艘战船。”
天狼族……又是他?贺琛微微凝眉:“只有一艘?”
“是。”
“扩大搜索范围。”贺琛吩咐。
“是。对方主动向我方传来信号。”
“内容?”贺琛问。
“米斯特语,正在破译。”终端那头说着,发送了一段语音过来。
叽里咕噜,正是鲁珀的声音:“帕斯尼哥哥,有没有乖乖等我?发情的滋味不好受吧,我说过,你会需要我的!”
贺琛绷紧脸:“不用破译了!”
他现在就去让他住口!
*
“哥哥果然心急如焚。”相隔战船,在屏幕中会面,鲁珀盯住贺琛,眼睛往他干净的耳朵处瞧了一眼。
他自然知道,贺琛不可能留着他的“标记”,但就是这样的“帕斯尼哥哥”,才让他朝思暮想。
“你又来做什么?”贺琛用天狼语问着,不动声色观察着鲁珀那头。
鲁珀本人没什么异常,他的仆从比上次多了,却几乎各个带伤。
“我来投奔哥哥。”鲁珀说。
“又打输了?”贺琛挑眉。
同时心里暗暗推测着,陆长青派去米斯特的人是否还安全,鲁珀来这里,是否与他们有关。
不过鲁珀一句没提他们,看起来倒是和这事无关。
“打输了,我鲁珀敢输敢认。我就是来投奔你的,不信,你可以让人卸我武器,押我过去看看!”
贺琛正打算这么做。
在火力压制下,他让人登上天狼族的战船,把鲁珀带过来。
一场搜身,除掉所有武器,鲁珀轻了好几斤,被带到贺琛面前。
“帕斯尼,我是认真的,我们合作。”鲁珀看似诚恳说,“合作”两字,他甚至用的蓝星语,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
“合作?你有什么?”贺琛用天狼语问。
“我有人啊,就是我!”鲁珀大言不惭说着,忽然伸手,扣向贺琛手腕。
贺琛欲甩开他,他却忽然开口:“不对!”
“你的活性为什么不高?谁帮你压制了毒素?!”
鲁珀说着,摇了摇头:“不对,你们蓝星人不可能压制得了天狼毒,体质就承载不了!你是不是还没发作过?”
也不对啊,他掐着点来的,就怕可恶的人宠真的毒发把自己炸死。
“体质承载不了,是什么意思?”贺琛面色微变,隐忍着没露端倪。
“你们蓝星虫子,除非和你一样泡过天狼湖,才能帮你分担得了毒素。”
“你说,是不是哪个我族人帮你解了毒?!”——
作者有话说:(做大梦)鲁珀:可恶!被捷足先登了啊!
第80章 疑心病又犯了的小狼
“你族人?”贺琛盯着鲁珀, 神色怪异。
“当然,只有我们米斯特人,或者像你一样经受过天狼神恩赐的蓝星人, 才能承受得了天狼毒。”
“胡说八道, 我们蓝星人不比你们差!”贺琛驳斥一句, 压下心里升起的一点怀疑。
不行,师兄那样无条件地信任他, 他可不能听信这异族的一面之词, 就瞎怀疑师兄。
他已经决心改掉自己疑神疑鬼的坏毛病。
“你说投靠我, 是在天狼族得罪了谁?”贺琛放下毒素的事,逼问起鲁珀正事。
鲁珀勉勉强强答:“还能是谁, 二王子,我那骄傲的二哥。”
“你入境汉河有没有留下痕迹, 身后有没有追兵?”贺琛又问。
“没有,我可舍不得把你暴露给他们,你是我一个人的——”
“嘶!”鲁珀说到一半,一声痛呼。
贺琛按下手里的一个按钮,鲁珀又哆嗦着抽搐了下,看向贺琛:“这是什么玩意?”
“蓝星人招待贵客的礼物。”
贺琛冷笑说着, 点点自己耳后:“礼尚往来。”
鲁珀面色一变:“刚刚你的人卸我武器的时候——”
他说着, 伸手去摸自己耳后,却没摸到:在贺琛眼神授意下,两个士兵把鲁珀双臂向后拧, 紧紧铐了起来。
“把他们的人绑了, 我要一个一个审。”贺琛盯着挣扎的鲁珀,冷声吩咐。
语气镇静沉缓,眼里流动着一层难辨的幽光。
*
“听说那个天狼族又来了汉河?”视频通话时, 陆长青问贺琛。
“师兄怎么知道?”贺琛不由问。
天狼族出现的事被贺琛严格控制了知悉范围,陆长青人不在汉河,却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这让身为主官的贺琛多少有些不适。
陆长青顿了一刻:“我在汉河的情报网还在运转。你不喜欢,我今天就把人撤走。”
贺琛埋头想了想,看向陆长青:“师兄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好,我明白了。”陆长青答。
两个人都沉默了短暂又漫长的几秒。
然后同时开口:
“他来汉河——”
“他是被追杀——”
“你说。”陆长青道。
“嗯。”贺琛开口,“鲁珀是被天狼族二王子追杀,无处躲避,所以跃迁到我们这里。我已经分开审讯过他们的人,口供一致,这一点他大概率没有撒谎。”
“师兄之前派去米斯特的手下,应该还没有和他遭遇,我已经旁敲侧击过。”贺琛又说。
“说起来,师兄可以召他们回来吧,毕竟我已经,咳,那个,不需要了。”上一秒还一本正经说事的贺琛,提到这个忽然扭捏起来。
陆长青笑笑:“我知道了。”
贺琛隔着屏幕,看了一瞬他的笑容,又问:“师兄派去的人,是不是也和之前那个乔布一样,是米斯特人?”
陆长青神情没什么变化:“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正好想到了。”贺琛说。
“是。”陆长青直接回答,“我手下一共有五个他们这样的人,哪天你可以都见见。”
他语气十分坦诚,贺琛暗中观察着他神色,并没有捕捉到什么异样。
贺琛有些愧疚,拐回之前那个情报话题上,对陆长青说:“以后我让情报部门把每天的军机线索汇总抄报师兄一份。”
“有重要的事,我也会找师兄商量。”
“好,我们随时互通有无。”陆长青说,“还有个事,沈献来了汉霄星。”
“沈献?他怎么来的?”
“跟着你那个星盗属下的飞船来的。”
“他真是胆大妄为。”贺琛笑道。他知道沈献也是“援兵”的一支,也跟沈献私下联系过,但没想到那厮会冒险跑来汉霄星。
“他是想见沈元帅?”贺琛很快想到这一层。
陆长青点头。
“见到了吗?”
陆长青摇摇头:“沈元帅还是不想见他。”
“嗯。”贺琛心疼了朋友一秒。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能待太久,没见成沈元帅,还是想见你一面。”
“我知道了。”贺琛点头,又跟陆长青说了两句,结束了通话。
熄掉终端,贺琛坐在办公桌后,把玩着桌上一支笔,沉沉思索起来:
沈星洲,傅尘,米斯特人实验体……傅尘的实验,为了繁衍……
师兄父亲是陆景山,母亲,是陆景山“厌恶的人”、“玩物”……
鲁珀那些话,贺琛审问过鲁珀的属下,他们要么不知情,要么说法和鲁珀一致,一口咬定,非米斯特人不可能承受天狼毒。
贺琛忽然放下笔。
他不愿这样猜疑陆长青,这太荒谬了!不同种不同族,怎么可能孕育后代?
贺琛决定不再多想,专心军务,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
是贺默言。
少年换了一身服帖的军装,严肃着一张脸,“啪”地敬了个礼:“报告!第九编队十一小队上士贺默言,来,来——”
贺默言气势汹汹念到一半,卡住了。
他光记前面的词去了……
他看了一眼大马金刀坐在桌后,似笑非笑看着他的贺琛,破罐子破摔说道:“来给你站岗。”
傻小子。贺琛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给他正了正帽子,放平嘴角:“是个正式军人了,要服从上级、配合战友,知道自己的使命和任务,眼里不能只有自己关心的事,能做到吗?”
“能。”贺默言答。
答完想了想:“什么是使命任务?”
“上级交代给你的就是任务。至于使命——”
贺琛停下来,顿了很久,终于回答:“守护。守护同族、同胞,守护家园,守护弱小,就是你的使命。”
“也是你的?”贺默言问。
“也是我的。”
贺默言点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样子。他是影子,他要守护贺琛,他明白什么是“守护”,以后他的使命无非就是守护贺琛的“守护”。
贺默言逻辑清晰,毫无滞碍。
贺琛却不觉得这孩子真懂了,不过他也不急于灌输,拍拍贺默言的肩膀:“去吧,在门口,好好站。”
贺默言“啪”地又敬了个礼,迈着有些生疏僵硬的标准步伐,朝门口走去。
贺琛靠着桌子,含笑看着他,又忽然出声:“等等——”
贺默言回过头来。
贺琛不知何时敛了笑:“那天你问我陆叔叔的精神体是什么,为什么那么问?”
*
“又精神了,贺将军。”一见面,沈献拍一把贺琛,嬉笑着打趣。
“你怎么回事?眼下发青。”贺琛问沈献。
“别提了,紧赶慢赶来讨伐叛军,几天没睡好,又在我爹病房外守了半宿,犟种老男人,就是不见我。”沈献大吐苦水。
语气是玩笑,眼里是真失落。
贺琛拍拍他的肩:“听师兄说他病情在好转,早晚会见你的。”
“但愿吧。”沈献说了句,抬头看他,人又不正经起来,“师兄?还没改口呢?”
“改什么口?”
“改口叫陆哥哥啊。”沈献凑近他,压低声音肉麻兮兮道。
“去你的。”贺琛推了他一下,压下一抹脸红,问他正事:“外面形势怎么样?”
“局部小打小闹,基本都在屯兵,还没开打,山雨欲来,我马上就得回去。那个零号你用过了,怎么样?”沈献压低声音问。
“保证不会让你失望。”贺琛同样低声答。
沈献碰碰他,眼里燃着火苗:“这回咱们要一起玩儿个大的?”
贺琛眼里燃着同样的火苗:“玩儿。”
沈献笑了,伸出手来,同他握住,又忽然发力抱住他肩头:“向恒的事,别难过。”
贺琛怔了怔。
沈献却忽然撒开他,看向门口:“陆院长,您过来了?”
“别误会,这是纯兄弟情。”
他甚至推了贺琛一把,以撇清自己。
陆长青颔首:“沈将军多虑了。”
言辞温和沉静,刚才看沈献的深沉眼神仿佛只是沈献的错觉。
沈献头皮麻麻的,回头看向贺琛:“待久了怕出事,我先撤了。”
说罢习惯性要拍一把贺琛,刚伸手又缩了回来。
这兄弟以后是不能乱碰了……
他向陆长青点点头,绕过他,大步离去。
陆长青看向贺琛,贺琛也看向陆长青,主动开口:“他是安慰我向哥的事。”
“知道了。”陆长青答,“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跟朋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嗯。”贺琛点头,看他一眼,像是要说什么,又顿住。
“有什么事?”陆长青问。
“没有。”贺琛手负在身后握了下,“师兄有空吗?跟你和乐言一起吃个饭,我还要到辽山去。”
“有空。”陆长青让开门口,等他出来,和他一起走向餐厅。
是要计算考虑太多吗?为什么感觉他心事格外重?陆长青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
“爸爸,你回来了?”被邓铁牵到餐厅,看见贺琛,贺乐言眼睛亮了亮,上前拉住贺琛的大手。
接着,就有点沉默。
和他平时看到贺琛回来的激动不太一样。
贺琛自己有心事,一时没注意,抱他起来坐到餐椅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他收拾起自己的心思,想抓住这短短时间好好陪乐言,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不对:乐言好像兴致不高,没有跟他说自己“工作”的事,连吃东西也恹恹的、不积极。
“怎么了?”贺琛摸摸他额头,“不舒服?”
贺乐言摇摇头。
“肚肚涨?”贺琛又问,手摸向乐言的肚皮。
也没有平时那样圆鼓鼓。
“那是怎么了?”看乐言低垂着小脑袋,贺琛纳闷,寻求帮助地看了陆长青一眼,陆长青摇摇头,看来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是不是爸爸老不陪你,生爸爸气了?”贺琛试探问。
“不是。”贺乐言终于出声,抬起头来,看向贺琛,眼圈红红的。
贺琛更闹不明白了:“乐言,到底怎么了?”
贺乐言咬咬唇,终于出声:“爸爸,我爸爸是不是坏人?”?贺琛懵了懵,这话他怎么听不懂?
还是陆长青蹙蹙眉,反应过来:“乐言是说,韩津爸爸?”
贺乐言点点头,长睫毛一眨,忽然滚下几颗好大好圆的眼泪,他抹掉眼泪,抽噎着看向贺琛:“我听见,叔叔们说,韩津爸爸是叛徒,他害,害死好多人……”
“哪个混账说的?”贺琛沉下脸,看向宁天。
宁天立刻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三殿下发布视频起底贺家罪案,说到了这个案子,披露了一些内情,最近大家私下有些议论。”
贺琛攥了下拳:“下令不许乱议论。”
宁天应“是”。
贺琛又冷脸看向同在饭桌上的楚云棋:“殿下,有人拿起刀来伤人,是人的错,还是刀的错?”
什么鬼,他帮着他们讨伐贺家还讨伐错了?莫名火烧上身的楚云棋不忿:“如果我是那刀,宁可自毁,也不助纣为虐。”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自毁?!”贺琛质问,手中一只茶杯忽然捏碎。
饭桌上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贺琛发这样大的脾气。
贺乐言更没见过——贺琛在他面前从不发脾气。
他仰起小脸看着贺琛,连哭也忘了。
“对不起。”贺琛知道自己失态,扰了大家吃饭,他道了声歉,语气冷静下来,看向楚云棋,“殿下,那把刀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曾经比常人百倍努力地过好每一天,有过崇高的理想和浓烈的愿望,如果不是被人插手、涂改命运,他此刻本应磊磊落落站在这里。”
“殿下未来是拿刀的人,希望殿下行事前三思。”
说完,贺琛抱起贺乐言:“你们吃,我带乐言去一下隔壁。”
楚云棋看着他起身,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皱着眉,深思起他的话来。
*
“乐言,韩津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走进无人的包厢,把贺乐言放在椅子上,贺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低声、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韩津爸爸是被坏人控制了,坏人设计陷害他,让他使用了一种他不知道有害处的血晶,就是冰血晶,这个东西一旦用了,就不能停,坏人就是用这个控制他,让他做一些坏的事。”
“那些事都和钱财有关,没有害人性命,为了活下去——”
贺琛攥了攥手指,“乐言,韩津爸爸和爸爸一样,从小在外面流浪长大,你可能不明白,但在我们这种……野草一样长大的人眼里,活下去总是最重要的事。”
贺乐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摸向贺琛的脸:听到爸爸说他像野草一样长大,贺乐言有点儿难过。
贺琛握住贺乐言的小手,继续说:“为了活下去,韩津爸爸……暂时跟坏人妥协了。但是没想到,有一次,就是叔叔们议论的那次,坏人不只想要钱,还因为……爸爸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要杀人灭口。”
“爸爸的兵和坏人打起来,结果触发了矿难,所以才死了很多人。”
说到“死了很多人”时,贺琛声音低了低。
他从来没跟人这样详细谈论过这件事。
但为了跟乐言讲清楚,他没有犹豫就掀开了伤疤,也因此,终于回顾、正视了这件事一次:“这件事韩津爸爸有错,爸爸也有错,天气也有错,矿洞也有错,但最大的错、真正的罪孽,在那些坏人身上。”
“而韩津爸爸,他没有修正自己错误的机会,他很后悔做了坏人手上的刀,所以他保护爸爸活下来,让爸爸去向坏人复仇,惩罚坏人。”
“爸爸这样讲,乐言明不明白?”
“明白。”贺乐言用力点点头。
其实事情太复杂,只有三岁的乐言每个字都听得懂,串在一起却不太明白。但他希望自己回答“明白”,因为爸爸看他的眼睛里,盛着好多沉甸甸的东西。
他真的想明白爸爸,如果他明白了,爸爸也许就会轻松下来。
但至少有一件事,乐言是明白的——“爸爸就算有错,也是我的爸爸。”
他跳下自己的椅子,依偎进贺琛怀里,小声地说:“韩津爸爸也是。”
“乖宝。”贺琛怔了好一会儿,抱起乐言,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谢谢乐言。”
脸搁在小人儿肩膀上好一会儿,贺琛松开乐言,眼睛里有了笑:“不管爸爸做错什么,也还是乐言的爸爸,是吗?”
“是!”贺乐言用力点点小脑袋,回答得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迟疑。
“就算爸爸爱说谎,讲故事还不好听?”
“爸爸讲故事……也还行。”贺乐言想了想,违心地说。
贺琛又笑起来,眼里云开雾散,“吧唧”亲了乐言一口。
贺乐言也开心了,抱住贺琛的脸反亲回来。
“讲通了?”眼看贺琛还要亲回去,父子俩即将陷入无限亲亲循环,站在门口的陆长青忍不住开口,“讲通了就先吃饭吧,指挥官总不能饿着肚子上阵。”
他说着,把盛好的一大一小两盒饭菜放在桌上,把大的推给贺琛,小的帮贺乐言打开,又拿出湿巾,擦干净乐言哭花的小脸。
“谢谢师兄。”贺琛握着筷子,看着他说。
“吃吧,吃完饭还有药。”陆长青把一小包分好的药片放在他面前。
贺琛抽抽嘴角:“谢谢……”
“不用谢。”陆长青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还没见过你发这么大火。”
“对不起,”贺琛埋下头,“我平时不这样。”
“我知道。你只是维护自己的战友。”
贺琛咀嚼的动作顿了顿。
他看了一瞬陆长青光洁的、看不出一点儿异常的手臂,忽然开口:
“津哥、向哥他们,真的都是很好的人。要是他们不把事情闷在心里,早点跟我说就好了,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贺琛说着,抬起头来:
“师兄你说是不是?”《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