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蛇的进食方式


    “已经过去的事, 就不要多想了。”


    听见贺琛问他,陆长青顿了一下,错开贺琛视线, 替贺琛打开一碗他专门给他打包的热汤。


    “谢谢。”贺琛拿起勺子, 勉强喝了两口, 就站起身来,“我该出发了。”


    陆长青蹙了蹙眉, 也站起来。


    “保重, 安全第一。”


    “我知道。”


    贺琛向他点点头, 又看向乐言,揉揉小孩儿细软的头发:“乖乖的, 爸爸很快就回来。”


    贺乐言点点头,依依不舍, 跟贺琛说再见。


    贺琛又看向陆长青:“师兄也保重。”


    “我送你出去。”陆长青说。


    “不用了。”贺琛拒绝,语气有些生硬,但下一句又缓和过来,“师兄陪乐言就好。”


    陆长青顿住脚,抬手想给贺琛整理下衣领,但贺琛似乎赶时间, 又似乎不习惯这种“送别”的场景, 忽然转身,大步离开房间。


    出门后他紧了紧手指,想回头, 却忍住没回。


    陆长青的手在半空顿了一刻, 垂落回身侧。


    乐言牵住他一只手,紧了紧:想爸爸。


    陆长青安抚地摸摸乐言的头,望着贺琛离开的方向, 眸色深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放在汉河基地的人,都调回来了吗?”回到办公室,陆长青召来人问。


    “调回来了。”属下答。


    陆长青点头,片刻,又道:“让人过来见我。”


    属下应“是”,很快领了一个人进来。


    “贺琛回汉河基地期间,有没有什么异常?”陆长青看向那人问。


    “没有什么异常,除了天狼族的出现。”那人回答。


    天狼族……陆长青坐在桌后,手中盘弄着贺琛送他的船锚书签,指尖无意识划过船锚的曲线。“天狼族跟他说了什么?”


    “这……属下没听明白天狼语,请您赎罪。”那人深深埋下头。


    “知道了,你下去吧。”陆长青道。


    “是。”那人后退两步,转身离开,带他进来的人,却被陆长青叫住——


    “把你的人手都派去辽山。”


    “是。去做什么?”


    “保护他。”陆长青说。“保护他们父子,这是唯一的任务。”


    “是。”


    那人低头退下,房间安静下来。


    陆长青合上眼睛,再次回忆贺琛这两天跟他说过的话。


    问起米斯特下属,“不把事情闷在心里”……这些,只是巧合吧?


    问起米斯特下属,是因为天狼族出现。


    “不把事情闷在心里”,是想到韩津而起的感慨。


    第一次,陆长青已经直觉到不对,却不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想到贺琛那双认真的、甚至带点祈求般看向他的眼睛,又强行把那画面压下脑海。


    不会,是他多想了,是他心中有鬼,才会处处见鬼。


    心境波动,他眉间忽现一抹痛色,腕上浮现一抹墨黑。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他对终端交代一声,起身走向隔间,握着船锚的指缝,流下滴滴鲜血……


    *


    夜色墨黑,陆家老宅的议事厅,却仍然灯火通明。


    只是,陆景山面色晦暗,并没被灯光照亮。


    “你是说,你已经签发了文件,钱家那些罚没的资产,统一流进市场拍卖?”陆景山双目阴沉,盯着自己原本的亲信副手、现在的代任议会长梁栾文。


    “是。”梁栾文不慌不乱道。“这是规定程序,属下也是为了不出差错,现在上下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议会,处置叛党有关的事情上,属下不敢大意。”


    “不敢大意?”陆景山眯起眼睛,“不敢大意,你就敢违抗我的命令?!”


    他说着,狠狠一拍桌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梁栾文脸上并没露出他以为会看到的、诚惶诚恐的脸色。


    不止是梁栾文,议事厅内,其他几人,面色也几乎没有变化。


    一脸和气的圆脸中年,还是一脸和气。


    一脸憨厚的方脸官员,还是一脸憨厚。


    仿佛他陆景山并没有发怒,并没有拍桌子。


    灯火通明,陆景山却忽然像见了鬼。这些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些人吗?


    那些仰仗他鼻息而活、唯他命是从的人?


    “大人,钱家资产虽然进了市场,但属下并非什么也没做,钱家的三家研究院才是最重要的,属下已经把它们分流,消化进了我们的系统,这事儿大少爷知道。”


    “大少爷?”陆景山抬起阴鸷的眼睛。


    “是,没有大少爷吩咐,属下等怎敢妄动。”梁栾文平静道。


    “混账!他的吩咐什么时候能代替我?!”


    “大人,”梁栾文一脸惋惜,“您生病了,还是养病吧,有大少爷和属下等在,您不必操心。”


    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属下告退。”


    其他几人也一同站起来:“属下告退。”


    说罢,各自转身离去。


    只有一个动作慢的,似乎不解怎么回事,看看众人,又看看陆景山,牙一咬,也跟在走了。


    “混账!”


    “混账!”


    “给老子滚回来!你们都给老子滚回来!”


    陆景山发疯般扫落桌上的茶碗杯盘,清脆的碎瓷声,拉回他一抹理智。


    大少爷——陆景山眯起眼睛:反了,反了天了!


    “陆长青,你敢背叛我、架空我?”


    终端打通,陆景山胸口起伏,阴鸷盯着陆长青。


    “为父亲分忧,何来架空。”陆长青淡淡说。


    “什么时候的事?”陆景山阴沉沉问。


    “为父亲分忧吗?”陆长青反问。


    陆景山恨极,面色反而平静下来:“你别忘了,没有我的药,你维持不了几天正常!”


    “你是说这个?”陆长青当着他的面,拿出一粒药丸来,在指间捻碎,扔进垃圾桶。


    “父亲,我三年前就不需要它了。”


    “你,你——”陆景山攥紧拳头,是他大意了,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竟没留意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疏漏!


    “你这个畜生、怪胎!你怎么敢?!”


    “怎么敢如何,背叛你、架空你?”陆长青唇角微扬,双瞳间闪现一道竖线,“很奇怪吗?父亲没见过蛇怎么进食?”


    慢声慢调,陆长青吐出四个字:“囫囵吞下。”


    “父亲,你该休息了。”陆长青伸手准备结束通话。


    “囫囵吞下?你做了什么,你还做了什么?零号!零号是我的!陆长青,你不怕我把你的真面目揭露于人前?!”陆景山怒喊。


    “那也不错,让世人都知道,父亲生了个怪胎。”陆长青不以为意说着,结束了通话。


    结束通话后,他才站起来,走出隔间。隔间角落,金属质地的脏衣篮中,静静盛放着一身染血的衣物。


    “看好他,让他安心在家养病。”隔间外,传来陆长青漠然的吩咐。


    *


    “你说什么?零号机甲?”皇帝寝宫内,传来一声嘶哑的质问。


    “是。”军部官员埋下头,给躺卧在床、脸色苍白的皇帝呈上奏报,“四十八小时内,叛军连失新广、吕平、兰丰三地,只因我方联军出其不意、行动迅速、里应外合,又有新式机甲相助,所以捷报频频。”


    “我方联军、新式机甲?”皇帝楚建衡重复着这些字眼,在贺妃搀扶下从床上半坐起来,“你告诉朕,传捷报的这几个地方,都是哪路援军与贺家作战?”


    “是,宁江基地沈献,贵城基地赵淮,临康基地倪峰。”


    “混账!”皇帝忽然发怒,挥袖掀翻了奏报,“这是哪门子联军?”


    “陛下,陛下这是何意?”官员不解。


    “何意?这都是沈星洲的人马!朕的人呢?!来人,来人,宣——咳咳咳咳!!”皇帝说到一半,忽然气急攻心,一阵剧烈的咳嗽。


    贺妃替他拍着背,温柔体贴道:“陛下,陛下别急,我们这不是赢了吗?”


    她说着,转身去给皇帝捧茶,茶杯刚捧过来,就被皇帝掀翻在地:“毒妇!你是不是早知道?!”


    “知道什么?”贺妃跪倒在地,脸上有困惑有委屈有紧张,唯独没有心虚,“陛下,臣妾该知道什么?”


    皇帝看了一瞬她弱柳扶风的身段,想到她连日来衣不解带的照顾,起伏的胸膛平定了少许:“零号的事,你不知道?云棋不知道?”


    “什么零号?”贺妃愈加茫然,“臣妾这就问云棋!”


    她说着,拨通楚云棋的终端,皇帝看着,没有阻止,只是在榻上坐正了些,摆出君父的威压。


    “零号?儿臣知道。”楚云棋脱口第一句话,就让贺妃把心提到嗓子眼。


    “不过儿臣也是刚知道,儿臣参加他们选拔,他们说儿臣不合格。”


    “什么选拔?”贺妃不由问。


    “机甲驾驶者选拔。母妃,不多说了,我要训练。”


    “你等等!”贺妃心又提起来,“你,你千金之体,在后方坐镇就行了!”


    “我知道,”楚云棋咬咬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会看着办的。母妃,你和父皇保重身子,儿臣平了叛,就回去看你们。”


    他说罢,在终端那头给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结束了通话。


    “陛下,云棋该不会想不通,真的上一线吧?”贺妃惴惴不安问。


    “真上又如何,说明他还有点儿血性。”皇帝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眼中深沉。


    贺妃小心道:“那个零号的事,云棋应该并不清楚,他不是会说谎的性子,陛下您也知道。”


    “那只能说明他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也不清楚。”皇帝冷哼。


    没脑子、蠢货?贺妃垂下眼睑:“是臣妾没把他教养好。但至少,云棋满心都是陛下,甚至要上战场为陛下分忧。”


    皇帝根本不关心她如何教养楚云棋的问题。更不关心楚云棋是不是想为他分忧、又如何为他分忧。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不是说没有核心能源吗?现在都批量生产派上战场了,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驱逐贺妃和那个屁都不知道的军部官员,楚建衡叫来自己的情报官,勃然大怒问。


    “陛下息怒,最新情报,是,是汉霄星,发现了某种星矿,可以充做能量核心。”


    “最新情报?”楚建衡气笑了,“新在哪儿?你说,新在哪儿?!”


    官员一句话说不出,“咚”地跪地,额头直接抵在地面上。


    楚建衡不理他,自言自语:“汉霄星……贺琛、陆长青,是他们……咳!咳咳!去,叫陆景山滚来见我!”


    “还有,传朕旨意,召现在平辽星域讨逆的各路指挥官视频参会,朕有密旨,要亲自部署!”


    “是!”那人立刻领旨去办。


    贺妃窈窕的身影隐在外殿一根石柱后,纤纤玉指,默默握紧。


    *


    “找到了,大家都在庆功,你却跑来这里偷懒?”


    辽山基地上空,静谧的太空里,沈献裹着零号机甲,把自己弹射到同样身穿机甲、悬浮在空中的贺琛身边。


    “这东西真不错。听说你的是初代机?”沈献毛手毛脚,碰碰贺琛,想跟贺琛过几招。


    贺琛不想搭理他:“别吵,我再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想人吧?”沈献哼笑,笑了两声又道,“能不能帮我跟你家陆院长说说,我也想要个定制的。”


    “你要什么样的?”贺琛总算看他一眼。


    “就你这样的。”沈献眼馋他的半透明外壳,贼酷。


    “不行。”贺琛毫不犹豫拒绝。


    “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因为他的……是独一份。


    是洛戈。


    十二使者中,代表爱和守护的那个——对神话体系一窍不通的贺琛,悄悄查过资料。


    “你不能有点儿自己的创意吗?”贺琛咕哝道。


    创意?沈献望着深幽的太空,陷入沉思。


    贺琛却忽然看向他:“你另一个父亲,傅研究员,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忙,话很少,温柔、从不发脾气,但我又不敢惹的人。”


    沈献回忆着,脸上浮现一抹笑。


    “温柔为什么还不敢惹?”


    “不知道,惹完总会在什么地方遭殃。”沈献答着,隔着机甲看向贺琛,“干嘛,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想了解点儿夫夫相处日常?”


    “滚。”贺琛踹他一脚。


    “其实我也不知道,傅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献躲开贺琛,声音忽然沉寂下来。


    “他做的事从来不跟我说,当然,说了我也听不懂。我从小就觉得傅爸神神秘秘的,偶尔他在家谈起工作,遇到我在,也会专门避开。”


    “那你会不会,觉得跟他隔着点儿什么?”贺琛问。


    “有时候会。”沈献望着深远的太空,目露怀念,“但大部分时候不会。”


    “为什么?”贺琛追问得格外认真。


    “因为我知道他爱我。”


    爱?贺琛不出声,又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洛戈”。


    沈献这时笑了下,神情却有点悲伤:“我知道他爱我,但是我觉悟的太晚了。”


    “毕业的时候,他没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沈大元帅人在异地,当然也没来参加。”


    “我生他们的气,傅爸联系我,要给我补个庆祝会,我却赌气没答应,自己跑出去旅游,再后来——”


    沈献顿住。


    贺琛看他一眼,隐约猜测到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沈元帅和傅尘出事,时间就在他们毕业那个假期。


    “你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贺琛问。


    沈献点头:“知道我为什么执着要见我的犟种爹了吗?”


    “我已经错过了一个,不能再错过第二个。”


    贺琛无言,拍了拍他的肩。


    沈献看向他,声音可怜:“所以,咱俩能不能换换?”


    “换什么?”


    “机甲。我试试你那个性能是不是偷偷做了增强,怎么你在战场上速度那么快?”


    “滚!”贺琛把扒上来抠他机甲的沈献抖落下去,“我还有正事要问你。”


    “什么正事?”沈献问。


    “你傅爸,有没有说过,我们蓝星人跟米斯特人其实是同源?”


    “说过。”沈献没犹豫就答。“他俩为这个吵过,我印象深刻。”


    “谁俩?”


    “还能是谁,我两个爸。老沈特别不认同傅爸这个说法,说傅爸异想天开。”


    “傅爸说,那是因为沈爸杀了太多米斯特人,手上染了那么多血,只有把他们认作纯粹的异类,心里才不会有太大负担。”


    “老沈就说,他就算把米斯特人全屠了也不会有负担。”


    “老沈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你懂的,并不像我们现在和平,那时候米斯特人入侵帝国很频繁,他很多战友都死在米斯特人手上。”


    “所以他对米斯特人恨之入骨。”


    “再后来他们就没再讨论过这个事,至少没当我面讨论过。”


    “后来,他们出事,也就是……老沈暴动……误杀了傅爸那次,有人告诉我,是老沈看见了傅爸的实验,怒急攻心……”


    沈献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才嗓音有些沙哑继续:“但是他是怎么看见的、是谁引暴动期的他去看的——”


    沈献说着,眼中现出刻骨仇恨:“我一定要亲口问问狗皇——”


    最后一个字,他生生吞了下去。


    “是那位?”贺琛问。


    沈献点头。


    贺琛懂了。他拍拍沈献:“那位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零号的存在,也看出我们势头不对,他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我知道,”沈献答,“楚家军就集结在平辽星域外,现在贺家军反而成了我们的一道防线。”


    沈献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你小子真损,让他们狗咬狗。”


    “恐怕不会咬很久,灭一个楚云澜不难,那位更在意的,一定是零号、是我们。”贺琛冷静说。


    “所以——”


    “所以他们第一反应一定是暗中分兵、绕过贺家,直取汉霄星。”


    贺琛说着,打开一片虚拟星图,在图上勾勒出两道箭头。


    “想绕过贺家直取汉霄星,只有这两条航路可选,路途遥远,而且航路并没有完全开发,危机四伏,他们真的要走,完全达不到奇袭的效果。”


    “所以,”沈献在星图上画出一条更短的直线,“他们会选择从贺家防线撕开一个口子,直接过来?”


    贺琛点头。


    沈献继续道:“楚云澜在东侧,防卫必然严密,他们要想攻其不备,一定选择西路。”


    他稍微修正了那条短线。


    “不止是西路,”贺琛进一步修正那条短线,“楚家军有人精通星际地形,他们一定清楚,长湖基地第四象限后,有一处跃迁点,从那里他们可以直接跃迁到汉河基地后方,接近米斯特星域,先跃迁、再从那里反杀回汉霄星,他们可以绕过我们现在的防线。”


    “那汉霄岂不危险?”沈献此前并不知道这个跃迁点的存在。


    贺琛勾了下唇:“我已经静候宾客入瓮。”


    沈献松了口气,捶了贺琛一拳:“我们呢?怎么安排?”


    “提前设伏,截断楚家后路,趁楚家撕开贺家这道口子,把贺家西半侧防线吞吃入腹。”贺琛言简意赅。


    沈献却听得热血上头。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要去准备了!”沈献驾驭着机甲,转身要下降回基地。


    贺琛叫住他:“米斯特人,你怎么看?支持傅研究员还是沈元帅?”


    沈献奇怪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


    但贺琛很认真,沈献想了想,答:“傅爸的格局太大,我没有他那么高的境界,能视米斯特人和蓝星人无异。”


    “但我也不赞同沈爸那种极端的说法:凡是米斯特人,就人人得而诛之。”


    “米斯特也有不好战的种族、也有清白的平民百姓。”


    “我能做到的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我们足够强——”沈献抬起机甲手臂,“我们有了压倒性的力量,才有可能追求傅爸眼中的‘世界大同’。”


    足够强,就可以世界大同……莫非,这就是师兄的目的?


    贺琛握紧手指,双眸深邃。


    师兄这么多年,经历过什么?以一个“异类”活在人群中,活在陆景山的控制下……难怪他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但是,再怎么疏离,他仍然欣赏着这个世界。


    仍然尽心竭力,维持着视他为“异类”的沈星洲等人的性命。


    仍然默不作声,向着他所能想到的、让一切变得更好的最佳解决方案一步步行进。


    他在孤独地和这个世界对弈。


    这一刻,贺琛真的懂了。


    第82章 一切交给师兄


    “警报, 敌袭!”


    “警报,敌袭!”


    刚刚进入跃迁范围,完成原子钟时间同步, 启动跃迁引擎充能, 楚家军、由帝国现任元帅楚建晖亲自指挥坐镇的某舰船内部, 传来重复而尖锐的机械警报声。


    “怎么回事?!”楚建晖站在全息指挥台前,面色微变。


    刚才还一片死寂, 如同黑暗画布的虚空, 忽然出现了数十个红点, 楚建晖选中一个红点放大,一艘线条冷峻、装甲厚重的隐形驱逐舰, 如同一只屏息蛰伏的钢铁巨鲨,忽然张开了獠牙!


    引擎喷吐出耀眼的火焰, 武器系统在一秒内全部激活,黑暗的画布,涌现出成百上千个火力点,瞬间变得缤纷——该死的、要命的缤纷!


    “防御!”楚建晖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脚下就传来震动!楚建晖稳住身形,强行镇静:“充能还要多久?”


    “八十秒, 元帅!但是跃迁点被引力波束干扰了, 我们无法锁定精准坐标!”


    “该死!”楚建晖一拳捶在指挥台上,“取消充能,立刻转向!”


    “是, 正在取消!”


    “武器系统能不能启动?”


    “还需要二十秒!取消完毕才能——”


    “你是说, 要我二十秒站在这里挨打?!”楚建晖盯着指挥台,打断那人的话,“释放突击舰和蜂群战机, 除必要人员,其余作战单位全部投入战场!”


    “火力网太密集了,元帅!”


    “不要跟我讲条件!”


    “是!”


    是归是,答应下来的部下,传达命令的动作却放得很慢。


    他也是贵族子弟,已经十数年没经过真正的战争洗礼了。奢靡的享受腐蚀了他的意志,想到繁华的星都有豪宅美酒美人……何等舒适美好的生活等着他,他就有多么不甘心把命丢在这里。


    但命令还是传下去了,他本人也不得不启动突击舰,没有母舰的火力防护,他感觉自己像个进入原始丛林的婴孩。


    到这一刻他还懵着,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进入了敌人的火力网。


    他的战友大多与他情形相似,他们人数其实不少,却没有如同楚建晖想象中形成猛烈的扑击,而是如同混乱脆弱的鸟群,迅速被敌人同时释放的钢铁机群冲散、绞杀!


    “你们在干什么?”楚建晖愤怒出声,刚出声,脚下就传来一阵比之前更猛烈的震动。


    “警报,护盾过载!”


    “警报,护盾过载!”


    舰体内部传来连环爆炸,而在遥遥相对的另一头,贺琛他们的眼里,这艘巡洋母舰,已经被撕开了一道道巨口。


    “他们扛不住了,指挥官,我们胜利在望!”一名属下压制着兴奋报告。


    贺琛眼中并没有兴奋,他站在指挥台前,望着虚空中一朵朵炸开的“烟花”,目光幽静如深海。


    “指挥官!”就在这时,一个信息兵突然从自己的屏幕前站起来,“汉河急报!天狼族大举入侵!”


    什么?贺琛猛地皱眉,看向那块屏幕,手上同时动作,接通了汉河的临时指挥官,确认消息。


    “指挥官?”


    “撤掉引力干扰!”瞳孔缩起一瞬,贺琛冷静、沉稳下出指令,“编号5至编号33启动充能进入跃迁点,跃迁后立刻与基地内部配合,从后方牵制天狼族兵力!编号1至4精锐部队随我掩护断后,指挥部负责联系辽山,准备回援汉河!”


    *


    【什么?天狼族?】


    【那不是米斯特最强族之一吗?他们怎么会突然进攻我们?!】


    天狼族进攻的消息,第一时间在星河帝国内传播开来——源头是乐言的“爱苗苗”直播。


    汉霄星因为天狼族进攻,第一时间进入一级警备状态,乐言和没有战力的老幼妇孺一起,都进入防空洞躲避,就是这种情况,爱苗苗直播竟也没断,生生让帝国民众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重磅消息。


    【怎么办,乐言会没事吧?】


    【现在不只是乐言有事没事的问题了呀,整个平辽星域都危险了吧!】


    【还好还好,现在平辽星域有很多部队在,联合起来,可以挡住的!】


    【联合起来?楼上怕不是痴人说梦?】


    【什么痴人说梦,楼上了解什么内幕吗?现在那边局势到底怎么样?】


    【局势就是三家混战,贺家军不用说,妥妥的叛军,贺琛和几家联合部队——我们称他们汉河军吧,汉河军本来是平叛的,但是现在有点性质不明,听说跟前元帅沈星洲有关,第三家就是楚家军了,皇族势力,不用我说了吧?】


    【三皇子就在汉河吧,看他更新的视频,跟汉河还挺同心同德的,所以,听起来,是皇家父子兄弟三人对上了?】


    【支持汉河军!支持狼爸和乐言!】


    【说实话我也支持汉河,不过现在不是站队支持谁的时候,内斗是内斗,天狼族都入侵了,总得先一致对外吧!】


    【一致对外?听说现在只有汉河军在孤军作战。】


    【我也听说了,我有兄弟在贺家军,听说汉河军本来包抄了他们天湖基地,胜利唾手可得,却突然撤军,赶去汉河了!】


    【那你兄弟他们呢?】


    【窝里趴着,等着捡漏呢!】


    【艹!】


    【别骂,我兄弟他们也不想,都是上头的想法。我兄弟的爹就是死在米斯特人手上,他入伍就是为了有天能对付米斯特人!】


    【二皇子,二皇子,拿出你反叛的勇气来,去杀米斯特人啊!】有人隔空喊话起来。


    不但喊二皇子,更喊军部,还有人直接喊起皇帝来——随后就被禁言了。


    但禁言根本禁不过来,网民总能绕过关键词,舆论越来越盛,都在催促楚家军和贺家军出兵,驰援汉河。


    “压力在咱们那位陛下身上,殿下不必忧心,他是一国之父,尚且可以无视子民呼声,和他一比,殿下今日些许‘谨慎’,实在不算什么。”


    贺家基地中,钱洪涛劝慰烦躁不安的楚云澜。


    并拉上贺宏义一起:“贺将军你说呢?”


    贺宏义咬咬牙:“钱老说的没错,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胜,才最重要!”


    “殿下,臣去部署,趁此时机,先拿回我们丢掉的几个基地!”


    楚云澜闭上眼睛,敦厚的脸上露出不忍:“也只能如此了,将军去吧。”


    贺宏义一拱手,转过身,压下眼中最后一抹挣扎,大步离去。


    而此时,远在汉河基地的贺思众,却在狱中披头散发,厉声质问:“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天狼族入侵,兵力紧张,指挥官特赦,三级以下罪犯都可以除枷上战场,戴罪立功!”


    狱卒大声喊着,并非向他解释,而是对狱中关押的其他人解释。


    “叮叮咣咣”,不断有人镣铐被打开,迅速披挂战甲,走出牢狱。一切节奏极快,但乱而有序!


    “我呢?我呢?还有我!”贺思众从牢中伸出手来,抓到一个狱卒,“天狼族入侵,多少人?多少战舰?帝国多少人阻挡?贺家军呢?来了没有?!”


    狱卒被他吵得头大,只听明白了最后一问,挟怒答道:“缩头乌龟,来什么来,在后方给我们添乱呢!”


    缩头乌龟?贺思众抓着狱卒的手紧了紧。


    狱卒这时却看清了他的囚衣,一把推开他:“三级以下,你不符合!”


    “我怎么不符合!”贺思众重新揪住他,目眦欲裂,“贺家军不是孬种,不是缩头乌龟!告诉贺琛,我要上阵杀敌!让我上!!”


    神经病!狱卒被他的暴怒吓了一跳,但听他直呼指挥官名字,到底还是层层通传上去。


    很快,有命令下来,狱卒按着耳麦听罢,执行力极高,速度打开牢门,把贺思众拉出来,边解手铐脚铐边条理清楚念:“战甲在左,武器在右,每人限领等离子枪和杀神二号手枪各一把,手抛型钨弹十枚!”


    “知道!”贺思众一把推开他,挤入人群去穿戴装备。


    “指挥官说,他信贺家不全是孬种!”狱卒在贺思众身后道。


    “我要他信?”贺思众低哼一声,手却攥紧,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斗志,抓起一件他从未瞧得上眼的制式战甲,闷声穿戴起来……


    *


    “你是不是要去汉河?我也去!”


    汉霄星,楚云棋伸手拦住披挂整齐的宁天。


    “你添什么乱!”宁天眼中冒出怒火。


    “我没添乱!我出现在汉河,父皇会让楚家军来援的!”


    宁天没想到他说出这么句话,一时竟顿住,真的思考起来,但被及时出现的陆长青打断——


    “殿下不要天真。”


    陆长青说了一句,转向宁天:“你要去汉河,你们指挥官同意?”


    宁天重重咬了下唇:“不同意。”


    他是请示了,被贺琛一句话骂了回来:敢离开汉霄星半步,他宁天就是逃兵。


    “我不是去汉河,指挥官让我找您报到,一切听您指挥。”


    “听我指挥?”陆长青抬眸。


    “是。”宁天把一只耳麦递过来,“指挥官有话跟您说。”


    “师兄。”


    陆长青戴好耳麦,贺琛冷静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背景是轰鸣的炮火和形形色色纷纷杂杂的报告与指令声。


    陆长青不受控制地紧了下手指:“还好?”


    “好。师兄,时间紧张,你听我讲,因为沈献他们支援汉河,天湖基地又被撕开口子,楚家军重新穿过贺家防线,大概率,他们是冲汉霄星来的。”


    贺琛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他们所求无非是零号和矿脉,技术好说,总有渠道拿到,重点就是矿脉,师兄,矿脉底下我早有布置……”


    贺琛声音更低了,跟陆长青交代完,音量才正常起来:“师兄,汉霄星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你一切小心。”


    “我也知道。”贺琛顿了一瞬,另一个频道接进来,他连“保重”两字也来不及说,匆忙切了频道。


    耳麦沉寂下去,陆长青只停顿半秒,看向宁天:“有多少兵力?”


    *


    【啊啊啊,真的假的?楚家军不去前线打米斯特人,竟然趁虚攻打汉霄星?】


    【真的,汉霄星已经扛了十个小时,我朋友说的,他是个建筑师,因为医科院建分院才跟过去的,一小时前我就联系不上他了,他说受不了了、他也要上阵!】


    【艹啊,听说平辽星域个别星盗都参与进去抵御天狼族了,楚家军,楚家军怎么能这样?!】


    失望、寒心、不敢置信的情绪,在星河网上蔓延着,也在……楚云棋的胸腔中滚动着。


    十个小时,汉霄星能以有限的守军守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奇迹不可能永远延续下去,刚刚在指挥室,楚云棋已经听到陆长青跟宁天他们的话,汉霄城南侧已经破开口子。


    他们在商议如何退缩第二道防线、最大程度减少伤亡。楚云棋却浑浑噩噩,走出指挥部:他不信,不信父皇会这么做!


    楚云棋出世时,楚建衡已经一百二十岁,楚云棋是没见过他父皇阵前杀敌、对战米斯特,但他从小是听着他父皇杀敌的英勇故事长大,父皇也常把“楚家男儿要有血性”挂在口边。


    嗯,就像他常把“爱民如子”挂在口边一样。


    楚云棋想到这里,脚步忽然一顿。


    身边明明没有爆炸,他脚下却忽如立足不稳,有坍塌陷落之感。


    “殿下?”近卫过来搀扶他,他忽地推开他们,拔腿向外奔去。


    “殿下?殿下,你去哪儿?”


    楚云棋要去高处,一个足够被看见的高处。


    他很快寻到了这么一处地方——一处临时搭建的瞭望塔,不顾下属阻拦,他飞快爬上塔楼,打开自己的直播,也打开双臂,向已经迫近的敌机嘶声高呼:


    “楚家军听令!我以帝国三皇子的名义,命令你们调转方向、枪口对外,守护帝国子民,去和犯我边境者厮杀!”


    “楚家军听令!……”


    “元帅?”军舰上,有人看向楚建晖。


    “黄毛小儿!”楚建晖攥了下手。


    虽是黄毛小儿,行为幼稚可笑,却也比不过他楚建晖,更能遗臭万年。


    “可要报陛下?”


    “报。”这锅楚建晖不背。


    只是报的结果楚建晖是清楚的——果然,那头传来命令:“不必理。”


    “行动继续。”楚建晖下令。


    数百艘战机,立刻扫荡般向汉霄城射击去!


    起初是高空传来撕裂布帛般的尖啸,随后,沉闷的“轰”声接连响起,脚下在震动,耳朵却因为之前的嗡鸣反而再感受不到强烈的声音。


    世界在楚云棋眼里一时有些失真。


    直到爆炸的碎片飞溅而来,遮蔽视野,他才骤然清醒,刚反身要躲,就被一根自动伸缩的套索圈住,用力一拉——


    楚云棋整个人腾云驾雾飞起来,然后“砰”的一声,摔落在一辆军用飞车里。


    嘶!楚云棋鼻青脸肿爬起来,看见宁天坐在副驾位,手中旋转着那条套索,寻找着下一个救援目标。


    一定是摔到了鼻梁,楚云棋鼻子莫名发酸,紧紧盯着宁天那张冰块样的脸:“谢谢。”


    “不谢,扯平了。”宁天冷声道。


    “什么扯平了?”楚云棋在呼啸飞过的流弹中问。


    “你帮过我一次,我救你一命,扯平了。”宁天答着,示意驾驶员降高,把楚云棋放下飞车。


    “你说那件事……”楚云棋错愕抬起头来,“你居然还记着,我从来没指望你回报什么!”


    宁天看他一眼,顿了一下,把他推下飞车,交给掩护撤离的士兵。


    “我和你们一起!”楚云棋扭身要爬回飞车。


    ——没爬上,飞车已经升空,但升空之际,宁天丢给他一把手枪:“做同样的事,就是一起。”


    做同样的事……楚云棋滞了滞,骨节发白,握紧了那把手枪。


    *


    “增兵守住那里,漏个破绽给他们,不要做得太明显。”


    陆长青一边沉声吩咐,一边逐个检查那些被强制休眠准备转运的重型暴动病人,衣服却忽然被人一扯。


    陆长青回过头来,神色诧异:“你怎么没休眠?”


    “我抗药。”沈星洲说着,从简陋的转运床上坐起来,活动手腕脚腕,“你那个新玩意,零号,给我一套。”


    “沈元帅不要开玩笑。”


    “我不开玩笑!”沈星洲面色严肃下来,“我了解楚建衡,他已经失了民心,就绝不会再失零号,汉霄星他还会增兵。”


    “让我出去,我这张脸还能震震他们,给你们多争取些转移时间。”


    陆长青思考一霎:“您是认真的?”


    “认真。”沈星洲道。


    陆长青不再犹豫,开始去除他身上的管线:“我们还有援军,在穿破贺家防线赶来的路上,拖延时间就够了,不必鱼死网破。”


    “不会。”沈星洲笑,“那傻小子还没见着我,我得让他见个活的。”


    “活的,也是好的。”陆长青看他一眼。


    “哈哈!”沈星洲卸下多年未曾离体的监控管线,舒展多年未曾打开的筋骨,双目一定,看向陆长青,“我真的可以好吗?”


    “这一刻,您已经好了。”陆长青说。


    沈星洲静了静。他……已经好了?


    陆长青这时命人送来一套机甲,再次看向沈星洲:“没有适应,会眩晕不适。”


    “再不适,能不适过从前吗?”沈星洲再次朗声大笑,走进机甲驾驶舱,然后“扑通”摔了个大马趴。


    陆长青刚要走向他,他——准确说,那具零号机甲,又“咯吱”“咯吱”站起来,活动活动机械手脚,在原地转了两圈,挥出两拳。


    “左侧是触觉反馈系统和视觉交互——”


    “早知道了,你跟我念叨过好几遍,不就是想刺激我从那个洞里走出来吗?”


    好了,我走出来了。剩下半句,他对自己说。


    “接个指挥频道给我,还有公开频道,看看我这个前元帅,还有没有一点号召力!”沈星洲说着,驾驭着机甲,短短几步,从笨拙到灵活,快速向外奔去!


    天,是开阔的。地,是广大的。


    前元帅沈星洲文学水平不高,十数年未见天日,再见之时,也就这点儿感慨了。


    他没有急于迎敌,也没有急于统兵,而是,在开阔的天地中奔跑了一会儿,然后,躺在地上,隔着机甲让他眩晕的全息屏幕,看向星空。


    阿尘,你在那里,是万千星子的一颗吗?


    我错了。战争,和人种无关。爱,也和人种无关。


    傅尘,你听到了吗?我错了,我太狭隘。


    沈星洲合上眼睛,又猛地睁开,眼中彻底褪去一层阴翳,露出泰山般沉稳和迫人的光。


    他挺身站起来,打开公共频道:“楚建晖,我来了。”


    与此同时,一只硕大无朋的金雕,无视楚家军防线,带着撕裂时空般的野蛮凶横,向楚建晖指挥部所在的舰桥袭去!


    *


    “快,快来帮帮忙,有几个伤兵需要人抬!”地下防空洞,洞口方向,传来呼叫帮助声。


    洞内立刻有几个人起身出去帮忙,抬进来几个伤兵。


    “兄弟,挤挤。”昏睡的徐临占了一个完整的床位,有人将一个染血的伤员丢在他身边,床震动了下,徐临眼皮颤了颤。


    “徐叔叔。”贺乐言知道徐临是爸爸的好朋友,在防空洞中一直守着他,见他被压到了,忙伸出小手,竭力把他往外拽拽。


    他注意力在徐临身上,也就没注意,那个被抬进来的“伤员”,听见他稚嫩的声音时,手悄悄摸向腰间。


    而徐临,眼皮又颤了颤,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不大——这眼皮子死沉,但,徐临终于,终于看见了小孩儿的模样。


    俊得很,比韩津强。


    他弯了弯唇角。


    “徐叔叔?”贺乐言脑袋凑近了徐临,眼睛睁得大大的:徐叔叔,终于睡醒了?


    就在这时,一种天然的危机感突降!在那感觉产生下一秒,徐临身旁的“伤员”暴起发难、粗粝的大手锁向乐言,而徐临,全部力量集中在手腕,“蹭”地把小孩儿拽趴在地!


    一招扑空,那“伤员”迅速反应,跃下床铺,而这时,防空洞中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乐言!”


    方老一声大叫:“快!保护孩子!”


    不用吩咐,凡是有行动力的伤兵,也立即反应起来,要制服恶人、保护乐言,但那刚才陆续抬进来的几个“伤员”,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们不但没伤,反而身手矫健,身上也带了武器,虽然人数少,一时却占了上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乐言人小,知道危险,已趁乱从徐临那个床铺下钻到别的犄角旮旯。


    防空洞中人员密集,光线不好,那几个歹徒一时也没抓住他。


    然而好景不长——最初发难的那个人,不理会周遭,只专心找他,终于,在他即将钻到一只储水桶背后时,狞笑着抓住他一只脚。


    “放开我!”


    乐言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被抓着一只脚倒拎起来。


    “都住手。”拎着他的那个人手臂一转,把他正过来,夹住他脖子,枪口堵住他的太阳穴。


    防空洞的汉霄星众人一阵骚动,却当真都停下手来,只是恨恨咬牙看着那几人。


    “方爷爷……”乐言害怕又无助地看向场中最熟悉的人,眼里蓄出两包热泪。


    “好孩子,你别怕。”方老心疼出声,却被一个歹徒推搡一把,“都住口!放下武器,向后退,否则别怪我们不给这小东西活路。”


    “放!”情知这些人大费周章,肯定是要抓乐言的活口用来威胁贺琛他们,方老却还是不敢冒险,“都把武器放下。”


    他说着,扫视过纷纷丢下武器的众人,却忽然眯了眯眼。


    劫持着乐言的人,与他正相对,从他的眼神,敏锐感知到哪里不对,但,为时已晚。


    一股厉风扫过,一道铁链、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力度和精准,猛地套住他脖颈,将他一瞬勒,勒进一个异常高大的、有人形却又非人的怀抱。


    下一瞬,他便口吐献血,失去意识,向下坠落,而他手上的贺乐言,却被那“人”一把接住,护在怀里!


    “小心,向野!”方老先是一喜,随后疾呼——那几个歹徒在一惊之后反应过来,纷纷拿枪对准这从天而降、高大到挡住灯管、看不清面目的“怪人”,并毫不迟疑开始射击!


    怪人侧身,将贺乐言护在身后,另一手却随手抓下一块金属洞壁做盾牌,一边抵挡子弹,一边大步向前!


    “十,十一点方向,一臂,距离。”躺在床上的徐临,艰难吐出第一个字,为被盾牌遮挡视线的“怪人”指路,击倒第一个敌人,随后,一切都顺畅起来。


    “向右,八点四十五!其他人,还愣着干什么!”


    “都速度动起来啊!”——


    作者有话说:徐临:哥不能动,你们也不能动吗?!


    猜想一下,这么多惊喜,我们小狼从前线回来会是什么表情[捂脸偷看]


    PS:故事进入收尾阶段啦,提前预警(划掉),提前预告一下[熊猫头]


    第83章 小狼归来


    “确定是这里?”


    头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楚建晖神色阴沉,盯着眼前的矿洞。


    “确定。汉霄星近七成防守力量都撤到这里,弟兄们拼力才撕开一道口子。”


    “废物!”听到“拼力”一词, 想到本来悬殊的兵力对比, 楚建晖神色更加阴沉。


    “那小孩儿抓到没有?”


    “还没消息。”


    楚建晖皱了皱眉。


    “不必再等了!拿下这里最重要。”楚建晖身后, 一个罩着兜帽的黑衣人说着,越过楚建晖, 先一步走进矿洞。


    楚建晖却直觉不太妥。


    但想到自己的人已经占领了近九成的汉霄星, 理当出不了岔子, 他一咬牙,也进了这黑黝黝的矿洞。


    进去才发现里面并不十分阴暗, 照明设施齐备,还有一条看起来十分高级的开矿、采矿生产线。许多已经切割好的矿石, 整齐码在一只只大合金箱里。


    黑衣人手抚过矿石,如一个贪婪地主抚过一箱箱财宝,似醉如痴。


    楚建晖冷冷看了他一眼,吩咐手下:“立刻运走,以免夜长梦多。”


    “是!”属下听令,召来许多人搬运, 而楚建晖则随黑衣人走向矿洞深处, “还有多少矿藏,全力开采,预计需要多久?”


    “楚元帅怕什么, 你这么多人, 心里还虚?”黑衣人嘲讽道。


    楚建晖眸子一冷,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回答我的问题!”


    “全部进入范围了。”临时指挥室里,向哲从屏幕前抬起头来, 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和宁天、沈星洲等人对视一眼,对向哲点点头。


    向哲按下一个按键,矿洞内,楚建晖等人头上的灯忽然闪烁起来。


    “楚元帅。”矿洞中传出陆长青的声音,与他声音同时响起的,是矿洞大门的轰然关闭声。


    楚建晖本能感觉不妙,立刻和自己众多手下背靠背,围成一圈,向外戒备。


    头上的灯灭了。


    矿洞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他们的脚下不远处,却吱嘎吱嘎响起来,最终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这里是一个地热井,不过埋设有50吨当量的高能复合炸药,一旦引爆,冲击波会以最大效率传递给周围的矿层和地热流体。”


    “后果如何,楚元帅应该可以想象?”


    楚建晖冷笑:“你以为随便拿个什么骗我,我就会上当。”


    “那你不妨派人下去看看!”楚云棋在陆长青旁边憋不住开口。


    楚建晖当真示意一个手下,顺裂缝下去侦查,片刻,那手下冒头上来,面色惨白,对楚建晖点了点头。


    “楚元帅先命令外面退兵,停止对汉霄星的烧杀抢掠如何?”


    陆长青语气镇定道。


    楚建晖攥紧拳头,反威胁道:“今日我若出事,汉霄俘虏,一个也别想活!”


    “元帅好气性。”陆长青情绪毫无波动说,“不过我方援军已经不远,至于元帅,一个死人的命令,不知有几个活人会去执行。”


    “那可难说,他活着的时候也不太行。”沈星洲在一旁嘲道。


    楚建晖脸色铁青,但终究隐忍下来:“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


    他说着,正要对自己的指挥频道开口“休战”,那个黑袍人却忽然狰笑一声,抢在他前面开口:“陆长青,你舍得炸掉这星矿?”


    听见他的声音,陆长青顿了一瞬,手掌收紧。


    “怎么不说话?奇怪我怎么在这里?”黑袍人冷笑着,掀开头上兜帽。


    露出,前议会长陆景山那张阴沉的脸。


    “你以为把事情栽赃到我头上,就能离间我和陛下?逆子!你包藏祸心,叛国叛家,比起天狼族,你才是星河真正的敌人!”


    他在说什么?临时指挥室里,数道眼神,扫向陆长青。


    陆景山道貌岸然说罢,一举右手:“你有炸弹,我没有吗?”


    他的手指按在终端上,眼底满是阴狠:“我只要按下这枚按钮,你真正的面目,你那些不堪的模样,就会曝露在全世界面前。”


    什么……真正的面目?宁天和楚云棋等人,再次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觉知何等敏感,不需回头,他也能察觉众人的视线。


    但他身形依然挺拔,语气依然镇静:“我早说过,你想揭露什么就揭露什么,怎么还拖到现在?”


    “好,哈哈,你以为我不敢?”陆景山面容扭曲,“畜生,你知道我手里有什么,你以为今后还能做你明月高悬的陆院长?还有人会真心——”


    说到一半,陆景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雪白的影子骤然出现,将陆景山扑倒在地,锋利的牙齿瞬间咬断他那只高举的手腕!


    “啊!!”陆景山惨叫一声,又骤然止住——


    一颗巨大的狼头抵近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冰蓝的狼眼,带着杀戮的气息紧盯着他。


    血液,仿佛真的冻结了,陆景山的断腕处甚至不再有血流出,透过那一双填满冰冷杀戮的眸子,陆景山看到自己眉毛头发都结了霜,但他同样盯紧那双狼眼,“桀桀”笑起来:“蠢货,你知不知道,你爱的,是什么,畜——”


    那个字刚吐露出口,“砰”的一声,雪狼狠狠将他扫至矿洞石壁,贴着石壁,陆景山的身体滑落下来,再没有动静。


    连番变故,楚家士兵终于反应过来,将武器对准在黑暗中异常醒目的雪狼。


    可是,没人扣动扳机。


    因为楚建晖出声:“都别动!”


    “楚元帅睿智。”从楚建晖身后,缓缓走出一道高大挺拔的阴影,手持匕首,纹丝不动,抵着楚建晖的大动脉。


    “是贺大哥!”光脑屏幕后面,向哲激动道!宁天等人和他一样激动,围拢过来。


    陆长青自然也十分惊喜,但,和别人不同,欣喜过后,他望了一眼洞壁处的陆景山,再看向贺琛时,默然攥紧了手指。


    矿洞中,楚建晖攥紧拳头:“贺琛,你怎么会回来?天狼族——”


    “天狼族没有元帅的楚家军厉害,已经被打回老巢。人至贱则无敌,属下今日上了一课,多谢元帅。”贺琛平静道。


    楚建晖脸色青白,合上眼睛:何必多做口舌之争。


    大势已去……


    *


    楚建衡却不认为大势已去。


    寝宫内,他半躺在榻上,用力捶床:“集结兵力,继续给我攻!他们刚刚恶战,现在是强弩之末!”


    “陛下,他们有零号,可以一当百,甚至,甚至贺家叛军,也有那种新武器‘蜂巢’,我方,我方士气低迷,还有两支部队,今晨直接叛变……”


    “叛变?”


    “是。”那人声音越发低,“他们打的口号,是,是三殿下给的,殿下说陛下病体虚弱,被奸人蒙蔽,才被迫下出……荒唐命令。”


    “混账!”楚建衡胸口起伏,一口浊气险些上不来,“他敢,他敢!这个逆子,反了天了!”


    “陛下,汉霄星那边,发来通话申请!”忽然有官员来报。


    “不接,朕与逆贼无话可说!”楚建衡怒哼。


    “陛下!还是接吧,许是他们求和呢。”立刻有人劝道。


    楚建衡静了一刻,顺着话下了台阶:“那就接进来。”


    汉霄星,等待的间隙,陆长青看向贺琛,低声问:“有没有受伤?”


    贺琛还没答,视频接通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向屏幕。


    “陛下万安。”陆长青道。


    “长青,是朕看错了你。”楚建衡说着,压抑着毒与恨的目光转向贺琛,“还有你!”


    “你们两个,对得住朕的信任?”


    “那陛下又对得住万民的信任?对得住将士的信任?”贺琛眉眼锋利反问。


    “朕有何对不住你们?是你们瞒报星矿、叛国在先!”


    “陛下,臣等说的不是当前的事。”陆长青冷静开口,“我们要说的事有些机密,陛下最好屏退左右。”


    “哦?什么机密需要如此?陆长青啊陆长青,到了现在,你还给朕故弄玄虚!”


    “和火蜥族有些关系。”陆长青不急不缓道,“陛下若不在意,就这么说也行。”


    火蜥族?楚建衡抓住床单,咳了两声,看向左右:“你们先下去吧。”


    他说罢,等着众人退下,看向屏幕,眉眼沉得要滴出水来:“你们要说什么?”


    “这件事,从沈元帅出事说起,或许会比较清楚。”陆长青看了眼指挥室一侧,同沈献坐在一处的沈星洲。


    沈星洲透过视频看了眼一脸衰老病容、快要辨认不出模样的楚建衡,冷笑一声:“罢了,我倒胃口。”


    “那我们就直接一点儿,”陆长青看向面色莫测的楚建衡,“我们手上有一份证据,足够证明,当年火蜥族入侵,是帝国与其内外勾结,有意为之。”


    “而这勾结的幕后授意之人,正是陛下。”


    “一派胡言!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朕授意?!”


    他第一反应,是问什么证据能证明,而不是……否认这件事。


    楚云棋坐在桌后,捏紧了手指,声音嘶哑:“父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逆子,你还有脸叫我父皇?”


    “没脸。”楚云棋开口,声音罕见的低沉、冷静,“儿子甚至没脸做人,做这样的楚家人。”


    “哼。”楚建衡不屑地用鼻子出了口气,看向陆长青和贺琛,“凭一份谁都能捏造的证据,你们想要如何?”


    “是不是捏造,世人有眼睛,自会明白。”陆长青说。


    “不过局势进一步动荡,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愿与陛下议和——”他说着,看向贺琛,仿佛在确认他的意见。


    贺琛握紧手指,点了下头。此刻的大局更重要,一味打下去,他们最终会胜,但要以不知多少人的牺牲为代价。


    他接过陆长青的话:“我们愿意议和,销毁这份证据。只要陛下承认,是病体虚弱,被奸人蒙蔽,才视汉河联军为敌,接连抛出下策。”


    等他说完,陆长青又补充:“陛下若是不愿,这份证据,立刻便会传至帝国角角落落。连同陛下在外敌入侵时不仅不出兵抵御、还暗袭我军后方的行为。陛下看重民心,想来知道,民心尽失的后果。”


    “陛下,迷途知返,犹未晚矣。”方老忽然开口——作为楚建衡的教父、老师,“汉河有零号、有三殿下、有民心所向,陛下应该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现在就连楚家军内部都已经不太平了,何况其他基地。您要是不收手,斗下去的结果……”


    方老隐去后半句,苦口婆心道:“陛下爱民如子,怎么舍得掀起内乱、置百姓于水火,就大度一些,把这两日的事当个小误会,轻拿轻放吧。”


    轻拿轻放,轻拿轻放……楚建衡闭上眼衡量了下自己真正还能控制的力量,一口腥血险些堵住喉咙。


    他剧烈咳了半晌,终究道了一声“好”。


    好,好,先稳住他们,他再从长计议……


    视频通话断了,楚建衡闭眼缓了会儿精神,叫了人进来,把休战的命令吩咐下去。


    那些人还要请示他更多,他却乏极了,赶他们离开,又是一阵把心肝肺都要吐出来的咳嗽。


    一个侍女小心走进来:“陛下可要饮茶?”


    “废话!咳咳!”楚建衡又连声咳嗽起来。


    侍女不敢耽搁,忙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端上来。楚建衡就着她的手,将茶水汩汩吞咽下去。


    然后他便感到一阵,一阵极浓的困意,与此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这是什么香?是了,贺妃,那女人……楚建衡撩开眼皮:“朕不是禁了你足吗?”


    贺妃盈盈向他福了一礼:“总要送陛下最后一程。”


    什么?楚建衡张口要问,可就这短短两秒,他已经莫名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眼能见,耳能闻,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毒妇!她岂敢!他僵硬地睁着眼睛,看着贺妃那张漂亮柔婉、无害至极的脸!


    “陛下病体沉疴,逝于睡梦,和这茶水无关,和臣妾也无关。”


    “毕竟,这是两种无害的东西啊……”贺妃说着,将茶杯晃了晃,染了蔻丹、异香扑鼻的手,又拂过楚建衡怒睁的眼:“陛下,你累了,睡吧。”


    “这江山以后有云棋替你守着。你虽不仁、不拿云棋的命当命,他却是个孝顺孩子,臣妾定叮嘱他,以后年祭家祭,都给陛下筹备得丰丰盛盛……”


    不!不!放肆!混账!


    楚建衡不甘!不甘极了,但就在那浓烈的不甘中,他意识仿佛一下子挣脱了身体,最终,朦胧一片,什么都不剩了。


    留下一张面容,平静无波,果然是熟睡的模样……


    *


    “楚家军如果真的依约退兵,剩下的就只是贺家军的问题。”指挥室中,贺琛召集联军各将领,打开平辽星域作战图。


    “贺家军内部已经悄然崩溃,”赵淮朗声说道,“不少如我们这种平民出身的军官,早已有心反出,只差一个机会。”


    “才打完一场大仗,将士们都累了,先休养再对付贺家不迟。”


    “只怕贺家也知道我们现在累,不会给我们歇口气的时间。”


    “擒贼擒王,不用休息,只要抓到楚云澜,贺家军这条防线不攻自破。”


    ……一众人投入探讨着,陆长青坐在一角,并不出声,只是目光不时投向贺琛。


    贺琛看来时,他向贺琛微点了下头,走出指挥室。


    片刻,贺琛也从指挥室走出来。


    “星都有变动。”走进无人的隔间,陆长青低声对贺琛说。


    “什么变动?”


    陆长青靠近他耳边,越发压低声音,只隐约传出“贺妃”等字眼。


    贺琛眉间闪过讶色,又看向陆长青:“师兄并不意外?”


    “不意外。但我确实没参与这件事,事先也不知情,只是隐约有种直觉,那是基于我对贺妃和皇帝的了解。”怕贺琛误会,陆长青认真解释。


    贺琛点点头。


    看他似乎接受,陆长青心弦稍松,又道:“那种蜂巢武器对武士的不可逆损伤已经显现,我会用最快速度把这些散播开,贺家军军心崩塌,拿下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所以——”


    陆长青说到这里,顿了顿。


    “所以什么?”贺琛抬眸看向他。


    因为疲惫,眼中有红血丝,但眼神仍是清澈的。


    眼里没有对他的怀疑,或其它什么……陆景山的话,他似乎没听进去……


    “所以不必太心急,他们已经组织不起来有效进攻,你——”陆长青抬手想检查贺琛眉骨上方的小裂口,手腕刚抬,想到贺琛之前对他的回避,又放下来,“你累了,该休息就休息。”


    “小累,还好。”贺琛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陆长青说,“乐言也没事,不过受了点儿惊吓,可能需要你安抚。”


    “嗯,我等会儿去看他。”贺琛说着,敲敲手指:怎么感觉打完一仗回来,师兄对他有些过分客气?


    他知道眼下不是松懈下来想这些的时候,但,但他凯旋归来,没有,咳,牵手或抱抱之类的吗?


    还,还是他可以主动点儿?可是他还不太会……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陆长青这时沉静下来。


    “什么事?”贺琛看着他,心头一动,“是关于——”


    “不过在说那些之前,”陆长青不由打断贺琛将要出口的话,语气稍显急迫,但很快又镇静下来,“说那些之前,有两个重要的人,你应该先见一见。”


    第84章 父亲


    “见什么人?”


    贺琛问着, 跟在陆长青身后,乘电梯往下,走进位于临时指挥室楼下的医疗区。


    伤兵和医护向他们敬礼, 过道拥挤处, 大家都尽力侧过身体, 恭敬让他们通行。


    贺琛视线扫过病房和走廊,在心里估计着伤员的情况, 冷不丁地, 听到一声爽朗的笑:“没错, 你爸爸很厉害,是最聪明的武士, 全指挥系第一!”


    贺琛猛地顿住脚,怔愣一刻, 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站在一间病房门口——声音传来的那间,回给贺琛一个肯定的眼神。


    贺琛喉结滚了滚,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病房门口,看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爸爸!”面对着轮椅,也面对着房门的贺乐言, 第一时间发现贺琛, 快速向他冲过来,贺琛被他小炮弹一样撞在身上,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把他抱起来看了看, 视线又转向轮椅。


    轮椅已经被人推着,调过方向来。


    轮椅上坐着的人,面孔又熟悉又陌生, 对他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看他站着不动,忍不住开口:“傻子。”


    徐临控制轮椅,主动向那傻子滑去:“不认识哥了?”


    贺琛张了张口,终于出声:“你戳起来我看不惯。”


    “……”徐临气笑了:“那你慢慢适应吧,哥躺腻了,以后睡觉都戳着睡。”


    这口气,真是他,不是个假人……


    贺琛默默放下乐言,走向轮椅,一句话不说,忽然把轮椅上的徐临提起来抱住。


    “傻子,你轻点。”徐临还控制不好身体,伏在贺琛肩上,嘴里说着大大咧咧的话,眼圈却红了红。


    “津哥和向哥的事我知道了,对不住,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低声说。


    贺琛身体绷紧,毫无回应。


    徐临自己明明快哽咽,却使劲儿挤出笑来:“喂,你不会在掉金豆豆吧?乐言可看着呢,还有——”


    徐临抬起眼来,和陆长青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还有那位也看着呢。男神啊,怎么搞到一起的,详细给我——嘶!”


    徐临说到一半,就被贺琛撒手放回轮椅,尾椎都给他撞疼了!


    扔完人,看徐临龇牙咧嘴,贺琛也有点后悔:“那个,找医生给你看过没有?我——”


    “看过了。”徐临开口,制止他瞎忙活,“我挺好,只要没人莽撞把我扔来扔去,早晚能站起来。”


    他说罢,又和陆长青对视一眼,看回贺琛:“不用操心我,有个比我更重要的人,你得见见。”


    “什么人?”贺琛不解。


    “救了乐言的人。”徐临看着他,忖度着他的接受程度,慢慢说,“也是——”


    “也是爷爷!”贺乐言可没大人那么多顾忌,他抓起贺琛的手,牵着贺琛往里面的套间走,“爷爷在这里!”


    什么“爷爷”?救他的爷爷?贺琛起初不解,注意到徐临和陆长青看他的复杂视线,心里忽然一震。


    他猛地站住脚。


    贺乐言那点力气如同蚍蜉撼树,怎么都拉他不动。


    “爸爸?”贺乐言奇怪晃晃他的手,“你怎么不走?”


    “我——”贺琛吐出一个字,干涩地张张嘴巴,看向陆长青,眼睛有些无措,“你们说的,到底是……谁?”


    他嘴唇有些颤抖。


    “是你想的那样。”陆长青握了下他的手,才发觉他浑身都又僵又冷。


    他在害怕?害怕得到希望又失望。


    陆长青心头一疼,再不卖关子:“是你父亲,亲生父亲,方老已经帮你们做过基因检测。”


    他说着,揉揉贺琛冰凉的脸,温热的掌心,让贺琛视线慢慢聚焦,人慢慢“活”过来。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陆长青又低声对贺琛说道,“没早跟你说,是因为他没做好准备,他自己不想。”


    “他不想认我?”贺琛面色一白,攥紧手指。


    隔间内,传来什么东西撞倒的声音,稀里哗啦。


    “当然不是!”陆长青看一眼隔间,又看一眼面色苍白、神色非常不对劲的贺琛,“贺琛,小琛?”


    他扳过贺琛的肩膀,才终于让贺琛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他很想认你,他只是担心你不能接受他现在的样子。”


    “我有什么不能接受?”贺琛不解。


    “我也是这么说!”方老不知何时走进来,头一句还理所应当,后一句又压低声音,“不过你父亲现阶段的脾气比较犟,你也要理解。”


    他说着,拍拍贺琛,在贺琛前面推开隔间的门。


    “向野——”他看向病房里背对着房门,往暗影处又退缩了一步的贺向野,叹了口气,“孩子快哭了,你忍心吗?”


    哭?贺向野高大的身躯僵了僵,握紧拳头,想转身,又迟迟无法做到。


    “爷爷!”贺乐言松开贺琛,小跑着溜进来,抱住贺向野的腿,仰起小脸,“爷爷,爸爸以为你不要他!”


    贺向野粗重的胸膛起伏了下。


    “爷爷,我都不怕你,爸爸更不会怕!”贺乐言又说道。


    他人虽小,却很明白一些事:爷爷担心爸爸会害怕他,就像自己一开始害怕大狼一样。


    可是爸爸才没有他那么笨!


    而且,而且爷爷并不可怕,虽然……高大了些,毛毛多了些,有些像那些米米狼,但是格外让他觉得安全!


    “爸爸——”贺乐言又看向贺琛,跑回贺琛身边,“爸爸,我在防空洞差点被坏人抓走,是爷爷保护我!”


    “是吗?”贺琛摸摸他的头,神游般说了句,又看向……那道背影。


    他早见过的。


    方老数次让他去“陪聊”、他却只是敷衍的3号兽化人。


    甚至更早,在星都的初次遭遇……真是万幸,一阵强烈的后怕,甚至冲击得贺琛眼前发黑:幸好那时候“他”躲开了,否则,他可能无意识中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掉?


    会给他做小牌小锁,期待他降世的父亲……


    贺琛手探向自己胸前,手指忽然发力,把吊着小狼方牌的挂绳扯下来。


    他握着挂绳,主动走向角落的“3号”。


    “父亲……”贺琛很干涩地吐出那两个字,把手中的挂绳往前递了递,“父亲还记得这个吗?”


    “我是——”


    “我是你——”


    他两次开口,却无法把话说全。


    “他是你的宝宝!”贺乐言急得不行,替爸爸开口!


    贺琛低头,臊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胡说什么……”


    他,他才不是宝宝……


    就在这时,举起的手一动,是……“他”,拿下了他手中的方牌。


    比起人手、“他”的手更接近狼爪,尖利的指甲,拂过方牌上的小狼时,却万分小心。


    贺琛注意到他动作,也注意到他手腕上长期锁着铁链磨出的痕迹,鼻子一酸:“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眨了下眼睛,憋回眼泪,贺琛看向“他”比自己高出快一头的后脑,捏紧手指问:


    “可以转过身来,让我看看吗?我不在意……你的外表。”


    贺向野呼吸重了重,把方牌握在掌心,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贺琛屏住呼吸抬头,却怔了怔:贺向野脸上,戴了一张不知从哪儿摸来,看手笔很像贺乐言杰作的……古怪面具。


    “我的天爷……”方老在一边儿差点被这面具丑厥过去,“咳,小琛啊,你父亲他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另外他真的很怕吓到你。”


    虽然眼下这个效果更加惊悚……


    “我知道。”神色一直很紧张的贺琛却笑了笑。然后他摘下军帽,头顶上扑棱两下,当众长出一双灰色狼耳。他看向贺向野:“我也会兽化,这很平常。”


    说罢,他抬起手,在贺向野没有明显反抗的情况下,慢慢地,握住那面具边缘,慢慢把它拿走。


    “很帅气。”


    贺琛又笑了下。


    他没有撒谎,贺向野的五官虽然半人半狼,组合起来却并不丑陋。


    尤其是那双眼睛,跟他在照片中所见重叠大半。


    “父亲……”贺琛喃喃道。


    贺向野握紧拳,呼吸又粗重了些,张开口,喉中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自己察觉那声音,又紧紧闭上了嘴,只一瞬不瞬,盯着贺琛看。


    “他的语言功能还没恢复。”方老在一边解释。


    “没关系。”贺琛立刻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也不是,不是没关系,我是说,我们慢慢治。”他看着贺向野,有些颠倒地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说,”乐言看聪明爸爸又开始犯笨,连忙站在爷爷和爸爸中间,充当小翻译,“爸爸不是说爷爷不能说话也没事,爸爸是说爷爷不要着急!”


    “你说得对……”贺琛低头看向崽,抬头时,额头却被碰了碰。


    贺琛眉骨到额头有道伤口。贺向野指甲尖利青黑,并不敢接触他的伤,只是小心翼翼,隔空抚过,又不由自主,沿着他的面颊,一寸一寸,勾勒他的脸形。


    贺琛默不出声,有些羞窘,又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像一股喷泉样的热流,从心底往上喷涌。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幸福?


    贺琛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贺向野的视线渐渐往下,划过贺琛的合金右手时,他眉心蹙紧,喉中又“嗬”“嗬”地发起声来。


    “不要紧,不要紧。”方老最明白他的意思,“小琛这伤过去很久,早就好了!”


    “是好了,一点儿影响没有。”贺琛也说,并且抬起右手,灵活地动了动,可贺向野的“嗬”“嗬”声更大了,手指探向贺琛小腹,要碰又不敢碰,神色明显躁乱起来。


    陆长青仔细看贺琛一眼,忽然走上前,侧过他身体,看向他小腹,神色凝重:“你有伤?”


    贺琛原本整洁的军装,不知何时,洇出了一团血迹来。


    “包扎过的……”贺琛低下头,自己也看了越来越疼的左腹一眼,“可能刚才抱徐临的时候伤口裂了。”


    他说着,因为低头,头又一阵发晕。


    这可能……不是“幸福”的症状?


    贺琛已经说不好自己多久没休息过了,在战场上只是短暂眯眼过两次,每次就缓个十几分钟。


    加上情绪刚刚大起大落,现在他心率还是快的,眼前也在发黑。


    他感觉不太妙,及时开口:“师兄,靠一下……”


    话音没落,他便身子一软往陆长青身上倒来,陆长青急忙伸手,但,慢了一步——


    贺向野赶在陆长青前面把贺琛抄起来,半托半护在自己怀里,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看向方老,胸腔震动,发出野兽般原始的吼声。


    “别慌别慌!”方老赶忙安抚,“医生,医生马上就来。”


    而陆长青直接看向贺琛的副官,副官会意,立刻跑出去叫医生。


    “贺叔叔,”陆长青这时才试探看向贺向野,“您把小琛放在床上可以吗?现在这样,可能会挤到他的伤口。”


    血渗得更多了,陆长青不能不提醒。


    贺向野看他一眼,又看向贺琛的伤口,终于迈了两步,弯下腰,把贺琛轻轻放在房间一角的病床上。


    放下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病床前,指甲处生出尖长的利刃,绕过伤口,割开贺琛的外套。


    贺乐言往前走了两步,绕过贺向野,看见贺琛小腹处满是血的白绷带,忍不住转身抱住陆长青,眼睛含泪:“爸比……”


    “爸爸没事,这伤不在要害,不会有事的。”陆长青把他抱起来,镇定擦去他眼泪,手指垂落下去时,却默默握紧,青筋绷起。


    医生这时赶了过来,陆长青把乐言交给方老,镇定跟医生沟通,又安抚好贺向野,让医生把贺琛抬走治疗。


    贺琛清醒时,已经是深夜。


    病房里响着监控仪器的“嘀”“嘀”声,陆长青坐在他床旁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起来是睡着了。


    这样睡,会不会感冒?


    贺琛想着,身体动了动,陆长青立刻就醒了。


    贺琛这时才发现,原来陆长青一直握着他的手。


    “醒了?”从睡眠的混沌状态到彻底清醒,陆长青只用了一秒。


    他松开贺琛的手,摸摸他额头,又起身给他倒水。


    喂水给他喝的时候,陆长青忍不住开口:“体内有子弹为什么不早说,想揣着它给你生崽吗?”


    “……我已经有默言和乐言了。”贺琛讪讪说。


    陆长青语气终究平静下来:“肠道化脓了,还有弹片伤到左肾,医生说见过能扛的,没见过你这么能扛的。”


    他说着,把水杯收起来,看了眼时间,问贺琛:“麻醉药效应该过了,疼不疼?”


    贺琛摇摇头,看向他:“我……父亲,”他念出那个仍然生疏的称呼,神色有点儿变化,“是真的吗?”


    该不会是他晕过去了,做了个美梦吧?


    “是真的。”


    “徐临也是。”陆长青不等贺琛开口,就预判到下一个问题。


    贺琛松了口气,看着天花板,痴痴弯起唇角。


    “我像做梦一样。”他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你掐我一把。”


    浑身是伤了,还掐什么。


    不过他主动邀请,陆长青还是抵不住,捏了下他的脸。


    “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三天,这三天不要担心别的,好好休息。”


    “那不行,”贺琛忽然撑着床要坐起来,“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贺家——”


    “贺家有沈献和赵淮他们。”


    “他们没我了解平辽星域的情况。”贺琛还要往起坐,又“嘶”了一声,显然是牵拉到伤口。


    “实在不放心,你就躺床上跟他们商量。”陆长青说着,把贺琛乱动的身体按回去,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让贺琛疼,又让他挣不开。


    一定是他此刻太虚弱了才挣不开……贺琛老实躺回床上,看着陆长青出尘的脸,人忽然扭捏:“谁给我换的衣服?”


    “怎么?”


    “咳,身上有点儿脏……”


    贺琛莫名想起来,自己已经几天没洗过澡……


    “给你擦洗过了。”


    “唔。”贺琛游移开视线,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头上没收回去的狼耳也动了动。


    陆长青捏了捏手指,想碰他,却忍下来。


    他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神色郑重下来:“有精神吗?想跟你说件正事。”


    “有。”贺琛静止了下,抬眸看向陆长青:“师兄要说什么?”


    “关于陆景山在矿洞中提到的事。”陆长青语气平静开口,看向贺琛,“你听见了多少,没有什么想问我?”


    “都听见了。”贺琛说,“但是我不急,师兄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陆长青有些意外:“我隐瞒了你……一些很重要的事,你不生气?”


    “我也有事一直瞒着师兄。”贺琛说,“比如那500当量的炸药。”


    说到这个,陆长青确实分心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埋的?”


    “很早。”贺琛坦白答,“在知道L是你之前就埋了。防着你们生产零号,目的不义。”


    贺琛说着,又补充一句:“我那时还以为你背后是二皇子。”


    贺琛直觉零号会带来巨大的动荡,他埋下这张底牌,是为了防权贵斗法、把普通人卷入水火。


    “我明白。”陆长青不需要他多解释。


    “后来知道L是你,我也没把这件事告诉你。”贺琛还是继续说,“所以我和师兄半斤八两,我也理解,师兄会有自己的隐私、自己的秘密。”


    “这不一样。”陆长青看着他澄明的眼睛,忍不住,摸了下他头发,“你是出于公心,我不同,我隐瞒的这件事,是出于私心。”


    他说着,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却不是从自己讲起——“沈星洲和傅尘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一些?”


    贺琛点头。


    “你听到的版本,是不是沈元帅看到傅尘的研究,情绪失控,因而暴动,误杀了傅尘?”


    贺琛又点头,并问:“不是这样吗?”


    “不完全是。沈星洲情绪失控,不是因为看到傅尘什么不合伦理的研究,而是,看到了傅尘。”


    “看到了真正的傅尘。”


    真正的傅尘?贺琛一怔:“难道,傅尘也是——”


    他“也”是?陆长青看向贺琛,嗓音微紧:“你已经知道什么了,是不是?”《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