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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接到江牧舟的电话,苏澄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纪录片的拍摄,总在外地奔波。


    下期主题并非她预想的古瓷烧制,而是传统螺钿镶嵌,虽然不用长期驻组,但拍摄周期依然漫长。


    每当拍摄间隙有空档,江牧舟总要抽空回家待上一两天,以免元宝的分离焦虑症复发。


    明知回家待不了多久又要赶回片场,但他总觉得短暂相聚也好过长久分离,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来回奔波。


    江牧舟出差的日子,苏澄重操旧业,照顾起元宝的饮食起居。


    他特意把客厅的监控连到她手机上,方便她随时查看元宝的情况。


    原先说好的搭伙吃饭,因为两人的时间总对不上,变得有一顿没一顿的。


    得益于短视频平台的流量红利,苏澄原本不温不火的宠物疗愈事业竟也接到了几单新生意,她每天不是蹲在救助站拍素材,就是上门给客户的毛孩子做行为矫正训练和情绪调节。


    日子充实忙碌起来,倒是很少再对着那堵空荡荡的白墙发呆了。


    江牧舟虽然忙得经常见不到人,却不忘给她留些零零碎碎的叮嘱:


    [明早回来,给你带早市的香酥牛肉饼]


    [临时有事要先走,砂锅里煨了鸡汤]


    [买了应季的石榴,剥好放冰箱第二格了,甜度刚好]


    每每收到这些消息,苏澄总会愣神片刻。


    她分不清江牧舟是天生对谁都温柔周到,还是单纯出于责任感——就像他给元宝倒猫粮一样,不过是习惯性地履行约定。


    她不敢奢望明月高悬独照一人,但她能沾到这一点光亮,便已足够温暖。


    江牧舟原本说晚上才会回来,苏澄都准备在救助站随便点个外卖凑合了,没想到他提前回来,还专程过来接她。


    苏澄收拾好背包,跟办公室的其他义工们道别后,朝门口走去。


    互动打卡环节的初步方案已经成形,预热视频的构思也有了眉目,剩下的细节她可以晚上回家再完善。


    路过猫砂盆时,她瞧见馥馥正蹲在盆里,有模有样地扒拉着猫砂埋粑粑。


    奶牛猫一家结束隔离后,白天都在办公室和其他小猫玩耍。


    “它这么快就会用猫砂了?”苏澄望向正在换水的饲养员,有些惊喜,“你教导有方啊!”


    “是湘玉教的。”饲养员苦笑着摇头,“第一天来就发现它用得很熟练,后来还看见它在教其它小猫怎么刨砂。”


    “唉……”苏澄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睛里的神采也跟着一点点黯淡,“估计是以前被家养过,后来又被丢出来的吧。”


    她叹了口气,流浪的母猫要是不绝育,这辈子基本就是发情、怀孕、生小猫,循环反复,直到把自己的生命消耗殆尽。


    好在喵湘玉在结束哺乳期后就做了绝育,现在恢复得不错,希望它能遇到一个靠谱的新主人,用真心待它。


    走出旧厂房,微凉的秋风迎面拂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苏澄深吸一口气,仿佛连空气都带着甜意。


    她穿着纯白真丝长袖衬衫,领口别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饰以点缀。酒红色的丝质中裙刚好垂到膝盖,料子又软又滑,在她迈步时荡开优雅的弧度。


    中午出门时,阳光正好,她穿这身还嫌热,此刻日落西垂,轻薄的布料已然抵不住初秋的凉意。


    黑色的长发被她随意地束在脑后,发尾随着轻快的步伐轻轻晃动。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的栅栏外的主路,车流不息。


    江牧舟只得将车停在了不远处,划着停车线的小缓坡上。


    苏澄沿着斑驳的院墙往前走。


    最远处的路虎打着双跳灯,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如同一座灯塔,牵引着她的脚步,一步步向他靠近。


    夜幕拢着整座城市,路灯次第亮起,为渐暗的街道铺开柔和的暖光。


    柔和的灯光洒在身旁的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模样。


    苏澄顿了顿脚步,借着车窗的反光,低头整理衬衫的领口,又把略微歪斜的胸针重新别正。


    束起的马尾又松了,几缕细碎的发丝悄悄溜了出来。


    落叶归根的季节,她发现自己的发量明显变少了,惯用的发绳现在怎么都不合适,三圈太松,四圈又太紧。


    权衡再三,她为了捍卫发际线,还是选择了较为宽松的扎法,只是每隔一会儿就得重新整理头发。


    她取下皮筋,狠心缠了四圈扎紧,又用手指把每根翘起的发丝都压服帖。


    左看右看确认没问题后,她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迈步向前。


    “作为主播,她必须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


    路虎车内传出江牧舟冷硬的声音,显然正在处理公事,“我已经没有追究她给公司带来的负面影响,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真诚道歉,要么永久退网。”


    苏澄闻声止步,静静候在车旁。


    这样陌生的严厉语气,她从未在他身上听到过。


    后视镜中,江牧舟似乎发现了她踟蹰的身影,紧蹙的眉头随即舒展。


    “先这样。”他匆匆结束通话,换上温和的神情。


    茶色玻璃缓缓降下。


    江牧舟侧过身,手肘随意地撑在窗框上,“上车吧。”


    对上他的视线,苏澄的呼吸瞬间凝滞。


    车内灯光幽暗,银丝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双深情的桃花眼匿在镜片后的阴影里,眸光深邃如渊。


    他平时从不戴眼镜,今天突然戴上却意外地合衬。


    深刻而浓重的五官被冷色调的镜框悄然中和,眉目间的锋芒收敛,更显斯文清隽,温润如玉。


    苏澄怔忡片刻,才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


    坐进副驾时,她才注意到他今日不同寻常的装束。


    熨帖平整的深灰色手工西服内搭一件纯白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修长的的颈部线条。


    剪裁利落的西装完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衬得他肩宽腰窄,哑光面料透着低调的高级感,整个人透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


    如果不算高中时的校服正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江牧舟穿西装的样子。


    苏澄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仔细一想,他确实有阵子没穿白衬衫了。


    最近他总是套着宽松的T恤,额发柔软地垂着,带点少年气的随意,已经好看到犯规了。


    可眼下这身打扮,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完完全全展露了他原本就该有的样子,优雅,从容,带着智性感的吸引力。


    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怎么能有人把西装穿得这么好看!


    她甚至觉得,那副银边眼镜根本不是装饰,而是某种开关,把他身上那种迷人的沉稳禁./欲的气质瞬间点亮了。


    骨节分明的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


    江牧舟屈指轻叩了两下,手背的青筋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副驾驶座上的人毫无反应。


    他偏头看去,苏澄正盯着挡风玻璃发呆,纤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安全带卡扣发出清脆的声响,皮革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苏澄的心思还飘在别处,忽然,一片阴影笼下来,带着久违的薄荷香气。


    她猛地一惊,发现江牧舟不知何时已倾身靠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


    温热的鼻息擦过她颈侧的


    肌肤,酥酥麻麻地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能紧张地垂着眼睫,却偏偏落在他近在咫尺的喉结上。


    随着呼吸轻轻滑动,像某种无声的邀请。


    她不自觉地揪紧裙摆,丝缎面料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记忆翻涌而上。


    被他单手托起的瞬间,同样的酒红色裙摆之下,是他加速的脉搏,和滚烫的体温。


    眼睛开始失焦,大脑变得迟缓。


    逼仄的车厢内空气很沉,连发动机的轰鸣都压不住她怦怦的心跳。


    他……他要做什么?


    苏澄的脸颊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烫,后背不自觉地绷紧,往椅背缩了缩。


    这暧昧又令人心慌的靠近让她不知所措。


    那只手臂越过她肩膀时,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却见他精准地扯过了她身侧那条被遗忘的安全带。


    耳边传来“咔哒”一声。


    她眼睫扑闪。


    原来,只是要帮她系安全带。


    她的脸更红了。


    天知道她刚才脑子里闪过了多少不可说的画面。


    江牧舟微微退开一些,手指还搭在安全带扣上。


    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耳尖,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想什么?安全带都忘了系。”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还是说,在期待什么?”


    道谢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像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偷,只好慌乱别开眼,急忙找补,“你穿得这么正式,我差点没认出来。”


    江牧舟的喉间漏出一声轻笑。


    镜片后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耳尖的那抹红晕从刚才开始,就没褪下去过。


    他微微勾起嘴角。


    看来这身装扮效果不错。


    “下午去处理了点事情。”


    他一边解释,一边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驶上主路。


    想起刚才在车外听到他打电话的内容,苏澄试探地问,“是去工作室了?”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蓦地攥紧。


    嘴角的笑意僵住,他沉声答:“去了趟父母那儿。”——


    作者有话说:[害羞][害羞]晚上好呀,月底了有没有多余的营养液给苏苏和阿舟呀[猫头][猫头]


    第52章


    目光悄悄瞥向旁边的人。


    凸峥的喉结下方,浅灰色的条纹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板板正正。


    苏澄忍不住问道:“回家要穿这么正式吗?”


    对她来说,家就是能彻底卸下防备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她会立刻甩掉小皮鞋,扯掉内衣,换上洗得发软的旧T恤,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


    若是回父母家,妈妈总会提前摆好她从小穿到大的HelloKitty拖鞋,床上叠着晒得香喷喷的小熊睡衣,爸爸则会切好满满一碟她最喜欢的草莓,放在她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无论是哪个家,都让她感到舒适自在。


    想着想着,她突然意识到江牧舟可能不太一样,毕竟他上学都有迈巴赫接送,也许他的“家”,和她熟悉的不太相同。


    脑海里浮现出电视剧里的豪门场景,水晶吊灯下,人人西装革履,衣香鬓影,在香槟塔旁优雅地举杯,聊着科创板上的潜力股,议论某国总统在他国街头被拦下的新闻,互相打听谁谁谁又拿到了什么结果。


    至于江牧舟,像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外表出众、成绩优异的“别人家小孩”,大概从小就是家族宴会上被长辈围着夸个不停,众星捧月的存在吧?


    苏澄想象着江牧舟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画面,却听见旁边的人低声说:“那里,不是我家。”


    ……


    算起来,江牧舟离开那里,已经五年了。


    那片西岸山上的别墅区,是临海市最贵的房子之一,面朝大海,环境优美。


    可对他而言,那栋豪宅不过是个金碧荧煌的笼子,他被圈养在副楼里,像一件被人遗忘的摆设。


    日常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是保姆张妈,父亲江建国偶尔会露个面,母亲成挽月更是难得一见。


    记忆中,屈指可数见到母亲的几次,她总是紧紧皱着眉头,像在看什么令人生厌的东西。


    唯一让他感受到亲情温暖的,是成牧野。


    那个总爱揉他头发说“叫哥哥”的人,每周都会出现在副楼,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掏出各种稀奇玩意儿,日本原装的四驱车,香港带回来的变形金刚,还有一台会出现爸爸妈妈模样的神奇黑匣子。


    后来,成牧野去了一所寄宿制的国际学校,兄弟俩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那时的江牧舟单纯地以为,所有孩子都和自己一样,很少见到父母,也不能踏进父母住的主楼。


    直到上了小学,和其他的同龄人接触后,他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起初,同学们都很羡慕他,有最新款的球鞋、限量版的书包、花不完的零花钱,每天上学放学,还有接送他的豪华轿车。


    渐渐地,他发现同学们聊天时总会说起父母陪他们玩游戏、讲故事、去游乐场的事,他困惑地问:“你们经常见到爸爸妈妈吗?”


    这话一出,同学们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个异类。


    还有人小声嘀咕,“你爸妈都不来看你,肯定是不爱你。”


    回家后,他问张妈,“什么是爱?”


    张妈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回答他,“爱啊,就是看见那个人就开心,见不着就惦记,总想待在她身边。”


    他想到了母亲。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虽然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可每次见到母亲,他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母亲转,见不到的时候,心里就像缺了块什么。


    原来这种又甜又涩的感觉,就是爱。


    于是某个傍晚,他趁张妈不注意,悄悄溜进了主楼。


    母亲正在插花,纤细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


    他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许久未见的母亲,把温热的脸贴在母亲冰凉的真丝旗袍上。


    但母亲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温柔回应,反而厉声责怪张妈没看住他,让他跑到主楼来了。


    突如其来的斥责吓得他大哭起来,稚嫩的哭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他哭得越厉害,母亲的眉头就皱得越紧,而父亲只是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妈妈我爱你。”他抽泣着去拉母亲的手,“我就想抱抱你……”


    母亲却掰开他的手指,冷声说:“真正的爱,不应该成为别人的负担。”


    那时的他还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这样对他,但母亲的这句话,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


    信号灯由黄转红。


    江牧舟踩下刹车,将车稳稳停在斑马线前。


    他的手随意搭在换档杆上,目光落在过街的行人身上。


    一对年轻夫妇各牵孩子一只手,三人悠闲地走着,小男孩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手里攥着个鼓鼓的猪猪侠气球,在秋风中轻轻摇晃。


    高考填志愿那年,他把所有选项都填成了外地院校,恨不得离那个家越远越好。


    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这座城市,却没想到,这里有了让他牵挂的人。


    这些年父母从没联系过他,只有成牧野会在逢年过节时发来问候。


    毕业后,他还是回到了临海,但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家人的场合。


    直到成牧野在直播里发现了他,说爸妈天天念叨他,就当是可怜他们年纪大了,回来吃顿饭吧。


    经历了


    那么多失望,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可赴约前,他还是在镜子前换了三套西装,特意戴上那副显得稳重的眼镜。


    多可笑,明明恨透了那个家,却还是想演好他们期待的“乖儿子”。


    结果刚推开餐厅门,就看见主座旁坐着个陌生女孩。


    母亲难得对他露出笑容,却是为了给他介绍某集团的千金。


    积压多年的失望终于决堤。


    没等前菜上桌,他就抓起车钥匙离开了。


    初秋的凉意,顺着车窗缝隙渗了进来,经由四肢百骸,缠绕上他的心尖。


    忽然,一阵暖意覆上他的手背。


    江牧舟偏过头,垂眸注视着身旁几日未见的人。


    如瓷玉般白皙的手正覆在他宽大的手背上,指尖的温热透过皮肤传来。


    “那现在,我们一起回家。”苏澄唇角微扬,琥珀般的瞳仁里盛着蹁跹的光,明媚而温暖。


    她的手指轻轻收拢,掌心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元宝在家里等你呢。”


    温润的暖流从相贴的肌肤蔓延开来,涌向了江牧舟冰凉的指间,更涌向他空荡荡的心口。


    积压了一个下午的疲惫和落寞,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安放的地方,像漂泊的船终于靠岸。


    笑靥如花,冰川消融。


    心脏像是踩空了一级台阶,即将坠入无尽深渊,却被一团柔软的云朵稳稳接住。


    漆邃的眸子升腾起薄薄的水雾。


    眼眶有些发热,视线变得模糊。


    原来这才是回家的感觉。


    不是冰冷压抑的牢笼,而是温暖鲜活的港湾。


    明明只是租来的公寓,因为隔壁亮着她的灯,就成了家。


    凸峥的喉结上下滚动,压抑着喉间苦涩的哽咽。


    不远处的绿灯亮起,他却仍在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她的温暖,不愿抽离。


    直到后方传来催促的喇叭声,他才轻笑一声,拖腔拿调地开口,“牵够了吗?”


    江牧舟声音淡淡的,刻意放缓的慵懒像在掩饰着什么。


    苏澄如梦初醒,触电般缩回手,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刚才听到江牧舟话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身体就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他提起家人时那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她的心口像被针尖扎过,细细密密地泛起一阵酸楚。


    原来那个被所有人仰望的江牧舟,被所有人羡慕的天之骄子,也会有不为人知的脆弱。


    看他还能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说话,大概是想到元宝在家摇尾巴的模样,心情已经好转了不少。


    苏澄悄悄松了口气,决定把那个沉重的话题翻篇,说点什么让他开心起来。


    “没想到你戴眼镜……”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鼻梁上的镜框,“还挺好看的。”


    江牧舟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原来她喜欢戴眼镜的样子。


    他想起之前刷到的一个网络梗,“眼镜一戴,土象天菜”。


    当时只觉得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还真有点道理。


    “近视了?怎么突然戴眼镜了?”


    苏澄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晚上睡不着,又没有手机可以玩,只好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纸质小说。


    起初她不以为意,乐此不疲。


    长此以往,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在她小学二年级时,就已经有三百度近视了。


    “平光的。”江牧舟随意地抬起右手,修长的中指轻轻推了一下银边眼镜的镜梁,“这样不是显得更有学问?”


    苏澄的目光被那只手吸引,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皮肤下透出淡淡的青色血管脉络,有一种冷静又禁欲的美感。


    她点了点头,“确实。”


    戴眼镜是一门学问。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随即咚咚地狂跳起来。


    她扯过安全带,想用紧绷的安全带按住狂跳的心,生怕心跳声太大会被旁边的人听见。


    可安全带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想起他刚才俯身靠近时近在咫尺的呼吸,她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又热了起来。


    她松开手,试图转移话题,“你们这些不近视的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特意戴眼镜耍帅。”


    想起自己曾经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的样子,她忍不住补充,“我当年可是特别想把眼镜摘下来。”


    江牧舟瞳孔微缩。


    他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弱的可能性,疑惑地问:“你一直都近视?”


    第53章


    杏眼微怔。


    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


    苏澄的双手在身前交叠,指甲在掌心掐出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果然如此。


    除了那枚银杏叶书签上留下的名字,他对高中时的她毫无印象。


    明明那三年里,她一直都是戴着眼镜的,他却还问她是不是近视。


    被他遗忘的不只是那副厚厚的镜片,还有镜片下,始终追随着他的炽热目光。


    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作为新生代表发言,耀眼,夺目。


    她隐在人群里,仰头望着他被阳光勾勒的轮廓,跟着人群一起鼓掌。


    田径场上,少年矫健的身影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摘得桂冠。


    她远远看着,心跳加速,却只能把喝彩声藏在心底。


    她触不到他,就只好小心翼翼地收集那些若有似无的交集。


    那件带着淡淡薄荷香气的校服,那本字迹工整的物理笔记,还有那张隔着人海拍下的、没有对视的合影。


    零碎的片段,串起了他们交错的三年。


    就像隔着一块单面镜,她在这头兵荒马乱,而江牧舟站在镜子的另一侧,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车子缓缓开进地下车库,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借着后视镜,苏澄窥见了身旁人的侧脸轮廓,而他好像也察觉到她偷偷描摹的目光,抬眸和她对上视线。


    她慢慢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


    就像那面映照彼此的镜子,他们之间也不再是单向的凝望。


    从最初的沉默相对,如今终于变成了你来我往的交谈,他们会聊天气,会互相关心晚饭吃什么。


    心底的潮湿渐渐褪去。


    苏澄这才想起她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高中的时候,我近视快七百度了,那眼镜片又厚又重,可丑了。拍毕业照那天,我第一次尝试戴隐形眼镜,那种不被框架束缚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所以高考完,我就缠着爸妈带我去做飞秒手术,一直到现在,都不需要再戴眼镜了。”


    说着,她抬手摸了摸空荡荡的鼻梁。


    刚做完手术那会儿,每天早上醒来,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在床头柜上找眼镜;看东西稍微模糊点,食指就会下意识地去抬明明已经不存在了的眼镜。


    她花了小半年,才彻底改掉这些肌肉记忆,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她鼻梁两侧,有两道浅浅的凹痕。


    轮胎压过减速带,车身轻轻一震。


    江牧舟转动方向盘的手顿了顿。


    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因为他明明记得,每次在教室窗口看见她时,她都是戴着黑框眼镜的。


    可偏偏在天台相遇的雨夜里,还有拍毕业照那天,她的鼻梁上都空空如也。


    偶尔听到班上女生聊起隐形眼镜的事,他就想当然地以为,她那两天也是戴着隐形眼镜。


    所以……那晚在她的视线里,天台上的人和猫,只是两个模糊的轮廓。


    不是她忘了,而是她从来就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原来他们之间的故事,从未在她那里真正开始过。


    她手中的剧本,一直都缺失了最关键的一页。


    江牧舟心底涌起一股失落,慢慢化开,转而被


    一股更汹涌的情绪代替。


    是恍然大悟后的酸软,还有一丝重新燃起的、前所未有的希望。


    如果为她补上那一页,故事的发展,是不是会走向不一样的方向?


    江牧舟把车停进车位,他刚拉上手刹,苏澄已经像只小兔子似的蹦了下车。


    上次她也是这样急匆匆地下车,结果不小心扭伤了脚,最后是被他抱回去的。


    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他不由得笑了笑。


    倒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他伸手准备开门,车门却先一步被人拉开。


    苏澄站在敞开的车门前,左手稳稳扶着车门框,右手优雅地比了个邀请的手势。


    她眼角弯弯,浅浅的酒窝里盛着藏不住的笑,“江少爷请下车!”


    黑色的德比鞋在车门前微微一顿,才缓缓落在地上。


    目之所及,是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眼尾漾着一点淡淡的笑,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一个草莓蛋糕,递到她面前。


    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给你的小费。”


    苏澄接过那个系着粉色蝴蝶结的透明盒子,瞳孔微微放大。


    浅黄色的蛋糕胚夹着雪白的奶油,鲜红的草莓片整齐地排列着,最上面还点缀着几颗饱满完整的草莓,


    和她前两天在朋友圈里转发的那家甜品店的招牌蛋糕一模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从提着丝带变成双手捧着,生怕盒子散架。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数着蛋糕顶上到底有几颗草莓。


    却听前面的人突兀地开口,“很久没听人这样叫了。”


    江牧舟家里的事,从没和外人提起过。


    但仅凭那些光鲜的表象,足以让大多数人认为,他是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仿佛世间万物都该任他采撷。


    但其实。


    他过得并不像旁人想象中那般如意。


    他从来都不是被期待降临的生命。


    小时候,总有人想讨好他,恭恭敬敬地喊他江家小少爷,他当时还乐呵呵地应着,后来才知道,这个家从来就不姓“江”,而是姓“成”。


    他曾经以为,是因为自己跟妈妈的姓氏不同,才不受待见,可他发现,与他同龄的大多数孩子都不跟妈妈姓,但他们的妈妈依然会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们。


    他带着这个错误的姓氏度过了整个童年。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大概是他上初中后的某天,父母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他终于不再被禁止进入主楼。


    但母亲依然忙碌如常,偶尔在餐桌上遇见,那张脸上也始终挂着疏离的冷淡。


    那天他本想进书房拿本书,却在门口听见父母的争吵。


    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


    父亲的声音疲惫又无奈,“阿舟好歹是我们的孩子,他那么懂事,成绩又好,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母亲的声音冷得像冰,“江建国,你别忘了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成挽月生在商贾世家,江建国则是小镇考出来的高材生,两人在爱尔兰留学时相识,相恋,不顾家族反对结了婚。


    白手起家创办保险公司后,成挽月怀上第一个孩子。


    江建国感念妻子的付出,主动提议无论男女都跟她姓成,若再有第二个才轮得到父姓。


    商场上的成挽月雷厉风行,产后迅速回归事业,短短三年就把公司做到临海最大。


    奈何树大招风,就在公司并购重组的关键时刻,她意外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起初,成挽月还以为是工作太累导致经期紊乱,毕竟她和江建国每次亲密,都会做好安全措施。


    可当验血报告摆在眼前,她才如遭雷击。


    原来江建国竟听信了婆婆那套迂腐的“传宗接代”观念,为了给江家留后,暗中在避孕套上做了手脚。


    成挽月是天主教徒,因为信仰,她不能堕胎,只能硬着头皮生下这个孩子,也就是后来的江牧舟。


    她孕反严重,没法亲力亲为地管理公司,江建国又撑不住场面,结果遭对家算计,差点把家业赔光,最后还是她娘家出手,才勉强保住公司。


    从那以后,成挽月患上了产后抑郁,每次看到这个孩子,她就会想起被最信任的人算计的背叛感。


    她把所有怨恨都倾泻在这个无辜的生命上,干脆把他扔到副楼,眼不见为净。


    直到那时,江牧舟才明白,自己的出生从来就不是因为爱。


    父亲为了可笑的“血脉”,母亲为了所谓的“信仰”,谁都没问过他愿不愿意来这世上,却把所有的错都推给他。


    有一阵子,他恨透了这个姓,所以他的社交账号只用了“牧舟”为名,仿佛去掉“江”字,就能切断这段荒唐的血缘。


    听着江牧舟用平静的语气说完这些,苏澄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疼得发闷。


    他的讲述像是汹涌的潮水,而她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一步步被浪推向深海。


    他说得越多,她胸口就越沉,呼吸都变得艰难,几近窒息。


    可他自己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澄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但更强烈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震撼。


    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他居然还能活得这么清醒、温柔。


    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从泥沼里,硬生生开出一朵不染纤尘的莲。


    苏澄突然明白了,像他这样优秀的人,为什么心里会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连最亲的血缘至亲都不曾给过他爱,这样的人要如何相信,世上真会有人毫无保留地爱他呢?


    有人说成长需要很多很多爱,也有人说要很多很多钱。


    苏澄觉得自己何其幸运,生长在一个不缺爱又不缺钱的家庭中,才造就了这样的自己。


    有疼爱的她的父母,有交心的知己好友,有一个追逐不弃的梦想,和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只要喜欢着,就很幸福。


    不一定要他知道,也不一定要拥有。


    电梯缓缓上升,他们离幽暗的泥沼越来越远。


    她在心里想着。


    江牧舟,你一定会越来越幸福的。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轿厢。


    江牧舟匆匆赶回,没来得及买菜,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先把冷柜里的西冷牛排拿出来解冻,再煮两份意面。


    他俯下身,指尖已经触到密码锁的按键区。


    身后的人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走过他,走向相邻的另一扇房门。


    苏澄把门打开一道缝,形成了一个黑暗的夹角。


    楼道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拢出朦胧的光晕。


    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着。


    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进来。


    可江牧舟却觉得夏天还没有结束。


    她站在那里,比夏天的暖阳更加炙热。


    她突然抬头看他,嘴角漾开笑意,像是在做一个盛情的邀请。


    “阿舟,跟我回家吧。”


    第54章


    灯光缱绻。


    男人脱下挺括的西服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


    他扯松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那些象征着成熟稳重的束缚,正被逐一卸下。


    上学时,旁人大多说他温润谦和、恣意从容。


    只有他自己清楚,所谓的温和,不过是戴久了的面具。


    长年累月筑起心墙,他早已习惯压抑自己的情感需求,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对一切事都若即若离。


    指尖摩挲着的镶嵌着金沙石的圆形袖扣。


    十八岁那天,他给这副面具钉上了最后一道枷锁。


    可偏偏,在他彻底锁


    死心门之前,有人往里面埋了一颗种子。


    从此,每个下雨的夜晚,那点绿意都会一寸寸挣裂泥土,野蛮生长,直至破土而出。


    江牧舟抬起手,想摘下那副并不习惯的框架眼镜,却在手指碰到镜架时,忽然想起她发亮的眼睛。


    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


    江牧舟和苏澄说起往事,倒不是为了卖惨来博取她的同情。


    他确实渴望她的爱,但还不至于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就像给人看手心里快要愈合的疤,并不是要人对着伤口唏嘘,而是要证明,伤口确实已经好了。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身旁的狸花猫先凑近闻了闻他的指尖,又小心地嗅了嗅他的掌心,确认是熟悉的气味后,才安心地在他手边蜷坐下来,细长的尾巴盘成个小圈,把圆润的自己围起来。


    他低眸看着这只曾经遍体鳞伤的小猫。


    在爱意的包裹下,血肉疯长。


    人和猫都一样,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但可以决定要把谁当作家人。


    “呀——!”


    厨房里传出一声轻呼,紧接着带起叮铃哐啷一阵响动。


    苏澄家的厨房不像江牧舟家那样完全敞开,而是在和客厅之间安装了一道透明的玻璃移门,形成明确的分隔。


    她平时几乎不会下厨,所以厨房里的各种灶具都和新的一样,上一次开火,还是江牧舟受伤时为他煮粥那次。


    江牧舟说起往事时神色平静,仿佛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可苏澄却在那一刻,和许知岁产生了同样的共鸣——


    爱是带着疼惜的仰望。


    曾经的她一直觉得,江牧舟像是遥不可及的神明,聪慧、强大、游刃有余。


    直到走近才发现,神明的铠甲之下,藏着的都是细碎的裂痕。


    一个被所有人仰望的人,如果露出脆弱的那一面,还会被仰望吗?


    或许会被说矫情,毕竟他拥有旁人羡慕的一切,还奢求什么关爱。


    或许会招来同情,为他不被期待的降生,又孤独地长大。


    但苏澄心里,更多的是遗憾。


    遗憾没能早点知道这些。


    她想起,高中时的江牧舟从不庆祝生日。


    明明那么耀眼的人,按理说该被礼物和祝福淹没才对。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期待这一天吧。


    连出生都像是个错误,又何必庆祝呢?


    三模考完那天,她在走廊接水,正好听到同学问他生日。


    “十月七号。”他的回答很轻,像随口说个普通日子。


    她悄悄记下这个日子,却觉得毕业在即,各奔东西,或许永远都没机会对他说出那句“生日快乐”了。


    苏澄的目光落在大理石台面的角落,搅拌盆、电动打蛋器、蛋糕抹面转台整齐摆放着,旁边还堆着低筋面粉和可可粉。


    没想到,他们有幸重逢。


    眼看他生日将至,她决定亲手为他做一个生日蛋糕,亲口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而在了解他的过去后,她还想在那天告诉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人在期待着这一天,他的生日,从来都值得被庆祝。


    雪平锅里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移门。


    其实,刚才在走廊上,苏澄不只是想说,“阿舟,跟我回家吧”。


    拍毕业照的那天,学校特意给高三生举办了一场成人礼。


    在紧凑的流程尾声,老师给每人发了一张便利贴,让大家写下心愿贴在展板上。


    汹涌的人潮中,苏澄一眼就认出了江牧舟的背影。


    她忍不住猜想,他会写下什么心愿呢?是成为某个领域的顶尖人物,还是实现某个宏伟的理想?


    无论哪个,都注定他要展翅高飞。


    低头看着手中的便利贴,苏澄一字一顿,认真地写下——


    我想成为一棵树。


    这样,当他翱翔疲惫时,永远有一处安稳的枝头,可以停歇。


    抬头时,江牧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展板上贴满五颜六色的便利贴,苏澄循着字迹找了很久,江牧舟的那张便利贴或许被遮住了,又或许早就被人拿走了。


    最后她只能把自己的那张贴上去,淹没在层层叠叠的纸片间。


    后来某天,苏澄再注意到那块展板时,才发现自己的便利贴早已被风吹走,不知所踪。


    但没关系,彼时的愿望,终究是实现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无论何时,都可以把我这儿当成你的家”。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唐突,最后只化作一句“今天我来做饭吧”。


    至少,在他奔波劳累又失望的今天,她想让他感受到一点“家”的温暖。


    苏澄坚持要亲自下厨,可拉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盒芹菜猪肉馅的速冻饺子。


    幸好是他能接受的口味。


    她怕饺子太单调,突然想起前几天刷某音时激情下单的霉豆腐乳,主播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蘸鞋底板都好吃。


    食材基础,调味就得不基础。


    她兴冲冲地拿出那个小玻璃罐,豆腐块表面裹着红辣椒粉,经过了十五天的密封发酵,变得软糯诱人。


    她用手指按住盖子逆时针转动,可红色的马口铁盖子却是纹丝不动。


    她照着小地瓜上搜来的开罐教程一一尝试,又是把铁盖抵在大理石台面上按压,又是用叉子尾端撬,折腾得额头都冒汗了,可瓶盖依然严严实实地封着。


    眉头轻轻拧起。


    堂堂“料理苏王”,难道要惨遭滑铁卢了吗?


    总不能好罐子破摔吧。


    “你家的碗在哪儿?”


    江牧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苏澄手一抖。


    她下意识指向头顶的橱柜,心想他是不是等不及要亲自上阵了。


    刚要解释,后背传来一阵温热。


    他靠得未免太近了些。


    结实的胸膛几乎要贴上她的后背。


    苏澄的双腿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身前是冷硬的灶台,身后却是他炙热的体温。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江牧舟的手臂擦着她的耳际伸了过去。


    “吱呀”一声,橱柜门被打开。


    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发顶。


    锅里的水汽氤氲上升,熏得她脸颊发烫。


    江牧舟取出一个浅口碗,走到水池边接了半碗热水。


    他自然地接过苏澄手里的玻璃瓶,将瓶口朝下浸入热水中。


    半分钟后,他轻轻一拧,瓶盖便应声而开。


    苏澄接过玻璃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触电般缩了一下。


    她愣在原地,懵然脸红。


    那温度,比蒸腾的热气还要灼人。


    津凉的水珠顺着瓶壁滑落,滴在她发烫的手背上。


    她才缓过神来,急忙把瓶子放回台面,仓促地道了声谢。


    可江牧舟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高大的身影倚在她的边上。


    本就狭小的空间因他的存在更显逼仄,苏澄总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耳尖的热度一路蔓延到脖颈。


    本来下厨就手忙脚乱了,他在旁边站着,让她还怎么专心啊。


    她伸手虚推了下他的肩膀,作势要把他往外赶,“你不用出手,这种场面我还是有在控制。”


    江牧舟眯起桃花眼,语调慵懒,“好的,厨神大人。”


    他没走远,只是倚在门框边,看着她把锅里的热水盛出一碗来倒掉,又重新加进一碗凉水。


    长期长在临海这座南方小城里,饺子对他而言从来都只是种方便的速食,在租屋里常煮。


    可自从去了北京,饺子总会跟团圆的节日绑定在一起,他就渐渐不爱吃了。


    苏澄耐心地加了三次凉水,直到第三次水沸后,她才关掉炉火。


    她踮起脚尖,打开上层的柜门,取出两个精致小巧的蓝花瓷碟,用筷子从玻璃罐里夹出裹着辣椒粉的豆腐,小心地摆在碟中。


    江牧舟微微挑眉,没想到她平时不怎么做饭,家里的厨具倒是一应俱全。


    目光扫过大理石台面,角落里竟还摆着烘焙


    用的模具。


    他有些意外,从没听她提起过有烘焙的爱好,难道是最近有人要过生日?


    蒸腾的热气中,苏澄正专注地用漏勺捞着饺子,一个个饱满圆润的饺子滑进碗里。


    江牧舟想,此后,他的每一顿饺子,都会被赋予思念的含义。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端上桌。


    苏澄把一包30个饺子全煮了,按照自己的食量盛了10个,剩下的20个都盛到了江牧舟碗里。


    看着堆成小山的饺子,她偷偷瞥了眼对面,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他吃。


    她用筷子尖戳着小碟里的两块霉豆腐,慢慢碾成酱状,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点,意外地发现味道还不错。


    “尝尝这个,我特意挑了微辣的。”苏澄指了指江牧舟面前装着霉豆腐的小碟子。


    “临海这边很少见这个,网上说可以捣碎了当饺子的蘸料,味道嘛,和腐乳差不多。”


    江牧舟学着她的样子把豆腐块碾碎。


    热气从饺子上袅袅升起,苏澄夹起一个,问:“这次回来待几天?”


    “吃完这顿就得走。”他抬手扶了扶银边眼镜,“二号早上回来补个觉,晚上再回片场,去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顺利的话,七号就能结束所有拍摄。”


    苏澄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七号,正好是他的生日。


    但转念想到领养活动定下的日期,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可惜,二号的领养活动你不能来现场了。”


    江牧舟夹起个饺子在酱料里滚了滚,放缓语调,“我可以不用补觉,来看看你们,晚上再走。”


    “那不行!”苏澄放下筷子,义正言辞地拒绝,“这样太危险了,前几天我关注的萌宠博主就因为疲劳驾驶,差点撞到树上!”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轻了下来,“等你拍摄结束,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似乎是被微辣呛到,江牧舟猝不及防得咳了两声。


    他连忙灌了口水,才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到时候再说。”苏澄低头戳着碗里的饺子,耳尖慢慢红了,“你路上要小心。”


    她揉了揉耳根,又小声补充,“家里……有猫等你回来呢。”


    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杏眼樱唇,睫毛弯弯,鼻尖还泛着淡淡的粉红。


    江牧舟嘴角微微扬起。


    确实是猫——


    作者有话说:舟:让我猜猜是哪只小猫要等我回家?[猫头]


    第55章


    街边的树叶黄了就落,铺就一条金黄色的长毯。


    苏澄套着件奶咖色的薄款针织开衫,纽扣没有系上,敞开的衣襟间若隐若现地露出棕白条纹的挂脖吊带。


    修身的长裤与上衣同色,将她的腿部线条勾勒得更加修长,整套美拉德色系的搭配,让她看起来像一杯暖融融的拿铁。


    走起路来,吊带下沿两个深咖色的蝴蝶结随着她的步伐轻颤,为这身温柔风的穿搭增添了几分俏皮与灵动。


    四季中,她最喜秋天,霜飔清爽,既不会闷出汗,也不用裹得严严实实。


    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她再次回到了熟悉的荟聚商城。


    上次的领养活动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而自那天起,她的人生轨迹悄然转向。


    她翻看着手机相册里满满的视频素材,512GB的内存都快不够用了。


    指尖滑动间,时间线不断回退,毛茸茸的回忆便开始倒流。


    从奶牛一家、滴滴哩哩,到小雪、花卷,最后定格于她的第一位主角——方脑壳。


    当初借着霸天虎爆火的热度开始做短视频,她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帮救助站多吸引些关注,为这些小家伙们博一份未来。


    没想到这只“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觉”的银渐层,不仅成了她创作的起点,更带动了“领养代替购买”理念的传播,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流浪动物的议题,甚至主动参与到救助行动中来。


    漂亮的杏眸里蕴着笑意,她再往前翻,是当初在江牧舟家练习拍摄时录下的片段。


    她一个个点开重温,元宝乖乖地躺在机箱上给当猫体模特,而她手忙脚乱地调整着镜头,连最基本的对焦和曝光还没搞明白。


    屏幕中央,元宝圆鼓鼓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突然灯光熄灭,画面中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她和江牧舟的脸。


    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她这才想起后面还有这一段被遗忘的插曲。


    她按下暂停键。


    难怪说摄影是一种叙诡的艺术。


    明明是个根本不存在的拥抱,但看起来,她就像被江牧舟紧紧拥在怀中。


    她惊讶地微微张嘴,而他略微低眸,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的骨相过分优越,尤其是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眉骨和鼻梁的线条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轮廓深邃分明,显得格外立体。


    那双黑亮的水眸映着屏幕的微光,盈润润的目光里,满是呼之欲出的温柔。


    苏澄反复拖动进度条,放大画面,又再次缩小。


    恍惚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那双桃花眼曾直视过镜头,就在他的手臂虚环住她的前一秒。


    画面再次定格。


    指尖划过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噙着笑意。


    故意的吗?


    其实很多次,她都想问:江牧舟,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的吗?


    她按下截屏,点开微信里那个叫[ease]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出门前故作严肃的叮嘱,[不准来现场,好好休息!]


    他回了个小猫摊手的表情包,后面跟了句[遵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牧舟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


    他刚搬来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配西装裤,而现在,衣柜里虽然还是黑白灰的主色调,但多了些简约舒适的印花T恤。


    再比如,曾经连表情包都不会用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偷她的表情包。


    那朵曾经遥不可及的云,如今变得真实又鲜活。


    她轻轻一笑。


    现在,她不想再问那个问题了。


    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想告诉他:江牧舟,你一直都是我心里最特别的那个人。


    手指轻点,她把刚才的截屏设置为当前聊天背景。


    屏幕亮起又暗下,映出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ease,是安心的意思。


    就像高中时代,只要余光里能看到他的侧脸,她的心里就会莫名踏实,仿佛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如今,他不仅是她仰望的星光,更成了她放手去闯的底气。


    正是这份安心的感觉,让她有勇气把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变成现实。


    从最开始的短视频账号,到后来带动周边产品热卖,从开设公益专区做“牧已澄舟”拆弹计划,到开发火爆出圈的“毛茸茸天团”小程序,那些曾经只有雏形的模糊想法,如今都真真切切地落了地。


    爱一个人最美好的部分,是在这份爱里遇见更好的自己。


    苏澄仰起脸,十月的阳光褪去了盛夏的灼热,却依旧温暖得刚刚好。


    荟聚商城的玻璃幕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领养海报,上面印满了救助站待领养小猫的Q版形象。


    这是方歆爱特意联系传媒公司,争取来的免费公益宣传位。


    与上次活动的冷清场面截然不同,苏澄在视频号上提前预热,宣传前期就吸引了很多爱心人士的关注。


    她还争取到一家猫粮品牌的赞助,对方承诺为每位领养人提供半年的猫粮福利作为小猫的“嫁妆”。


    经过商场大门时,苏澄发现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有人背着印着方脑壳的环保袋,有人包上挂着花卷头像的流苏徽章挂件,想必慕名而来的参与者。


    毕竟流浪猫的花语是手慢无。


    苏澄从员工通


    道进入一层中庭,映入眼帘的是他们提前精心布置的场地。


    中央立着醒目的展板,每只猫咪的公式大头照旁,都标注着独特的性格标签:有的写着“气质淑女”,有的标注“干饭达人”,还配了专属的性格雷达图。


    西侧是特意划出的打卡区域,摆满了救助站设计的各类周边产品,每个商品下方都贴着二维码,扫一扫就能跳转店铺直接下单。


    背景墙上贴满了“老员工”们的萌照,记录着每一个在救助站生活过的小流浪。


    东侧用伸缩带围出了核心的“猫德展示区”,三排铺着深蓝色丝绒布的加宽展台呈U型排列。


    这次活动流程做了升级改进,意向领养人需要先在外场进行资料审核,审核通过后会拿到一张爱心志愿表,在消毒后由专人陪同看猫选猫。


    苏澄把场地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安全隐患后,才在审核台前坐下。


    今天她照例负责审核工作。


    她从包里取出厚厚一叠新印制的表格,志愿表和领养协议都重新修订过,条款比以往考虑得更周全了。


    她还特意做了块醒目的提示牌,清晰地罗列着在视频号和上预告过的审核材料清单,包括收入证明和住房封窗视频等。


    林漾和吴欣领着社团新生们也陆续到了,每人的怀里都抱着装有待领养小猫的猫包,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


    看着他们,苏澄不由想起自己刚入学时的模样,同样稚嫩青涩,也同样充满热忱。


    人群里蹦出个熟悉的身影。


    “学姐!”扎马尾辫的女生眼睛一亮,护着胸前的猫包加快步子朝苏澄走了过来。


    隔着网格,苏澄看到个黑白相间的小脑袋,是奶牛猫芙芙。


    “那天在宠物医院,我一看到芙芙就被它萌到了!”女生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本来我想走个后门偷偷把它带回家,可是我家那位小祖宗一闻到猫的味道就炸毛,只好算了。”


    苏澄噗嗤笑出声,“说不定是狗狗怕失宠,吃醋呢。”


    她说了几个曾经课堂上学过的例子,温和地建议,“其实很多狗狗都能和猫咪成为好朋友,要是你以后还是想养小猫的话,可以循序渐进地带它和小猫认识认识。”


    两人正说着话,商场开门的时间到了。


    人群陆续涌入,不少人目标明确地直奔展台而来。


    在流浪猫救助流程中,性格评估是重要环节。


    有些猫天生温驯亲人,是标准的“猫德学院模范生”,最适合被领养。


    要是缺了点猫德但够机灵的,那也能临时抱佛脚,装模作样五分钟,就能荣华富贵十五年。


    至于有些“若为自由故,罐罐皆可抛”的小猫,则会尊重它们的天性,在绝育后选择合适的区域,放归自然。


    奶牛猫一家六口,都是“报恩小猫”,给点零食就能任撸任抱,在二手猫市场上属于绝对是畅销品。


    才刚到中午,“复制黏贴”这四只小奶猫全都找到了新家。


    但成年猫就没这么好运了。


    忙完登记工作,苏澄到展示区帮忙。


    一个穿连帽卫衣的女生在喵湘玉的猫包前驻足。


    负责照顾喵湘玉的男生被冷落了一个上午,眼看有人对喵湘玉感兴趣,赶紧拉开猫包的拉链。


    喵湘玉也很懂得抓住机会,人家手刚伸过来,它就又是蹭手心又是翻肚皮,一套卖萌撒娇的小连招行云流水,可把卫衣女生高兴坏了。


    男生趁热打铁,直接把喵湘玉抱出来放到女生怀里。


    喵湘玉似乎明白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乖乖把小脑袋靠在女生肩上,瞬间融化了她的心。


    “很少有人愿意给成年猫一个机会。”男生看着一人一猫相亲相爱的画面,感慨地说,“对它来说,你就是命中注定的家人啊。”


    见女生有些动容,男生决定放出大招,说出它的故事,“它以前肯定有过家,不知怎么就被抛弃了。它特别乖,连猫砂都会用,完全不用操心……”


    “哐当——”


    男生身后的栏杆座突然倒下。


    一位短发孕妇挺着肚子,正弯腰准备去扶。


    苏澄见状,快步上前拦住她:“我来吧。”


    她利落地扶起栏杆座,转身要走时,孕妇却拽住了她的胳膊。


    “等一下!”


    第56章


    “嗯?怎么啦?”苏澄回过头,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语气关切,“是身体不舒服吗?”


    孕妇指尖的力道松了松,却仍虚握着苏澄的手腕。


    她的下唇轻轻颤动,试探地问:“我能看看那只奶牛猫吗?”


    “您是想领养小猫吗?”苏澄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活动现场人声鼎沸,许多路人都被吸引过来参与领养。


    她以为这位准妈妈也是被热闹吸引的,便耐心地讲解活动流程,“为了保证每只小猫都能找到负责任的家人,我们需要先登记您的基本信息,通过简单审核后,您就可以进去和小猫互动了。”


    卫衣女生警觉地竖起耳朵,显然把孕妇当成了竞争对手。


    她手臂一收,把怀里的喵湘玉搂得更紧了些,转头对男生说:“我就要这只了!现在就能签领养协议吗?”


    苏澄看着工作人员领着卫衣女生离开,对孕妇露出歉意的笑,“真抱歉,这只小猫刚刚被领养走了。”


    她指向旁边几个猫包,语气温柔地补充:“但这里还有几只特别温顺的小猫,都很适合陪伴小朋友成长。”


    “我就想看看它……”孕妇的手指轻轻搭在苏澄的腕上,目光却像被磁铁吸住一般,始终追随着渐行渐远的喵湘玉。


    苏澄闻言,连忙掏出手机划开相册,“您看,这是它之前的照片。”


    屏幕上,喵湘玉正歪着脑袋蹭镜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天真的信赖。


    “它刚刚生完一窝小猫,很粘人,很爱撒娇呢。”


    突然,苏澄感觉到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那双盯着照片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崩塌。


    “我再给您看看其它小猫的……”


    “不用了。”苏澄话还没说完,孕妇急忙缩回手。


    她仓皇地转过身,一手扶着后腰,另一只手胡乱抹着脸,脚步快得几乎要小跑起来。


    苏澄瞥见她泛红的眼角,刚准备跨过隔离带追上去,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却打断了她。


    “元元,你不在家啊?”电话那头是母亲林薇安温和的声音。


    元元是苏澄的小名。


    她出生在元旦那天,取“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寓意,再加上她小时候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的,家人便亲昵地唤她“元元”。


    即便早已长大成人,父母还是习惯这么叫她。


    “妈,我在外面办领养活动呢。”苏澄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张望,可那个孕妇已经走远,消失在了人群中。


    “对了,前几天你不是让我找相册吗?”沈薇安说道,“我和你爸刚好经过你家,就顺路带过来了。”


    苏澄想起来,是沈思齐想在婚礼上放个暖场视频,记录他和许知岁从校服到婚纱的历程。她高中时给两人拍过不少照片,都收在一本相册里,便让父母帮忙找找,打算有空去取。


    没想到父母这么上心,特意把相册送上门来,偏偏她在外忙着领养活动的事。


    “要不给你放门口吧?知道你最近抽不开身。”


    苏澄心头一酸,算起来,她也有好些天没去看父母了,她有点愧疚,“等我忙完这阵就回去看你们。”


    林薇安挂断电话,朝苏向荣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轻手轻脚地把装着相册的牛皮纸盒放在女儿门前的脚垫上。


    “这孩子整天就知道照顾流浪猫。”林薇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带个男朋友回来。”


    “随她去吧。”苏向荣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意,说不定哪天给你带个女朋友回来,看你还催不催。”


    “女朋友就女朋友呗。”林薇安抬手轻轻捶了下苏向荣的肩膀,“我就是心疼她一个人住,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她还说最近都不吃外卖了,我自己的女


    儿我能不知道吗,她连盐和味精都分不清的。”林薇安叹了口气,“以后要是能找个会做饭的对象就好了。”


    两人聊着走到电梯口。


    林薇安刚要按键,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里面站着个年轻男生,一袭黑色冲锋衣,身形颀长,五官凌厉,正低着头看手机。


    两人赶紧侧身让道。


    林薇安用手肘碰了碰丈夫,眼神交流:这模样,这气质,一看就是女儿会喜欢的类型。


    看着男生径直朝女儿住的方向走去,林薇安悄悄扯住苏向荣的衣角。


    “元元该不会已经有男朋友了吧?”她凑近苏向荣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语气里的兴奋。


    苏向荣摘下老花镜,目光牢牢锁定那道修长的背影,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谈对象可以,但同居绝对不行!”


    两人倚着电梯间的墙,探头往走廊里张望。


    当看到男生并没有走到苏澄家,而是伸手推开了隔壁的房门时,林薇安期待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


    苏向荣则是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拳头,连额角的青筋都平复下来。


    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林薇安按下楼层键,眼睛还忍不住往走廊那边瞄。


    “隔壁老王家确实有个儿子,倒是和元元差不多大。”林薇安若有所思,“是不是就是刚才那人?”


    苏向荣皱着眉回忆,“我怎么记得那孩子是个小胖子啊?”


    “你懂什么,男大十八变嘛。”林薇安来了精神,笑意攀上眼尾,“这小伙子我看着真不错,又高又帅的,倒是能配上我们女儿。”


    说着,她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唉,我年轻时的遗憾,就指望闺女去弥补了。”


    苏向荣不明所以,“你有什么遗憾?”


    林薇安眨了眨眼,笑得促狭,“找个帅老公呗。”-


    考虑到小猫们在狭小嘈杂的环境里待太久容易应激,加上它们需要吃饭、喝水、上厕所,这次线下领养活动的时长特意控制在四个小时内。


    没顾得上吃午饭,苏澄又拿起一叠传单,一边分发给围观的人群,一遍提醒,“活动只剩最后一个小时啦!”


    “哎呦,小姑娘,你这审核也太麻烦了吧?”一位烫着红色卷发的阿姨接过传单,看到上面罗列的领养人要求皱起了眉头。


    “连工资多少都要填,查户口呢?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阿姨,这是为了确保小猫能有个稳定、安心的归宿。”苏澄微笑着解释,“这些信息就我们内部审核用,肯定不会泄露的。”


    阿姨刚要说话,两个背着双肩包的男生挤到前面,“小姐姐,宿舍能养猫吗?我们都特别喜欢小猫!”


    “同学,实在不好意思。”苏澄为难地解释,“必须要有封窗的环境才行。而且学校宿舍一般不让养宠物,加上很多学生毕业后就会弃养,我们比较建议等以后工作稳定后再考虑呢。”


    “切,我看你们啊,也就是在做做噱头。”阿姨在一旁听了直咂嘴,“这么多猫送不出去,还死守这些条条框框,降低点门槛,让它们早点有个家不好吗?”


    “阿姨,其实我们比谁都希望它们早点被领养。”苏澄叹了口气,声音轻了下来,“但有些人专门领养小猫去虐待,所以审核必须严格。虽然流程看起来麻烦了点,可每只猫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果因为我们把关不严害了它们,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还请您理解我们的谨慎。”她诚恳地补充道。


    阿姨没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开。


    她随手把传单扔在地上,苏澄刚要弯腰去捡,一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已经抢先拾了起来。


    眼前的女生画着精致的红唇妆容,一头蓬松的波浪卷发披在肩上。


    她戴着时髦的窄框猫眼墨镜,耳环上镶嵌着皓石的双C标志正在闪闪发亮。


    “谢谢。”苏澄接过传单,扬起笑容,“要来看看我们的领养活动吗?”


    女生摘下墨镜,冲苏澄挑了挑眉,“怎么,不认识我啦?”


    苏澄怔住,仔细打量着对方精致的妆容,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张…汐文?”


    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空聊聊?”


    领养活动接近尾声,苏澄和吴欣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跟着张汐文走向附近的一家奶茶店。


    苏澄咬着下唇,心里直犯嘀咕:张汐文怎么会突然来找她?


    高中三年她们连班级都不在一起,明明毫无瓜葛。


    除了……都喜欢过同一个人。


    张汐文点了两杯招牌奶茶,找了个窗边的座位坐下。


    ““我看过你的短视频账号,20条视频,平均点赞6w+,粉丝25万。”修长的指甲轻轻敲着桌面,她开门见山,“其中60%,既关注了你,也关注了江牧舟。”


    听到江牧舟的名字,苏澄心头一跳。


    她是在试探自己和江牧舟组CP的事吗?还是说……


    苏澄想起小区门口那次,江牧舟拿她当挡箭牌躲张汐文的场景。


    但那天光线那么暗,应该认不出她吧?


    “他就是知道我想做账号,作为朋友帮个小忙。”苏澄勉强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她低头抿了口奶茶,异样的味道在口腔内扩散。


    甜腻的奶味下带着某种发酵后的醇厚,明明点的是少冰,咽下去时,喉咙却莫名发烫。


    这是家她从没见过的奶茶店。


    苏澄偷瞄了眼张汐文,见她喝得自然,心想可能是店里的特色风味,怀疑是自己不会品,只好又勉强喝了两口。


    “普通朋友需要做到组CP的地步?”张汐文勾起红唇,“临中谁不知道,我追了他三年。”


    第57章


    江牧舟这一觉睡得浅。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他紧闭的眼皮上,映出一片暖橘色的光晕。


    他缓缓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漆黑的眸子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倦意,却已经清醒得彻底。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荟聚商城。


    他伸手摸过手机,切换到小号,点进名为[看到牧已澄舟要说(999)]的群聊。


    最新消息里跳出来几张活动现场的照片。


    不少粉丝慕名而来参加领养活动,有几位抱着领养到的小猫,站在背景墙前开心地拍照打卡。


    他再往下翻,是一张合照。


    女生怀抱着那只对眼的小橘猫“哩哩”,亲昵地挨着苏澄站立。


    [一张可爱的脸旁边是一张更可爱的脸]


    [你们三个中有三个很萌]


    照片里的苏澄穿着一件奶咖色针织衫,薄薄的衣料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她的肌肤莹白如玉,右脸颊陷出一个小酒窝,杏眼微弯,眸中似有星光流转。


    黑发松松挽起,随着她偏头的动作,发梢轻轻垂落在一侧。


    江牧舟想起七夕那晚,苏澄的发绳绷断了,她只好把原本扎着的头发拢到颈后。


    可夏夜闷热,细碎的发丝很快就被汗水黏在肌肤上。更麻烦的是吃饭的时候,她稍一低头,就会有几缕发丝垂到碗边,差点沾上汤汁。


    他查了才知道,是因为她头发又多又柔顺,普通发圈总容易松脱或断裂。


    后来在参观螺钿工艺作坊时,老师傅给他展示了传统发簪,不仅能牢牢固定头发,还不会损伤发丝。


    螺钿在光晕中流转出七彩光斑,这变幻莫测的虹彩恰似她,看似温润,却藏着属于自己的璀璨,独一无


    二,光华内蕴。


    枕头边的元宝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小爪子一伸,整只猫舒展开来,像块软饼似的摊开。


    粉色的小鼻子轻轻翕动,眼睛眯成两条缝,倒是比他还能睡。


    他把元宝转了个方向,小心地托起它蓬松的大尾巴。


    食指像发簪那样竖直抵着尾巴根,另一只手轻柔地绕着绒毛打转,学着梳发髻的手法笨拙地盘弄。


    柔软的猫尾巴在他的手里被笨拙地缠绕、盘起,刚盘出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形状,猫尾巴就“咻”地从他手心溜走了。


    元宝扭头甩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又像是看穿了老父亲的无奈,不情不愿地凑回来,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手。


    江牧舟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想起曾听过的一句话:养宠物,其实是在养小时候的自己。


    曾经的他给元宝买最好的猫粮、最贵的玩具,一有空就黏着它又抱又亲,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爱都塞给它,结果弄巧成拙,反倒把元宝宠出了分离焦虑。


    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元宝的溺爱,不光是怜惜这个与她有关的生命,更像是在用一种象征性的替代来弥补内心的缺失,填满那个渴望被爱却总是落空的童年。


    被遗忘在一旁的手机微微振动,屏幕亮起一个陌生号码。


    江牧舟皱了皱眉,顺手挂断。


    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地又打来。


    他正要点开拉黑,一条短信突然跳出来:


    [苏澄在我这里。]-


    黑色的路虎在柏油路上疾驰,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荟聚商城的侧门。


    江牧舟脑海里回荡着张汐文的话。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好像喝奶茶喝醉了。”


    他按照张汐文发来的定位,穿过商场外围的景观花园,来到一家装修精致的奶茶店门前。


    店门口立着醒目的招牌海报。


    “[醉月聆香限定特饮]桂花乌龙奶盖,本品内含酒精,酒精浓度<2%VOL,酒精过敏者、孕妇、驾车人士及未成年人不建议饮用”


    透过奶茶店的玻璃窗,江牧舟一眼就锁定了那个奶咖色身影。


    苏澄正软绵绵地趴在桌上,而张汐文正坐在对面悠闲地修着指甲。


    “十五分钟的路你十分钟就到了?”张汐文抬眼揶揄,“超速罚单怕是吃定了。”


    黑色冲锋衣衬得他轮廓越发锋利,眉眼淡薄,鼻梁高挺,带着几分桀骜。


    几个正在排队的小姑娘忍不住频频回头。


    “还真是到哪儿都抢眼。”张汐文嗤笑一声。


    江牧舟径直拉开苏澄身边的椅子。


    小姑娘醉得厉害,白皙的脸颊泛着酡红,连唇色都比平时艳了几分。


    他嗓音沉哑,“你找她什么事?”


    “真稀奇,头回见你这么紧张一个人。”张汐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钻戒,嘴角带笑,“还能什么事?挖墙脚呗。”


    江牧舟皱起眉,“廖总知道吗?”


    他指的是张汐文的未婚夫,兴业影视集团的太子爷,廖文昌。


    “切,我签个短视频博主还要跟他报备?”张汐文朝他翻了个白眼,指尖轻敲桌面,“就是看苏澄的账号数据不错,想跟她聊聊签约的事,结果三句话不到,她就这样了。”


    她眯起眼,忽然倾身向前,饶有兴致地观察对方反应,“江牧舟,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借她约你,想跟你旧情复燃吧?”


    江牧舟微微后仰,后背紧贴在椅背上,避开扑面而来的香水味。


    他余光扫过苏澄,神色冷峻,“注意言辞。”


    “放心,高中三年都没焐热你这块石头,我早想开了。”张汐文漫不经心地晃着奶茶杯,像讲笑话似的,“小女生才吃你这款,成年人谁还愿意一腔孤勇地把真心往你这无底洞里扔呢?谈恋爱啊,还是得找个会提供情绪价值的。”


    黑色袖口擦过苏澄发烫的耳廓,江牧舟一手扶住她肩膀,一手托着她胳膊把人拉起来。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他一改方才的冷淡,声音变得温软,“能走吗?”


    苏澄掀起眼皮,迷迷糊糊地支起上半身,乌润润的杏眸罩在淡淡的薄雾下。


    她似懂非懂地想要点头回应,却因这个动作彻底失了重心,整个人像团棉花似的软绵绵地栽进他怀里。


    “逞强。”男人喉结微动,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干脆弯腰把人公主抱起来。


    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颈窝,几缕发丝扫过喉结,箍在腿弯的手臂明显收紧了几分。


    “好心提醒你,现在可都流行打直球。”张汐文捏着喝完的奶茶杯,望着那两人的背影,轻笑着挑眉,“苏澄可说了,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哦。”


    随着玻璃门的开合,风铃晃出一串清响。


    江牧舟抱着人踏进光影里,嘴角翘了翘,“很快就不是了。”


    他小心翼翼将人塞进副驾,托着膝弯把那双不安分的腿摆正,咔嗒一声扣好安全带。


    他绕到另一侧上车,发现她的脑袋正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干脆把座椅放倒了些,好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些。


    倒是难得的好酒品,不哭不闹,只晕乎乎地眨了几下眼,就蜷成团睡着了。


    回程路上,江牧舟把车速压得很慢,生怕颠醒邻座的人。


    到了地下车库,他刚准备下车,突然感觉衣角被攥住。


    他偏头看去,苏澄正含混地嘟囔着什么。


    “什么?”他单手撑在座椅旁,俯身凑近。


    她却只回以均匀的呼吸声。


    他哑然失笑,正要退开,耳边却响起她带着醉意的呢喃,“江牧舟…我才不叛变…”


    “你在哪我就跟到哪……”


    他怔住转头,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她的鼻尖。


    她阖着眼,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脸颊泛着蜜桃色的红晕,就连鼻尖都晕染着浅浅的粉色,像只酣睡的布偶猫。


    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交错。


    清新的柑橘香气和浅淡的薄荷气息交缠。


    他伸手拂开快要碰到她嘴唇的发丝,漆邃的黑眸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真希望她说的不只是工作。


    就这么静静看了她十分钟,他才下车绕到副驾驶。


    解开安全带后,她整个人又软软地倒进他怀里,隔着轻薄的针织衫,他能清晰感受到她发烫的体温。


    上回这样抱着她,他手里拎着她的高跟鞋,这次换成了她的单肩包。


    湿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染着酒香的柑橘气息缠上来,喉咙不自觉地发紧。


    电梯门开,江牧舟扶她站稳,握着她摇晃的手腕用指纹解锁了房门。


    霸天虎蹲在玄关的鞋柜旁,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个不速之客最近的频繁造访。


    江牧舟把苏澄扶到沙发上躺好,转身回自己家拿了醒酒药,又用温水打湿毛巾拧干带过来。


    等他再推开门时,沙发上只剩一个凹陷的印子。


    他愣了一秒,目光扫过客厅,苏澄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霸天虎的封闭式猫砂盆,正盘腿坐在顶盖上,举着猫砂铲当麦克风,摇头晃脑地扯着嗓子唱歌。


    他默默收回之前对她“好酒品”的评价。


    把醒酒药和湿毛巾放在茶几上,江牧舟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的苏澄。


    虽然她身形单薄,但看着猫砂盆边缘的塑料材质,他始终不敢贸然施力,只能掌心稳稳托住她手肘,让她借着力缓缓起身。


    苏澄慢悠悠直起身子,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


    江牧舟试着轻轻掰开她攥着猫砂铲的手指,没想到刚才还乖巧听话的人此刻却变了脸。


    苏澄鼓着腮帮子控诉,“你这个狐狸精!又想抢我东西!”


    江牧舟不知道她这是演得哪一出,哭笑不得,幸亏她在外面没这么闹,不然这一路怕是没那么容易把人带回来。


    他像安抚炸毛的小猫那样,揉了揉她凌乱的发顶,“好好好,不抢你的。”


    可苏澄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都说了,下次要让你付出代价。”


    她踮起脚尖,带着淡淡的酒气凑近。


    柔软的唇瓣就这么贴上了他的喉结。


    第58章


    江牧舟整个人僵在原地。


    红晕从脖颈蔓延至耳尖,像被夕阳浸染的赤色云霞。


    喉结处的肌肤极其敏感,被她柔软的唇瓣轻贴着,克制地上下滚动。


    酥麻的痒意在心底炸裂,经由四肢百骸,弥漫全身。


    “咚”地一声,猫砂铲滑落在地。


    纤细的指尖沿着他的后腰攀援而上,像是带着细密的电流,所过之处激起一片酥麻的战栗感。


    “别闹。”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几分,轻轻圈住她不安分的手腕。


    醉意朦胧的人似乎觉得有趣,非但没有要停下亲吻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轻吮着他的喉结。


    湿软的触感让他猛地一怔。


    滚烫的热流瞬间席卷全身,像有一团被点燃的野火,在血管里肆意奔涌。


    混合着酒香的柑橘气息萦绕在鼻尖,像一味精心调配的催./情迷药,正在一点点蚕食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仿佛连吞咽都变得异常困难。


    江牧舟暗暗吸着气,试图压制体内翻腾的燥热。


    他后退半步,手上稍稍用力,将她抵在身后的墙上。


    “苏澄。”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我说过,这样很危险。”


    像是终于听懂警告,她乖顺地靠在墙上不再动作。


    往常那双巧笑倩兮的眼睛泛着些许迷离,她歪着脑袋,双颊晕红娇艳,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颈间。


    那片被她润湿的皮肤像被烙铁熨过一般,灼烧着发烫。


    他低头看她,目之所及,是她微张的红唇。


    饱满的唇珠泛着水润的光泽,近在咫尺,让人方寸大乱。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住,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禁锢欲./望的锁链,一路绞紧血管蜿蜒而上,直勒到心跳发颤的源头。


    再次睁眼时,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已经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


    他扶正她歪斜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俯身,然后用极轻、极珍重的力道,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饱含了所有未竟之言,却比任何热烈的索取都更显虔诚。


    一触即分。


    他直起身,小心地把她扶到床上躺好。


    有了上次她吃三文鱼牛油果三明治醉倒的前车之鉴,他特意在家里备了解酒药。


    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估计连药都咽不下去,他只好先拿热毛巾,细致地帮她擦了擦脸。


    她的睫毛又黑又密,像乌鸦的羽毛似的,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江牧舟替她掖好薄被,从自己家的冰箱里取出两个新鲜的番茄,仔细洗净去皮后,榨出一杯鲜红的番茄汁。


    当他再次回到苏澄家时,才注意到门口的脚垫上歪倒着一个牛皮纸盒。


    他模糊记起早上在电梯间似乎有两个陌生的人影,只是当时睡意朦胧,没多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该不会是她父母吧?


    他抓了抓头发,懊恼涌上心头。


    当时要是主动打个招呼,至少能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而不是现在这样,毫无存在感地擦肩而过。


    他叹了口气,把牛皮纸盒搁在飘窗上,又把刚榨好的番茄汁摆到床头柜最顺手的位置,等她醒来时,冰凉的果汁正好能解渴,或许还能缓解些宿醉带来的头疼。


    他伸手拨开黏在她脸颊上的头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少女的脸颊泛着绯红,倒是比玻璃杯里的番茄汁还要鲜艳几分。


    方才,她醉得酩酊,神志不清,反倒是他这个滴酒未沾的人,比喝了酒还要意乱情迷。


    现在想来,以吻还吻,确实是他失了分寸,在乘人之危。


    粉丝们总说她是“人间猫薄荷”,救助站里最傲娇的流浪猫见了她都会主动翻肚皮。


    可只有他知道,这种吸引力哪止对猫有效。


    连人都会上瘾。


    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低头靠近她熟睡的脸。


    漆黑的瞳孔里渐渐只剩下一个人的轮廓。


    她的倒影越来越清晰,逐渐放大……


    “咚——”


    一声闷响撞破卧室的寂静。


    江牧舟猛地直起身子,下意识看向床上的人。


    还好,她睡得安稳,并未被吵醒,也并未发现他的靠近。


    他摸了摸发红的耳垂,循声回望。


    霸天虎正惬意地趴在原本放牛皮纸盒的位置,黑棕相间的细长尾巴得意地晃悠。


    而牛皮纸盒翻倒在地,里面那本棕色皮面的相册掉了出来,内页朝上地摊开在地板上。


    他弯腰拾起相册,却被泛黄的照片攫住了目光。


    锈迹斑斑的主席台、开裂脱胶的塑胶跑道、贴着窗花的教室玻璃窗……每一帧都是记忆里的临海一中。


    指尖摩挲着相册边缘。


    往后翻阅的冲动骤然变得强烈。


    那些看似重合,可他却不曾参与的岁月,如同未拆封的信件,诱使他窥探一二。


    他甚至暗暗期待,会在照片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意外找寻到自己的身影。


    或许被裁掉了半张脸,或许只是镜头边一抹模糊的影子,但至少在那些影像中,他们的时间线是重合的。


    最终,道德感压过了好奇心。


    他轻轻合上相册,放回到牛皮纸箱里。


    纸箱被他小心地推向飘窗最里侧,确保不会再被霸天虎碰下来。


    他回过头,一条细白的胳膊不知何时从被窝里滑了出来,伶仃悬在床边。


    他唇角一弯,用指腹蹭了蹭她冰凉的腕骨。


    正要塞回被子里,却被她突然翻掌握住。


    她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要交罚款……”-


    自从那个被江牧舟唤作“小偷小姐”的梦后,苏澄好一段时间没再见过他入梦而来。


    这次梦境来得毫无征兆,甚至记不清是如何开始的。


    奇怪的是,梦里那个又魅又蛊的雪色狐妖,这次却变成了克己复礼的书生模样,任由她反客为主,为所欲为。


    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无视他的警告,肆意撩拨。


    当她的唇碰上他的喉结时,先是感受到皮肤微凉的触感,接着是随着吞咽动作滚动的凸起。


    鬼使神差地,她还不轻不重地嘬了一口,就像吸田螺肉那样。


    那一瞬间,他颈部的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都轻轻颤了一下……


    好敏感。


    苏澄翻了个身,喉间干渴难耐。


    迷迷糊糊间,右手朝床头柜摸索。


    她勉强支起上半身,抓起玻璃杯将液体灌入口中。


    甘甜清爽的番茄味瞬间充斥口腔。


    等等……


    床头柜上为什么会有番茄汁?


    以及……她怎么在床上?


    脚后跟传来霸天虎规律的呼噜声。


    熟悉的猫,熟悉的房间,这确实是自己的家。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零碎的记忆开始逐渐回笼。


    下午和张汐文在奶茶店碰面时,对方突然提起往事,“临中谁不知道,我追了他三年,可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


    “现在想想,年轻时候真傻,热脸贴冷屁股的。要是把那功夫用来学习,说不定也能像你一样考上985了。”张汐文晃了晃无名指上闪亮耀眼的全美方钻,轻描淡写补了句,“别担心,我早对他没兴趣了,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恭喜啊。”苏澄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所以你今天找我是……?”


    “想和你谈谈签约的事。”张汐文放下吸管,“说起来,我们这批老同学现在很多都在做自媒体。之前找江牧舟谈合作,他很干脆地拒绝了,后来才知道他自己成立了公司。”


    她微微前倾身子,“我看你的主页没挂MCN,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我们提供的福利待遇在业内可是相当有竞争力的……”


    后面的谈话内容已经模糊不清,苏澄只记得,最终还是婉拒了这个提议。


    她抬手碰了碰还在发烫的脸颊,顿时明白过来,那杯奶茶肯定是罪魁祸首。


    自从“酱香拿铁”走红后,市面上突然冒出许多含酒精的饮品,以至于她点单前都要仔细


    甄辨。


    八成是看她醉得厉害,张汐文联系了江牧舟把她送回家。


    想到他本该在家补觉的,下午却为了她专门跑一趟,苏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苏澄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显示已近凌晨一点。


    这个时间,他应该结束拍摄早早睡下了。


    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的缘故,霸天虎竟也学着元宝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


    更深露重,只听见它在猫碗边吧唧吧唧嚼得欢。


    比吧唧声更响的,还有一声“咕——”。


    听到胃里绵长的抗议声,苏澄这才想起,自己除了早饭,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脑袋昏沉沉的,她实在懒得开火,干脆点个外卖算了。


    刚划开锁屏,却见通知栏里静静躺着几条未读消息。


    [ease:[转账]请收款]


    [ease:保温壶里有熬好的粥。]


    她怔了怔,点开对话框,竟是一笔1000元的转账。


    而备注栏只有简洁的两个字:罚款。


    荒诞的梦境突然在脑海中闪回。


    她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异样。


    迟疑片刻,她发了个问号过去。


    对方几乎是立刻有了回复。


    [ease:我越界了。]


    第59章


    苏澄手一抖,手机差点滑落。


    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明明上次在停车场被他抱着时,他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还是说,他们之间发生了比拥抱更亲密的事?


    一颗心在胸腔扑通扑通跳动。


    苏澄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


    一抹红晕从耳根烧到脸颊。


    等等……


    难道梦里那些缠绵的画面,不是幻觉?


    她趁着酒劲,去撩拨了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她懊恼地抓乱头发,可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要是真被他亲了却完全不记得,这也太亏了吧!


    一旁的霸天虎吃完夜宵,正餍足地用爪子擦嘴。


    苏澄盯着这个唯一的目击者,死马当活马医,“虎虎,你看见什么了?”


    霸天虎像是听懂了一样,回头瞄了她一眼,矫健地蹿向卧室的飘窗。


    原本空着的飘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牛皮纸盒。


    手机突然震动:


    [ease:不小心看到你拍的一中的照片]


    [ease:感觉高中时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苏澄有些哭笑不得,他要不要这么讲究啊。


    只是看个照片而已,算什么“越界”?还一本正经地罚款,害得她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


    她把转账点了退回,坐在飘窗上翻开那本印着“青春纪念册”的相册。


    每一张透明的插页里,都整齐地摆着两张六寸大小的照片,都是她高中时偷偷用手机拍下,再特意冲洗出来的。


    生日时被糊了一脸蛋糕的班主任、迎新晚会上跳街舞的韦曼曼、排球赛时为沈思齐呐喊助威的许知岁……


    指尖在相册的纸页上悬停。


    应该就是江牧舟偶然瞥见的那一页。


    照片里是临海一中再熟悉不过的各种校园设施,主席台、塑胶跑道、教室玻璃窗……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看似随手拍下的校园风景,其实是她拍毕业照那天,特意背着相机,走遍整个校园拍下来的。


    是她一帧一帧存起来的,所有与他有关的坐标。


    相册又往后翻了几页。


    许知岁拽着沈思齐的衣领闹成一团,平日里板着脸的班长难得地比出剪刀手,韦曼曼和杨诗一左一右揪着她的假发笑得前仰后合……


    照片里的每个人都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少年们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眼中却闪烁着无畏的光芒,即便前途未卜,还是会由衷地对每个人祝愿“前程似锦”。


    拍完毕业照后,她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复习,那台数码相机连同里面的记忆,就这样被遗忘在抽屉深处。


    直到高考结束后的某个午后,她整理房间时才发现那张小小的内存卡还躺在相机里,便急匆匆跑到小区门口的快印店,把照片都冲洗了出来。


    原本打算把电子版也备份到电脑里,可当她把内存卡插进读卡器时,却显示“无法识别”。


    也许是被口袋里的钥匙硌坏了,也许是快印店的师傅操作失误格式化了,总之,那些原始的照片文件,再也找不回来了。


    刚结束高考,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解放的喜悦里,对这种小事并未放在心上。


    可此刻,她的手指碰到相片泛黄的边缘,才发现那些没有备份的影像,竟成了一份小小的遗憾。


    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刚失去的时候总是安慰自己没有关系,在未来某个未知的时间,才会意识到它的弥足珍贵。


    指尖沁出了薄薄的汗水,在相册的塑料膜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指纹印。


    还好,这些回忆并未完全失去。


    她要趁着照片还没完全褪色,把它们都翻拍下来存到网盘里。


    她擦去指纹,缓缓抽出那张勉强算是合照的照片。


    蓝天白云,绿荫红墙。


    逆光中,江牧舟站在画面的边缘,凌厉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苏澄的心尖突然颤了一下。


    他,有看到这张照片吗?


    当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照片上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后来在现实中竟会变得那么近。


    画面里两人之间隔着一指的间隙,可现实中,他们曾经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她用指尖慢慢划过照片,轻抚着他的侧脸。


    这种老式绒面相纸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摸起来还是带着微微的黏腻感。


    不经意间,她捻了下相纸边角,没想到它分成了两层。


    眼睛瞬间睁大,她心里一紧,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照片弄坏了。


    可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下面还藏着另一张照片。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上面那层。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构图,但这一张却完全不同——


    照片里,江牧舟正转过身来,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直直落进她的镜头。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又急又重。


    这个角度,不像是恰好捕捉到了他转头的瞬间。


    一个荒谬的念头悄然浮起,他是不是察觉到了她在拍他,在回应她的镜头?


    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那些她偷偷珍藏的偶遇,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注视,难道他全都知道?


    可如果他都知道,为什么不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她?


    是出于礼貌的回避,不愿让她难堪吗?


    还是说……夹杂了一丝她不敢深究的,默许与从容?


    她将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一张是她的视角,另一张,仿佛是他无声的回应。


    或许,在那段她以为只有自己默默注视着他的日子里,他也曾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回头寻找过她的身影。


    那些埋藏在心底、一直以为只是单向的喜欢,会不会在某个一闪而过的瞬间,也曾悄悄地双向流动过。


    苏澄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用疼痛打断了越飘越远的思绪。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酒劲还没过去,才会冒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迅速将照片塞回相册,像是藏起一个不该被发现的秘密。


    理智告诉她,不该抱太大希望,毕竟希望越大,失望就越深。


    就像站在高处往下看,越想抓住什么,摔得就越重。


    她决定把这些胡思乱想暂且都收起来。


    等他回来,一


    切都会有答案-


    深棕色的矮茶几上,支架撑起的手机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新到家的猫咪容易应激,可能会引发潜伏的病毒发作。所以一定要先给它准备个安全的环境,最好有个能让小猫躲藏的角落。”


    视频里,苏澄穿着明黄色的针织连衣裙,像一束温暖的阳光,波西米亚风的太阳花耳环随着她说话轻轻摇曳,又增添了几分明媚。


    “每只猫的性格都不一样,就像人一样,有E猫和I猫。”她继续讲解,“所以在决定养猫前,一定要先了解清楚它们的性格特点,确认自己能够接受后再养,这不仅是对猫咪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针对不同的小猫,铲屎官们要采取不同的教育方式。”


    “有些小猫属于高需求的粘人型。”


    浑身雪白的长毛猫小雪正用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演着令许多铲屎官羡慕不已的“猫吸人”现象。


    “对于这种撒娇精,铲屎官们可以放心大胆地亲亲抱抱举高高,多花时间陪它们玩。要是上班比较忙,建议在家里多准备几种不同的玩具,给它们丰富日常生活。”


    [这哪里是手啊,这分明是我的菜!]


    [谁知道是不是偷偷用老鼠水洗澡了]


    [要素察觉,是舟神的手!!]


    [我家猫说它是演的]


    “有些小猫天生比较胆小敏感,不太容易相信人,遇到这种小猫,千万别急着去摸去抱。”


    戴着伊丽莎白圈的霸天虎对着镜头疯狂哈气,拳打三花猫花卷,脚踢银渐层方脑壳。


    “养这种性格的猫需要更多耐心,千万不能着急,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慢慢建立信任。”


    [霸天虎老演员了]


    [霸天虎:出场费结一下谢谢]


    [都说了现在要叫我咪咪]


    [谁懂,就是从霸天虎的视频入坑牧已澄舟的]


    “我们可以给小猫进行循序渐进的脱敏训练,刚开始可以用长柄刷子轻轻碰它,这样既安全又能保持距离,还可以在猫窝里放些你的旧衣服,让它慢慢熟悉你的味道。”


    “我们开放领养的主要是这两种性格的猫咪,但如果铲屎官想自己抓猫,可能会遇到一些无论怎么喂养都不亲人的猫咪,它们见到人就紧张甚至会攻击。这种情况下,强行把它们圈养在家里反而会让它们痛苦,所以绝育后放归其实是最好的安排。”


    “嘬嘬嘬。”苏澄轻声呼唤着,立刻就有好几只小猫围了过来,有的不停地蹭她的手,有的则用小爪子扒拉着她的裙摆。


    [人人都有猫,为什么就本宫没有!!]


    [咪:你嘬嘬嘬谁呢?我又不是狗]


    [她用嘬嘬嘬就能引来猫,那我买的那些猫粮猫条猫薄荷都算什么?]


    [算你有心了]


    “其实归根结底,最重要的是要用猫咪喜欢的方式来对待它们,而不是把我们人类的喜好强加给它们,比如很多人喜欢给猫咪戴铃铛,但猫咪的听觉非常敏锐,这种铃铛对它们来说其实是一种伤害。”


    “当然,大多数的主人出发点都是好的,只是缺乏相关知识。所以我们准备推出《毛孩子行为指南》系列视频,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宠物的情绪,并分享一些实用的养宠技巧。”


    “咚——”


    一个玻璃杯被随手搁在了茶几上。


    “我说阿舟,”王越盟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这视频你都看半小时了,能看出什么花来?”


    第60章


    “我说阿舟,”王越盟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这视频你都看半小时了,能看出什么花来?”


    江牧舟懒洋洋地抬眼,“看看人家是怎么一个月涨粉20w的。”


    王越盟咧嘴一笑,“要是当初你跟我组CP,说不定我也能涨这么多粉。”


    江牧舟把王越盟那台贴满动漫贴纸的IPAD从泡面桶上拿开,红烧牛肉面的热气直往脸上扑。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就你这颜值和早期视频的质量,我的粉丝都不够你掉的。”


    “你吃饭的时候可别舔嘴。”王越盟一把夺回IPAD,心疼地摸着被热气熏得鼓起的贴纸,“我怕你被自己毒死。”


    “而且CP感是种玄学。”江牧舟竖起食指,在王越盟和自己之间来回比划,最后晃了晃,“咱俩可没有。”


    “咱俩还没有?”王越盟一屁股坐到他边上,“咱俩可是四年同吃同住的亲密战友啊,元宝都得叫我声干爹吧,那苏澄凭什么后来者居上,明明我又争又抢……”


    王越盟的话戛然而止。


    “卧槽!”他盯着江牧舟脖子上的红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铁树开花啊这是?”


    他扯着江牧舟的衣领往下拽,“你给我老实交代!这怎么回事!”


    江牧舟嫌弃地掰开他的咸猪手,“被醉猫挠的。”


    “哟,还整上动物塑了。”王越盟不情不愿地撒手,眼睛却还黏在那道红痕上,“专挑喉结下手,这猫够野的啊。”


    虽然江牧舟没有明说,但王越盟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小野猫准是苏澄。


    大学四年,王越盟女友换了又换,江牧舟却是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


    王越盟原以为学霸都是这样清心寡欲,不解风情的,结果江牧舟刚回临海,就跟个天仙似的美女组上CP了。


    他这才明白,江牧舟哪是什么不近女色,合着这么些年都是为了远在他乡的白月光恪守男德呢。


    “好好的国庆长假,我放着懒觉不睡,偏要陪你跑这荒郊野外来拍片,你倒好,用完就扔。”受了江牧舟一记眼刀,王越盟捧着泡面碗缩到角落,委屈地碎碎念,“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江牧舟被王越盟哭哭啼啼的模样逗乐了。


    他没被自己的嘴毒死,倒是险些被泡面呛死。


    其实刚开始合租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密切。


    江牧舟习惯独来独往,只把对方当作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界限,没打算深交。


    但王越盟的性格和他截然不同,像辆横冲直撞的重型集卡,硬生生撞进了他的生活。这家伙带着不合时宜的热情,执意要与他建立联系,说通俗些,就是天生缺根筋,没什么心眼子。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活宝,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江牧舟倒是比高中时开朗了些。


    “说真的,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见江牧舟笑了,王越盟立刻收起哭相,八卦之魂在体内熊熊燃烧,“我是不是该准备份子钱了?”


    江牧舟端起泡面桶抿了口热汤,“这得看她。”


    喉结上的红痕颜色不深,是淡淡的绯色,边缘已经有些模糊,正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看她愿不愿意要我。”


    王越盟指着他的脖子,眼睛瞪得溜圆,“你俩都这样了,还没确定关系?”


    江牧舟往后一靠,唇角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拿出摄影机,翻看着这两天拍下的素材。


    王越盟嚼着泡面含糊道:“就你这条件,往那儿一站谁不心动啊!”


    “追人嘛。”他的声线压得很低,漆邃的瞳孔里沉着细碎的光,“总得要点诚意不是。”-


    “来尝尝我的手艺!”苏澄把纸碟往吴欣面前一推,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


    白色的纸碟上摆着一块形状不太规整的巧克力慕斯蛋糕,深褐色的巧克力淋面有些坑坑洼洼的,表面还浮着


    几个小气泡,中间是一层蓬松柔软的慕斯,最底层用了奥利奥饼干碎打底。


    虽然苏澄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但想到这是要送给江牧舟的生日礼物,她就格外谨慎。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特意先做了个试验品,打算让救助站的义工们尝尝。


    “味道怎么样?”苏澄眨着琥珀色的眼睛,期待地望着吴欣。


    “丝滑牛奶口味的德芙巧克力依稀可辨。”吴欣用叉子轻轻戳着底盘那些显眼的饼干块,一脸认真地发问,“不过你为什么不用现成的奥利奥碎?这些块头也太大了吧,烘焙店不是有专门卖捣碎的奥利奥吗?”


    “啊?还有这种偷懒的方法?”苏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以为是要把整块奥利奥掰开再自己捣碎……那奶油我还去了半天呢。”


    “这样才说明学姐用料实在嘛。”林漾舔掉嘴角的巧克力渍,黑亮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是送给那位邻居的?”


    苏澄低垂着眼睫,点了点头。


    透白的耳尖悄悄泛起一抹红晕。


    林漾眉头微挑,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气问道:“终于要捅破窗户纸了?”


    绯红从耳尖蔓延到脸颊。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苏澄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羞赧和期待,“就指望着这个蛋糕了。”


    闻言,林漾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精彩,像是想笑又强忍着,“那我建议,你还是直接去蛋糕店订一个比较保险。”


    “有这么糟糕吗?”苏澄将信将疑,明明之前调慕斯糊的时候,她还偷偷用手指沾着尝过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啊。


    “倒也不是难吃……”吴欣抿着嘴斟酌着用词,“但如果这关系到你的表白成功率的话,我建议还是慎重考虑。”


    苏澄自己叉了一小块送入口中,下一秒,嘴角的笑弧瞬间消失不见。


    齁甜绵密的口感让她蹙起眉头。


    真是奇怪,明明是按教程的配比来的啊。


    “算了算了,你们别勉强了。”她收起两人没吃完的蛋糕,连着自己那块一起倒进垃圾桶,“我还是直接在网上订一个现成的吧。”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面前的照片墙上。


    突然想起林漾之前欲言又止的话。


    她把人喊过来,指着中间那张二十多号人的大合影,“你之前,到底从这张合照上看出什么了?这里面明明没有江牧舟啊。”


    “有个姐姐曾经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就算嘴上不说,眼神也会出卖你。”林漾盯着照片上的某处,声音很轻,“会不自觉地寻找他的身影,看他的时候眼神会变得特别专注,连带着整个人都会变得柔软起来。”


    苏澄以为林漾在说他自己,但仔细看照片,却看不出他的眼神有什么特别。


    “而你看江牧舟的眼神,和她看我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她?”苏澄明显怔住了。


    照片里二十多人围坐成一圈,顺着林漾视线的方向,她这才发现有个女生正望着林漾,眼神专注又柔和。


    苏澄努力回忆着,她对这个女生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是和林漾同一批加入救助站的,好像是在公司上班的白领,平时工作挺忙的。


    但被林漾这么一说,苏澄突然想起来,好像每次林漾来参加活动的时候,这个女生不管多忙,都会抽空出现。


    只是春节过后,听说她去了国外深造,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苏澄的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浸了柠檬汁的棉絮,酸胀感从心脏蔓延到指尖。


    她忍不住想,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那些小心思,在江牧舟面前是不是早就暴露无遗了。


    如果是的话,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被看穿的?


    是高中三年那些擦肩而过的瞬间,还是重逢后朝夕相处的日子里?


    既然连林漾都能看出来,以江牧舟的敏锐,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心意。


    可他为什么一直装作不知道呢?


    她的呼吸变得滞重。


    如果他真的知道,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是接受,还是拒绝,明明可以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怎么就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要给她留有幻想的余地。


    看着她一个人傻傻地演着独角戏,在期待与自我怀疑间反复横跳,很有趣吗?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眼神其实很明显,她说温姐早就看出来了。”林漾笑了笑,“只是那时候我心里有别人,所以完全没注意到。感情这种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


    思绪像灌了铅一样变得沉重迟缓。


    心不住地下坠。


    是因为江牧舟自己也深陷其中看不清状况,还是他心里装着别人,所以才没注意到她的感情?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能体面地维持朋友的关系不是吗?


    她本该觉得餍足,至少不是被揭穿,成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人心总是贪得无厌。


    明明最开始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就心满意足,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知不觉滋生出想要独占的妄念。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我觉得你的状态和他很像。”林漾微笑着看向苏澄,“都是当局者迷罢了。”


    当局者迷。


    苏澄默念着林漾的话。


    她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那个容易自我消耗的状态。


    她不想让这份感情成为自己的弱点,渴望变得更坚强、更独立,不被情绪左右。


    可爱就是爱。


    谁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爱能让懦弱者变得坚强,也能让冷漠者变得柔软。


    说不清是好是坏,她应当坦然接受这份感情带来的一切变化。


    无论是甜蜜还是痛苦,都是成长的养分。


    苏澄收回凝在照片上的视线,从情绪的裹挟中跳脱出来。


    十月中旬,各大电商的“双十一”预售广告已经铺天盖地,她算算库存,准备去仓库清点周边的数量。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天蓝色卫衣的男人叩了叩门框。


    “苏小姐在吗?”《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