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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苏澄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她想起邮件里约好今天见面的品牌方,微微侧身,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会议室在这边。”


    这次的合作方是临海市数一数二的保险公司,他们新推出的宠物保险业务正在试点推广阶段,特意找到苏澄商量推广方案。


    与苏澄想象中保险从业者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来的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帅哥。


    他穿着件天蓝色连帽卫衣,上面印着随性的涂鸦图案,搭配一条宽松的做旧牛仔裤,休闲的打扮反而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


    一双丹凤眼狭长深邃,眼尾微微上扬,双眼皮前窄后宽,高挺的鼻梁在灯光下投下一抹阴影,更显得他五官立体分明,透着几分凌厉感。


    奇怪的是,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苏澄却莫名觉得对方身上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递过一杯水,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他笑着挑眉,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啊,没有没有。”苏澄连忙摆了摆手,“就是觉得你有点眼熟,是不是有做短视频?可能我之前刷到过你的账号。”


    “我拍不来那些,太费心思了。”他爽朗地笑着,嘴角两侧扬起浅浅的酒窝。


    他从卫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苏澄,“不过苏小姐的账号我一直有关注,救助流浪动物的初心很棒,视频剪辑也很有创意。”


    苏澄低头看向那张名片,上面清晰地印着:天成保险,总经理,成牧野。


    这个名字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测,眼前这人,正是江牧舟提过的哥哥。


    两人的眉眼不算相像,但从鼻梁到下巴的轮廓,简直像同一个模具刻出来的。


    然而,无论是穿衣风格,还是说话方式,两人完全不一样。


    江牧舟像


    是深秋的湖泊,永远平静无波,就算偶尔飘落一片火红的枫叶,也不过泛起两圈涟漪,转瞬又归于沉寂。


    而成牧野则像初春刚解冻的山涧,带着新生的活力奔涌而下。


    明明是血脉相同的亲兄弟,却被命运刻意安排成对比鲜明的两面。


    江牧舟身上难得一见的随性洒脱,在成牧野这里却像是与生俱来的特质。


    要不是提前听江牧舟说起过,苏澄绝对会以为眼前这个活力四射的男人才是弟弟。


    “我只是一个几十万粉的小博主,值得成总亲自来谈合作?”


    苏澄捏着名片,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成”字,和江牧舟血脉相连,却看起来与他毫不相关的姓氏。


    “不怕苏小姐笑话,我去年才从国外毕业回来,宠物保险这个项目是我挂名总经理后亲自抓的第一个重点项目。”成牧野神色自若,倒是不避讳,“毕竟要说服董事会那群老狐狸点头,我自然得下足功夫。”


    目前市面上的宠物保险看似选择不少,但对救助站来说,这些产品大多华而不实。


    问题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常规保险产品设有至少30天的等待期,而救助站接收的流浪动物因长期生存环境恶劣,健康状况复杂,往往刚救回来就得马上治疗,根本等不到保险生效。


    二是许多保险宣传时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免赔额设得高,单次赔付还有上限,有时候带毛孩子看个病花个小几百,扣完免赔额再按比例报销,最后拿回来的钱可能还没交的保费多。


    “天成的宠物保险和市面上的产品可大不相同,我们在试点推广期间,直接取消了理赔等待期。”成牧野从黑色双肩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产品介绍的PPT给苏澄看,“除了基础医疗报销,投保后每年赠送一次全面体检,如果体检达标,直接返还50%的保费,要是查出问题,也能让主人及时带宠物治疗。”


    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跳出一张自媒体平台的截图,一只英国短毛猫正在“母鸡蹲”,圆圆的脑袋配上胖乎乎的身子,让评论区里的网友们直呼“大卡车”。


    “虽然我没专门学过动物医学,但我提前做过功课。”成牧野将鼠标指针悬停在猫咪的小短手上,“像英短、布偶这些在国内常见的品种猫,特别容易得心肌肥厚,不过只要发现得早,完全可以通过养护和治疗来控制病情。”


    他顺势讲起设计体检项目的初衷。


    苏澄全神贯注地听着,视线不时在成牧野和屏幕之间流转。


    眼前这位大少爷的身上毫无纨绔子弟的习气,不同于那些靠家族关系空降高管,只会签字的二世祖,他对保险条款的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些原本对宠物保险持观望态度的人群最在意的关键问题,并提出直击要害的改进方案。


    苏澄细思极恐,难怪钱总是流向那些本就不缺钱的人呢,他们不仅比自己有钱,还比自己努力。


    “没想到你考虑得这么周全。”苏澄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略带迟疑地问,“但要是客户都等到宠物生病才投保,你们不会亏本吗?”


    “很多产品刚推出时,都会用免费或返现吸引用户,等大家习惯了它的存在,再开始收费,这时候,消费者反而更容易接受。”成牧野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游刃有余的微笑,那双上挑的丹凤眼里闪烁着商人的精明,“就像现在,谁还记得视频网站最初都是免费的呢?”


    “而且我们通过人工智能测算,试点阶段的理赔病种和赔付额度都会有限制,确保风险可控。”


    谈话间,一声细弱的猫叫从屋外飘来。


    成牧野像是被提醒,伸手探向双肩包。


    “这是初步拟定的推广企划书,你可以先过目。”他取出一个米色的抽杆夹递给苏澄,“我希望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商业合作,而是能建立长期、持续的工作关系。”


    “正如你在视频中所说的,领养代替购买,天成也同样重视公益价值。”他翻开内页,指尖点在一行条款上,“除了常规的推广费用,我们额外承诺,所有通过仅有遇见救助站领养的流浪动物,都能享受半年免费保险,之后续保还能享受八折优惠。”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点落在玻璃窗上,像一条条透明的小溪蜿蜒而下。


    雨滴不断流动汇聚,渐渐在窗台上形成一片小小的水洼,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


    苏澄忽然明白,无论是浩渺湖泊还是涓涓山涧,本质上都是水。


    一样的清澈,一样的润物无声。


    她想起江牧舟说过的话,世界很大,每个人的光都能照亮一方天地。


    那成牧野,就是曾经照亮他童年时光的那束光吧。


    苏澄一页页翻看着成牧野带来的企划书,推广费的数字高得惊人,远超她这个小账号的市场价值,更别提还要为领养动物额外提供的免费保险。


    这般优厚的条件,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果然美味的馅饼背后,往往隐藏着意想不到的陷阱。


    当苏澄翻到印有乙方义务条款的那页时,成牧野适时地补充道:“拍摄方面有个小请求,希望霸天虎能返厂出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苏澄脸上停留片刻,“另外,我们希望苏澄小姐和江牧舟先生能够共同出镜。”


    “江牧舟先生”这个称谓从成牧野口中说出时,苏澄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兄弟之间用这般生分的称呼,比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要疏远。


    明明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中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墙。


    若只是寻常商业合作,作为合作伙伴的她看到如此诱人的条件,或许就擅自做主,先斩后奏地应下了。


    但眼前之人,与江牧舟有着难以言说的血缘羁绊。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恍惚间又看见那日江牧舟开着路虎来接她时,眉宇间掩不住的落寞。


    他愿意在繁忙工作的间隙抽空赴约,甚至还特意换上了正式的西装,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底深处,对这份亲情仍抱着一丝期待?


    “能与贵司合作是我的荣幸。”苏澄合上企划书,抬眼迎上成牧野期待的目光,“不过……江先生是否愿意出镜,我得先问过他本人的意见才行。”


    苏澄把成牧野送到门口时,雨仍在不紧不慢地落。


    雨丝在屋檐下织成透明的珠帘。


    她望着雨幕出神。


    也许,这次合作能成为修复他和家人关系的契机?


    她咬紧下唇。


    作为外人贸然插手,他大概会觉得她逾越了朋友的界限吧?


    但转念一想,与其因顾虑被责怪多管闲事而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错过这个可能重拾亲情的机会,才更让人难以释怀。


    “其实,你可以直接去问问他。”苏澄攥着衣角,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毕竟,你们的关系,比我和他更亲近些。”


    成牧野停下脚步,眯起那双锐利的丹凤眼,“他跟你提起过我?”


    “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本不该多嘴。”苏澄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江牧舟独自站在房门口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但他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他也需要被关心。”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让他来承担。”成牧野叹了口气,漆邃的双瞳腾起一层水雾,“其实上次他回家的时候……”


    “喵…呜……”


    忽然,一声细若游丝的猫叫从脚边的草丛传来。


    第62章


    “喵…呜……”


    忽然,一声细若游丝的猫叫从脚边的草丛传来。


    苏澄顺着声音转头,目光落在救助站围墙栅栏边的那片草丛里。


    那声呜咽短得来不及捕捉,但苏澄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成牧野站在门廊下避雨,等着司机来接他。


    细密的雨帘中,他看见苏澄试探着往草丛里迈了一步,被雨水浸泡过的草地湿滑泥泞,她那双小白鞋刚踩上去,就陷进了松软的泥浆里,洁白的鞋边瞬间裹上一层浑浊的泥水。


    苏澄似乎没注意到鞋子已经陷在泥水里,她蹲低身子,手指拨开那些沾着雨水的草叶。


    随着潮湿的草茎向两侧分开,一个白色的小猫头露了出来,头顶的毛被雨水打湿了,细小的水珠挂在毛发间,整张小脸湿漉漉的。


    那是只体


    型很小的白猫,看起来不过三四个月大。


    它耷拉着脑袋虚弱地趴在草丛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隔着栅栏,救助站会议室的灯光隐约透出。


    苏澄恍然想起成牧野刚才展示PPT时,窗外似乎就有微弱的猫叫声。


    觉到有人靠近,小白猫吃力地抬起头,用尽力气发出一声微弱的“喵呜”。


    苏澄心头一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小白猫像是终于找到依靠,颤抖着把湿漉漉的小脑袋贴上来,冰凉的小鼻子蹭过她的指尖,还发出虚弱的呼噜声。


    苏澄摸了摸小白猫的脑袋,想把它抱起来带回救助站去。


    可当她拨开周围的草丛时,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


    藏在草丛里的小猫前腿完全暴露出来,两条细小的前肢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苏澄的后背窜上一股寒意,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


    她盯着那诡异的姿势,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疯狂滋长。


    琥珀色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剧烈收缩着,震惊的神色在脸上显露无遗。


    “抱歉,故事只能下次再听了。”苏澄蹲在草丛边,回头对成牧野说,声音里带着急促,“小猫伤得很重,我得马上拿工具送它去医院。”


    成牧野下意识想上前帮忙,却又迟疑地停下脚步。


    专业救助毕竟不是他的强项,贸然插手可能反而添乱。


    冰凉的雨丝不断打在苏澄脸上,她随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低头查看小猫状况。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半睁半闭,正强撑着保持清醒。


    她迅速脱下身上的白色针织外套,轻手轻脚地盖在小猫身上,为它挡住不断落下的雨点。


    “坚持住,别睡着啊。”她轻声安抚着,随即站起身,快步奔向救助站。


    只穿着吊带衫的削瘦身影从成牧野面前匆匆掠过,被雨水打湿的刘海一绺一绺地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明明阴雨绵绵,他却仿佛看见阳光穿透了乌云。


    对于江牧舟,他心里始终装着心疼与愧疚。


    他想不明白,父母之间的恩怨纠葛,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来承受。


    虽然从不指望弟弟会原谅父母,但他还是固执地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给予关怀。


    只是每次想到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暖,在父母造成的伤害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他的心就揪得更紧。


    弟弟从小就很优秀,每次考试都稳居第一。也许是看到了他的努力,又或许是良心发现,父母对他的态度渐渐软化,终于不再把他限制在副楼活动。


    可后来那件意外发生后,江牧舟头也不回地报考了北京的大学,如同挣脱牢笼的飞鸟,彻底与成家划清界限。


    父母每月按时打款的生活费银行卡,在他最后一次回成家时,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如果说报考金融专业是他对成家保留的最后一丝期待,那么拿起摄像机拍摄纪录片时,才是他真正找到了心之所向。


    成牧野始终默默关注着那个叫「渡」的账号,看着他带着摄像机闯荡四方,看着他扛着摄像机走南闯北,见证他从默默无闻到成长为业内顶尖的纪录片创作者。


    「渡」,即是渡人,也是渡己。


    成牧野曾以为,江牧舟会在北京落地生根,和临海这座城市老死不相往来。


    直到那个寻常的直播画面里,突然出现一个戴着口罩的身影,即便遮住了半张脸,成牧野还是立刻认出了他。


    他们兄弟从小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的高鼻梁,同样的薄嘴唇,连下巴的轮廓都分毫不差。


    可唯独那双眼睛天差地别。


    成牧野一直暗自羡慕弟弟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弯弯的,像盛满了春水,总给人一种多情又温柔的感觉。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漂亮的眼睛渐渐变得深沉,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平静得让人心疼。


    而在那个直播画面里,他居然又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跳动的火光,像是长夜将尽时突然亮起的星辰。


    起初,成牧野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能让决绝离开的弟弟愿意回来。


    直到镜头转向站在江牧舟身边的女孩。


    她说话时眼角会弯成月牙,举手投足间透着温暖的力量,像冬日里照进来的一束暖阳,温柔中带着坚定,明媚得像是能驱散所有阴霾。


    刹那间,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


    原来再顽固的坚冰,也终将被持续的温度瓦解;再深刻的怨恨,终究敌不过真挚的温暖。


    父母鬓角的白发又添了许多,整整四年没见过小儿子,说不定他们心里也后悔过。


    成牧野有时在家假装随口提起弟弟,能看见父母眼神闪动,听见他们低声叹气。


    可这份迟来的愧疚到底没能变成一句“对不起”,就像千千万万的中国式父母,他们宁可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威严,也不愿在孩子面前低头认错。


    他们还是老样子,总按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关爱”孩子。


    因为担心江牧舟独自在外无人照应,精挑细选后擅自约了合作伙伴的千金前来赴宴。


    结果弄巧成拙,好不容易攒的饭局闹得不欢而散,连带着他在弟弟眼里也成了帮凶,两人的关系岌岌可危。


    来找苏澄谈合作,成牧野当然存着见弟弟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他想亲眼看看,这个能让弟弟卸下心防的女孩。


    十八年的煎熬,好不容易逃离的家族阴影,他只盼弟弟余生能遇到真心相待之人。


    现在,看着雨中那个单薄却倔强的身影,成牧野松了口气。


    他果然没看错人。


    “出什么事了?”吴欣看着慌慌张张跑进救助站的苏澄问道。


    “门口的草丛里有只受伤的小猫,得赶紧送医院。”苏澄一边从储物柜取出消过毒的航空箱,一边解释。


    “又一只?”正在给救助站的小猫们倒猫粮的林漾闻言转过头,盛着猫粮的粮勺还悬在半空。


    “又?”苏澄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你刚才说‘又’是什么意思?”


    “昨天我在救助站门口也发现一只小猫,尾巴不停地流血。我以为是皮外伤,结果带去医院检查,发现是尾椎骨骨折了。”林漾把粮勺扣回原位,顺手合上了储粮桶的盖子,“幸好发现及时,尾巴算是保住了,就是可怜小家伙要带着钢钉生活。”


    “连续两天都有受伤的小猫,”苏澄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对劲,眉峰拧得更紧,“怎么会这么巧?”


    她想起小白猫扭曲变形的四肢,在航空箱的门前比划着尺寸,这宽度可能会挤压到伤口。


    她转身快步走向仓库,找出一个平时用来分装文创产品的大号方形篮子,底部平整,空间足够宽敞,适合用来转移小猫。


    “林漾,过来帮把手。”她轻声唤道,“我怕一个人移动会伤到它。”


    由于下雨的关系,打车软件上显示的排队人数已经涨到了30多位。


    考虑到医院和救助站之间的距离不远,两人决定直接推平板车过去。


    回到发现小猫的草丛边,苏澄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宾利,想必是来接成牧野的。


    她没顾得上去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向小猫所在的位置。


    她掀开盖在小猫身上的针织外套,只见它虚弱地蜷缩着,眼睛几乎完全闭上了,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隙。


    呼吸又轻又缓,微弱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每一口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苏澄轻轻撕开猫条的包装,挤出一点肉泥凑到小猫鼻尖前。


    原本粉嫩的鼻头已经褪去了血色,显得格外苍白。


    “可千万别睡啊。”她轻声细语地哄着,用食物的香气唤醒小猫的意


    识,“还有好多美味等着你呢。”


    看着小猫虚弱却倔强地睁开眼睛,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强烈的求生欲,粉色的小舌头颤巍巍地舔着肉泥,一点一点地补充营养,苏澄紧绷的肩膀终于稍稍放松。


    她飞快地将针织外套对折好平铺在篮子底部,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小猫的头颈,林漾则用手掌稳稳托起它瘦弱的腹部,两人避开它受伤的前肢,配合着将小猫挪进篮子里。


    雨势渐大,冰凉的雨滴砸在苏澄裸露的手臂上,寒意刺骨。


    她快速地将外套的两个袖□□叉系紧,再把前襟完全展开覆盖在小猫身上,细心裹出一个临时的防雨帐篷。


    苏澄正准备把篮子抬上平板车,忽见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原本打在身上的雨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她抬起头,发现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大伞,伞面将落下的雨滴尽数遮挡。


    “坐我的车去吧。”成牧野的声音从伞后传来,低沉而清晰。


    第63章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苏澄没多犹疑,拉开车门和林漾一起坐进后排。


    车外是低调沉稳的黑色,车内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明快的爱马仕橙内饰搭配鹅黄色的氛围灯带,格外鲜活,顶级小牛皮制成的座椅触感柔软,连空气中都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木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不张扬的精致。


    苏澄把装着小白猫的篮子轻轻放在腿上,向司机报出医院地址。


    葱白的指尖紧紧扣住篮沿,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生怕篮子里的水滴沾到旁边价值不菲的真皮座椅上。


    冰凉的水珠从发梢滑落,沿着她的后颈一路往下钻。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肩膀不自觉地往里缩了缩。


    林漾察觉到身旁的动静,视线停留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上。


    虽然才入秋不久,天气还算温和,但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她把自己的外套给小白猫垫在了篮子里,现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吊带内搭,刚才又淋了雨,这样下去难免会着凉生病。


    他拉开冲锋衣的拉链,“你穿我的外套吧。”


    “不用不用。”苏澄连忙摇头。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漾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你明天不是要表白吗?要是冻感冒了,还怎么好好表现?”


    苏澄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急得四下张望想找东西堵住林漾的嘴。


    慌乱间,她瞄了眼副驾驶的成牧野,随即拼命冲林漾使眼色,示意他快别说下了。


    林漾耸耸肩,没再提表白的事,只是默默把解开的外套从肩上褪下来。


    “真的不用。”苏澄缩了缩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虽然寒气已经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她还是固执地摇头,“马上进室内了。”


    和异性相处时,她一直很注意保持恰当的距离。


    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和气息,会让她产生一种微妙的被侵入感,仿佛两个人的温度在无声中交织,这种过界的亲密感会让她觉得略微地不自在。


    唯独江牧舟是例外。


    七年前,当江牧舟递来校服外套时,她甚至没想过要拒绝。


    那瞬间的安心盖过了所有顾虑,像是心底自然结成的纽带,既不必衡量人情亏欠,也不会觉得是种负担。


    宠物医院距离救助站不远,车开过去不过几分钟的事。


    林漾抱着小白猫先进了医院,苏澄礼貌地向成牧野道了声谢,正要跟着下车。


    小白鞋刚踏出车门踩进水洼,身后就传来成牧野的声音,“苏小姐,稍等一下。”


    他推开车门,撑开那把带有宾利徽标的黑色长柄伞。


    苏澄的目光微微一顿,看着那把伞先是移向车尾的后备箱,片刻后又随着成牧野的脚步重新回到她面前。


    成牧野手里多了条深灰色珊瑚绒毯子,连同伞一起递过来,“雨天容易着凉,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小猫。”


    见苏澄没有立即伸手,他又把毯子往前送了送,补充道:“新的,平时没有人用。”


    “谢谢。”苏澄接过那条灰色薄毯,轻轻抖开后披在肩上。


    暖意顿时包裹全身。


    她抬头看向成牧野,“这个…我改天怎么还你?洗好后送到你们公司前台可以吗?”


    “不用特意跑一趟。”成牧野嘴角微微上扬,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不如等下次签合作协议时带给我。”


    秋雨打落了一地的金桂,浅淡的香气弥漫在湿润的空气里。


    苏澄的脑海中,浮现出江牧舟那张隐在饺子热气后的脸,银边眼镜上蒙着水雾,可漆邃的黑眸却依然明亮。


    原来有些记忆不会因为分开久了就变得模糊,反而会越来越清晰。


    想到他明天就要回来了,苏澄笑了笑,不置可否,“那要看成先生的诚意够不够打动他了。”


    她推开宠物医院的玻璃门,走向最里面的诊室。


    负责诊治的曹医生正解开小白猫身上的针织外套,动作轻柔地将它从篮子里抱出来,安置在铺着一次性尿垫的不锈钢诊疗台上。


    她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小猫的桡骨,指腹沿着骨骼走向缓慢滑动,仔细检查每一个关节的活动情况。


    “情况不太乐观。”曹医生不断摇头,眉头紧锁,“小猫两只前腿的骨头几乎被折成直角,皮下大面积淤血。后腿虽然没有明显错位,但肿胀变形,初步判断四肢应该都是闭合性骨折。”


    “这么小的猫,就算从高处坠落也摔不成这样。如果是车祸,通常会造成粉碎性或螺旋形骨折,更像是……”她停顿片刻,眉心拧得更紧,“被人用外力硬生生掰断的。”


    苏澄的呼吸骤然停滞,寒意顺着脊梁窜上来,后颈一阵发麻。


    最不愿相信的猜测,终究还是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究竟要多么残忍,才会对这样毫无防备的小生命下此毒手?


    她颤抖的指尖轻轻落在小猫头顶。


    小家伙努力地仰起脑袋,用尽全力蹭着她的手指,喉咙里挤出细弱的呼噜声。


    光秃秃的耳朵轻轻颤动,湛蓝如宝石般的眼睛直直望着她,清澈的瞳孔里映出她紧锁的眉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但这点疼痛根本抵不过胸口翻涌的酸胀。


    明明遭受过人类的残忍伤害,它却依然本能地渴求人类的抚慰,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根尖锐的针,直直扎进她心口,蔓延开细细密密的绞痛。


    “真是人渣!现实得活得多失败,才会对小猫下手。”林漾盯着诊疗台上虚弱的小白猫,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现在法律管不着虐待动物,是不是非得等这种人杀人放火才能治他?”


    苏澄眨了眨发红的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她的社交账号还只有零星几个粉丝,但每当看到那些虐待动物的新闻时,她还是坚持不懈地为那些无辜的生命发声。


    被砍掉四肢的怀孕蓝猫、被恶意投毒的西高地犬、被虐待三天依旧顽强反抗的奶牛猫战士……


    但那些用眼泪写下的文字,就像被扔进深海的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至今都记得大学时在视频平台分享喂猫视频时,评论区那些刺耳的声音:“接着喂啊,等猫生一大窝,冬天全冻死就好笑了”,“真这么有爱心怎么不带回家养装什么圣母呢?有人加你微信吗?”


    当时她还耐着性子解释这些都是绝育放归的流浪猫,换来的却是更恶毒的围攻:“急了急了,猫奴哈气了”,“哟,无孩爱猫女来了,自己不想生孩子,连猫的生育权都要剥夺”。


    一个人的声音太微弱。


    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


    在人口基数这么大的社会,推动反虐待动物立法,实在道阻且长。


    “我先把小家伙带去拍X光,确认手术方案。”曹医生抱起小白猫,转身走向放射室,“你们在候诊区稍等


    片刻。”


    苏澄将薄毯往肩上拢了拢,跟着林漾穿过走廊来到住院部。


    昨天送来的那只尾巴骨折的小蓝猫正安静地趴在笼子里,脖子上戴着用来防止舔舐的伊丽莎白圈。


    见到有人靠近,它立即支起前爪,站起身好奇地张望。


    “要乖乖养伤哦。”林漾俯身凑近笼子,声音轻柔,“再过几天就能出院啦。”


    “它也是骨折吗?”苏澄透过笼门缝隙望去,原本蓬松的尾巴秃了半截,中间裹着天蓝色的医用敷料,“该不会也是……”


    她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全,但林漾已经懂了,“医生说可能是被踩断的,但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就说不准了。”


    苏澄越想越觉得蹊跷。


    如果真是虐猫的变态干的,为什么偏偏要把猫扔在救助站门口?总不能是这人渣的心里,还残留着最后那点儿没完全泯灭的良知吧。


    她立刻在义工群里发了消息,想问问大家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很快就有义工回复,说前天在救助站门口发现一只骨折的小橘猫,已经送去别的医院了,医生诊断后也怀疑是人为造成的伤。


    除此之外,还有只患猫传腹的乳白英短,连猫包一起被遗弃在门口。


    猫包里塞着半袋吃剩的膨化粮,还有张皱巴巴的字条:“我是外地来打工的,实在是没钱了,它生病了,求求你们不要见死不救。”


    “这种人根本不配养宠物!”林漾气得攥紧拳头,指节都发白了,“健康可爱的时候当个玩具养着,生病了就往外一丢,自己倒是一身轻松!还专挑救助站门口扔,留个字条道德绑架,这不就是慷他人之慨,逼着别人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吗?”


    “要我说,干脆在门口立个牌子——弃养者必遭天谴!”


    “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苏澄皱起眉头,“除了那只带着猫包、得了传腹的猫可能是主人实在走投无路,另外三只骨折的猫怎么看都像是有意为之。”


    “可他图什么呢?”苏澄咬着下唇,实在是想不通。


    正琢磨着,曹医生拿着X光片快步走过来,“骨头断了五处,好在都是闭合性骨折,感染风险比较低。不过还是得尽快固定骨头,明天一早就安排手术。”


    简单确认手术细节后,两人心事重重地往救助站走。


    雨还在下个不停,铅灰色的云沉沉地压下来。


    林漾没好意思跟苏澄挤一把伞,默默拉上冲锋衣的兜帽,低头走在前面。


    雨水打在冲锋衣上沙沙作响,就像他们此刻纷乱的思绪。


    其实要不要救助遗弃一直是流浪猫救助工作中极具争议性的话题。


    见死不救,谁都狠不下这个心,可现实问题就摆在眼前,骨折手术、猫传腹治疗,哪样都不是小数目,光是这四只猫的医药费,就能掏空救助站大半年的预算。


    更麻烦的是,如果无条件接收,反而可能助长弃养行为,那些不负责任的主人会觉得反正有人接盘,而真正需要帮助的流浪动物反而可能因此得不到救助,这又是一种不公平。


    眼看快到救助站了,走在前面的林漾突然停住脚步,像一个木桩似地站定在雨里。


    “怎么了?”苏澄疑惑地上前,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灰色的薄毯从她的臂弯滑落,“啪”地砸进积水里,溅起的泥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裤脚。


    透心的凉意顺着布料钻进皮肤,可她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眼前骇人的景象。


    第64章


    苏澄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声响。


    救助站的大门口,几滩恶心的排泄物格外扎眼。


    雨水不断冲刷着这些污物,浑浊的脏水顺着台阶一级级往下流,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我……我去拿工具清理。”林漾声音发颤,显然也被这场景震住了。


    苏澄总算回过神来,赶紧蹲下去捡那块被雨水打湿的薄毯。


    手指触到冰凉的雨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喊住林漾:“等等,先别进去!”


    “万一这些排泄物带病毒呢?”她快步追上去,语气急促,“我给吴欣打电话,让她先把小猫都安顿好,再把清理工具带出来。”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连廊的屋檐上,苏澄收起滴水的伞,和林漾一起退到角落里等吴欣。


    她把珊瑚绒薄毯仔细叠好,临时搁在斑驳的窗台板上。


    潮湿的空气中,她憋着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你说,会不会就是之前那个虐猫的人干的?”


    “绝对是那个畜生!”林漾捏着鼻子直皱眉,另一只手不停地扇着风,“就算是流浪猫狗路过,也不可能全家老小挑这个时候组团来方便吧?”


    他说着说着,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而且救助站开了这么多年,头一回碰上这种恶心事,也不知道是动了谁的蛋糕。”


    苏澄神色一凛。


    林漾的话点醒了她,如果说以前一直平安无事,那最近唯一的变化,不就只有她那个越来越火的视频号吗?


    树大招风的道理,她当然懂。


    所以不管是拍视频还是做直播,她都会谨言慎行,接推广前都会认真调查产品背景,只和真正靠谱的品牌合作。


    她的视频内容大多都是猫咪的搞笑日常,整体风格都是轻松治愈的,就连在宣传“领养代替购买”理念时,她也是用循循善诱的方式劝导,按理说根本不应该连累救助站招来这么大的怨恨才对。


    难道是因为她坚持推广“领养代替购买”,让那些靠卖宠物赚钱的商家觉得挡了财路,所以才来找麻烦?


    可她才二十多万粉丝,连个小网红都算不上,至于让人又是虐猫又是往救助站扔排泄物吗?


    也太离谱了。


    “我的老天奶!什么味儿这么冲?”吴欣一手提着拖把,一手拎着水桶刚迈出门,就被刺鼻的臭味熏得往后一踉跄,“我还以为是屋里小猫没埋粑粑,特意给它们换了新猫砂……”


    话还没说完,一阵风把更浓烈的臭味吹过来。


    她往前探头一看,台阶上几滩污秽物正在雨水中慢慢化开,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呕…这TM哪个缺德鬼干的?!”


    强压着想要干呕的冲动,吴欣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连廊,给林漾和苏澄塞了口罩。


    三人戴上橡胶手套,利落地开始清理。


    林漾用垃圾铲小心地铲起黏糊糊的污物,狠狠甩进黑色垃圾袋里。


    苏澄双手紧握拖把,弯着腰用力推拉,把地面上的污渍一点点清理干净。


    吴欣则来回奔走在台阶和水斗之间,用水桶接来清水,仔细冲洗着地面。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混着汗水,顺着苏澄的手臂往下流。


    终于清理完毕,吴欣抓起空气清新剂对着门口就是一顿狂喷,清新的柠檬味终于压过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互相看了看对方狼狈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全身彻底消毒后,他们才敢踏进办公室。


    苏澄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找到正在给猫咪梳毛的饲养员叮嘱,“最近附近有虐猫的变态出没,这几天先别放小猫去花园活动,全部都留在室内。”


    她打了个喷嚏,声音略显嘶哑,“大家进屋前也先进行全面的消毒,避免沾染到病毒过给小猫们。”


    叮嘱完所有注意事项后,苏澄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瘫进办公椅里。


    她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两侧,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我现在就去买个监控,直接装在大门口。”林漾边说边划开手机,划拉着查找附近的电子产品店。


    苏澄吸了吸鼻子,强撑着坐直身子,“一定要买夜视款的,这样就算他半夜偷偷来搞破坏,也能拍得一清二楚。”


    救助站接连遭遇恶意事件,先是出现被故意虐待后遗弃的病猫,接着又是门口被人泼洒秽物,种种迹象都表明,有人盯上了这里。


    温蒂刚跟她核对过账目,虽然各家宠物医院对流浪动物的诊疗都有一定优惠,但治疗费加上房租水电、猫粮药品这些日常开销,救助站好不容易才扭亏为盈的局面又快维持不下去了。


    现在的处境确实被动,救助站完全暴露在明处,而那个使坏的人却


    躲在暗处。


    苏澄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眉头紧锁,“真想不通,搞垮一个救助站对那个人能有什么好处?”


    “可能就是心理变态。”吴欣撕开一包薯片,拖过椅子坐到苏澄旁边,“有些人自己活得不如意,看到流浪猫都能得到关爱和救助,心里就扭曲了,非要毁了这些小家伙才痛快。”


    苏澄又打了个喷嚏,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搜索着遏制虐待动物和恶意弃养的有效手段。


    可搜索结果让她心头发沉。


    即便是造成恶劣社会影响的虐待行为,最多也只能换来几天的行政拘留;而对弃养行为的约束更是寥寥无几,舆论谴责几乎成了唯一能用的武器。


    “骂几句能顶什么用?只会爽,又不会改。”吴欣盯着屏幕上的“舆论谴责”四个字,撇了撇嘴,“那些毛孩子受到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苏澄的思绪又回到了林漾之前提议的告示上。


    她心里明白,这种告示对那些丧心病狂的变态确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说不定能让一些一时糊涂想要弃养的人回心转意。


    只是这告示的每个字都得反复推敲,要是哪句话说得不妥当,被有心人断章取义,反而会给救助站惹来更多是非。


    苏澄心里很清楚,按照救助站“生命至上”的原则,要是真在门口发现病猫,他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救治。


    但真正的善良并不是无底线的妥协,如果来者不拒地接收,救助站那点本就捉襟见肘的资源很快就会被掏空。


    到那时,不仅自身难保,连其他原本能获救的流浪动物也会失去希望。


    那些恶意遗弃者用残忍考验善良者的良知,但每一次艰难说出的“不”,都是为了守护更多说“是”的可能。


    她反复权衡着利弊,最终还是决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现在要做的,一是尽快安装监控留下证据,二是试着唤醒那些弃养者残存的良知。


    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总要尽力一试。


    苏澄对着电脑屏幕,仔细斟酌着敲下每个字句:


    “亲爱的朋友,感谢您关注流浪动物的福祉。


    本救助站致力于帮助无主动物重获新生。


    如果您因困难无法继续饲养伴侣动物,请理解:


    弃养会给动物造成巨大创伤。


    饲主有责任对选择的生命负责到底。


    建议先尝试联系亲友领养,或者通过正规渠道为它寻找新家。


    目前救助站的笼位和资金都很紧张。


    每一只被随意丢弃的动物,都可能会让另一只急需救助的流浪猫失去活命的机会,甚至导致正在治疗的动物被迫停药。


    生命可贵,拒绝弃养。”


    苏澄把拟好的告示递给吴欣,“帮我看看这样写合不合适?”


    吴欣接过来认真读完,眼睛一亮,“写得很棒啊!既表达了愿意帮助的态度,又清楚地说明了弃养的后果,绝对能起到劝导作用。”


    苏澄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随即又打印了几份告示,细心地用透明胶带将A4纸正反两面都封好防水,准备待会儿张贴在救助站外墙最显眼的位置。


    为了加强警示效果,她还参照商场的做法,制作了一个醒目的警示牌:[24小时监控区域,请规范行为]。


    “来,吃点东西。”吴欣拿着薯片想投喂苏澄,却在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惊讶地缩回手,“苏苏,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可能是在雨里待久了。”苏澄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声音有些发闷。


    吴欣看着她单薄的吊带装,想起她刚才在雨中忙碌的身影,担心地说,“你穿这么少,又在雨里干活,很容易着凉的。”


    吴欣拍了拍苏澄的肩膀,把她手里的胶带和告示都接了过来,“这些都交给我,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忙碌了一天,苏澄回到家时,天幕已经沉沉地黑了下来。


    她坐在电脑前,只觉得脑袋也沉沉的,像灌了铅一样重。


    白天送小白猫去医院时拍的素材还躺在电脑里,她原本打算剪个视频为小家伙发声,可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盘旋:这样做会不会适得其反?那个虐猫的变态会不会因为她的发声而变本加厉?


    望着面前空荡荡的白墙,苏澄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想念。


    要是江牧舟在就好了。


    第65章


    这一夜,苏澄睡得并不安稳。


    白皙的脸庞微微皱起,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的梦境像拼图一般,断断续续,零零散散。


    她先是站在一座阳光明媚的小岛上,耳边是潺潺的溪水声,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树枝间传来清脆的鸟鸣,一只顽皮圆滚滚的三花猫正抱着树干往上窜,不远处还有只金毛欢快地追逐着飞盘。


    但很快,天色骤变,乌云蔽日,四周的光线渐渐被吞噬。


    溪流干涸龟裂,树木坍缩成黑影,她被困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她试图朝着远处微弱的光点走去,却像被困在迷宫一般,始终在原地打转。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她吞没。


    突然,一声尖锐的猫叫划破寂静。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可她既拨不开迷雾,也找不到出口。


    最终,她无力地跌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紊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黑暗。


    “别怕,我在。”


    如同一根救命稻草。


    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挪动。


    荆棘划破她的衣角,山巅的冷风刺痛她的脸颊,但她没有停下。


    终于,在翻过最后一道山脊后,天光渐渐漫溢开来。


    声音的主人一袭黑衣,修长的身影在黯淡的光线中依然挺拔而锋利。


    他转过头,唇角微扬,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盛满温柔,正望向她这边。


    她的心猛地一跳,正要上前,却见另一个女孩抢先一步,扑进他的怀里。


    她僵在原地,像是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只能空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他的温柔、他的微笑、他的怀抱……


    原来,全都是给别人的。


    那一瞬间,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如同被遗弃在荒凉的悬崖边。


    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胸腔里翻涌沸腾。


    她一脚踏空,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苏澄猛地睁开眼睛,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她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因为噩梦而剧烈的跳动。


    她平时很少做梦,就算有也都是些轻松愉快的白日遐想。


    但这次完全不同,那股悲痛和绝望的感觉真实得可怕,醒来后还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档综艺节目,就因为有几个吓人的镜头,被一个过度紧张的妈妈以“影响孩子心理健康”为由投诉到下架。


    可现实生活里明明有更多比这血腥残忍的事情,某些人却像失明了一样视而不见。


    每一次对施虐者的宽容,都是对无辜者的二次伤害。


    可梦的后半段……


    明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主动一次,脑子里却总是控制


    不住地冒出各种糟糕的可能。


    就在负面情绪快要将她淹没时,苏澄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飘窗上那个系着缎带的礼盒上。


    盒子里装着她挑了好久的富士拍立得,复古做旧的机身右上角有个银色旋钮,轻轻一转就能立刻吐出相片。


    苏澄对摄影一窍不通,完全搞不懂他那些专业镜头有什么区别,听说这里面门道很多,既担心买贵了被骗,更怕这份礼物根本不合他心意。


    但前两天翻看那本相册时,她忽然想到,如果当年用的不是数码相机,而是这种能马上出片的拍立得,或许早就能发现他看向镜头时眼里藏着的那份温柔。


    这样回想起来,青春里那些小心翼翼的喜欢,也许就不会显得那么像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拿起床头的手机,苏澄才发现已是午后。


    群里曹医生刚更新了消息,小白猫的手术完成了,两条后腿和右前肢都打了骨钉。但左前肢因为隐匿性粉碎骨折,碎骨严重压迫血管,加上软组织大面积损伤,不得不截肢。


    小猫体内还有严重的炎症,正在输液。


    所幸它求生意志很强,很配合治疗,接下来还要观察术后恢复情况。


    苏澄长长叹了口气,胸口像是被塞了团湿漉漉的棉花。


    虽然截肢是为了保住小猫的性命,但她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健康的猫咪找领养都已经够难了,更别说是少了一条前腿。


    这意味着它再也无法灵活地攀爬,不能像其他猫那样用两只前爪洗脸,甚至连最基本的平衡都会受影响


    察觉到苏澄低落的情绪,霸天虎从床尾轻盈一跃,温热的小脑袋便贴上了她的下巴,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磨蹭。


    “虎虎,你想要一个妹妹吗?”苏澄的手指顺着它蓬松的毛发,从圆圆的头顶一直滑到背部,声音轻柔,“叫它‘震荡波’好不好?”


    指尖触到它背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


    那是几个熊孩子用弹弓打的。


    救助站发现它的时候,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腐烂发黑,皮肉外翻,蠕动的蛆虫正在蚕食它的身体。


    它对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龇牙咧嘴,充满戒备的眼神里写满恐惧,志愿者们轮番上阵,用罐头诱哄,用毛毯包裹,费尽周折才把它送到了宠物医院。


    做手术的时候才发现,伤口比看起来还要严重,不只是表皮受伤,连里面那层筋膜都被打穿了。


    手术过程漫长又艰难,治疗费用更是昂贵。


    而那些举着弹弓嬉笑的孩子和他们的监护人,至今没有人愿意为这条生命负责。


    多少残忍,都是从“闹着玩”开始的。


    当虐待动物不用付出代价,暴行自然会愈演愈烈。


    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席卷全身。


    苏澄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这些究竟有没有意义。


    或许是昨天淋雨的缘故,她好像真的病了。


    身体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鼻子堵得难受,整个人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幸亏提前在甜品店订好了生日蛋糕,就现在这个状态,要是自己做的话,指不定会做出什么黑暗料理来。


    只是不知道江牧舟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澄点开置顶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凌晨发来的“晚安”。


    他好像再忙都不会忘记跟她说这句晚安。


    而她平时都会秒回,唯独昨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握着手机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昨天的事告诉他,可想到他可能还在忙着拍摄收尾,或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还是别让他分心了。


    简单洗漱后,她忍着喉咙的灼痛感,随便往嘴里塞了几口面包,就去隔壁给元宝添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狂风裹着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气象台发布了台风预警,临海市接下来几天都会持续降雨。


    苏澄蹲下来给元宝加满猫粮,看着它埋头在食盆里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莞尔,顺手拍了段视频发给江牧舟。


    吃饱喝足的元宝直接躺平,四脚朝天露出毛茸茸的白肚皮,仿佛在向她发出诚挚的邀请,“人,你可以摸咪的肚肚。”


    她抵挡不住诱惑,把脸埋进那团暖呼呼的绒毛里猛吸两口,闷声笑道:“您好,这里不让停卡车哦。”


    思绪倒回到初夏时分。


    如果当时没接那单上门喂猫的兼职,她和江牧舟的人生还会有这么多交集吗?


    突然一声炸雷。


    怀里的元宝只是抖了抖耳朵,全然不复初见时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想起初见元宝的那个暴雨夜,它吓得直接蹿上她的腰,两只肥肥的小爪爪死死勾住她的衣服,怎么都不肯下来。


    而现在,它睁着圆溜溜的绿眼睛,乖乖窝在她的臂弯里。


    苏澄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抱起元宝坐到那台她第一次“侍寝”的电动沙发上,温柔地挠着它的下巴。


    猫跟人一样,性格都是环境养出来的,虽然大多数小猫都害怕打雷放炮,但仔细想想,元宝当初的反应,好像有点过于激烈了。


    会不会跟它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苏澄这才意识到,江牧舟好像从来没跟她提过元宝是怎么来到他身边的。


    又陪着元宝玩了一会儿逗猫棒,苏澄感觉脸颊发烫得厉害。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吓了一跳。


    这是发烧了?


    她强打起精神,快步回到自己家,赶紧翻出退烧药吞下。


    今天可是江牧舟的生日。


    说什么她也得撑到他回来。


    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杯温水,喉咙的灼烧感总算缓解了些。


    苏澄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


    刚才发给他的视频还没收到回复。


    她又发了条消息:


    [今晚回家吃饭吗?]-


    “回家吃饭?”副驾驶座上的王越盟盯着纹丝不动的车流,对着手机那头的父母干笑两声,“我让阿舟努努力,运气好的话应该能赶得上明天的早饭。”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偏赶上暴雨倾盆,高速收费站前的车流早就堵成了长龙。


    原本出发前查导航时,王越盟看到高速上那片猪肝红就打了退堂鼓。


    他苦口婆心地劝江牧舟明天再走,他们这种自由职业者,何必跟上班族一起挤这返程高峰?


    “我答应苏澄了。”


    江牧舟就甩出这么一句,王越盟立刻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小别胜新婚,这小子铁了心要回去。


    王越盟自己没车,拍摄地又偏得连高铁都没有,只能认命地跟着上了高速。


    结果刚开出去没多久,车速就从六十降到二十,最后彻底不动了。


    他们勉勉强强挪到距离收费站三公里的地方,然后就卡死在这里,整整堵了一个小时。


    天色越来越暗,王越盟不得不打电话让父母别等他吃饭。


    江牧舟也赶紧给苏澄回消息,说高速堵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让她别等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澄才回了一条语音,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嗯…你注意安全。”


    江牧舟皱着眉头把语音听了两遍,赶紧打字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可消息一直在转圈发不出去,手机信号格完全空了。


    “我去前面看看。”江牧舟拉紧冲锋衣的拉链,黑色兜帽往头上一罩,拿着手机就下了车。


    高速上已经有不少等急了的司机在探头张望。


    “听说匝道口五车追尾。”旁边的大哥递过来一支烟,“这雨天路滑的,还有两辆电车没电抛锚了,救援车都堵在半道上了。”


    江牧舟摆摆手,道了声谢就沿着应急车道往前找信号。


    刚看到手机跳出半格信号,突然——


    “砰!”


    一声闷响。


    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撞飞出去好几米。


    手机脱手甩出,在雨幕中划了道弧线,直接掉到了高速护栏外面。


    第66章


    苏澄窝在沙发里,两条腿随意地搭在贵妃榻上,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靠垫中,像只慵懒的猫。


    她裹着条牛奶绒的毯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刷着朋友圈。


    “砰”的一声闷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窗外风声呼啸,不知是折断的树枝,还是楼上邻居没来得及收的衣服,被狂风吹得重重砸在玻璃窗上。


    临海每年都要经历几场台风,对这样的天气她早就习以为常。


    但此刻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风雨声,想到江牧舟还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她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担忧。


    要是往常,这样的天气窝在沙发里最惬意不过,可今天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感冒发烧让她浑身难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鼻子堵得严严实实,连呼吸都得费好大力气。


    她勉强支起身子,用冷水打湿洗脸巾,敷在滚烫的额头上,可没过多久,洗脸巾就被她的体温捂热了。


    实在懒得再起身去换,她索性把已经变温的洗脸巾扯下来扔到一旁。


    明明已经吃了退烧药,可那股没来由的慌乱感却始终萦绕不去。


    她把救助站群里的消息从头到尾仔细刷了一遍,今天确实没有新的流浪猫被遗弃在门口,也没有捣乱的人来闹事,一切都很平静。


    可她的心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吊在半空,七上八下地不得安宁。


    她点开短视频软件,找到「牧舟」的账号。


    还记得最开始关注这个账号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背后拍摄的人是谁,可就是被他那些充满故事的视频吸引住了。


    像是一本娓娓道来的传记,浸润着时光质感的人文记忆有种特别的魔力,总能让浮躁的心情慢慢沉淀下来。


    手指滑动间,视频的时间线越来越接近现在,苏澄发现镜头里开始出现自己的身影。


    曾经那个在她心里高高在上、只能远远仰望的人,如今却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而他似乎也毫不介意,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让她在他的世界里,悄悄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苏澄点开唯一的那条私人动态——


    照片里,戴着路易威登老花项圈的元宝正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


    只是一张普通的小猫日常照,评论区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几十万条留言。


    她随手往下划了划,突然顿住。


    江牧舟今早居然回复了一条半个多月前发出的普通提问:[求问猫咪年龄品种!怎么拐回家的呀?]


    [牧舟:是五岁的橘白田园猫,一个很重要的人留给我的。]


    评论区顿时炸了锅:


    [重要的人??是爱人吗??]


    [该不会是定情信猫吧!]


    [等等……“留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吗?]


    [救命!我磕的CP不能散啊!!]


    也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在评论区跟风艾特苏澄。


    她盯着那句“很重要的人”,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屏幕边沿。


    很重要的人……


    是家人?旧友?还是……曾经的爱人?


    思绪像被小猫抓乱的毛线球一般,越缠越乱。


    直到握着的手机接连震动,私信提示硬生生将她拉回现实。


    泛白的指尖在屏幕留下汗渍,像是某种无言的焦灼。


    一个纯黑头像的陌生账号发来好几条视频。


    苏澄盯着消息栏的小红点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开了它。


    视频加载出来的瞬间,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为之一窒。


    画面中,一只蓝眼睛小白猫的前肢被人抓住,硬生生扭成不自然的角度。


    握着手机的手指像触电般痉挛,手机“啪”地砸在了大腿上,激起钝痛。


    屏幕依然亮着,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扬声器里先是传出骨头断裂的“咔嚓”脆响,紧接着是小猫突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声音尖锐得刺耳,像是要钻透耳膜直刺进大脑。


    苏澄喉咙发紧,一声同样痛苦的哀嚎从胸腔最深处翻涌而上,不受控制地从齿间挤出。


    她全身发抖,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画面。


    她眯起眼睛,侧着头,不敢面对却又不得不确认。


    画面里那只痛苦挣扎的小白猫,分明就是昨天在救助站门口草丛里,被她亲手送去医院的小猫。


    另外两条视频自动播放起来。


    小蓝猫的尾巴被人用脚踩断,鞋底恶意地来回碾动,断尾处渗出暗红的血迹。


    小橘猫的双腿被塑料绳勒得发紫,绳子深深嵌进皮肉,它只能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纯黑头像嚣张地发来消息:


    [你不是喜欢救流浪猫吗?那你救个够吧哈哈哈]


    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掐住,胃部传来剧烈的绞痛。


    苏澄踉跄着冲向洗手间,膝盖重重磕在瓷砖上也不觉得疼,她趴在马桶边干呕,却只能吐出几口发苦的胃酸,灼烧般的刺痛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胸口。


    冷水泼在脸上时,她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整个人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瓷砖。


    果然是这样。


    这个疯子是专门看了她的救助视频,故意虐待那些猫来向她示威。


    那些血腥残暴的画面像烙铁般灼在视网膜上。


    愤怒的火苗在胸腔翻滚,却又被更强烈的无力感浇灭。


    她死死攥紧拳头,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最后只能崩溃地捶向自己的脑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掐出几个月牙形的血印,可她却感觉不到疼。


    只有铺天盖地的悔意,像涨潮时的海浪,一次次拍打着她的理智。


    要是当初没多此一举做那些视频就好了,那些小猫是不是就不会遭这种罪了?-


    幽暗的草丛里,那只蓝眼睛的小白猫静静趴着,粉色的鼻头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突然,一个黑衣人将它拎起,粗暴地握住小猫的前爪,毫不留情地掰断。


    苏澄想要冲上前制止,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喉咙仿佛被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鲜红的血泪从小猫蓝色的眼睛里滚落,红与蓝交织成最残忍的画面,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痛苦。


    “喜欢当救世主?”黑衣人眯起眼睛,发出狞笑,“你继续多管闲事,我就让更多猫尝尝这种滋味……”


    苏澄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枕巾已经被汗水和泪水浸湿。


    她恍惚记得自己举报拉黑了那个黑色头像的账号,关闭了所有陌生人私信,却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又是怎么睡着的。


    她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努力平复情绪。


    但悲伤的浪潮仍然不断涌来。


    她蜷缩在被窝里,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瞥了眼手机屏幕,时间已接近深夜十一点。


    微信依然静悄悄的,置顶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江牧舟下午发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让她别等了。


    她迫切想要寻找些与他有关的痕迹来安抚情绪,却又不敢点开短视频软件,生怕那些血腥画面再次出现。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许久,最终切换到另一个应用,打开了江牧舟家的宠物监控。


    屏幕亮起,元宝正慵懒地窝在太空舱里,毛茸茸的小爪子高高翘着。


    她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这时,扬声器里传出江牧舟带着笑意的声音:


    “想我了吗?”


    “不回答的话,就当你默认咯。”


    温润的声线像一缕春风,让她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她将手机贴得更近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更多的安全感。


    画面中只能看到江牧舟挺拔的背影,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大抵是刚回到家。


    他弯腰把元宝从太空舱抱到平板上,修长的手指撕开猫条包装,另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想必刚才那些亲昵的话语,也是对着元宝说的。


    明明叮嘱过他回家后不要对元宝又亲又抱,看来他是完全忘了。


    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探了探额头的温度,似乎退烧了些。


    深吸一口气,她拿起手机走进厨房,将手机放在餐桌上,倒


    了杯温水小口抿着。


    她清了清嗓子试着说了几句话,还好只是有点鼻音,应该听不太出重感冒的痕迹。


    该不该现在去找他呢?


    可他明明已经到家了,怎么连条消息都不发。


    是手机没电了吗,又或者是,忘了他们的约定。


    “元宝乖。”江牧舟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等会儿见到妈妈要像上次一样听话,知道吗?”


    “妈妈最喜欢你撒娇的样子了,能不能让妈妈喜欢我们,就看你的表现了。”


    玻璃杯摔在光洁的大理石瓷砖上,碎得四分五裂。


    “一个很重要的人留给我的。”


    “等会儿见到妈妈……”


    这两句话像被按下了循环键,在苏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每重复一次,心口就多一道裂痕。


    她颤抖着退出监控画面,点开微信,和江牧舟的聊天记录定格在那句“别等了”。


    所以,元宝是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留下的吗?


    所以,他回来了却不告诉她,是因为要去赴别人的约吗?


    眼前的光氤氲成一片,耳鸣声嗡嗡作响。


    胸口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着,每一次的呼吸都牵扯着疼痛。


    甜品店的消息弹了出来。


    [抱歉,台风天气导致配送延误,蛋糕已放在您家门口。]


    苏澄怔在原地,睫毛剧烈地颤动着,鼻尖泛起一阵酸涩。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这个迟到的蛋糕,终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所有的委屈和疲惫在这一刻轰然决堤,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暗恋,都能等到拨云见日的那天。


    有些心绪,注定只能在角落里独自枯萎。


    她慌乱地抓住桌沿,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她受不了可能从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更不想亲眼目睹他和别人的甜蜜时刻。


    强忍着泪水,她胡乱往包里塞了几件衣服,把霸天虎装进航空箱。


    苏澄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充满回忆的公寓,推开门,那个巧克力蛋糕孤零零地躺在门口。


    泪水终于冲破防线,夺眶而出。


    她望向隔壁紧闭的房门,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生日快乐,祝你幸福。”


    第67章


    连续两天的瓢泼大雨终于停了。


    窗外的风仍在呼啸,弥漫着哀愁。


    这个季节既不似春日般明媚,也不像夏日般热烈,更无冬日的银装素裹。


    似乎所有形容秋天的词汇,都带着几分淡淡的萧瑟。


    江牧舟站在镜前,轻轻掀开额头的纱布。


    暗红色的疤痕已经结痂,他换上一张不怎么显眼的创可贴盖住伤口。


    昨日的意外历历在目。


    在堵得水泄不通的高速公路上,他正走在应急车道上找手机信号,就在信号格跳出的瞬间,一辆宝马SUV失控地从侧方猛地撞了上来。


    他被撞得翻滚出去。


    短暂的恍惚中,透过车窗,他看见车主竟仍在和副驾的人亲热。


    大概是因为动作太激烈,脚尖不小心踩到油门,才导致车子失控侧撞向他。


    雨天路滑,这猝不及防的撞击将他重重撂倒在地,又失控地擦滑出好几米远。


    失重的瞬间,他下意识用手掌撑地,粗糙的沥青路面与皮肉剧烈摩擦,掌心顿时血肉模糊,连带着冲锋衣的袖管也被磨破,小臂上磨出几道血淋淋的伤痕。


    最后额头重重磕在护栏上,渗出一片细密的血珠。


    王越盟见他迟迟没有回来,刚下车寻找,一眼就发现应急车道上蜷着一团黑影。


    弄明白怎么回事后,王越盟顿时火冒三丈,骂骂咧咧地冲上去,揪住SUV车主的衣领理论。


    那车主看着四十多岁,穿得倒是体面,副驾驶的人始终没露面,但隐约能看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


    这边王越盟还在为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和医药费跟对方掰扯,那边江牧舟已经能撑着地慢慢直起身,他活动了下手脚,确认只是皮外伤,骨头应该没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想到苏澄,他又不免有些心忧,她会不会有什么事找他?要是联系不上人,她该着急了。


    王越盟紧抓着对方不放,强调手机里存着重要的视频素材,现在摔坏了,要么赔钱,要么就想办法把手机捡回来。


    毕竟是宝马车主理亏,对方显然也想尽快了结这件事,于是很干脆地付了钱,还主动提出要叫救护车。


    但江牧舟看了看前后被堵得寸步难行的车道,还是决定自己回到车上,用后备箱里常备的碘伏棉签和纱布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后半段路,就由王越盟这个“本本族”自告奋勇地接替他来开。


    等车子终于开到小区楼下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他几乎想立刻冲上楼,亲口对她说一句“我回来了。”


    可电梯轿厢的镜面映出了他此刻的狼狈。


    磨破的袖口沾着灰,额上的纱布还渗着斑驳的血迹。


    他一下子就犹豫了。


    现在这副模样如果让她看见,她肯定会慌神,会皱起眉,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的伤上,然后一整晚都替他悬着心,就像上次他在医院时那样。


    他舍不得。


    实在是舍不得让她清澈的眼底,因为自己,蒙上一层忧虑的阴影。


    还是先回去收拾得体面些吧。


    等江牧舟洗完澡出门,却发现她家门口放着一个蛋糕。


    他拿起淋湿的外卖单看了看,订单是傍晚下的,却是在他回来后才送到的。


    而苏澄并没有出来取。


    想起语音里她略显浓重的鼻音,江牧舟猜测她可能吃了药早早就睡了。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终究不忍心打扰,想着还是等天亮再说。


    这一夜,他几乎未眠。


    天色刚泛白,他便起了床。


    额角的伤还隐隐作痛,他草草处理了一下,随手套上件卡其色的针织开衫。


    他没有拧开那扇门,反而是在玄关的阴影里坐了下来。


    去得太早,怕惊扰了她的清梦;去得太晚,又怕她已经出了门。


    他只好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淌过,心思也跟着起伏不定。


    元宝偶尔溜达过来,时而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拱一下他的手背,时而用蓬松的尾巴扫过他的掌心。


    掌心传来一阵细密密的刺痛。


    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那片狰狞的擦伤依然触目惊心。


    江牧舟起身往书房走,特意将防盗门打开,虚掩着留出一条缝,这样若是苏澄出门,他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动静。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用电脑登录微信给苏澄留言。


    可看到屏幕上弹出“您已超过七天未登录,请使用手机扫码验证”的提示,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手机,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成了难题。


    直到中午,他才终于起身,走去敲隔壁的门。


    门前的巧克力蛋糕还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地。


    在地垫上放了一整夜,也不知道坏了没有。


    江牧舟想起之前在她家瞥见的那些做蛋糕的材料,心里掠过一丝猜测,这个蛋糕,是她打算自己吃的,还是,原本想要送给谁的?


    他又加重力道敲了好几下,屋内却始终悄无声息。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蛋糕,难道她昨天一整晚都没回家?


    太阳穴突突地跳,一种说不清的不安感隐隐浮现。


    江牧舟实在没法继续干等下去,转身回屋拿了身份证和钱包,就直奔最近的营业厅补办电话卡,又买了部新手机。


    他一心只想尽快联系上苏澄,确认她是否安好。


    可当他登录微信,才发现除了昨天下午收到的那条语音外,苏澄再没有发来过任何新的消息。


    整个聊天界面,就这样突兀地停在了那里。


    江牧舟拨通了苏澄的电话,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熟悉明媚的声音,而是那个冰冷而重复的关机提示音。


    先前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像墨滴入水,在他心底清晰而迅速地蔓延开来。


    江牧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一边给苏澄留言,让她有空务必回个电话,一边又给沈思齐发了消息,询问他苏澄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他和许知岁。


    做完这些,他立刻发动车子,朝着救助站的方向疾驰而去。


    救


    助站的大门口似乎新贴了几张醒目的告示,但他根本无暇细看,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工作日的缘故,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吴欣一个人。


    江牧舟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办公室,发现苏澄并不在这里,心中那份期待随之落了空。


    但他仍忍不住开口问道:“苏澄今天有来过吗?”


    见到江牧舟的出现,吴欣显得有些意外,她摇了摇头,“没有啊。”


    江牧舟正要离开,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苏澄办公桌上的一张名片。


    他顺手拿起来细看,上面清晰地印着:天成保险,总经理,成牧野。


    脑子里的神经瞬间绷紧,他蹙起眉头,指着名片追问吴欣:“成牧野来过这里?”


    吴欣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她低头看了看名片,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说:“好像是前天来的,来找苏苏谈合作的事。”


    “知道了,谢谢。”


    身后的吴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江牧舟没再多作停留,径直开车去找成牧野。


    车子汇入车流,江牧舟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记忆深处,成牧野确实曾经是他在那个冰冷家庭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是童年时光里那束难得的光,上次他愿意踏进成家大门,也完全是看在对方的面子上。


    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是站在父母那一边的。


    脚下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那么这次,他出现在苏澄面前,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江牧舟猛地踩下油门,路虎在高架上加速飞驰,引擎的轰鸣声却盖不住他心底那越来越响的不安。


    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绷得泛白,紧皱的眉头久久未能舒展。


    黑色的车身缓缓停在那栋通体覆盖着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前。


    天色阴沉,压着厚厚的乌云,唯有楼顶“天成保险”的招牌,在灰蒙蒙的背景里闪着刺目的金光。


    高三填志愿时,江建国就曾提议他报金融系,说是毕业后好进天成帮忙。


    那时候他还对此抱有幻想,以为终于能得到认可。


    可谁能想到,第一次真正踏足这里,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前台小姐挂着礼貌的职业微笑问道。


    “我找成牧野。”江牧舟声音里透着一股冷,听不出半点情绪。


    其实他心底深处,并不像表面那样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


    相反,他比谁都更渴望被爱、被接纳。


    他从保姆张妈口中听说,大少爷性情温和、成绩优秀。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像成牧野那样优秀,就能换来父母一丝垂怜。


    所以那些年里,他开始笨拙地模仿成牧野的一举一动,遇见人就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在每次考试中都拼尽全力去争第一。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能换来父母的一点点关注。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真正明白,从他出生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无论自己怎样付出,都永远不会得到他们的真心喜爱。


    可这种渐渐养成的假装温和的习惯,他却已经改不掉了。


    但现在,他最在意的人不见了。


    他再也懒得维持什么体面与温和,他现在就要见到成牧野,问出苏澄的下落。


    前台还想去翻登记簿,江牧舟却伸手把簿子按了下去。


    “不用查了,直接打电话告诉他——”他声线冰凉,“我是江牧舟。”


    江牧舟乘坐电梯直达总经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轿厢平稳上升,他的心却像悬在空中,找不到一个安稳的落点。


    成牧野见到他的一瞬间,先是惊讶,随即熟练地扬起江牧舟最为熟悉也最为厌恶的那种温和的笑容。


    “终于肯来找你哥了?”成牧野微挑眉梢,语气里带着几分惯常的熟稔。


    “怎么,刚被人表白了,迫不及待要来跟我分享这个好消息?”


    第68章


    苏澄靠在吧台边,有些难受地吸了吸鼻子。


    由于鼻塞流涕,她反复用纸巾擦拭,原本光滑的鼻尖被磨得微微起皮,泛着明显的红晕。


    热水从壶嘴缓缓流进玻璃杯,蒸腾的热气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


    咽喉的刺痛感更强烈了,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


    可她似乎感觉不到这些疼痛。


    因为此刻更无法忍受的痛苦,来源于心口那个正在无声塌陷的地方。


    与江牧舟重逢后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放。


    他们一起给元宝做脱敏训练,一起逛超市挑选食材,一起在漫天星辰下并肩散步……


    日复一日、黯淡乏味的生活,因为他的再次出现,变得生动起来。


    那些稀松平常的瞬间,因为有了他的陪伴,都化作她悄悄收藏在心底、染上甜蜜的独家记忆。


    他曾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也在某个瞬间轻吻过他的脸颊。


    明明在最开始靠近时,她一遍遍告诫自己要恪守朋友的边界,要藏好所有逾矩的心思。


    可短暂的甜蜜终究是让她迷失了方向,生出了本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手背传来一阵灼痛。


    她猛地缩回手,才惊觉水早已溢出杯口,在台面上漫开一片狼藉。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她怎么到现在才看清。


    他施舍给她的这一点点温暖和陪伴,如同冬日里吝啬的阳光,虽然暖过她的指尖,却终究会消散。


    无论是在七年前,还是在七年后的今天。


    他,都不是她的。


    偷来的幸福,终究是要物归原主的。


    那时她心里塞得有多满、有多甜,此刻心被掏空后,就有多苦、多涩。


    她不该放任自己一再沉沦,让这份明知无望的感情如同藤蔓般肆意疯长,直到彻底缠绕住整颗心,她再也喘不过气,也彻底断了所有退路。


    当初他身边还没有别人的时候,她尚且能编织一些漂亮的谎言来自欺欺人,骗自己说没关系,只要还能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可尝过了他给予的独特温柔,见过了他眼底为自己闪烁过的光芒,她却再也无法退回那个仅仅是陪伴就知足的位置。


    那样真实地拥抱过太阳,又怎会甘愿重新回到那冰冷而无尽的极夜之中呢。


    苏澄想起了那个午后,那抹流动的斜阳,和许知岁问她的那句:


    “那你呢?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她现在无比清楚地知道答案——


    她喜欢江牧舟。


    喜欢一个人,是自私到无法与任何人分享的


    她爱江牧舟。


    爱一个人,是根本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转身去拥抱另一个人的。


    可这份迟来的确认,又有什么用呢?


    “元元,怎么自己起来了?”林薇安温和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她瞥见吧台上漫开的水迹,连忙抓起抹布擦拭,“想喝水喊妈妈一声就好啦。”


    苏澄是昨天半夜突然到家的,林薇安问她怎么回事,她只含糊地说身体不太舒服,一量体温,才发现烧得这么


    厉害。


    放心不下女儿,林薇安特意请了一天假在家照顾,她擦干台面,顺手轻轻将苏澄按回沙发,“躺着看会儿电视吧,别折腾了。”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她总觉得女儿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平时总见她抱着个手机傻乐,今天却是一上午都没碰,只是心不在焉地逗着那只小狸花猫。


    林薇安探手摸了摸苏澄的额头,好在热度退了,她松了口气,问道:“晚上想吃什么菜?给爸爸发个消息,让他下班顺便带回来。”


    “好。”苏澄哑着嗓子低声应道,指尖在睡衣口袋里摸索着,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


    她盯着漆黑的屏幕怔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终于按下开机键。


    几乎在屏幕亮起的同一刻,她飞快地切到了飞行模式。


    像是匆忙筑起一道薄弱的墙,好把那压得她喘不过气的诋毁和谩骂,暂时挡在外面。


    可通知栏里的小红点,还是刺眼地亮了起来。


    刚一连上信号,那些关机时积压的信息就一股脑涌了进来。


    未接来电跳到了十几个,短信更是突破三位数,像是无声的潮水,漫过她刚筑起的心防。


    这一切的始因,都源于今天凌晨她上传的那条视频。


    想着在监控里听到那些话,她整夜辗转难眠,心口像堵着什么,闷得透不过气。


    她索性化悲愤为动力,熬夜剪辑了一条为小白猫发声的视频,公开谴责施暴者的残忍。


    视频里,小白猫浑身湿透,前肢弯折,虚弱地蜷缩在篮子的角落,可当有人靠近时,它倔强地抬起头,发出微弱却固执的叫声,湿漉漉的蓝眼睛里,闪着不肯放弃的坚韧。


    生死交织的画面,迅速点燃了无数网友的同情,转发量不断攀升。


    然而,风波也随之而起。


    没过多久,救助站门口那张“拒绝弃养”的告示,就被人断章取义地发到了网上。


    营销号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开始添油加醋地编故事。


    他们贴出救助站网店的销量截图作为所谓的“证据”,污蔑苏澄是在利用公众对流浪动物的善心设局圈钱,还放出一张偷拍照,照片里的苏澄正撑着那把带有宾利徽标的黑色长柄伞。


    网友们言之凿凿地指责,说她靠消费“猫血馒头”赚得盆满钵满,更有甚者信口雌黄地捏造,说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白猫,指不定就是她为了博眼球、疯狂圈钱而亲手策划的一出苦肉计。


    她的手机号码不知被谁恶意公开在网上,就不停涌入骚扰电话和短信,各种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接踵而至。


    不堪其扰的她只能选择关机,像是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试图从这铺天盖地的恶意中逃脱片刻。


    明明……明明做视频的初衷是想帮助更多流浪猫,让它们有个温暖的归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反复地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她强迫自己从那令人窒息的通知栏移开视线,刚切换到微信,温蒂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些恶意造谣的营销号才是罪魁祸首。]


    可要不是她自作聪明,以为在救助站外张贴那份告示能明确责任、减少麻烦,又怎么会亲手给营销号奉上断章取义的机会?


    要不是她发布了那条为小白猫发声的视频,救助站又怎么会被她拖累,卷进这场根本说不清的舆论漩涡?


    她像一个偏执的审讯官,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着视频里说过的每一句话、告示上写下的每一个字。


    明明已经字斟句酌,为什么换来的还是如此彻底的误解?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更让她难受的是,那些恶意居然蔓延到了救助站,大家倾注心血、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周边店铺,几乎一夜之间就被来路不明的差评淹没。


    与此同时,她也收到了江牧舟的消息,让她务必回个电话。


    他也看到那些流言蜚语了吧?


    苏澄凝视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喉间泛起难以抑制的苦涩。


    当初为了给救助站争取更多关注,苏澄接受了那个营业CP的提议。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只剩下沉甸甸的懊悔。


    借着营业的由头,两个原本毫无关联的名字就这样被人为地捆绑在一起,成了旁人眼里的“一对”,会有那么一部分人,在提到苏澄后,自然而然地想到江牧舟。


    这次的风波,势必也会牵连到他。


    苏澄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件事,他此刻会在做什么?


    也许正和他的白月光一起约会散步,或是享受出差归来后难得的闲暇时光,可现在,他却要因为她的缘故,不得不腾出精力来应对这场因她而起的纷争。


    都是因为她一时兴起想要做视频,不仅连累了救助站,还把她最在乎的人也牵扯进来。


    苏澄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这种愧疚,比那些污言秽语更让她难受。


    正出神时,手机突然震动。


    [ease:你说等我回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亲耳听你说。]


    苏澄眼眶一热,一滴泪掉在屏幕上,不偏不倚,落在了聊天背景里江牧舟那双看似要抱她,却悬在半空、始终没碰到她的手臂上。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在对话框里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敲下一行字:


    [营业CP的合作,到此为止吧。]


    苏澄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挪回自己的卧室。


    涂成浅粉色的墙面透着少女时代的梦幻,天花板上挂着月牙形的吸顶灯,床边还堆着几只毛绒玩偶。


    上大学后,她很少回来住,也没怎么给这个小窝添新东西,所以大部分摆设,还和她高中时一模一样。


    初来乍到的霸天虎还有些谨慎,但有苏澄陪在身旁,它很快就自在了。


    它在屋里踱了一圈,轻轻一跃上了书架,在架子顶层发现了一个纯白色的瓷罐,圆嘟嘟的,顶上还竖着两只小小的猫耳朵。


    霸天虎好奇地凑上前,轻轻嗅了嗅,像是在琢磨这个精致的小罐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苏澄转身时恰好看见这一幕,蓦然怔住。


    那个白色小罐里装着的,是小折耳的骨灰。


    实际上,所谓的骨灰并不是想象中细腻的粉末,而是一片片经过烈火洗礼的碎骨。


    曾经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如今只剩下这捧小小的白骨。


    足足十斤重的小猫,最终变成了以克作为计量单位的骨灰。


    她清晰地记得,它火化前冰冷僵硬的身体。


    也清晰地记得,接过骨灰时,温热的触感。


    这是她二十二岁人生里,救助的第一只小猫,更是她亲手养育的第一个生命。


    目光缓缓移向床头,那些星星形状的小挂饰轻轻摇曳。


    这是她高一那年听完江牧舟作为新生代表的发言后,自己兴冲冲地动手挂上的。


    那时的她天真地相信,自己就像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芒,虽然渺小微弱,但只要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整片夜空。


    而她最初照亮的那一小片天地,就是属于她和小折耳的。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清晰的痛感让苏澄从情绪的泥沼中清醒。


    差一点,她就要被负面的情绪彻底淹没。


    感冒发烧让她头昏脑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失败告白更是让她心乱如麻,所以山雨欲来,她根本静不下心来去仔细思考。


    现在热度总算退下去了,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客观地分析整件事。


    按理说,网络上比她粉丝更多、影响力更大的动物救助账号不在少数,有的甚至拥有数百万关注,为什么偏偏她成了众矢之的?


    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毁掉她吗?还是另有图谋?


    “元元,快来尝尝草莓。”林薇安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走进来,看着女儿发白的嘴唇,忍不住絮叨起来,“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也没个人照应,爸爸妈妈多担心啊。”


    她仔细地摘掉草莓蒂,把鲜红的果肉塞进苏澄嘴里,趁着女儿没法说话的空当继续说:“瞧见你隔壁住着个小伙子,又高又帅,你们打过招呼没有?”


    苏澄的心口猛地一颤。


    她咬下那颗草莓,酸涩的汁水瞬间在唇齿间漫开


    到底不该在还没成熟的时候,就着急地想要收获果实。


    她味同嚼蜡,不知该如何回应。


    “平


    时要是没事,可以多走动走动嘛,帅哥可是稀缺资源,遇见了就得主动些,成了最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每天光是看着那张脸都觉得舒坦。”一说到帅哥,林薇安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老王真是好福气,生了个这么帅的儿子,那孩子应该跟你一样大,好像叫……王越盟。”


    “王越盟?”苏澄跟着念出这个名字,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对啊,你该不会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吧?”林薇安轻轻拍了下女儿的大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咱家这房子当年是跟你王叔一块儿买的,后来听说那孩子去北京上学了,房子就一直空着,你是不知道,他小时候胖乎乎的,现在长得盘靓条顺的……”


    “叮铃铃——”


    林薇安正说得起劲,却被客厅里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她有些不情愿地跺了下脚,还是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这年头已经没几户人家还留着固定电话了,但他们始终觉得,有根实实在在的电话线连着,仿佛能感受到电话线那头传来的温度,才有那种可以慢慢闲聊的亲切感。


    苏澄听不清母亲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她突然抬高声音喊自己:“元元,过来接一下,找你的。”


    苏澄狐疑地接过电话,猜测或许是外婆来关心自己。


    可当那个人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时,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凝结成霜,整个人宛如置身冰绝孤岛。


    那是她最熟悉的,却也最不愿在此刻听到的嗓音。


    “苏苏,能来看看元宝吗?”——


    作者有话说:阿舟终于要勇敢追妻啦,马上就要开始甜甜甜啦!


    本章掉落红包[猫头]感谢宝宝们一直支持牧已澄舟[害羞][害羞]


    第69章


    “元宝怎么了?”苏澄握紧听筒,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地抿住嘴唇。


    不过是邻居家一只偶然相识的小猫,她是不是不该表现得这么在意?


    “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像是,分离焦虑症。”


    老式电话机的那头,江牧舟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听起来遥远又模糊。


    纤细的手指绕着电话线,一圈,又一圈。


    整齐的螺旋线被弄得乱七八糟,如同她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不像昨天在监控里听到的那样雀跃飞扬,而是低沉了许多,仿佛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愁绪。


    苏澄忍不住腹诽,元宝见到妈妈,不该高兴得尾巴摇成小风扇,呼噜呼噜地像台小摩托才对吗?


    难道是因为那位白月光离开后,元宝也对她念念不忘,这才郁郁寡欢?


    想起在监控中看到的江牧舟对元宝又亲又抱的画面,她眼帘微微垂下,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涩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可能是你出差回来后,对元宝太过亲近了。”她尽量保持冷静,向他提出了专业的建议,“可以试着像我们之前那样,给它做脱敏训练。”


    “我……不太记得具体要怎么做。”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难得的不确定,“可以麻烦你来一趟吗?”


    苏澄阖了阖酸胀的眼。


    那段一起给元宝做脱敏训练的时光,是他们久别重逢的开始,她总是从记忆里三邀四请地拿出来重温,可他却已经不记得了。


    她咬住下唇,内心挣扎起来。


    如果现在过去,会不会正好撞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


    那该多尴尬。


    “我手头有点事情要处理。”她最终选择了婉拒,“你可以假装出门,过五分钟……”


    “多晚我都可以等。”江牧舟的声音透出少见的急切,那是一种她从没听过的、近乎失态的语气。听她依然没有松口,他突然提起,“你说过,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只要是你能做到的,一定随叫随到。”


    江牧舟停顿了一下,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探问:“这个承诺,现在还作数吗?”


    江牧舟的话让苏澄重新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他不但没有责怪她那个不小心擦过的吻,事后也没有刻意疏远,只是提醒她,如果换成别人,可能会让她受伤。


    她松开了绕了许久的电话线,低头看见指尖被线圈勒出的几道浅浅红痕。


    原来紧绷时没觉得,这会儿松开,才感到微微的刺麻。


    也许,正是因为他总是这样不设边界地、近乎纵容地对待她的每一次越界,才让她这颗本来安分的心,悄然滋生了这些不该有的奢望。


    她不该将他温柔的底色,一厢情愿地误解为特殊的偏爱。


    苏澄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想到母亲刚才说的话,她猜测江牧舟应该是通过王越盟的父母才联系上她的。这样费尽周折,只为坚持让她去看看元宝。


    猫命关天,稚子无辜。


    平心而论,江牧舟其实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相反,一直都是她在从他那里得到帮助。


    若是因为自己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让元宝真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她咽了咽喉咙里那份干涩与挣扎,终是松口,“好吧,我现在过来。”-


    再次站在1801的门口。


    苏澄的脸上没有第一次来时那种按捺不住的好奇,也没有之后几次的羞怯与期待,更没了昨夜盯着这扇门时,那几乎将她淹没的苦涩与心酸。


    她得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至少,不能让人一眼看穿心里的兵荒马乱。


    窗外的雨停了。


    可苏澄的心底,却仍漫着一片濡湿的雾气,怎么都散不去。


    她知道大门的密码,甚至那几个数字的位置已经成了肌肉记忆。


    可从今往后,她大概再也不能那样理所当然地按下它们,推门而入了吧。


    她抬手敲门,指节叩在冰冷的门板上,才发现门竟是虚掩着的,并没有锁。


    她下意识侧耳,屏息听着屋内的动静,没有想象中的谈笑风生,也没有温存的低语,只有一片近乎凝滞的寂静,像一潭死水。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仿佛需要借此积蓄一些勇气,又拢了拢肩上披着的针织外套,才终于抬脚走进屋。


    入门的地垫上,端端正正地摆着她常穿的那双白色毛绒半拖。


    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吗?


    还是……被属于这个家的另一个人穿过,暂时脱下放在了这里?


    她收回了目光,没有去碰那双拖鞋,而是转身拉开鞋柜的抽屉,取出一次性鞋套套在自己的鞋子上。


    就像她第一次来时那样,界限分明,不越雷池。


    鞋柜顶端的花瓶里,插着她前些天特意买回来的那束冰淇淋洋桔梗。


    嫩绿的枝叶衬着浅粉渐变的花瓣,只是如今,那花瓣的边缘已蜷起了枯黄的痕迹。


    江牧舟家里的装潢是沉静的偏灰色调,客厅是元宝称王称霸的领地,书房则像他那些昂贵摄影器材的展示间。


    苏澄总觉得这里少了点“家”应有的温度,便自作主张地买了这束花,想着摆在他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他回来时,第一眼望见的,至少是这点鲜活的,带着生机的色彩,会知道有人在等着他,盼着他回来。


    或许,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多此一举。


    又或许,马上真的会有一个人长居于此,在这间屋子里等着他,盼着他回来。


    她迟疑着,还是轻轻唤了一声:“江牧舟?”


    屋内依旧安静,无人应答。


    是因为被她牵连进救助站的风波,正关在书房里焦头烂额地剪视频吗?


    又或许,是被那位白月光定下了规矩,要求他与所有异性保持距离,恪守男德?


    也好。


    苏澄在心底吁了口气。


    毕竟她这次来,只是确认元宝的状况。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


    她迈开脚步,独自朝着客厅走去。


    第一次来上门喂猫


    时,她就是在客厅的沙发底下找到元宝的。


    那时元宝怯生生的,和现在这个会在她腿边打滚撒娇的小家伙判若两猫。


    只是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这样陪着它玩耍了。


    苏澄朝着客厅走去,这段路忽然变得格外漫长。


    空气里隐约浮着一阵花香,即便她鼻子不太通气,那味道还是执拗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并不是她插在鞋柜上那束洋桔梗的味道。


    是对方带来的花吗?


    还是……他亲自为那人挑选的礼物?


    玫瑰太过艳丽,百合又显得俗气,倒是很难想象出,有什么花会是和江牧舟相衬的。


    路过餐厅时,她刻意侧过脸,强迫自己不往那张餐桌的方向看。


    那张餐桌,承载了太多她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


    他们也会在这张桌子上一起吃饭吗?


    他们也会在这张桌边亲吻吗?


    苏澄推开客厅的门。


    秋日昼短,又碰上阴天,才刚傍晚,室内就已昏沉下来。


    客厅里开了一圈筒灯,氤氲的暖光下,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熟悉的拉夫劳伦几何纹地毯和北欧风的原木猫爬架。


    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江牧舟的身影,倒是瞧见了窝在沙发上的元宝。


    小家伙用衬衫把自己裹成了一块毛茸茸的猫卷饼,只露出圆滚滚的脑袋,那双绿松石般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


    “小元宝,你怎么啦?连饭都吃不下啦?”苏澄一边轻声逗它,一边走上前查看那件衬衫。


    领口平整,纽扣也都完好无损,全然没有它之前犯分离焦虑症时又抓又咬的痕迹。


    苏澄没忍住喉咙里那阵痒,轻轻咳了一声。


    她动手解开缠裹的衬衫,重获自由的元宝立刻四脚朝天地瘫软下来,软乎乎的肚皮整个摊开,维持了这个毫无防备的姿势好几秒,像是在享受束缚解除后的舒展。


    可没等她伸手去揉,元宝就轻盈地一跃,跑到猫碗边上,埋头狼吞虎咽地吃起猫粮来。


    苏澄蹙起眉心。


    元宝这样子,哪像是有分离焦虑症啊。


    正疑惑着,客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随之响起了一阵“吱呀吱呀”的机械声响。


    她循声回头,只见一台之前从未察觉的投影仪,正从纯白色吊顶的暗层里平稳地缓缓降下。


    它定格在半空,一道光柱打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光影逐渐汇聚,图像愈渐清晰。


    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中,是一个看起来相当简陋的院子,水泥地,泥瓦墙,几十只流浪猫和上百只流浪狗在有限的空间里走动。


    瘫痪的小黄狗安静地趴在角落,一只布满皱纹与老茧的手握着梳子,正一下一下帮它梳开打结的毛。


    镜头缓缓上移,定格在一位穿着朴素棉服、头发花白的女士身上。


    “我今年,70岁了,做动物救助,到今年正好二十五年。年纪大了,无儿无女,爹妈也早都不在了。”她的声音缓慢而沙哑,拳头轻轻捶打自己肿胀的膝盖,“这里积液很严重,走路都疼。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就是它们了。”


    “它叫小乐,十岁了。当年差点就被送到狗肉馆去了,我花两百块钱把它买了下来。”她俯身抱起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狗,轻柔地放在自己腿上,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惜,“两百块,就能买回它的一条命啊。”


    视频渐渐转黑,白字逐行浮现:


    [流浪动物是这个社会角落被忽视的生命,它们所求的不过是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大多数镜头聚焦于被救助的动物有多么幸运,可是当镜头转向救助人,那又是另一段被忽视的苦难。]


    新的面孔接连出现。


    一位神情憔悴的女士低声说:“我今年58岁,基地救助了三百只流浪动物。高血压,耳石症,一身的病……有时候真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可我不敢死,我死了就没人照顾它们了。”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苦笑着,“我今年65岁,从38岁就开始做救助。前夫跟我离婚,父母把我赶出家门。现在这几百只猫狗马上要断粮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它们的最后一个冬天。”


    [公众对流浪动物救助存在很多误解。实际上大部分都是个人独立支撑的小院,救助人用自己微薄的收入勉强养活它们。其中少数长得好看、性格亲人的幸运儿或许能被领养,但剩下那些年老、残疾、怕生的,恐怕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里,和救助人相依为命。]


    苏澄看着画面中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里泛起阵阵酸楚。


    这些救助人里,不乏她过去有所耳闻的。


    她们中的很多人原本可以在大城市里安逸地领退休金,享受天伦之乐,却因为心里那片放不下的柔软,倾尽所有去守护那些无家可归的毛孩子。


    还有些救助人自己一身的病痛,却总是不舍得去看医生,总觉得自己再撑一撑,从牙缝里省一点,那些毛孩子就能多吃上一顿饱饭。


    指甲掐进掌心的软肉。


    苏澄使劲眨了眨眼,不让已经涌上来的泪水滑落。


    她知道自己没有她们那样无私的大爱。


    她一直在寻找更可持续的路,既能真正帮到流浪动物,又不让救助人活得这么艰难。


    她原以为借着短视频的热度,通过周边店铺和小程序的运营,这条路已经走得稳当了,不仅能救助眼前的生命,更能把“领养代替购买”的理念传递出去。


    可因为她的“成功”,反而引来了这场毁灭性的风暴。


    “我今年32岁,做救助已经十二年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澄愣了一下,竟然是温蒂。


    “治疗一只骨折的小猫要五千块,五十只猫一个月的口粮要一千块。救助站的前十年几乎都在往里贴钱,最难的时候,我把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现在都抬不起头见人。医院那边的治疗费已经欠了好几年,一直没还上。”


    “可每次看到那些被扔在救助站门口的小生命,我能怎么办?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还是得救啊。”温蒂的目光缓缓扫过镜头,像在看着每一个可能看见这段影像的人,“但你知道吗?命,是得用钱买的。”


    “用流量赚钱不可耻,如果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些毛孩子就只能等死。”温蒂直视镜头,语气坚定,“我们赚的每一分钱都实实在在花在了毛孩子身上,清清楚楚,有账可查。凭凭什么做救助的人就配吃糠咽菜,凭什么我们就得牺牲掉自己的生活?我巴不得所有做救助的人都能赚大钱。”


    视频的最后一幕,定格在纯粹的黑底与醒目的白字上:


    [关注动物救助,并非歌颂苦难。善良的人,理应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苏澄怔怔地看着屏幕。


    她知道江牧舟的拍摄水准,可完全没料到,他会特意用这样一部聚焦救助人真实处境的纪录片,来回应那些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


    片子里出现的救助人,分布在天南地北,可从拍摄手法到镜头语言,都带着鲜明的个人风格,分明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但从今天早上她被营销号围攻到现在,才过去短短半天时间,他根本不可能在这点时间里拍摄并制作完成这么多素材。


    思绪纷乱之际,原本暗下的画面再次亮了起来。


    音响里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轻柔而清晰。


    雪白的墙壁上,此刻正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


    是十八岁的苏澄。


    第70章


    与先前那段纪录片不同,这段画面有些模糊,像是用老式相机拍摄的。


    闷雷声隆隆地响着,一阵叠一阵,愈渐清晰。


    “啪嚓”一声,听着像是某种玻璃制品摔碎的声响,但很快就混进了纷杂的雨声里,分辨不清了。


    天台上,短发女孩的校服外套已经完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她扶住微微摇晃的木梯,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从水塔与墙壁的缝隙间拎出一只小猫。浅橘与深灰的斑块,像


    是随意泼洒的颜料,不规则地分布在湿漉漉的白毛上。


    她一手护住小猫,另一手紧抓梯子,一步步往下退。


    雨水的浸润下,木梯湿滑。


    就在她还差两格就能踩到地面时,脚底突然打滑,整个人重重摔在积水的地面上。


    镜头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女孩的校裤上洇开一片水渍,她却顾不上自己,急忙把怀里的小猫拢进校服外套的前襟,为它隔开冰冷的雨水。


    “值得吗?”


    低哑的男声从镜头后方响起,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却又难掩自嘲,“有些生命从出生起,就是不配被爱的。”


    女孩应声回头,用力眯了眯眼睛。


    “没有什么生命是注定不被爱的。”她的声音清亮,穿透雨声,“它只是还没遇到那个,愿意为它停下来的人。”


    她将小猫往怀里拢了拢,雨水顺着发梢滑落。


    湿漉漉的眼眸像被雨水洗涤过的星星,在这个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雨夜里,柔和而坚定地闪耀着。


    “如果没有人爱它,那我愿意成为第一个。”


    苏澄盯着投影画面,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没有炫技的镜头语言,没有复杂的转场特效,整个视频只用了最朴素的记录方式缓缓叙述,却在她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先是一停,随即又失控般剧烈跳动起来。


    那个雨夜,当她踮着脚攀上摇晃的木梯,伸手去够缝隙里的小猫时,手忙脚乱中不小心碰掉了厚厚的框架眼镜。


    她现在才恍然记起,当时确实有人和她搭过话,但高度近视的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一个人影轮廓,根本无从分辨那是谁。


    她怎么会想到,那个被她遗忘在雨夜中的身影,竟然就是江牧舟。


    视频画面继续流转,一张张照片像被微风轻轻翻过的相册,接连映入眼帘。


    第一张照片,是被钓竿缓缓提起的奶牛猫。


    ——四年前,她跪在通风井边,举着那根缠满布条的简陋钓竿,整整两个小时,终于把那只困在井底的奶牛猫救了上来。


    那是她加入小流浪社团后参与的第一场救助。


    紧接着,是被网兜捞起的小橘猫。


    ——三年前,在临海大学的镜湖边,她从冰凉的湖水里捞起这只失足坠湖的小橘猫。它浑身湿透,毛发紧贴在瘦弱的身体上,嶙峋的骨架清晰可见,轻得让人心疼。


    还有后来陆续遇到的霸天虎、花卷、方脑壳、复制粘贴……


    它们的身影一一闪过,每一只都曾狼狈不堪,每一只都曾颠沛流离,在温饱线上挣扎。


    苏澄眼底微热,明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湿润的水光。


    画面渐次清晰,时间线不断拉近。


    被她亲手救下的小生命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她眼前,就像有一双温柔的双手,把岁月里所有散落的星光,一一捡起,拼凑成河。


    这些零散的照片,当年大多只在社团的自媒体号或救助站的上昙花一现,她本人都没费心留意过。


    其中的大部分,或许早就在一次次的系统更新或账号迁移中被默默删除了。


    苏澄鼻尖泛酸。


    连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瞬间,却被人这样珍重地保存下来。


    江牧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录这些的?


    他又花了多少个深夜,一个个视频反复暂停截图,一页页地去翻那些可能早就被遗忘的帐号,才把她参与过的每一场救助,无论大小,都纤悉无遗地留存下来。


    他就这样在她全然不知的时刻里,默不作声地收集起这些与她有关的点点滴滴。


    画面纷飞交错,曾经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毛孩子们,如今都变得珠圆玉润,在新家里过着荣华富贵的安逸生活,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罐罐和抓不完的猫抓板。


    [爱是骨血重塑的神迹。


    我曾骸骨伶仃,直至遇见你,才窥见雨夜里的天光。


    谨以此片献给我的太阳,以及每一位在滂沱世间,为流浪的灵魂撑起一片晴空的人。]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澄的心尖上。


    客厅门被轻轻推开,江牧舟捧着一束花站在门口。


    长身而立,温润如玉。


    花束微微下移,露出的那张脸依然轮廓分明,只是那双总是清冷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


    “对不起苏苏,我骗了你。”曾经恣意张扬的男人红着眼,声音低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不是猫,是我。”


    苏澄怔怔地望着他,心跳如擂鼓。


    他手上捧的不是玫瑰,也不是百合,而是一束淡黄色的奶油向日葵。


    像是突然照进阴霾的,一束和煦的阳光。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迟了,我不想给你造成负担,只是想让你知道……”江牧舟的嘴唇微微颤抖,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连带着声音都绷成了一条细线,“苏澄,我喜欢你。”


    眼底氤氲着泪意,眼前挺拔的身影变得朦胧,与四年前雨夜中那个模糊的轮廓渐渐重叠。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苏澄的心口。


    万籁俱寂,只剩下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炽热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眸,“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很喜欢你。”


    苏澄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或者说,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法准确地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


    原来她的自作多情,都是有迹可循。


    她脚步微动,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奔向他。


    可理智拽住了她。


    正如他的开场白那样,现在说这些,是不是真的太迟了?


    残存的理智让苏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喃喃开口:“那你的白月光怎么办?”


    “什么白月光?”江牧舟明显愣了一下,眸光微动。


    随即,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底翻涌起难以抑制的情感。


    急切地上前半步,距离瞬间拉近,漆邃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她的倒影。


    “我的白月光,不就是你吗?”江牧舟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我喜欢的人、我爱的人,从始至终,从过去到未来,都只有你,苏澄。”


    苏澄眨了眨湿润的眸子,懵懵然望向他。


    视野不自觉地缩小,聚焦在他开合的唇瓣上。


    周遭的一切都虚化成模糊的光斑,所有杂音瞬间消失,她的听觉频道里,只剩下他最后那句话在无限循环,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打在她的鼓膜上。


    明明当初认定他心里另有白月光时,她是那么笃定,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可现在,当他就站在面前,亲口告诉她那个人就是自己时,她却要花好大的勇气才敢相信。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孤独地追逐一颗遥不可及的行星。


    却不知道,那颗星早已被她的引力捕获,在无人知晓的漫长时光里,已经围绕她运行了那么久。


    空旷的脑海中,炸开了一朵盛大而绚烂的烟花。


    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实,她习惯性地等待它转瞬即逝。


    这一次,那片夺目的绚烂没有消散,在她内心中固执地闪耀着,久久不熄。


    大脑空白了一瞬后,苏澄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


    清晰的痛感传来,她才终于确认,这不是她做过无数次的美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血液涌上脸颊,烧得厉害。


    她看了一眼在太空舱猫窝里睡得正香的元宝,又望向已经暗下去的投影屏幕,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尚未平复的颤抖,“可我那天救下的,不是一只小三花吗?”


    瞳如点漆的男人被她这句话惹得笑了出来。


    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红,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该怎么说你呢苏苏,心地善良,视力不详?”


    他将视频倒回到出现那只小猫的画面,放大,然后指着那些深灰色的斑块,耐心解释,“你看,这些灰色是污水干了的痕迹,洗掉之后它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小橘猫。”


    苏澄脚下有些发软,像是踩在漂浮于半空的云朵上,轻飘飘的,总也落不到实处。


    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接着一滴。


    奔涌而出的泪水远远诉不尽她内心此刻正在攀缘而上的复杂心绪。


    一股冲动在她的身体里冲撞。


    她想奔跑欢呼,想放声尖叫,想大声地向全世界宣告,却还是拼命忍住了,只想像现在这样,尽量


    在他的面前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得体。


    “你可以当作我在追求你。”江牧舟凝着她潮湿的眼眸,指腹微微抬起,却又克制地垂下。


    他薄唇翕动,喉间发涩,“又或者,就把我当作一个心甘情愿的备胎。”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一颗泪珠终是承载不住重量,滚落下来。


    苏澄不明白,他这样骄傲的人,为何会如此放低姿态。


    明明在她的心里,他永远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顺位。


    不,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顺位可言,因为那个最重要的位置,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她伸手抢过他怀里的花束,琥珀色的眸子清亮无比,直直望着眼前的人。


    她向前一步,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仰起脸。


    带着鼻音的声调软软糯糯,像是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阿舟,可以抱抱我吗?”《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