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7


    元汀本来以为叶衡是在勾肆里遇到什么事吓着了才不会说话,最近却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元汀以前和父母走商那次见过哑巴的。生来就不会说话的交接人和人交流时总是很平静地打手语,元汀小孩子心性和他学过一些简单的。


    那个叔叔只有和人家急了的时候才会从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


    而这个叶衡,动不动就呃一声。


    送饭来:呃。


    抄完一页狗爬字:呃呃。


    看到送来的饭菜都被元汀吃完了:呃呃呃。


    元汀严肃盯着他。


    叶衡眼珠子转转:呃?


    “我说。”


    元汀从榻上下来,叶衡连忙伸出手想去接他的脚,没接到。罗袜落地被衣摆遮住了,元汀一把把叶衡的脸捧住,“你不会在骗我吧。你其实会说话的吧?”


    叶衡呼吸一滞。


    太近了。他连元汀脸颊边透明的小绒毛都能看见,长羽般的睫毛下垂,琥珀色的瞳孔审视着面前的人。柔滑如缎的长发垂下,有几丝甚至滑过叶衡的耳侧,带起一阵热意。而捧起脸的手是微凉的,绵软柔嫩,看得出是连东西都没拎过的娇少爷。


    少爷因为他走神,手上用了力。


    少爷手劲不小,挺痛的。


    就是叶衡皮糙肉厚看不出来。


    叶衡摆手,“呃呃呃呃、呃呃呃嗬嗬。”


    元汀:“别骗我。”


    叶衡闭嘴了。


    元汀玩了会自己的发尾,叹口气,作势要走。叶衡就焦急地说话了。


    但是……


    直到叶衡停下,元汀都还是呆呆的。


    叶衡抿起嘴,低下头摇头。


    元汀:【不是……叶衡是……外国人?】


    怪不得被人从京城赶出来丢进勾肆自生自灭,这一口不知道哪国语言听起来一点都不正统!


    系统:【。】


    系统:【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只能听懂,但是不会说是吗?”


    叶衡点头。


    太难了,中原话。


    元汀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我才发现……你的眼睛真的有点蓝蓝的,虽然只有一点点。头发也卷卷的。”


    “竟然是外国人……”元汀坐在地上,放空一会,突然起身去拿纸笔放在叶衡面前,“那你是哪个国家的?说不定我知道哦。我之前和我爹娘出去走商可是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见过可多人了。”


    叶衡拿着笔,在元汀期待的视线里久久不能落笔。


    外国通常都怎么称呼来着?叶衡思索着,犹豫写下。


    元汀凑过去,仔细辨认那糊在一起的字。


    “……蛮夷。”


    “……”


    吉庆从外面神神秘秘带着夜宵回来,就看见少爷在烛光下给叶衡开小课,一屁股挤开叶衡,连声道:“少爷少爷,你不能只教他!”——


    叶衡嗓子没问题,是人种有问题。


    元汀上课都走神了,被章先生发现,点名提了他问题。


    好在这页书他读过的,只是思索片刻就答出来了。


    程卓年和宋永一如既往地在下学后要插入他们的学习小组,五个人凑在院子里写字。


    元汀看着叶衡跟着一张一合却不发出声音的嘴巴,顿了顿。


    凑到叶衡耳边,悄声说:“我教你说话吧。每日亥时吉庆会去偏房睡觉,我给你留个窗户,你翻进来。”


    叶衡愣在原地。


    元汀对他眨眨眼睛,立起书遮住了下半张脸,但是眉眼弯弯的。


    叶衡当晚就去了。


    元汀的院子门口有洒扫仆人的仆人房,此刻还亮着烛火,叶衡只能从墙上翻过去。


    叶衡之前缺衣短食的也能长那么高,进了元府吃得饱肚子后个子更是猛蹿,这围墙也不过是他一个半人高罢了。


    元汀假装吹灯了但是留了盏小蜡烛。窗户被轻轻敲了敲。元汀起身去开窗,转身往里屋走,轻声道:“你过来吧。”


    却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叶衡从窗户那进来摔了个狗趴,把一边桌上的摆件都打落了。


    元汀连忙小跑过去,心疼地抱起木雕摆件,“没坏吧……”


    这可是他爹娘从南洋那边带回来的手工艺品,可贵了。


    下一刻,房门被敲响了。


    “少爷,怎么了?你摔跤了?”吉庆急声道。


    屋内两个人都顿住了。


    吉庆等了几息,里头还是没人回,他怕少爷出事摔重了,连声道歉,推推房门。


    没推开。吉庆一咬牙,一身虎劲,“少爷我要撞进来了!”


    “等等!”


    元汀抬高声量:“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把木雕推倒了。”


    “少爷我来了!”


    “你别进来!”


    “少爷……”吉庆急死了,这明显就是有事,但是少爷不让他进去,他就只能在门口急匆匆地转圈圈。


    结果房门被少爷自己打开了。


    元汀里面还是白色的中衣,手弯里挂了件外衣,好像是随意挂上的,只挂在了右手弯里,剩下的拖在地上。白金色的长发柔顺地长到腰间,雪白的颈子收在没合拢的衣领里,面容困倦,细眉凝起,“吉庆,这么晚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呢。我都说了我没事了。”


    少爷屋子里一直有股浅香味,可能是熏衣香,可能是药香,也可能是……少爷自己香,


    吉庆诺诺道:“我担心您……”


    “我没事,你回去睡吧。”元汀垂眼打了个哈欠,眼角挂了泪,被他自己揉掉了,白嫩面皮上微微泛红。


    吉庆不打扰他睡觉,主动关好门走了。


    元汀过了会探出头,盯着吉庆住的偏屋光亮熄灭才收回脑袋。


    罗袜上部的绳结没打好,松垮垮的脚踝都露出来了,躲在里屋床下的叶衡眼睁睁看着少爷啪嗒啪嗒地从外屋回来,放下里屋和外屋之间的厚厚帷幔。


    ……


    叶衡没想到教他说话是这样教的。


    他粗糙的指腹被葱白手指攥着,引导贴在了对方的颈上。元汀的脸小小的,颈子也细细的,叶衡的手掌放得那么近,感觉能盖住元汀整张脸。十三四岁,元汀又是发育慢的,喉结也看不出来颈部平滑柔软,叶衡衡感受到他的呼吸和脉搏。


    “你别动啊,我好痒。”元汀眯起眼低声笑道。


    叶衡克制不住自己的手不抖,只能用另一只手压住手臂。


    元汀垂眼,把他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圈在自己的颈脖上。


    “仔细感受一下我说话的时候是在哪里发声,然后跟着我学。”


    叶衡连连点头。


    元汀笑道:“好,我先教你名字。”


    元汀说了一遍,要叶衡跟着他学一遍,叶衡好像第一次用嗓子,喉咙是他的新器官一样,说出的声音可以说是呕哑嘲哳。


    元汀就领着他说了两三遍。叶衡也知道少爷耐性差,一次说的比一次好,后面他摸着自己的喉咙复习,元汀靠在叠起来的被褥上困倦地阖眼听他学。


    等到叶衡第一次说的像模像样的时候,元汀笑了一声。


    “学会了?”


    叶衡点头。


    “叶衡。”元汀戏谑道:“你知道吗?别人第一次学说话都是喊娘亲爹爹的,你不一样。”


    “元、汀。”叶衡缓缓出声,咬字认真仔细,又重复一遍,“元、汀。”


    带着奇怪的卷舌,但是能轻易分辨。


    “嗯。”少爷还算满意,笑吟吟应下了。


    哪有人叫人家读名字是教自己名字的。元汀想,我就这样呀——


    叶衡会说话了。


    小组学习时叶衡突然开口道:“少爷,这个、字、要、怎么、写、笔顺?”


    其余人都震惊地看向他。


    元汀清清嗓,给叶衡解答道:“先勾。”


    他们两个人反应太自然,搞得其他三个人也懵懵地接受了哑巴开口这件事,还很自适应地把叶衡奇怪的口音理解为初学人话正常现象。


    程卓年写着写着,一拍头,道:“汀汀,你是不是要过生辰了?”


    宋永道:“下月初八。还剩两三天。”


    元汀奇怪问:“你怎么知道的?”


    宋永叼着笔,头摇摇晃晃,“你爹娘每年都在这天广施善缘,你去问问城里任何一个人,就连才下地的小娃娃都知道,那是元小公子的生辰日。话说你这祈福要到什么时候?你七十岁?八十岁?”


    八十岁整个大玄都少见,长寿中的长寿了。宋永不说百岁那种唬小孩子的话。


    元汀沉吟道:“我爹娘说,算命先生说到我十六岁上次轿,福泽就集够了。从那以后就事事顺遂,无忧无虑。”


    “不过嘛,这听起来就觉得假。他甚至不敢说我无灾无病。”元汀撇撇嘴,“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就按他说的做呗。”


    “上轿?什么轿?”宋永脱口而出,“上花轿?”


    元汀无言望他。宋永对他挑挑眉毛。


    程卓年也想到花轿了,喃喃道:“竟然要你嫁人才能解吗……”


    吉庆呆住了:“少爷……”


    叶衡紧张地要开口说话。


    元汀抬起手,“止。不论你们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给我止住。上轿是上观音轿,你们知道的,每天办的庙会都会让人把扮观音的人送上山庙里。我就是要在那一年做观音相。不是嫁人。我怎么嫁人啊,我又不是小姐。”


    庙会沿街都会烧香送神,元家做了好十几年善事,就是求这年送神的福祉能送走他家小郎君的病气,得神仙庇佑,安安稳稳长大——


    作者有话说:我将开启时间大法


    小宝宝兔兔很可爱但是太小力


    第112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8


    元汀今早一来学院好像心情很好似的,头发都翘起来了。


    宋永瞥他好几眼,仔细琢磨一上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让元汀雀跃成那样。


    雀跃也不对,元汀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平日里喜欢逗逗人玩就是心情好的时候了,大部分时间都是低眉垂眼安安静静地端坐着写字,兴致缺缺。仅有的一些恶劣性格也只有他们几个见过。


    旁人都不敢自来熟去找他闲聊,这两年来学院里的同窗和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也就只说过几句礼貌话。


    宋永人缘好,人人都知道他不考功名贪图享乐,没以后考场相见的可能,都能和他说说笑笑的。


    不少人旁敲侧击问过宋永,能不能组个诗会书会,让大家都来玩玩。


    宋永练就了上课只闭眼就能睡着的本事,此刻才睁开眼,迷迷糊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什么,我没听见。”


    那人只好重复一遍,想要效仿先贤来个流觞曲水,共聚一堂。


    宋永咂舌道:“我搞流觞曲水?你们想要聚会玩玩当然得去酒楼啊!说书先生舞女乐姬都安排上,这才能尽兴!”


    “这哪里行?”


    宋永笑道:“哪里不行?我们从前不是经常这么聚过吗?王兄,你上次可是醉的吐了一地啊,抱着柱子又哭又叫的,你忘了?”


    那人脸上火辣一片,视线往后一瞄,瞧见端坐于后面的青年垂眸温书,好似没注意到宋永方才说的话。他提高声量道:“宋兄莫要胡言乱语,我何时醉吐过?此等无礼之事我从不为。”


    宋永摸摸下巴,“兴许是我记错了,可能是陈兄又或是赵兄……”


    其余人可不能让他一个个给自己扣屎盆子,连忙把那位去问宋永的王兄拉走了。


    宋永耸耸肩,提笔也开始温习、学习早上章先生教习的内容。


    课间休息结束,章先生继续讲课。


    宋永此时倒是不困了,叼着笔,眼睛望着章先生脑子却在想着:元汀到底在高兴什么?


    又看了一眼。


    宋永的左手拇指点到无名指下指腹。他闲的没事爱搞些玄术,从闲书上学过一招小六壬,不管算得准不准,计数时倒是习惯点指腹计数了。


    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元汀抬头看他们这边五次。


    不知道看谁。


    可能是程卓年。


    宋永突然觉得听章先生讲课忒没意思,反正课后心地善良蕙心纨质的小先生会给自己开小灶,现在干脆睡觉得了。


    宋永才要趴下,程卓年忽地站起身来,对章先生道:“先生,我要去解手。”


    章先生顿了顿,允了。


    宋永眉头皱的死死的,望着程卓年僵硬地离开堂内,程卓年座位后的白金色长发青年垂眸不语,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宋永知道,元汀这是不高兴了。


    他看得清楚,方才元汀轻轻抬手点了点程卓年的肩膀,也许是想和他说些什么事,可能就是那件让元汀看起来非常高兴的事。


    结果程卓年却是猛地站起来,随便扯了个理由要解手就跑了。


    宋永又精神了,连忙撕了页纸,小字写上“怎么了,你想和他说什么?”,又觉得不太好,搞得好像自己在偷窥似的。


    重新写一张:“程卓年他惹你生气了?”


    还是觉得不好,看起来元汀和程卓年是一对,他像是个局外人。


    没多少思考时间,宋永最后写了句“怎么了?”揉成团,偷偷往元汀桌上丢。


    纸团骨碌碌碰到白嫩指骨停下。


    青年打开看了,抬眼对上宋永的视线,摇了摇头。


    宋永心情顿时落下来,不爽地顶顶腮。


    ……


    没想到元汀摇头不是不愿意告诉他,而是要下学后再说而已。


    “你取字了?”宋永惊喜出声,“你字什么?”


    元汀摇头笑道:“现在还不能说,我到上轿那天再告诉你们。”


    吉庆道:“少爷的字是老爷夫人专门取的,翻了好多书,绝对好听!”


    叶衡才想张口,宋永一拍桌子打断他,“亭亭取什么小字都好听。”


    叶衡默了一瞬,点点头。他现在说话已经很流利了,口音也听不出来,但是还是习惯性沉默。


    “我还没有字呢。”宋永突然开口,但他就是随口提一句,继续抄书。


    “我给你取一个?”元汀好似也是随口答一句。


    宋永顿住了,余光瞄元汀一眼,青年没抬头,专心致志在温书。


    宋永收回视线,缓了会,忘记了下一笔抄到哪里了,从头开始找。


    圆润泛粉的指间点他的书页,宋永下意识顺着元汀给他指的位置开始抄。


    “……宋永你这页白抄了。”


    元汀有些无奈,无辜道:“我没说你抄这里呀,我只是想问问你。”


    宋永道:“没事。我自己瞎了。”


    他把抄错的揉成一团塞进衣袖,“问我什么?”


    元汀道:“字呀。你打算取什么字?”


    宋永道:“不是说你给我取吗?随便来一个我告诉我娘。”


    按理说父母会给取字的,母亲没想过这回事,一心催促要他好好学习,期望着父亲能够看他满腹诗书把他带回主家,把她用轿子抬回城。奈何宋永就是读不来书,宁愿睡觉都不听课,不思进取一派纨绔样。


    父亲失望了,来永昌城的时间越来越少,现在已经是过年前来瞧一眼,睡两三夜就走了,他在主家还有一家子,要赶在除夕回去。


    宋永都觉得可能到他二十岁父母才会想起要取字,然后随便翻页书就把他的字印上族谱了。


    反正都是随便取,不如元汀给他来一个。


    元汀沉思道:“你自己没什么想法吗?”


    宋永道:“从来没想过,我最烦取起名字,我家看门狗颜色是黑的所以就叫小黑。”


    元汀看了他好一会,把宋永看得脸都红了,才收回视线,“再说吧,这事不能随便的。”


    宋永抄完一页书,松松手腕道:“话说那个程卓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解手然后回都不回来了?”


    章先生脸比铁还黑。


    吉庆一听程卓年就生气,“谁知道他!简直莫名其妙的,突然就给我家少爷甩脸子,不知道什么意思!”


    元汀撑着下巴,眨眨眼睛:“谁知道。”——


    我完蛋了。


    程卓年呆愣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被褥里是一片黏腻。


    天还黑着,只有些许月色从窗户里洒进来,隐隐约约。


    才在梦里消过一回,却又不知为何又起立了。程卓年咬牙闭眼,把手塞回了被子。


    沉心。


    静心。


    程卓年手一边动一边念清净经。当朝圣上信奉鬼神之说,大兴土木建造道观佛堂,朝中京城内风靡习读经法,风向潮流传至永昌城,章先生也开了节诵经课。


    其余人都知道章先生不喜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但是圣上说不定哪日会疯魔了把这些东西塞进考题,章先生比他的长相要圆滑的多,为了避免学生们看到题目发呆,选了些基础的要学生们记记。


    大家咿咿嗡嗡地乱读,死记硬背些就算过关。


    独独程卓年读得认真,背得更认真,简直是要双手合十开始祈祷了。


    他父母安康家境显赫,求天求地求满天神佛,想的不是自己。每句天尊活佛后接的,都是……愿元汀平安健康。


    程卓年好好地念着经文,后背被人轻轻戳了戳。


    程卓年不理他,继续闭眼念经,额角分泌出细汗。


    “逸之……你为什么不理我?”


    十分十的委屈可怜。


    程卓年低声道:“你别捣乱,我读书呢。”


    清浅的香气从背后传过来,白金色长发的青年往前手指搭在他的肩上,浅粉的唇贴着程卓年的耳后吐气如兰:“逸之,别读书了,我好冷啊。”


    程卓年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却没觉得元汀喊冷有什么关系,元汀体弱,天生是需要人多多关爱的。


    程卓年急忙回头握住元汀的手,“怎么了?我瞧瞧。”


    入眼却是青年狡黠的笑容,浅香扑怀,青年圈着他的脖子,发顶蹭着程卓年的下巴,抬起一双含情目巧笑倩兮,“逸之,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程卓年一动不动稳稳圈住青年,四周的同学还在念着复杂经文。


    元汀猫似的窝在程卓年怀里,安心地蹭蹭他的胸口。程卓年头都不敢低一下,一低头见能看见元汀白皙的颈脖和蜷起来的双脚。元汀总是穿不好罗袜,总是松松垮垮地堆着,露出雪白洁腻的脚踝。


    过了一会,怀里的青年又开始哽咽,“逸之,我好热啊,我要烧起来了。”


    程卓年慌张道:“怎么办?怎么办?”


    元汀泪眼婆娑,手指勾着程卓年的手指,带到自己的腰间,装饰华丽的腰带只需要接开一个结,外衣就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再里面就是玉白的皮肉。


    “逸之,你摸摸我……摸摸我我就舒服了……”


    眼前白光一闪,睁开眼,哪里是什么学堂,又哪里有什么娇滴滴抱着自己哭的小少爷。


    程卓年呆坐在床上,直到天色泛白,才猛的回神,赤红着脸把被套拆了和亵裤一起自己洗干净。


    状若无事地上学去,不动声色开始读书。


    背后被轻轻戳了戳。


    “逸之……”


    程卓年受不了了,起身急道:“先生,我要去解手。”


    逃也似的逃出书院——


    作者有话说:此解手非彼解手[黄心]


    第113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9


    十月初八。


    庙会节。同时也是元汀的生辰。


    那时母亲还在外面上新货物,腹中忽然剧痛,急忙从去大夫那,大夫一瞧,这是要早产了,又急急忙忙去找产婆。


    当天夜里,伴随着庙会节的烟花爆竹声,元府的小少爷诞生了。


    今天,要再次借着这长街香火,把元汀身上的病气送走。


    鸡才鸣几声,元汀就被吉庆从床榻上拉了下来,洗漱过后,叽叽喳喳涌进来一众侍女,把元汀簇拥着围在了梳妆台前。


    左一只手插簪子,右一只手挂流苏,捣鼓好一阵,总算完成了发型。


    元汀乖巧地随侍女的动作抬起脸,闭眼感受到毛茸茸的刷子在脸上划过,带起一阵痒意,一时没忍住鼻子皱了皱,侍女姑姑连声喊不动,元汀只好一动不动,手指都蜷起来了。


    大玄喜好奢华,妆容多为浓艳大气,就算是扮观音,也往往厚施粉黛。侍女们按照流行妆容给元汀化上,眼尾带红,唇色如赤。


    等元汀一睁眼,烟波流转间不似神仙,倒似精怪鬼魅,艳鬼回魂。


    “不对不对……”


    元汀又闭起眼被用水洗净脂粉,重新上妆。


    最后犹犹豫豫地,只给元汀的脸颊嘴唇加了些胭脂,添些柔润血色,整个人就不是冰凉凉的玉雕而像是入地的活人了。


    衣裳是已经提前制定好了的,专门找的五个苏州绣娘,备制了大半年,花鸟似有露珠欲坠、云烟似有光彩流华,挂在衣架上,精巧绝伦。


    穿在身上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元汀都矮了几厘。


    上轿是在傍晚日落之时。现在还早着,吉庆从小厨房端了些吃食,给少爷开开小灶。


    叶衡早就备好了,就等吉庆来拿。


    吉庆端了盘子就走,却没听见有人跟在后面,回头一看,叶衡又坐回灶台前了。


    吉庆带着小吃回来,元汀往他后头瞄一眼,奇怪道:“叶衡怎么没来?”


    平日里一旦有机会,叶衡总是要跟来在元汀面前刷刷脸的,就是个木头一样的傻站着不说话,元汀故意忽视他,余光里瞄叶衡垂头丧气的样子觉得好玩。


    今天竟然不来了。


    元汀看了眼剧情值,稳稳的百分之四十,这数值在叶衡呆在元汀手下后进展得缓慢,大部分都是在元汀屋里“罚站”时加的。


    按照这个速度,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满。


    元汀:【我感觉这辈子都不会满了。】


    系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但还想垂死挣扎一下:【那宿主想怎么办?】


    元汀摸摸鼻子:【就让我随心所欲好了,反正最差结局也有A。】


    系统沉默好一会,元汀问:【你人呢?系统还会断线的?】


    【我在。】


    系统说:【宿主开心就好。】——


    烧完饭喂完马。


    没事做了,休息一下。


    叶衡回了偏房,躺在床上。


    他现在身形大了,能把床占满。叶衡左翻右翻睡不着,想着要不去洗个澡吧。


    天还亮堂,没人烧热水,叶衡也用不着热水,直接打了桶井水就去了洗澡的隔间。


    今天傍晚少爷就要上轿了。


    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的,肯定很好看。之前掏光了口袋和抬轿的一人说好了,把抬轿的位置让给他,他要洗干净先。


    本来吉庆来端吃食的时候,他是想跟过去的。


    但是……


    叶衡在那之前就偷偷从窗户那瞄过一眼,元汀院子里聚集了一堆侍从,都端着首饰脂粉一个个送进屋子里去。


    叶衡在灶台烧了饭,一身的油烟味,觉得还是别去了。


    女子十六岁及笄,男子二十岁及冠。少爷十六岁办礼,二十岁也定要办礼,倒是两个都来了一遍。


    到时候扮作女相上轿子,叫小姑娘看见,还要羡慕是哪家小姐家中这么宠爱,竟然能这么风风光光的过生辰。实际上哪里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快入秋了,少爷时不时就咳几声,冬日更是脆弱,学院那边都是请假的,闷在屋子里,还是会额头发烫。少爷常说,生来如此,有什么办法。


    老爷夫人如此富甲一方,神医大夫也找了,灵芝妙药也用了,最后只能求神拜佛,压在这十六岁的生辰礼上。


    所以一点错都不能出。


    叶衡一身冷气从隔间出来,头发还在滴水,随便甩了甩,就往回走。


    一开门,当场愣住了。


    一袭月白色锦袍盖地,绣纹丝线流转光辉,衣领口用银丝织出花纹,却不如肌肤雪润细腻。白金色发丝用几根玉簪配银簪碎花交错束起,雪腮如玉,眉眼含唇。长睫轻闭,呼吸清浅,竟是靠在墙上睡着了。不似此间人,应是梦中仙。


    叶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屏住呼吸,放轻动作。


    开门的声响还是大了,惊动了天上人。


    元汀困倦睁眼,揉揉眼睛,“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叶衡下意识答道:“我去洗澡了。”


    “现在这个点你去洗澡了?”元汀奇怪道。


    叶衡喉头滚了滚,进屋带上了门,低声应道:“嗯。”


    二人无言。


    元汀忽的笑出声,“你就不好奇,我来找你做什么?”


    叶衡摇摇头,顺着他的话道:“我不知道。少爷来找我做什么?”


    元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枚不同款式的耳坠子。


    叶衡拿着木盒有些不知所措,“少、少爷?”


    “傍晚我要戴一对耳坠,你帮我选选,哪个好看?”元汀笑吟吟的。


    叶衡头都晕了,少爷凑在他面前,身上熏香和脂粉香融合在一起,比院子里种的晚香玉还要好闻。


    “我选?”


    叶衡的手指在小小的木盒里停下一动不动,根本选不出。元汀就牵着他的手指,一起勾出来一对红玉坠子。


    “很好看呢。”


    叶衡道:“少爷戴什么都好看。”


    “你给我戴上。”


    叶衡愣神片刻,眼睁睁看着元汀把发丝拢到另一侧,露出光洁白嫩的耳朵。


    “愣着干嘛,来啊。”


    叶衡喉间干涩得厉害,粗糙手指抚摸上少爷小巧的耳垂,就把少爷痒得笑出声。


    “哎呀,别这么轻轻的,好痒。”


    耳朵上的手指总算用上了点力气,摩挲着找寻那处小小的孔洞。


    元汀眉眼弯弯等叶衡摸了好一会,终于等到叶衡缓缓低声问:“少爷……你没有耳洞吗?”


    “你给我打一个吧。”


    ……


    叶衡想把针烧烧,元汀却觉得没关系,烧了还觉得烫呢,要他直接来。


    抖着手对准耳垂上点上的一出小红点,按下去时却很稳很快,元汀的耳垂薄,只一瞬就出了些血线,把红玉耳坠挂上去,竟像是两颗红玉,漂亮至极。


    两枚坠子都挂上去了,一左一右隐在白金色的发丝后面,轻轻摇晃闪动着。


    叶衡盯着他左耳的那点红痕,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满胀滋味。


    元汀对他招小狗似的招招手。


    “过来,我也给你一个。”


    叶衡用不着耳坠子,准备好了一根茶叶梗就够了——


    太阳落山,有人锣鼓开街。


    砰砰咚咚后接着是人吹唢呐跟随。


    过节人早就买好了线香,各立于道路两侧齐齐跪下,烟雾缥缈,点点红光从庙会街入口一直蔓延到永昌城内尖顶山的山脚。


    尖顶山山顶上的宗庙灯火辉煌,宽敞的石板上山路两侧上点着石灯。


    唯独有两人站立着,分外显眼。


    宋恪额角都出汗了,艰难笑道:“大人,要不我们走吧?”


    被他奉承的华府男人却一展折扇,笑道:“宋大人不用紧张,我看看这是在干什么,锣鼓开路唢呐轰响,大家都这么乖觉跪下,这是谁这么有面子?”


    宋恪连忙道:“当然没人能如此。这是城内的拜观音的习俗,大家都在跪观音求赐福呢!”


    男人道:“原来如此,那我要不跪,岂不是大家都得不上观音的福泽了?”


    宋恪抹抹汗:“是啊,所以大人我们先走吧。要论福泽,谁能比得过大人,用不着和这些玩过家家的一般见识。”


    男人大笑道:“我不,我就站着了,倒要看这神仙是不是真就这么小气。”


    宋永在一旁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殿下,县人习俗还是尊重为好,不如先移步去别处休整片刻?来永昌城舟车劳顿,定也累了。”


    男人冷下脸,一甩袖子不理他,执意要站在这。


    宋恪咬牙纠结些许,远远望见白幕轿子被四个人高马大的轿夫抬来,还是立马跪了下来。


    叶庭看他那副迷信样子,冷嘲道这里的人果然是山野村夫,竟然还有这种习俗。


    等到那尊轿子经过他面前时,他抬起扇子,用力一扇,薄薄白纱被风带起,里面人的模样隐约可见。


    叶庭先是看见那枚轻轻摇晃的红玉坠子,再看见白玉般的美人端坐轿中,垂眉阖眼。被他扇起的风惊扰些微,偏眼瞧了他一眼。


    叶庭当场怔住了。视线黏在那顶轿子上,望着它一点点往上,去了尖顶山的庙宇里。


    山野村夫……


    也有如此人物……——


    作者有话说:好吧。一切的开始,竟然只是兔兔的随意一眼。


    第114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10


    按流程,元汀要在庙里吃十日斋饭。


    却不知怎的,一下轿子就有些头晕,在庙里歇了会,吃过晚饭后竟然发起热来了。


    吉庆急死了,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染了风寒,需得静养。本来是打算回家好好休养,元汀拦下他,摇头说没关系,在庙里休养也是一样的,准备了这么多年,不要半途而废了。


    庙里虽然条件比不上府中,但生活还是很方便的。请大夫一起留宿在庙里瞧着,吉庆也安下心来。


    叶衡的脸色却不大好。


    元汀半倚在床榻上,小口小口喝他喂的药。太苦了,小少爷忍不住皱了皱眉,吉庆忙递上蜜饯,递给他一块冲冲苦味。


    发还没拆,吉庆和叶衡两个人一起伺候着,把头上那些首饰摘下来,竟然零零碎碎地拆下了七八支簪子。元汀看见那堆首饰,怪不得他觉得脑袋重呢。


    脸上胭脂是用清水就能洗净的。叶衡煮药的时候顺带烧了热水,端了一盆热水来,冲了井水,确定不会太烫,把面巾打湿了,给元汀洗脸。


    元汀被人服侍的时候总是乖巧的很,老老实实抬起脸让叶衡给他擦。也不知道是面巾有些粗糙了,还是水有些热了,卸完脂粉的面皮粉粉的。


    倒看不出病气了。


    十月夜里微凉,元汀要在被窝里塞一个汤婆子才不会发寒。


    吉庆灌好了汤婆子,套上套子,放进少爷的被窝里面去。元汀就乖乖躺好,手和脖子都埋进被褥里,只留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睫毛一沉一沉的,吃完药困意就上来了,想睡觉。


    留了盏灯,叶衡和吉庆带上门出去了。


    虽然元汀说不要告诉父亲母亲让他们徒增担忧,但是吉庆还是觉得这事需得让老爷夫人知道,加上庙里有个叶衡守着少爷,当即就要回元府。


    吉庆平日里总觉得叶衡心思重不老实,但叶衡对少爷确实忠心耿耿,有叶衡守在庙里,他是很放心的。


    叶衡守在元汀屋前,就地坐下。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起身放松下身体,像是被绳栓住了似的,只绕着房门走了几圈。听见屋里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就立即进去伺候少爷起床了。


    元汀头晕乎乎的,大夫下药猛,他身上热得出了层薄汗,却不是被热醒的,而是水喝多了,想要去小解。


    迷迷糊糊直起身来唤吉庆,却不料是个高大的身影蹲到了他床前。


    叶衡眉头皱得紧,看得出元汀还没完全清醒,低声道:“少爷?吉庆他去休息了,我来替班。”


    “叶衡?”元汀喃喃道,努力睁开眼睛,眼底泛着水雾。


    叶衡去接他探出来的手,应道:“我在呢。”


    叶衡帮少爷下了床,看他还要出门的意思,扯下一旁挂起来的外衣,把元汀包了一圈,“少爷要去哪?外面有些凉。”


    元汀靠在他胸膛上借力,眉眼恹恹眼角泛红,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细声细语。


    “我要小解。”


    庙里的茅房比不上家里干净,少爷肯定受不了。加上少爷生病了,也不适合出门。


    元汀被他单手抱起来放回床上,迷茫道:“你干什么……”


    叶衡从屋子里找出一个夜壶,“少爷,你小解在这里吧,我去给你倒。”


    元汀顿时涨红了脸,“我不要!”


    叶衡知道少爷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在这方面羞耻心很重,方便时都不要人守在旁边伺候,在府中专门搞了个很奇怪的冲水装置可以自动处理,可是庙里没有这种条件。


    “少爷,茅房现在肯定锁了,不用夜壶只能在外就地解决。”


    古代的浊物也是珍贵的资源,会存起来贩卖。


    元汀脸热得厉害,唇瓣动了动,良久,艰难道:“……那你别看。”


    叶衡垂眼:“少爷,你有力气么?”


    ……


    元汀的腰很细,叶衡一手就能圈住,此刻正在微微打着抖。


    元汀把脸埋进叶衡胸口衣裳里,一点都不想看,白金色的长发下耳根红的滴血,手指攥着叶衡的衣领,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去。过了好一会,听见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肩头抖了抖,发出一声轻轻的叮咛。


    叶衡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抚少爷圆圆的后脑勺,被少爷啪的一下打开,“你手脏的!”


    最后都不要元汀说,叶衡很识相地把人送进被窝,元汀一沾床就卷着被子滚进角落里。


    不知道第二天还会不会理他。


    感觉生气了——


    宋家来了个祖宗,全家都紧绷着一根神经,生怕让这位大爷发怒了。


    宋永他娘柳娘是个柔弱的妇人,面见京城来的那位大人时不小心敬了热茶,把叶庭烫着了。


    叶庭毫不犹豫就是一泼,差点泼到柳娘身上,把她吓坏了。


    叶庭打量她一眼,“不入流的货色。”


    夜里宋恪对着掉眼泪的柳娘道:“他还以为他算哪根葱?等到京城那边稳定下来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威风几时!”


    柳娘泪眼婆娑:“老爷,三殿下要在我们家住多久啊?”


    宋恪道:“现在的局势复杂,说不准。”


    柳娘忍不住抱怨道:“怎么偏偏就来我们这了。”


    宋恪冷下脸来,“你能不能懂点事,你以为我想伺候他吗?”


    柳娘悻悻不敢出声了。


    宋永靠在一旁柱子上,抱臂道:“京城出了什么事,三殿下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受,要来我们穷乡僻壤吃苦?”


    宋恪叹了口气,指了指上面:“那位,快到极限了,京城都乱了套了。”


    宋永望着他:“你给三殿下站队?我说算了吧,他一看就不行的,别到时候晚年不保了。”


    宋恪气得脸黑下来,“你胡说什么呢!三殿下只是来这游玩片刻罢了,难道我还能不遵从吗?”


    宋永啧了一声,侧过脸不看这把尊严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的老头。


    宋恪是典型的啃老本,宋家在京城根深蒂固,到了宋恪这一辈,已然是大大落寞了,却依旧能让宋恪毫无能力就当上尚书。


    宋恪也知道自己没能力,一直老老实实的听家里的话,家里要他娶世家女,他就把自己的初恋柳娘放到了远远的永昌城,八抬大轿把夫人迎进门。


    多少有些对柳娘的愧疚,加上柳娘确实生的好,比他的正妻要温柔小意的多,宋恪也从不吝啬。他自认为对柳娘和宋永一点不亏待,该有的都有了,只不过没名分,进不了族谱罢了。


    这次京城陛下病危,朝廷瞬间暗潮涌动起来,他本无意卷入其中,只求能安安稳稳保住自己的小命。


    可谁让他偏偏爱往永昌城跑。叶庭呆在京城,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哪个兄弟姐妹给毒死了,一次下朝瞧见宋恪,立马下了主意,声称和宋恪相见恨晚,又听永昌城风景优美,决意要随宋恪去永昌城一游。


    说是游戏,其实是来逃难的。


    简直是作孽。


    宋恪深深叹了口气,抿了口茶,缓缓道:“对了,宋永你一贯城里什么趣事都了解,今天庙会节扮观音的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宋永瞬间回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恪笑道:“三殿下说他想和这位小姐认识认识。三殿下身份尊贵,福泽深厚,这位姑娘当真好运气,看来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虽说身份不太够,许是嫁不进王府的,但是做殿下的女人,可比随便嫁个小商小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柳娘也叹道:“扮观音的通常都是些平民女子,这可真是好福气。”


    放屁。


    宋永冷嘲道:“你自己都不想和这三殿下搭上边,这时候竟是夸口道别人被他瞧上是有福气了。那这样看,你才是福气最好的人。”


    宋恪一拍桌子,指着宋永骂道:“竖子无礼!你敢再说一遍?!”


    柳娘也急道:“还不快跪下给你爹道歉?”


    宋永望了他娘一眼,跪下给宋恪磕头,“孩儿自知失言,望父亲莫要生气。”


    宋恪向来端着知礼和善的架子,此刻宋永这么利落地下跪,让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泄。


    也记不得问名讳了,一甩袖子离开堂屋,怒声道:“你给我跪一夜!不准起来!”


    柳娘连忙追过去。


    只剩宋永一人。


    宋永知道不会有人来了,这种事常常发生,只是每次的缘由不同。他起身扭了扭脖子,从窗户那就翻了出去。


    沿着庙会街到了尖顶山山脚,抬眼一看是看不到尽头的石板路。


    宋永暗道想见个人还真是难,然后任劳任怨开始爬。


    不知道小少爷今天漂亮成什么样了,叫人看了一眼就心心念念。


    宋永一边爬石阶一边想。


    他以前从不在意庙会节,他对庙会节的印象就是当天所有的店铺都会满员,吃饭都难找桌子。元汀说他十六岁会上轿子,宋永才头一次去看了抬神入庙的仪式。


    印象就是脸会红红的,嘴也红红的,一身白花花的衣服,跟个家里死了人一样。


    宋永一想元汀会在脸上画两个小红圈就觉得好笑,爬梯也不累了,几百层阶梯,一下也没歇。


    爬到庙门前,天色已然泛白。


    宋永循着他们抬轿子的留下的痕迹找到了元汀的屋子,却不想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站在前面,呆愣愣地看着屋内。


    程卓年怎么也来了?


    宋永下意识皱起眉,沿着他的视线从半掩的窗户往里望去,也愣住了。


    小少爷被身强体壮的仆人半抱着,强迫挺起腰腹,衣摆拎起,两条白嫩嫩的大腿都露在外面,羞耻得打抖——


    作者有话说:有点恶俗了呵呵


    第115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11


    元汀闷在被子里闷了一晚,第二天出了一身汗,竟然去了烧。


    叶衡一大早就被他使唤去烧了桶热水,给他擦身子。


    当然,没让叶衡进门,元汀自己洗的澡。


    吉庆中午才赶回来,没想到少爷自己起了床,穿好了衣服。


    就是没穿好,元汀把里衣外衣翻了两圈也没找到到底是什么穿法,最后松垮垮的领口大开。要不是吉庆及时回来了,他就这么出去了。


    叶衡本想帮少爷上手调整一下,但是元汀一下子跟兔子一样避得老远。


    叶衡有些失落地低头。


    吉庆利落地帮少爷重新调整腰带里衣,元汀透过他的肩膀偷偷去瞄叶衡。


    叶衡一抬眼只看见迅速收回视线的白金色脑袋。


    吉庆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这种感觉在少爷进庙宇殿堂里后达到顶峰。


    元汀在庙里吃斋当然要来拜拜神仙,拜的是他扮相的观音菩萨。


    庙堂里众生平等,给他安排个椅子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可以少跪些,意思意思每日跪半个时辰念念经就够了。


    好在跪垫本就是软垫,倒也不会疼。


    元汀一撩衣摆,方才跪下,鼻子微微皱起惊唤一声。


    吉庆和叶衡是仆人,没资格进宝殿,本守在殿外等候。


    殿内传来细弱的一声就止,吉庆还在判断是不是听错了,叶衡就直接跨入殿内。


    “少爷,你没事吧?”叶衡紧张道。


    元汀狠狠闭了眼,再睁开瞪了叶衡一眼,低声道:“你昨天干什么用那么大力?”


    叶衡连忙道:“我不是……疼吗?我们不跪了,回去歇息吧,你才停了烧,病灶说不定还没消。”


    他昨天很小心了,只是少爷羞得厉害,抖个不停,他手糙,可能是磨到了。


    元汀倒不是疼,就是有些不太舒服,下意识出了点声。他还没那么脆弱,摸摸而已。


    元汀推了把叶衡,让他别碍事,自己闭眼开始念经文。


    叶衡默默看了他一会,自己退回到殿外了。


    吉庆这下看明白了,悄声问道:“你惹少爷生气了?”


    叶衡本不想理他,随即一想,开口道:“我昨夜伺候少爷的时候,不小心让少爷不高兴了。怎么办才能让少爷原谅我呢?”


    吉庆喃喃道:“昨天犯的错今天少爷还闹脾气吗?真少见,少爷脾气都是来的快去得快。少爷都没对我生过气呢……”


    叶衡强调自己的话:“那要怎么做才能让少爷原谅我?”


    吉庆忽的不耐道:“不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错还要来问我?你是时候该回家去了吧?家里的马你就丢给陈叔照顾吗?”


    叶衡一个马夫,不回去养马,赖在这干什么呢?抢他工作?——


    叶庭换了身衣裳,爬山爬到一半,坐在一边的石柱上就开始擦汗,往上瞄一眼,看到望不到尽头的石阶就眼前一黑。


    他阴阳怪气道:“这庙建这么高干什么?真神气啊。就没轿子能抬我们上去吗?”


    宋恪一大早跟着他来爬山,一大把年纪也是受罪,老腰都要折了,气喘吁吁道:“大人,这里都是自己爬的,这庙灵,大家信,没人抬轿子,不尊重。”


    他讲半句吐口气,叶庭却没一点尊老的意思,猛扇扇子,“你就不能安排几个人偷偷给我抬上去?你不说有人能知道?”


    宋恪心里痛骂这二世祖真是没脑子的,他宋恪在永昌城可以只手遮天还去京城做什么官,做他的地头蛇不更舒服。


    嘴里却打哈哈说:“要不大人我们回去吧,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呢,人家小姑娘也会下山的。”


    叶庭道:“这你就不懂了,此等样貌的女子平时定是听惯了甜言蜜语,见惯了殷勤男子。我一身华服,爬这山去求见,才能让人多看一眼,了解到我和那些普通男子不一样。”


    这等出尘姿色连京城都少见,他今天定要拿下这小观音。


    宋恪只能认命,继续跟着叶庭往上爬。


    好不容易到了山门前,叶庭理理领口,用门环敲响了庙门。


    ……


    庙里的僧人指了路,叶庭清清嗓,准备踏进殿内。


    结果被不长眼的人给拦下了。


    吉庆道:“阁下,里面有人。”


    叶庭怒道:“你不长眼?知道我是谁吗?”


    宋恪连忙出声:“小兄弟,我们只是来祈福的,没理由不让人进吧?”


    吉庆道:“这里不开放,祈福要到那边的殿里去。”


    叶庭给了宋恪一个眼神,二话不说就扒开吉庆往殿内冲。宋恪认命地拦住吉庆,“哎呀小兄弟,我发现你特较真,哪个殿不是拜呢你说是不是?”


    殿内烟雾缭绕。金身菩萨前燃了一排金灯,火烛摇晃,金身闪耀,给殿中跪神人都覆上一层金光,白金色的发丝好似泛着光泽,直背细腰,素手合十,低头浅吟。确实宛若仙人下凡。


    叶庭咽咽口水,上前几步,跪到那人一旁的软垫上,朗声祈祷。


    他自认样貌出色,虽说酒色浸润有些憔悴,但浑身的气度不凡,定能叫这乡下女子神魂颠倒。


    果不其然,小观音睁开眼睛,侧目而视。


    叶庭温声浅笑道:“姑娘如此年轻,有何烦恼需求神解?”


    却不料对方凝起细眉,起身远远隔开他,冷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叶庭听到这嫌恶的语气愣了片刻,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你……你是男的?!”


    他此时才从元汀脸上移开,看见他的衣裳确实是男装,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是谁?”元汀上下打量一番,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人。


    叶庭咬牙道:“我是叶庭。”


    元汀:“不管你是谁,出去,这里不让别人进,外面不是挂了牌子吗?不长眼睛的?”


    男的就男的,京城里近几年也男风盛行,不少人会在家养男宠。


    叶庭调理好了,又笑道:“阁下脾气未免太过急躁了,我不过是走错罢了。”


    元汀懒得和他搭话,张口就要喊人进来。


    不料叶庭端一副君子模样,却直接紧逼而上,元汀后退几步,被抵在了侧边的供桌上。


    叶庭一手搭在供桌边挡住了元汀的去路,捏起他白金色的发尾,道:“方才鄙人才入殿,恍惚间以为瞧见仙子下凡,才出言叨扰。不料竟是位美姿颜的小郎君。不知郎君这一头白金长发,是如何得来的?莫非当真是天上仙人下凡?”


    元汀抬眼看他,冷嗤一声:“没见识的东西,说话也这么难听,去外面砍柴了吗?一身臭汗。”


    “你!”


    下一秒,青年就抓着供桌上的烛台狠狠给了叶庭一下,叶庭捂着脑袋踉踉跄跄后退,元汀一把推开他,叶庭直接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喊痛。


    叶衡和吉庆此刻才姗姗来迟,拎着被打成猪头的宋恪进殿,宋恪一睁眼看见在殿内地上的哀嚎的叶庭,嚷道:“你们这些刁民!你们知道他是谁?知道我是谁吗?”


    叶衡用宋恪自己的衣服堵住他的嘴,想去扶元汀:“少爷……”


    元汀却避开他,靠在供桌边闭眼缓了一会,挥手道:“把他们都拖出去看大夫,别死了。”


    叶衡:“少爷那你……”


    “叶衡。”元汀抬起眼,“要是你什么都做不了,就滚回去喂你的马,别每次都来烦我。”


    叶衡顿住,手上下意识用力,宋恪痛得要叫却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元汀真的觉得叶衡很贱,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又是从厨房里赶过来的。做饭做饭做饭,他难道缺一个厨子吗?难道叶衡就只想当他的厨子马夫脚架吗?


    “别跪,我不需要你跪,把人带出去处理了。”


    元汀想走出来,却好似被刚刚的事吓坏了一样,脚下踉跄一步,伏在燃着烛灯的供桌上,难受得眼底湿润,恍惚好一会,才轻轻唤道:“吉庆,带我回卧房,我累了。”


    叶衡呆愣在原地,吉庆扶着元汀与他擦肩而过,殿门够宽,连衣摆发丝都没碰到他。


    他头也不敢转,自然也没能留意到小少爷离别前的一瞥。


    殿内叶庭还在呜哇呜哇叫唤,叶衡过了好一阵,才运动起僵硬的身躯,一手提起一个往大夫那边走。


    叶庭被打后就慌得不行,本以为遇见了绝世佳人,没想到人有一副歹毒的蛇蝎心肠,被人家手下提走的时候,他真怕自己来永昌城避难还被人做掉了,慌不择路道:“我是当今三皇子叶庭,你不能杀我!”


    叶衡按着他的脑袋在墙上砸了一下,这下老实不叫唤了。


    带到大夫那去,叶衡提起两手,“救他们,我可能多用了点力气。”


    把大夫吓得够呛,连忙接过来,开始诊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庭才悠悠转醒,浑身都痛得要命,特别是头上那一下,他要开口喊人:“大夫你”怎么治病的?!


    话却没说出口,因为有人就坐在屋内。


    经过刚才那事,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惹到了不好惹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


    叶庭咽了咽口水,着急忙慌道:“兄弟我不是故意冒犯你家主子,都是误会误会啊,我看他身娇体弱的要摔倒了,我就好心去扶他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叶衡默不作声。


    宋恪缩在叶庭身旁,一个字也不敢说。


    空间都快要凝固,叶衡终于开口了。


    “误会?如果他打不过你,你会怎么样?”


    叶庭忙道:“不怎么办,我就是扶扶他。”


    哐当!叶衡把手里的一把刀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叶庭忙改口道:“我就是,我就是喜欢他,所以我想要和他聊聊,聊聊。”


    “你养不起他,他很难养的。”


    叶庭哭丧着脸,“我不养他,我错了。是,我不配。”


    叶衡不满意:“你不是三皇子吗?”


    叶庭要崩溃了:“我没权没势,我真的错了。”


    叶衡垂下眼看看自己的手,上面除了凝固的血还有灶台的灰。


    元汀说的没错,他要是什么用处都没有,留他在身边干什么呢,少爷不缺厨子侍从。


    少爷缺的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能托举他到更高更远处。


    最起码遇到讨厌的人,想杀就杀了,不需要再考虑后果,把人救回来——


    作者有话说:老婆我马上自强了你不要不理我


    插画上线了~


    第116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12


    程卓年本想在元汀上山第一晚就来找他,说清楚自己最近不是故意冷清他,而是有些苦衷。借口没想好,但是只要脸皮厚缠着汀汀耍赖,总是会原谅他的。汀汀嘴硬心软。


    可谁知道才到屋后就撞见了那样一番场景。


    程卓年当场就宕机了。


    元汀散发的模样少见,光大腿的模样更是从来没见过,程卓年最多偷看过小少爷的雪白脚腕,没想到他其实全身都是粉嫩的。侍从的手指在小少爷白腻的大腿上按下一个小窝,比他迷蒙的梦还要清晰。


    程卓年几乎是头脑发胀地落荒而逃。


    他第一次和元汀认识上,是因为元汀投在书院外的信件。


    事实上,那封带着熏香的信封一开始并不属于程卓年。


    而是宋永的。


    程卓年对时下流行的交笔友不感兴趣,书院里这些人他都清楚是些什么德行,书院外的人没有什么结交的必要。


    宋永倒是每天都去翻信箱,他不是为了交笔友,而是拿那些信件对着字迹和遣词造句取笑人。


    宋永从骨子里就是个顽劣的恶人,不然他出手大方外向开朗,也不至于没人和他交心。


    被他笑过几次,书院的信筒早已空了,没人继续往里放交友信,书院外的人更是从来没有过,永昌城内出了城南书院就找不出十个读书人。


    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宋永路过门口,随眼那么一看,发现有封雪白的信封躺在里面。


    程卓年才到学院,就瞧见一群人围在宋永桌边。


    宋永双手长开带着香气的信封,一字一句念道:“展信佳,不知是什么人能够收到我的这封信……听说城内流行写信交友,我便写了信让小厮投进了信筒……若你想要回信,把信塞进这信封里,投进庙会街街头的信筒。”


    “枕流亭主,敬上。”最后一句落款宋永拖长语调。


    他笑了声,把信封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哎呀看这字迹和遣词造句真陌生。这么香,莫非是位小娘子写的信?”


    周围人齐齐笑出声来,“我看是你宋永想要小娘子了。别装了,是不是你自己写的,要陷害给我们哪个人?”


    宋永挑挑眉毛,“我可没说是谁的,你这么着急说我自导自演,我看就是你写的。那个谁笑什么,难道是你写的?”


    围观的人哄闹一声,齐齐散开了。


    宋永抬手看了这封信好一会,塞回信封里就往桌筒里放,却从他累歪的书册上滑了出去,宋永回头找,没找着,皱着眉收回了视线。


    是被程卓年捡去了。


    他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十分看不惯宋永这副随意讥笑人的模样,而且这个宋永笑完还想偷偷藏起来,确实叫程卓年好奇起来,这个宋永怕不是还要和人传信?


    回家打开那封信封,程卓年从头看到尾,正文里愣是没发现有哪一句和宋永大声嚷嚷的话是相同的。


    宋永完全是拿着信随口编了一通。


    真正的信比他念的那些文秀多了,用词也精准,不难看出执笔人文采斐然,且是真的来找交流的朋友的。


    宋永唯一讲对的,就是那句枕流亭主的落款。


    程卓年忽的觉得,他要回信。


    绞尽脑汁写了一张纸,又临摹一张,还是觉得不满意。平日里章先生说他的字很一般,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自己的回信和对方的信放在一起,高下立见。


    于是他回到堂前,把自己的回信放到程卓序面前,“帮我抄一下。”


    程卓序:“信?”


    程卓年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要和人回信,但是程卓序不肯做白工,没办法,只能把“枕流亭主”的交友信给程卓序看了,并且给了自己好多银子。后悔了,不如去外头雇一个抄书先生。


    这也是程卓年在学习小组中从不写字的原因。


    不过程卓序那一手好字效果确实好,枕流亭主没过多久就回了信。


    从那以后,程卓年每日回家,还添了份固定行程:给笔友写信。


    对方没什么警惕性,程卓年很轻易就得出了枕流亭主人的信息。比自己小两岁,不太出门,经常生病,心情很无聊。


    不会真是小娘子吧?


    程卓年和程卓序沉默好一会,谨慎地回了封信——


    方便告诉真实姓名吗?


    这才得知,原来和自己通信的是那位元府的小公子。


    关于这位小公子,永昌城内有许多传言。因为元府的大方,永昌城内几乎人人都晓得元府有位先天体弱的公子。


    据说他出门必戴幂篱,从不让人见容颜。看身形,似乎是个美男子。但也有人说,先天不足之人往往长相奇特,或许是相貌丑陋所以才要戴幂篱出门。还有人自称亲眼见过元汀的,把元汀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比花娇比月纯比水清比雪冷,可信度远远不及前面的说法。


    程卓年比较倾向于元汀是个娇贵清秀的小公子。小公子对他的生活十分好奇,每次都拐弯抹角想要知道些学院里发生了什么,还要说自己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学院里的日子其实很无聊,天天就是读书,哪有那么多稀奇事。但是只要程卓年回信回学院生活,小公子的回信第二天就会来,程卓年要是写其他的,小公子显然兴致缺缺要他等好几天回信才姗姗来迟。


    所以程卓年只能编造,听到谁发生了什么有趣事,全都拿来改成自己经历的。加上程卓序的加工,还真挺像回事的。


    自然而然的,他们相约见面了。


    程卓序看见回信里元汀兴致冲冲和程卓年约定见面地点,沉默好一会,笔墨都糊了一片,“我也要去。元汀不只是和你一人聊天。”


    确实如此,一封信,程卓年写完初稿,程卓序抄写时常常夹带私货写自己。按照这样来说,甚至程卓序的分量还大些。但是程卓年早已先发制人,自己偷偷加过一封急信告诉元汀自己名叫“程卓年”,是程家的二少爷。导致元汀后来回信外封都是——卓年收。


    程卓年安慰他哥:“我知道你也挺喜欢汀汀的,他招人稀罕。放心好了,等我和汀汀处好了,我就带他回家认识你。”


    程卓年清晨就出发了,到傍晚才回来,神色恍惚。


    “哥。汀汀今天来找我的时候戴幂篱了。”程卓年喃喃道,“但是我偷偷看到了,我看到他的脸了。”


    眉如远山,一双含波上翘多情眼,雪腮如玉。不笑是春雪,浅笑是夏波。


    程卓序也就比他早一步到家,面上不显,倒茶手指却在抖。


    他也看到了。在高楼上远远看见程卓年牵着一位小公子穿过勾肆的深浅巷子,白金色的长发从幂篱里飘出来,掠过肩头,似绸缎般流丽。纤薄衣裳勾勒出薄瘦身形,脚步宛如蹁跹蝶翼,衣摆银线忽闪忽闪。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脑海里想的都是同一人。


    ……


    程卓年本想改天再上尖顶山去见元汀的,他要认真道歉。


    可是事实变化不受他掌控。


    月上树梢。


    元汀屋里点了盏灯,昏昏明明。脱了外衣只留了一身素白中衣在身上,元汀睡得不早,此刻还没休息,伏在榻上的矮桌上拨弄头发。


    一缕缕的白金色发丝被梳顺又打乱,他的发质不硬不软,打不了结,柔润有光泽,在烛光下泛出浅光。


    咚咚咚。


    窗楣忽的被人敲响。


    轻轻的,似乎一点也不想打扰屋内人,但还是来敲了窗。


    元汀一下子从榻上翻下来,衣袂蹁跹绽在脚底放出雪白花瓣,雀鸟样扑到窗边,满怀喜悦地打开窗户,却要摆出一副不大耐烦的模样,微微扬起脑袋,“你来干什么?”


    看清来人后,元汀一顿,“程卓年?”


    程卓年身披月色立在窗外,从小少爷给开的窗缝翻进来斋房。


    他一身常服,看起来像是已经整装待发的模样。


    元汀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


    程卓年牵起他的手,轻易包住元汀两只手,道:“汀汀,京城风紧,我明日就要启程上京了。”


    他祖父有封号,本家就在京城,只是因为他父亲不是长子也无意夺权,所以常待在母亲的娘家永昌城。


    就在刚才,父母满脸难色要他急速收拾行李,明天天亮就出发进京。


    元汀微微愣神:“明天就回京城……”


    能让程家这么着急的,只有当今圣上出事了。圣上沉迷修仙炼丹,吃的药丸子数不胜数,体内重金属含量超标,迟早会毒发身亡,本就是求长生,却折寿了本该有的寿命。


    程卓年和元汀说了好些悄悄话,元汀都听着,时不时微微点头。


    夜沉后,他也倦了,眼皮耷拉下来,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带泪。


    程卓年见状就哄他去睡觉,看元汀睡着他就回去了。


    元汀点点头,窝进了被窝。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天色渐亮。


    程卓年依旧坐在元汀的床侧,垂眸望着少年熟睡的脸颊。


    良久,他喉结上下滚动,弯下腰。


    轻轻吻上了浅粉的唇瓣。


    先是蹭了蹭,随即无师自通地撬开了元汀的牙关。元汀动了动,竟然是乖巧地送上了自己的软嫩舌尖,和程卓年煽情又熟练地交缠在一起。不像是处子,像是熟透了的,沉睡中都能如此。


    程卓年却没察觉到这一点,他被铺天盖地的喜悦侵占,小狗似的要在元汀的每一处留下痕迹。


    元汀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他神色奇怪,拿来桌边的铜镜,伸出舌尖想看看怎么回事。感觉有点痛痛的。


    铜镜太糊了,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元汀沉思,难道是最近吃的太补,上火了?——


    作者有话说:兔兔被痴汉轻薄了……


    第117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13


    京城风紧,商人嗅觉灵敏,在还没传出丝毫风声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那一丝不对劲的意味。永昌城全城都开始往南边逃,只为避开那可能的战乱。


    元汀才一下山,就被父母挑拣好行李送上了远行的马车,说是要送他去远房亲戚家休整几年,南方人杰地灵,好好养养身体。


    元汀被推着上了马车,一撩帘子探出头,只瞧见逐渐远去的家门,父母站在门口对他挥手。


    叶衡站在父母身后,脸都看不清了。


    他没资格跟着元汀一起走。


    白金色的长发被风吹扬,元汀拧着眉头想喊一声,但是在父母面前也喊不出口,只能愁郁地眼看着那几个人影越来越小,直到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吉庆把少爷哄进车厢,身体不好,别要吹风了。


    元汀面上不显,垂下眼接过他递来的茶点,在路上先垫垫肚子。


    吉庆跟他久了,却能看出少爷精神气都耷拉下来了。本来在山上就没遇见好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说。


    “少爷,只是休整休整,过几个月就能回家了。老爷夫人也舍不得少爷的。”


    “吉庆。”元汀睫羽轻颤,葱白手指搭在吉庆的手上,“你要跟着我。”


    轻易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剧情里也没有。元汀确实是这些年被人宠坏了,也养熟亲人了,竟然有些心神不安,有股燥意萦绕心头。


    “少爷别担心,我在呢。”


    系统轻声说:【我也在。】——


    荷叶层层叠叠铺满水面,翻涌成浪,圆叶边凝结着圆润的露珠,泛出碎银般的光,几枝粉白荷花曲折伸出,亭亭玉立。


    小船缓缓在水面悠悠晃,檐脚挨上荷花,让花枝矮了一头。雪白手臂从船内伸出,折断那花枝旁残荷的翠绿蓬头,丢进船里,出来一上午,摘累了就在摇摇晃晃的小舟里浅眠,才堆了不过十个莲蓬,不过本就是空闲着来打发时间,一碗莲子羹总是有了。


    小舟从荷莲池深处摇摇晃晃半天,元汀这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探出脑袋眯眼看了眼日头,快到晌午,阳光灼热,他本就是来避暑的,立刻就缩回船舱里去了。


    反正会有人来找他的。


    太阳挪了些位置,被云遮盖了。夏时总多雨,说来就来,哗啦打在荷叶上绽开。终于又来了只小船。


    吉庆在船尾用力摇船桨,脸上被雨打得睁不开眼,四处张望喊道:“少爷!”


    破开面前叠起的荷叶障,隐约瞧见一抹船檐角。他认得少爷的船,四个尖尖角都挂了铜铃。元汀讲意趣,在一次落雨后就挂了铃铛,垂着长长的穗子。少爷说这叫捕雨铃,一下雨,铃就叮叮脆响,雨从空铃沿着穗子流下来,落到船上的小瓦罐里。少爷会拿瓦罐里的雨去养他的水缸锦鲤。


    吉庆连忙摇船到了那船的船尾,一跃跳进去,荡漾起一层层翠色荷浪。


    “少爷!”吉庆一撩竹编的帘子,却忽的噤了声。


    雨打在船舱外头,啪啦啪啦轻响。船里只了个矮桌,白瓷酒杯摆在檀木桌上,是家里自酿的米酒,酒已经见底。元汀伏在矮桌上,衣裳半褪,脸颊飞红,白金色的长发蜿蜒在白腻的颈脖和肩头,不知道是被雨打湿了还是沾了汗,发丝一缕缕的泛着潮意。雪白的脖间散发着柔润的细密水光。


    小船被雨打得晃晃悠悠,元汀也跟着晃晃悠悠,头都晕了。手边有清苦的莲子,直接剥了几颗喂进嘴里,去掉热气,又做下酒。船身猛得一摇,外面的光线忽的把船舱内的小小区域照得光明,元汀迷迷糊糊抬眼,瞧见浑身湿漉漉的吉庆,嫣然笑道:“吉庆,你全身都打湿了。”


    说罢又垂头去看那一小堆莲蓬,苦恼道:“不够一碗了。”


    语调轻飘飘的,家酿的酒后劲大,元汀是已经醉了。


    吉庆抛弃了自己摇来的小船,摇着少爷的船往岸边去。


    元汀自己溜达得远,吉庆摇了好一会才到了岸边,恰好雨也停了。


    他从岸边的小商贩那取出自己寄存的外衣,披在元汀身上,背着少爷上了岸。


    日头又出来了。


    元汀怕晒,觉得晒得疼,把脸埋进吉庆肩头。吉庆加快脚步,从后门回了府中。


    这是南方的一处小城,多山多水,丘陵遍布,不好进也不好出,元家有一位极远的远亲住在这,年纪也大了,元汀喊她姑母。


    姑母膝下无子,对元汀极好,比起父母更是有过之无不及,硬生生把元汀教得娇纵几分。要是在以前,要元汀自己跑去泛舟,那是万万不敢的,定是要被罚手抄佛经,手都要抄折了。


    当然,也是元汀身体好起来了,不然就算姑母不计较,吉庆哭死也得拦着他。


    元汀刚到姑母这的时候大病一场,姑母和吉庆天天在他房外哭,大夫看了又看,只说是先天的,没得救,体质弱。吉庆那时候差点以为少爷就要那么死了,每天袖子里都藏了把刀,想着少爷死了他也死,他没资格和少爷埋在一起,那就同时死,到地府了他也要去找少爷伺候少爷。


    元汀发现了。吉庆抱他喝药的时候,硬邦邦的刀柄硌到他了。


    “你要死?”


    吉庆望着眼皮红红的少爷说不出谎话,只是重复道:“我跟着你,我永远跟着你。”


    元汀要被这傻的气死了,去推他,“你这是在咒我死呢,你要死自己去死,别到我这来,也别跟着我,我不要鬼跟着。”


    吉庆不放手,抱着他,舀一勺药,“没咒你,不咒你。我不死了,少爷,我跟着你,别不要我。喝药,来,药凉了药效不好了。”


    一滴泪珠掉在吉庆抬起的汤匙里,吉庆愣了瞬息,连忙俯身去看。


    元汀本就瘦,病了吃不下饭就更瘦了。下巴尖尖的,眼泪聚成一小串沿着脸颊无声地掉下来,只穿了素衣的薄薄肩颈微颤,手指不停抹眼泪,却没他掉的快。元汀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哭起来能这么多泪,和水做的人一样。


    他要死了。


    吉庆和姑母这样子让他也莫名害怕起来。这个世界他还什么都没有做,父母还远在天边不知情况,朋友们都去了京城安危不定,叶衡也不在身边。他不要死,不要离开。


    系统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说话都怕刺激到他。往上上报情况。宿主情绪极其不稳定。


    吉庆粗糙的手指也去擦元汀的泪,才抹了一下,元汀脸皮就被他擦红了,吉庆立即掏出帕子给元汀擦眼泪。


    元汀却抓住他的手指,泪花闪烁,固执道:“你用手擦,吉庆,我不疼的,你摸摸我。我没死,不怕痛。”


    最后吉庆重新煮了碗药,喂给少爷喝了,少爷睡着时脸颊泛红。吉庆呆愣愣地看了好久,才趴在少爷的床沿边浅眠了。


    那次坐轿子或许真的起了作用,那场大病是不破不立,元汀转好后,身体竟然奇迹般健康不少。先是试着吹风,后面又跑去淋雨了,竟然除了偶尔打个喷嚏外,没什么问题。就连每每都要卧床的冬季,元汀都还能在外玩,就是比普通人要穿多一些。


    他早就想堆雪人,这次下雪后,他堆了个雪人在院子里,南方雪少,只能堆个小小的。当然大部分是吉庆做的,他就推了个小脑袋。元汀开心的不得了,拉着姑母都来看了。


    吉庆和姑母都看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但看元汀兴奋到脸红扑扑的样子,都拍手说真好看。元汀迟来了好久才和普通少年一样能跑能跳,他们巴不得元汀能多闹腾点。


    转眼在这过了小半年了。


    元汀不肯去床上睡,他身上被雨打湿了些,又出了汗,脏。


    吉庆就把少爷放到了美人榻上,元汀才碰到榻,就滚进去了。吉庆这才发现少爷没穿鞋袜,粉白的脚藏在衣摆里,许是觉得热,就自己脱了。


    要回去拿回来,吉庆想,不然会被人捡走的。那种地痞流氓最爱去翻别人的小船,什么东西都容易丢,之前元汀就丢过擦汗的帕子。


    吉庆还可以顺便去买了些莲子,都是采莲人新鲜摘的,准备给元汀煮一碗莲子羹。这片湖其实是姑母名下的,但她也不追究什么,谁采了莲蓬荷花去卖就卖了,她挣的是划船的钱,湖里的船都印着姑母的章子。


    晚饭时候,元汀终于醒酒了,揉揉额角洗了个澡。说来这里有一点是元府比不了的,姑母家里有处天然温泉,热水都不用烧,想泡就泡了。


    洗完澡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元汀,趿拉着鞋子啪嗒啪嗒在走廊上往饭厅跑,他玩累了当然肚子也饿了。


    到了饭厅前门却停下了脚步。


    家中多出了他不认识的人。高大的男人甲衣还没卸,沉默坐在姑母一边的侧位上,屏风挡了看不清脸。姑母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恭维客气地为男人倒酒。男人接过酒杯却没喝。


    他那一侧分布坐着两名名副官,冷脸粗眉,很是骇人。


    三人都隐隐透着股血腥气,姑母眉尾细细地抽着,不时望向他们腰间的刀,那是真的见过血的,说不定昨日还杀过人。


    元汀这下发现自己不该跑来的,姑母显然在和人商议重事,连忙转身退出去。


    饭厅里的几人听见声响抬头望去,只看见一抹素白衣角和一截纤细脚踝。


    副官皱起眉头:“那是?您不是说家里没有小辈吗?凡是男性,都要去过一遍征兵考核。”


    说是考核,但姑母也了解到一二,这几位到这来的将军们手下缺人得紧,一旦去了,定是有去无回。


    姑母眉头一跳,连忙笑道:“府里小丫头不懂事,见笑了。”


    为首的男人望着元汀离开的那处角落良久,才收回视线,拿起酒杯一饮而下。


    “夫人,我们要在城内休整几周,不知府中是否还有空余房间?”——


    作者有话说:分开了,但没完全分。


    这狗会自己闻着味找主人


    第118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14


    元汀在屋里吃莲子羹,放了百合进去,夏日里吃起来很爽口。


    吉庆拿了研磨好的草药,装进小碗里,给元汀擦药。


    不是受伤了,是蚊子包。


    夏季本就蚊虫多,元汀又跑去荷花池泛舟避暑,一双腿上被咬了好几口,元汀自己抓出的几道抓痕在雪白的腿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吉庆半跪在地上,用小棉花给元汀擦药。他从脚踝开始,擦一点撩一点衣摆,元汀腿收在榻上,随他动作。


    还没吃完莲子羹,姑母带着几位姑姑风风火火推门进来,还立刻把门带上了。


    元汀起身问道:“姑母这是怎么了?我刚才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元幼怜你这下可真是闯大祸了。”姑母坐到他身边扶起他肩膀,眉头皱起,“也怪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醒这么早。”


    姑母只有在认真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字的叫,元汀小心翼翼道:“有这么严重吗……?”


    姑母叹口气:“外面不太平,打战打了好久了,缺钱缺人,庆王的军队到了我们这里驻扎,看起来是要征兵了。”


    “我本是告诉他们我家没有儿子,你的名字本来就没记在我名下,只要你不出现,他们就不知道。没想到直接被他们撞上了。就你这身板,要是入军队了,还没上战场就被拖死了。”


    姑母摸摸元汀的脸颊,好不容易养多了些肉,“你就别凑这事了,我们不去打仗,管谁做皇帝,我们健健康康就行。这些该死的皇子皇孙自己把门一关互相砍,谁活下来了谁就去做皇帝不行吗?”


    “哪里是这样的……”


    “我不管。”姑母直起身,拍拍手。


    身边跟着的几位姑姑分列站开,每个手上都端着托盘,托盘上都是些衣物首饰。


    “姑母?”元汀不明所以看她。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女娃。”


    元汀默了一瞬,睁大眼睛:“等等,什么?”


    ……


    冯俊进了屋,左右看看确定没什么后门暗道,把行李往床上堆起。


    冯晓皱着眉把行李拿下来,“你没脑子?这么脏往床上放?”


    冯俊道:“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我们在地上不照样睡。”


    冯晓道:“人家姑娘才给我们铺好了干净的床,你要睡地上你自己睡。”


    “切。”冯俊脸上黑的很,“这元家真是小气,让我们睡大通铺,我不信他们家里就没三间客房了!”


    说起这件事冯晓就气,他对着坐在堂屋的男人道:“老大,我们偏要住这做什么,还不如去县长那睡。”


    男人沉默地转杯子。


    冯俊倚在墙柱上,竖起一根手指,“那位府中的小姐绝对有问题,我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人一米七往上,这里的男的女的都矮的很,哪有小姐那么高的?要我说,肯定是男的。”


    “那要把那人抓去?算了吧,这种不想当兵的进了军营也是做叛徒的预备军。”


    “就算不抓,也要让他们知道骗我们卫戍军的下场。”


    冯晓从衣服里掏出个饼啃一口,他方才一口饭菜都没吃,早就饿了,“什么下场,断手?断腿?还是砍头?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我们是因为没钱所以来这捞钱的,得罪县上最有钱的元家图什么。人家较劲起来我们立刻把你砍断手脚送出去。”


    冯俊戚戚道:“那总先得立下威严才有的谈判不是……”


    他们卫戍军打打走走,无一败战。却也导致吸纳的人数越来越多,饭都吃不起了。本来是没有进军承安县的,这县子难进难出,里面和外界交流很难,在要道上一埋伏一个准。但是实在没钱,承安县又是有名的桃源县,就硬着头皮进来了。


    庆王住进了县长府,安排了几个人看守他,其他人都分别去了县上的有名人家游说。


    元家是县内的商家之首,全县的水上生意都是元杜若一个人把持,富得流汗。他们将军就自己上阵,特意带了他们两个长相就凶神恶煞的镇场面。


    其实老大自己就够吓人了。


    堂屋的男人没有摘下面具,青面獠牙五官扭曲眼球凸起得似要爆出来。


    曾经有敌人被叶永之这可怕的面具硬生生吓死了。


    傍晚吃饭的时候也把元老太太吓的够呛,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人家一大把年纪了,冯家兄弟俩都怕给人吓倒了。


    而面具之下……


    冯俊回忆到曾经见过的面容,吓得抖了抖。还不如面具呢,最起码面具只是精神攻击,看起来不会肉疼。


    “够了,元家有什么事情和你们没关系。”


    被他们二人蛐蛐的男人终于开口,嗓音深沉,道:“叶庭心思不纯,把他一个人放在县长府,看他会和什么人联络上。你们和监视的人多多联络,不要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冯俊冯晓立即正经起来,道:“是!”


    原来如此,将军做事果然是早有预谟,当真是心思缜密、深谋远虑——


    好不容易驻扎休息,冯俊没那么爱锻炼,早上看将军和元老太太去了外面商议要事,没他什么事了,就跑回屋睡了个回笼觉。


    到午时才醒。


    外面日头很大,不过他一身皮糙肉厚的不怕晒,正午练练功。


    皮肤都晒得黑红黑红的,冯俊却是觉得肌肉舒服了,练完后满头是汗又渴又累,忽然发现阴凉处有个水缸,里面水清澈见底小鱼游弋,看起来就清新爽甜。他二话没说就把脑袋埋了进去,冰凉凉的水把他的灼热都消除了。


    冯俊抬起脑袋甩了甩头,粗短的发丝把水甩得到处都是,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慰。


    睁开眼睛,猛的一顿。


    正对面的走廊下有一华服女子站在那。身形纤细高挑,白金色的长发怕热挽起一个圈用发簪别起,留下一缕长长的少女发垂在胸前。细眉紧紧凝起,目光含火。雪白手指抓着一个装满水的小陶罐,粉嫩的指尖捏得发白。


    好……好漂亮的妹妹。


    冯俊愣神片刻,顺着对方的视线垂眼看见自己撑着的小水缸,忽然间福至心灵,“……这是你养的?”


    他这话一出,对面的小姑娘气的肩头都在抖。


    冯俊连忙退后几步,头一回有些手足无措,“那个,我,对不起,这个……这鱼也没死啊,我就洗个脸。”


    “你就洗个脸?”元汀提高声调,径直走上前。


    他走一步冯俊退一步,直接把冯俊抵到了对面走廊的柱子上。


    暴露在太阳底下的元汀整个人让冯俊有种飘忽不定的眩晕感,女式夏装比男式的要清凉,当朝偏爱薄纱的若隐若现,白花花的胸脯露了大半,秀致锁骨间垂着长命锁,一动小铃铛就不住地沙沙响。


    冯俊一低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黑红的脸往上抬,眼神乱飘,他还是头一次和除了战友以外的人挨这么近,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说话大舌头,“那个,我、我……”


    我草了,这人涂了什么东西,这么香的?


    他的发尾被人毫不留情往下拽,强迫他低头。还不等他胡思乱想什么东西,一罐冷水全都泼在了他头上,衣裳全湿了,水珠沿着他的头发滴答滴答掉。


    “我给你洗个澡你要不要?”


    元汀本来只是觉得这眼生人毁了他的鱼缸而生气,结果这人不仅不反思还狡辩,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府里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和他对呛过。


    “……啊。”冯俊呆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姐!”吉庆拿了鱼食从另一边跑来,远远看见元汀和人对上了,急忙赶来。


    别的仆人还会喊错嘴,他倒是改口快,昨天夜里就小姐小姐的叫了。


    元汀看见他来,一下子有点委屈,把鱼缸指给吉庆看,“他在我缸里洗头。”


    他精心打理过的装饰都被冯俊弄乱了。


    吉庆去看他的手,“小姐你别动手,不要伤到自己了。”


    元汀摇摇头:“我没打他。”


    冯俊下意识抹了把脸上的水,确实没打他,本来他是觉得人家要扇自己一巴掌的,脸都等着了,这小厮一来给打断了。


    吉庆不想让元汀和陌生人讲太多话,虽然元汀的本音也并不很违和,但说多错多容易暴露。元汀收到了他的眼神,垂下眼轻声道:“那你把我的鱼搬到我院子里,不要让不三不四的人碰。”


    不三不四四个字刻意重读。


    冯俊看着那个后来的小厮牵着小姐走了几步,随后小姐就直接越过小厮走在了前头,跨过走廊拐角时还瞪了他一眼。


    冯俊低头摸了摸鼻子,摸到一手水,再抬头主仆二人都看不见了。


    夜里。


    “庆王果然不老实,总是想要出县长府。”冯晓冷笑道,“我看他是嫌自己命长了。”


    叶永之擦自己的佩剑,今天他用这剑砍了个叛徒丝丝血迹残留在上面,道:“先让他动,钓出大鱼,再砍他的腿,能不能活看他造化。”


    从前需要叶庭作为三皇子庆王的名义才能名正言顺地招兵买马,现在到处都是起义军,正不正统已经不重要了。


    “大概就这两天的事了。”冯晓喝了口茶,侧眼看意外安静的冯俊,“你哑巴了?一天不见人,睡得爽吧?”


    “……我在元府警戒呢,后线也是很重要的好吧。”冯俊道。


    室内不知为何沉默片刻。


    冯俊忽然开口,“确实是小姐。”


    冯晓瞬间明白他在说谁,挑眉道:“你瞧见了?你不会去闯人家院子里吧?”


    “就是意外碰见了。”冯俊挠了挠头,“确实是小姑娘,脾气怪娇纵的,一见面泼我一脸水。我又不是故意弄他的鱼的,那水缸我以为就是储水的。”


    “姑娘?”


    叶永之的声音古怪,其他二人没听出来。


    “是啊,个子确实高,比我矮个头吧,到我这。”冯俊用手在自己胸膛上比了比,忽然觉得有些燥,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长的……就啧……还挺漂亮的。”——


    作者有话说:……长的就是……啧……有点那啥吧!你懂吧!


    第119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15


    叶永之从大腿处砍下叶庭的腿,叶庭扯着喉咙惨叫痛哭,叶永之的狰狞面具在隐隐约约的火光下更是恐怖。四周的战士沉默持刀围绕站立,叶永之站在中心,叶庭已经晕死过去,身边是被剁了脑袋的叛徒。


    惨无人道的私刑无人出头喊停,随行官在记录册上如此记到:庆王夜起偶遇叛徒,重伤。将军即使发现,将贼人斩首,大功。庆王含泪道:吾与叶将情同手足堪为兄弟,吾名乃汝名,吾军乃汝军。


    “等等。”叶永之忽的喊停,随行官立刻停下笔。


    手起刀落,叶庭的脑袋骨碌碌转到了脚下。


    叶永之收刀道:“我改主意了,叶庭不配活着。改。”


    随行官撕碎纸张用火烧尽,重新执笔:庆王夜起不料遇上贼人,惨遭斩首。将军救驾来迟,悲愤不已,将贼人就地斩绝。从此卫戍军易主。


    “不行,我不会悲痛。改。”


    随行官再提笔:庆王夜遇贼人,薨。将军将贼人就地斩绝,卫戍军易主。


    叶永之思考好一会,确认没法再改了,才点头收刀。


    “好生埋葬吧。”如此说道。


    庆王夜起偶遇军中叛贼惨遭杀害!


    承安县县长听到这个消息时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满头是汗地瘫软在椅子上,本来圆润的身体在这短短几天消瘦许多,脸色憔悴。


    完蛋了!庆王在他府上出了事,那不得他负责任吗?


    眼看端坐在大厅里的高大男人,县长走一步抖两步。


    元老太太在县里话语权大,辈分也大,发生了这等大事,县长立马就传信给了她。


    一纸急信传到元府,元老太太打开一看差点没被气死。


    “哎呦我册他老子的,这死肥猪睡死了吗?府里有人死了都不知道的?”


    元汀还是头一次看见姑母这么暴跳如雷,喝粥的动作都放轻不少,小声道:“谁死了?”


    姑母火急火燎地收拾了自己一下,离开饭厅时顺手摸了把元汀的脸,“没事,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好好吃饭,就一碗必须吃完,不许给吉庆吃。”


    元汀有前科,病着的那一阵几乎不吃饭。


    元汀心虚地点头,“好好。”


    等到姑母和侍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元汀吃了两口觉得实在没意思,招手唤吉庆,“吉庆你来试试吧,今天的粥特别好吃,老母鸡的高汤煮的,可鲜了。”


    吉庆板着脸:“小姐,就一小碗,老太太说了要你自己吃完。”


    元汀也板着脸:“你不听我的话。谁是你主子?”


    吉庆气势一瞬间卸下来,“当然是您了!……小姐,你再吃几口,我就吃。”


    元汀吃东西慢的很,吃一口歇半天,嘴巴里嚼个不停。就是觉得有点无聊,吃不下。


    姑母要他吃完,元汀也不想让老太太过多烦心,还是决定吃掉这一碗粥。


    粥还没见底,姑母就一脸古怪地回来了。


    元汀腮帮子还鼓鼓的,嘟囔道:“姑母,你怎么回来了?处理好了?”


    元老太太先检查了他的饭碗,元汀表示全部都是他自己吃掉了。


    “不用瞎操心,没事。”


    这不是宽慰话,元杜若才到了县长府,庆王的事就已经解决了。


    县长谄媚地请叶永之用早餐,看起来没出什么问题。叶永之也没追责,只是道:“命数在天,没办法,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


    “是啊是啊。”县长忙道,满脸遗憾,“唉,天妒英才,你说好好的,怎么就……哎呀!可惜啊!”


    叶永之没搭话,沉默地吃早饭。县长的早饭都是前一天就备好的,和他的体型相应,十分丰盛。


    元老太太在人情交往方面经验多,看的出来叶永之对他名义上的主子庆王别说尊重,怕是连一丝都没有放在眼里。


    县长还提出要大办葬礼,让庆王风风光光下葬。元老太太忙道:“现在到处都不安生太平,还是不要伤筋动骨。想庆王清廉,也不想给劳神伤财。一切从简吧。”


    叶永之放下筷子,慢条斯理道:“不必了,已经下葬了。庆王平日总说自己与众人相同,我们弟兄们把他埋进了乱葬岗,也是满足了他的一番心愿了。”


    元老太太和县长都沉默下来,看着叶永之带着手下离开了县长府。


    “难道说……”县长总算察觉到不对劲,额角又冒出细汗。


    “不要乱说话!”


    元杜若低声斥责道,手里却是拨弄着自己的檀木手串,回府的路上也心神不定,直到看见饭厅里垂头丧气往嘴里喂饭的元汀才缓过神来。


    这叶永之绝非良善之辈!连自己效忠的主子都下的去手,卫戍军也没一人提出异常,不知是真的都不清楚这位将军的本性还是说……


    倘若是后者,这叶永之必然心存不轨,有夺权之心!


    元杜若紧皱眉头,沉声道:“幼怜,府里住进的那几个军中之人,我看不简单。你倘若遇到生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特别是有个脸带面具凶神恶煞的,千万不要和他对上,知道吗?”


    元汀知道姑母总担心他被拉去充军,点点头,“我明白的。”——


    在账房计算拨款,叶永之忽然问元老太太:“不知令嫒姓甚名谁,如今多少岁了?”


    他这话问的突兀,不仅是元老太太当场差点砸了手里的账本,就连他身后的冯俊冯晓都侧目而视。


    元杜若僵硬片刻,艰难笑道:“幼怜方才十五,他父母都去了,才来投靠的我。我和他隔代亲,又膝下无子,只念着他继承家产衣钵了。”


    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和这名字倒是匹配。


    “十五岁吗?有点小。”叶永之道。


    元老太太坐下来缓了缓,“是啊,太小了,还没办及笄礼呢。”


    言外之意是还不能嫁人。


    叶永之摩挲着茶杯,缓声道:“我今年十八。”


    元老太太:“……”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手有些抖,“是吗?哈哈,将军还真是年少有为。”


    叶永之口出惊人后就没再说过话,坐在桌边跟木头一样沉默地饮茶。


    账房里只有对账划单的声音。


    行军打仗是很费银子的,就算元老太太不想掺和进来,现在人家都拿着刀剑坐在屋里,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她是个精明的商人,挑挑拣拣半天,忍痛给出一些不算要紧的资产,就当破财消灾。


    叶永之这边也不是白拿银子,每一笔都记了账,要是卫戍军真的有了出息,也算她有从龙之功,未来定会百倍奉还。


    元老太太倒是一点也不稀罕这所谓从龙之功,她只想早点把这些人送走。


    叶永之沉吟片刻,道:“再休整七日,我们就出发北上。”


    只剩七日。


    元老太太吐出一口气,笑道:“那我先祝将军功成名就了。”


    私底下心道最好一出门就死在外头,钱也不要他还了。


    ……


    现在天气愈发热起来,吉庆去小厨房给元汀端解暑的甜点。


    元汀实在有些热不住,把长发全部束起来,露出光洁白腻的后颈,被热意蒸出柔嫩的润泽。单薄的夏衣贴着脊背,勾勒出流畅的曲线,脊骨像是连绵的山水远山,清劲柔美。裙摆下显露出白净的皓足,他脱了鞋袜,赤脚点在草地上,足跟上沾了些许碎土。整个人挂在秋千上,轻轻的前后摇晃。


    叶永之抱刀靠在墙上,远远望着。


    他的视线隐蔽,加上气候炎热使人心烦,亲眼看完了元汀挽头发脱罗袜的全过程,小少爷也没发现角落里有个人在偷看。


    幼怜。


    叶永之唇舌间无声呢喃。


    幼怜。


    元汀瞧起来不大,却也绝对不止元老太太说的十五岁。叶永之知道的,这位“娇小姐”去年十月才过了十六岁的生辰,红轿白幔,旗鼓滔天,几十里的香火相送。


    想来也能探查出元汀此刻扮作女相的缘由。定是元老太太听说了他们征兵的事情,以为卫戍军和其他军队一样会强压人充军去做肉盾。元汀本就体弱,养成现在的矜贵模样废了许多人的心血,送去当战士是绝对舍不得的,所以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想要糊弄过去。


    叶永之最后也没听见小少爷告诉自己他取的字是什么,现在知道了。


    幼怜。


    极好听,与小少爷是极相配的。现在是小小姐,更是万分契合。元汀不就是又弱又怜吗。


    视野里穿着女裙的“小姐”终于察觉到有道黏着的视线,猛地回头和叶永之对上视线。


    叶永之一顿,转身就要走。


    元汀却从秋千上一跃而下,拎着裙摆赤脚踩在草地上要来追他。


    元府的草地上应该没有什么碎瓷片小石头,但是叶永之下意识拧起眉头,快步走过去接住了元汀。


    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具也赤裸裸地暴露在元汀面前。


    元汀明显地怔了怔。


    叶永之察觉到了他的神态,把“小小姐”放回秋千上,就要离开。


    “……叶衡?”


    犹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永之扶正面具,“不是。”


    元汀望着男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在秋千上摇摇晃晃,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诶?


    吉庆端了冰镇过的梅子汤来,“小姐,我回来了。”


    看到元汀此刻的模样瞬间面红耳赤,“小姐、……不要把头发扎起来,你……你还没出嫁呢……鞋袜也要穿好。”


    元汀捧着凉凉的梅子汤喝了两口,垂眸看吉庆给自己穿鞋,忽地开口问道:


    “吉庆,住在我们家里的那几个人,都是谁啊?”——


    叶永之和两个下属住在元府,卫戍军那边也不能落下,时刻要浏览驻扎营里送来的文书。


    冯俊打开文书,念道:“受伤的弟兄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大半,从四十五人降到五人,其余人都恢复了自主行动能力……花了钱的大夫就是不一样。”


    冯晓皱着眉头念道:“副将大人,我最近出门常常碰见西街做豆腐的小娘,听说她父母都去了,还留了个妹妹给她,生活辛苦,我就把我的月钱都给了她救急,能不能预支下月的月钱……也不看看自己条件怎么样,自己都过的苦巴巴的还要你爱我我爱你,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叶永之翻过一页文书,批注后直接下一页。


    卫戍军多是自愿参军,没受过教育的人含量很高,大家文化都一般,能写的清楚自己的诉求已经算好的了。不过将军和副将们也都是大老粗,谁也不嫌弃谁。


    一阵清风吹来。


    有婢女捧着一盆冰来,道:“老太太吩咐说最近日头热,分些冰块到将军们这来消暑。”


    冯晓眯起眼睛笑道:“真阔气。我还从来没在夏日里见过冰块呢。”


    婢女移步到屏风后,拿出一柄小扇子,轻轻地挥着,阵阵凉风萦绕在堂屋四处。


    静静过了一会,叶永之忽的凝起眉头,望向屏风。


    黄花梨屏风框架上苏州绣娘用金线绣的花鸟绝美精妙,屏风后纤细人影影影绰绰,小团扇上下轻扇。


    叶永之二话没说直接拔出佩刀,一刀砍向屏风,奢华屏风应声而碎,背后人惊叫一声坐倒在地往后徒劳地挪动几寸。


    “你……”


    叶永之本以为是有贼人换走了婢女试图谋杀,不料屏风后是一张惊恐落泪的美人面。


    粉衣宽袖轻罗薄纱,白金色的长发用浅色丝带编了几根辫子,细眉蹙起,眸中含泪,脸色苍白,细窄手腕攥着自己的衣领不断往后退,惊恐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吓坏了。


    叶永之当即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只看见元汀尖下巴上断珠似的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冯俊反应过来,立即起身去搀扶起元汀,急忙道:“元小姐,你没事吧?”


    元汀抹掉脸上的泪,哽咽得说不出话。


    冯晓被这场面震住片刻,良久道:“你……你还好吗?”


    元汀却不理会他们,细白的手指攥住叶永之的衣摆,低着脑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男人墨色的衣摆上,晕染出一片湿痕。


    “叶衡,你就真的……不想理我吗?”


    小小姐喉间发紧只说了一句话就说不下去了,真哭起来的时候反倒很安静,呜咽着只是泪坠成串从通红的眼角滑落,鼻尖红红的,固执地凝视着男人的视线,期盼地想要得到回应。


    叶永之的身体比脑子快一步,伸出手想去擦元汀脸上的泪,却在触碰上柔嫩的肌肤后停住了,就算元汀自己把脸蹭上了叶永之粗糙的手掌,男人也没有别的动作。


    “我难道对你不好吗?你个白眼狼!”


    元汀好似再也受不了了,松开手跑出了堂屋。叶永之还僵硬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屋内沉默许久。


    冯俊道:“……你们早认识?”


    叶永之不语,眸光晦涩地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遍布疤痕的手掌上面残留着元汀的几滴泪。


    攥紧手心,叶永之紧随离开的元汀而去。


    冯晓:“……什么情况?”


    冯俊烦躁地把册子一丢,“我哪知道!真是见鬼了。”


    ……


    叶衡循着元汀的衣摆到了他的院子里,鼓起勇气推开房门,瞧见伏在床边哭的小小姐。


    真是伤心过头了,发簪丝带松松垮垮的,发髻都乱了。


    叶永之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艰涩道:“元……小姐。”


    元汀回头望他,失望透顶:“你也喊我小姐?”


    他终于是生起气来,一把拉下叶永之,男人咚的一声双膝跪在地上,然后抬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一点没收力,叶永之面具下的下半张瞬间浮现出一个掌印。


    叶永之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怀里就扑进一个柔软的身体。元汀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打湿了他的衣襟,抬起脸小脸已经是晕红一片,“你再喊一次,我是你的谁?”


    叶永之哑着嗓子。


    “……少爷。”


    粗糙的手掌轻柔地擦去小少爷脸上的泪痕,男人紧紧抱着他,呢喃道:“少爷。”


    “叶衡,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小少爷是菩萨心肠,很轻易地就被哄好了,委屈道:“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认我?”


    叶永之垂下眼,“你害怕吗?我的面具?”


    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曾经有敌人被他的面具硬生生吓死了。


    小少爷抓紧他的手臂,抿唇摇了摇头,“是你我就不怕。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


    叶永之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小到不能再小。


    “如果我的真实面容,比现在还要恐怖呢?”


    摘下面具,一半张和曾经的叶衡一样,另外半张侧脸却是可怕如同鬼怪的惊悚疤痕,如同狰狞的蜈蚣盘踞在脸上,尽显可怖暴戾。


    叶衡不是生来就会打仗的。在元汀被送走后,他一夜没睡,第二天决定离开元府,挟持着叶庭,用三皇子的名义开始招兵买马。战争是很残酷的事情,就算他的身体素质远超旁人,也总免不了受伤的时候。一次重大失误,他被近百人的敌人包围,撑着最后一口气浑身是血地回到了帐营里。


    就连军中见多识广的大夫看见他这副模样的时候都被吓了一大跳。


    无法再修复了。所有的大夫在看过之后都这么说道。叶衡并没有崩溃,而是静默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而此时,他却像是死刑场上的犯人,心脏跳动得无比迅速,等待着判官最后的判决。


    微微湿润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叶衡迷茫地睁开眼,看见元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舔舐着他受伤的丑陋伤疤,眼眶里最后一滴泪转了一圈落到他脸上。


    他的小少爷抽抽鼻子,神仙一样漂亮的脸贴在他的伤疤上,眼皮泛红。


    “好痛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兔兔:不理我?我要哭了。真的哭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八分演二分情吧。本来只是想来点苦肉计。不料叶衡自带剧本(这种情况没办法强取豪夺了吧……)


    第120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16


    元汀和叶衡吵架了。


    前一秒元汀还在叶衡怀里摸他的面具,后一秒就把叶衡轰出了屋子。


    因为叶衡不同意元汀跟自己离开。


    叶衡道:“外面不安生,少爷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元汀坐在床边上,眉头蹙起,“我当然知道外面在打仗,但是你都来了,带我走啊,我能帮上忙的。你难道不是想当皇帝?”


    当今圣上死讯才传开不过几月,全朝动乱不假,有人揭竿而起不错,但是无不一喊着锄奸铲恶的口号。元汀却是正大光明地坦然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而叶衡甚至一点也没觉得他说错了话,只是说:“少爷,你不要掺和进来,很容易受伤的。”


    行军打仗中最不缺的就是死伤,叶衡自己都落得那副模样。更何况行军的条件也简陋,完全比不上府里。小少爷一辈子到现在吃过最苦的东西就是大夫开的药,那玩意要成堆白花花的银子才能换来。叶衡带的一大军人,除了硬邦邦的刀枪战戟外就是烂叶破锅,不能让元汀跟他去吃苦了。


    叶衡顿了几瞬,“倘若我真的……进军皇城,我再抬少爷进京,尊你做我的……随便你选。我的命都是少爷给的,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元汀:“就算你当了皇帝,也不是你想抬就能抬的。那我说要做你宰相,我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呢?你也可以?就算你可以,别人也会说闲话。说我没陪你打过仗,没有从龙之功,德不配位。”


    叶衡毫不犹豫,“谁说闲话我杀谁。”


    元汀被他的话逗笑了一声,板下脸凶巴巴地把人轰走了,表示如果不同意,你就别来见我。


    叶衡被轰出门时遇上吉庆了。


    吉庆铁青个脸不知道在门外守了多久,抓着扇子的手青筋暴起——是元汀假扮侍女摇的扇子,元汀跑回来就把扇子往吉庆手里一塞躲进屋内了。


    吉庆不知道这戴个面具跟鬼一样的人是叶衡,也没听见少爷和这男的说了什么,只觉得叶永之这厮实在是给脸不要脸,把少爷弄哭就算了,还好意思追过来,追过来还没哄好,不知道说了什么烂话让少爷给赶出来了。


    等等。


    为什么少爷会突然想了解住在家里的三位军官是谁?又为什么会要想近距离看一眼?又为什么最后眼皮红红地跑回来?这个该死的又为什么会追过来?


    吉庆脑子瞬间空白了,有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浮现。


    不会吧……难道说,少爷他,和叶永之……


    从前吉庆从来不晓得同性之间还会有什么暧昧事,直到元汀十六岁上轿子后,叶庭那一扇子扇开薄纱,不少人都瞧见了小观音的模样。


    承安县偏僻,信息流通的慢,却也不是不和外界交流,每每商队进去出来,都会带来外头时兴的逗趣玩意。


    吉庆出门采买,去找元汀提了一嘴的砚滴,少爷之前那个看腻了,想要个绿松石做的,说是看绿色的可以放松眼睛。


    沿着商贩的摊位一家家看去,吉庆眉头一皱,拿起一本小册子。


    小贩笑道:“好眼力啊,我这画册可畅销了,出来背了一车,那是过一个地方买一大堆啊!”


    吉庆却是黑着脸,指着上面的含羞美人图,咬牙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小贩晒黑的脸一红,“哎呦小哥你都拿起来了还问什么呢,就是那个呀。”


    他悄声默契笑道:“房中术。”


    吉庆可不和他默契,低声道:“这是两个男的!”


    书封上白衣美人头戴金制莲花冠,白纱巾帼垂下,低眉垂眼,偏偏香肩半露,耳边红珠似血。坐下簇拥花丛间,有一华服男子含笑伸出手臂,没入美人花丛之间不知做何,欲气横生。


    小贩:“我这本里面男的女的都有都有哈。”


    吉庆:“这是谁画的?你画的?”


    小厮终于看出这人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来找事的,大感不妙,想来是遇上那种见不得阴阳混交的古板人了。


    小厮想把册子抢回来,“不卖了不卖了,小哥你别那么生气,这玩意也不止我一个人卖的是不是,大家都买呀,画的人更是多了去了。”


    吉庆冷静下来,“我买,我刚刚就是……问问。你这个封图上的人,是画的谁?”


    画春宫图的说不定也是随便乱画的,扮相像眉眼像不过是巧合罢了。


    小厮:“小哥你要是问别的人我还答不出来呢,就这封图上的这个,我还真能说出来点。就去年永昌城抬观音入庙,就抬的这个小观音,漂亮吧?据说人本人更漂亮,那叫一个魂牵梦绕日思夜想啊,有位画技绝佳的丹青手顿时惊为天人,立刻画了一幅观音入世图。那图也画的极好,但凡见过的,都赞不绝口。我买的这些,都是些临摹的仿制品了。”


    “……”


    “不过嘛,我觉得他们都太夸张了,再漂亮能比画里人还好看?我闯南闯北这么多年根本没见过,城里人就是见识少。”


    就算知道在外面这种册子已经泛滥成灾,他在这里努力也没啥用,吉庆还是把那小贩摊上的册子全买了。元汀喜欢赏东西给他,他不舍得用,宁愿借钱也把那些恶心玩意全给买了,翻了几页,里面的内容更是不堪入目,元汀在封图上还穿着衣裳,里面就只剩下罗袜了。


    实际上,少爷要是脱衣服第一个肯定是先脱鞋袜,这些画图的人完全是在主观臆断。吉庆把那些画册塞进自己屋的柜子里头,用锁锁起来。


    不能让少爷看见这种东西脏了眼睛。


    元汀肯定不晓得世界上还有这种邪恶的事。


    然而现在,少爷说不定已经和叶永之……私相授受。


    想到这四个字吉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元汀身边的,总有有事离开的时候,定是哪个空隙让叶永之趁虚而入了。


    吉庆后悔起为什么自己要一直叫元汀小姐了。


    就算元老太太说了,要少爷做女子扮相,他也不应该私底下也叫小姐的。说不定就是他小姐小姐叫多了,白天叫晚上叫,元汀真的认为自己是个小小姐了。深闺里养的娇小姐,不就是喜欢战场上的大将军么,话本里都这么写的。


    完蛋了,是我害了少爷,就不该让少爷天天看那些闲书——


    叶衡站在湖边,问:“租船多少钱?”


    守船的人抬眼瞧他一眼,摇头,“别人二十文,你不租。”


    叶衡道:“我出十两银子。”


    他们全军一天伙食也才五两。


    但是那又如何?他从来都没说自己是个好将军,反正只要能打胜仗,就不怕没将士。


    守船人再次摇头,“你出多少都不租,我们小呃……小姐发话了,就不租给你。”


    叶衡沉默片刻,“他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守船人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少爷来的时候跳上他自己的那条小船就走了,离岸边好一会才从船舱里探出脑袋喊:“等会有个戴面具很可怕的男人来,你不许租船给他。”


    听声音,好像是生气……吧?


    ……


    元汀半躺在小船前,拿鱼食喂小鱼。


    他之前在河边钓到过一条小鲤鱼,给丢进这里养了,不过这湖里鱼本就多,也分不清那条是他养着玩的那条,一起喂了。


    荷叶下水清鱼绕,围着小船游来游去,元汀倚在船边,阳光把他白金色的长发透得发光。白颈子从衣领处漏出来,今天出门套了件纱衣挡太阳,四周都是荷叶莲花,手指浸没在水里,也还是有些热,肌肤泛着柔光。


    指尖水流波动,元汀侧身回望,小船摇了摇,叶衡顶着湿哒哒的脑袋出现在他手边,鱼都被他吓跑了。


    “你这样好像水鬼。”元汀撑着脸说,“你知道什么是水鬼吗?”


    叶衡摇头,“不知道。”


    元汀笑吟吟望他,“我要是让你上船,你不会吃掉我吧?”


    叶衡摇头,“不会。我不会伤害少爷。”


    元汀起身让开位置,“你上来吧。”


    叶衡却忽地扎进水里。


    “?”


    还没等元汀拧着眉头说什么,船檐上的铃铛一响,叶衡爬了上来,手捧着一支发簪,全身衣服不住地滴水,“你刚刚和我说话的时候掉了,我捡回来。”


    元汀懵懵地接过来,一摸脑袋,好像还真少了支簪子。把发簪别回去,看见叶衡还在滴水,元汀拎起裙摆进了船舱。


    “你把衣服脱了,别把我船打湿了。”


    叶衡顿了顿,把外衣脱了,里衣拧干衣摆。


    他动作太慢了,元汀从垂帘后面丢了个杯子出来砸到他背上。


    “快点啊,慢吞吞的干什么呢。”


    叶衡捡起白瓷杯子,平缓呼吸,撩开帘子进去。


    却被浑身酒香的人扑到了怀里,叶衡下意识伸出手稳稳接住了他。


    船舱内太矮了,叶衡跪下来,元汀就趴在了他的膝头。白金色的长发被数根发簪挽起,残留的发丝贴在元汀雪白的颈脖上。女式夏装露出了手臂和胸脯,被薄薄的纱衣罩着,朦朦胧胧像是湿染法一层层晕开的丹青图。


    纤细白腻的手臂圈住叶衡的颈脖,元汀全身倒在他身上,脸贴在男人的耳侧吐息。


    矮桌上有酒瓶,好像喝醉了。


    “叶衡,你知道我什么想跟你走吗?”元汀葱白手指勾着男人的发尾打圈圈,往下拉了拉,强迫男人低下头,唇瓣贴着叶衡的耳边吐气如兰。


    男人喉结滚了滚,“因为少爷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元汀看着叶衡红到滴血的耳廓,轻笑一声,“不是呀。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叶衡僵硬地垂下眼,看见元汀低垂的睫羽,视线不再挪开。


    “……我不知道。”


    “叶衡好笨,我把头发挽起来了。叶衡肯定不知道,没出嫁的小姑娘都是散着头发的。”


    他咬住男人的耳垂,含笑悄声道:


    “叶衡,幼怜想嫁人了。嫁给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有点甜《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