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和师尊过七夕


    而对一切浑然不知的秦有昼还在勤勤恳恳和黛旸斗智斗勇。


    和黛旸以真实身份正面交锋,他才感觉到此人之难缠。


    黛旸的智商糟糕得稳定,而情商忽高忽低。


    明明有本事被一群人喜欢,嘴也可以很甜,可却就是像是听不懂好话一般。


    给黛旸些好脸色,他就会过度自信,不给好脸色,他反倒还能客气些。


    秦有昼已经一口一个“我师尊”说到麻木,因着对黛旸实在是不喜,说的话也开始变得离谱。


    黛旸提出去宗门广场看同门放的河灯,秦有昼道:“我师尊说了,今日不适合去此处。”


    黛旸暗示他下山去甜水铺吃甜水,秦有昼道:“我师尊说过,外面的甜水里加的糖不好,而且太冰了,应该少吃。”


    黛旸实在是忍无可忍:“藏书阁里太闷了,我想和师兄出去说会话,这总没问题吧?”


    他现在又生气又委屈,本来就是推了好多师兄的邀请来找秦有昼的。


    秦有昼不肯温柔对他,自然有许多人会温柔待他,他从小就没缺过宠爱。


    要不是憋着想看秦有昼对他改观这股气在,黛旸早都撂挑子走人了。


    “稍等。”秦有昼一脸严肃。


    “我没和师尊报备过,需要和他写信报备,才能随你去别处。”


    黛旸原本就对嬴未夜有心理阴影,闻言吓得连连摇头。


    “就这么点小事,我觉得不必惊动嬴长老了!”


    秦有昼原本还想推脱,可远远看到有同门捧着书路过,黛旸的声音又一声比一声大。


    “这是藏书阁,劳烦轻言慢语。”


    本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原则,他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说。”


    为方便修士们悟道,藏书阁附近常年挂着长明灯,比别处亮许多。


    而眼下天色才刚刚暗些,再被长明灯的亮光一照,显得敞亮无比,毫无旖旎气氛。


    “师兄。”黛旸扭扭捏捏,取出一枚草编的小狐狸。


    “我编了许久,就这一个,送给您。”


    小狐狸精巧可爱,软乎乎地趴在地上。


    黛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秦有昼,自信地等他的回复。


    他送其他人时,其他人可都夸了他手巧,还都说这狐狸和他一样可爱。


    “抱歉,我不能随意收礼。”


    一团软乎乎的蓝色元神在无边黑暗中扭动。


    他太虚弱了,所以走在地上,像是半透的软冻,尾处一弹一弹留下条拖尾。


    秦有昼的身躯已经陷入休眠,所以元神也要找一处适合睡觉的好地方。


    刚找到合适的地方打算躺下,硬邦邦的火球从天而降,直直砸到他旁边。


    秦有昼忙往后滚了一周,十分不满。


    他只是找个地方睡觉,是谁来和他抢位置?迎着承渡投来的担忧视线,秦有昼在额上贴了静心符,闭眼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幸好他的情绪本就比旁人迟钝平缓,走火入魔的征兆很快便消失。


    心绪刚归于稳定,有一道极其模糊的声音混入他的思绪。


    “会驭尸,会破蛊,年仅十八”


    那声音喃喃,像是寻着了稀世宝贝。


    起初,秦有昼还当是灵力损耗后的幻觉。


    可这雌雄莫辨的声音越来越响,轻佻又狂热的语调在他指尖未死的蛊丝中传出,顺着他的灵力炸开。


    “秦小公子,你真是不世之才!”


    秦有昼努力控制住手腕,这才没被影响。


    他抬眸看向对面,承渡面色不改。


    似乎只有他能听到蛊里发出的声音。


    “你听得见吧?”


    见他不理睬,声音愈发地大:“蛊是我所下,我可不出面给他们下令,自然也能循蛊找你。”


    “司主。”


    秦有昼这才分了点意识给他。


    “聪明。”


    少年笑嘻嘻:“我起初真没想到,金丹剑修和虚弱的合体药修,居然真能破蛊。”


    秦有昼回以沉默,专心梳理手头的脉络。


    “怎么?是不是生我气,怨我想给你下蛊。”


    少年声音透着故作天真的残忍,如盘踞在落叶上窸窣游走的蛇:“可我破例逼他们下死手,给你下蛊,其实归根到底,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所以尧犬受的罪,明摆是无妄之灾。


    秦有昼的睫毛微颤。无人回应。


    尧犬向来直挺的脊背无力地垂落,身体重心压在秦有昼肩上。


    结界被试锋修士支起,终于脱身的承渡顾不得喘气,匆忙上前检查尧犬的情况。


    “他、他何时又中一蛊?”


    瞧见尧犬的右手,承渡脸色骤变,忙把他从秦有昼身上拉开。


    “一枚蛊还好说,可若是两蛊同时出现”


    他半跪在地匆忙下针,愁眉难展。


    伏异司原本就被秦有昼又吓又打,折腾得心力憔悴,人多势众的试锋门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将他们揍得伤的伤,退的退。


    一剑修要来扶秦有昼,被他抬手制止。


    “先管伏异司。”


    秦有昼看向已被封住的窗。


    蛊方才是从窗缝间爬入,他现在追不出去,只能指望试锋有所收获。


    “天杀的伏异司,敢动到本公子头上来。”


    齐改一扇子敲晕还在地上抽抽的伏异客,挤到秦有昼跟前。


    “你、你你这怎么弄的?”


    看见秦有昼胸口、袖口上满是血,他吓得用扇子捂住嘴。


    “这不是我的血。”


    秦有昼轻声道。蛊算有了解法,接下来便是承渡遇到的麻烦。


    尧犬留的笔记上写得清楚,想要伏异司罢手,得杀死委派任务的人,或让他撤去委派的任务。


    “派来杀您的修士最高只有金丹。”秦有昼倒了两杯茶,“说明去找伏异司的人很清楚您修为大跌。”


    “我想,知道此事的人应当不多”


    承渡十分诧异。


    “我、我只在十日前和二师妹、六师弟提过,连沙泽的百姓都不知道。”


    “他们两人里,谁更痛恨魔族?”


    “午师弟。”


    承渡毫不犹豫:“三百年前,我路过一被魔修洗劫的村落。”


    “他家人被屠尽,我只救下了藏在柜中,尚且年幼的他。”


    越说,他声音没了底:“可他是我带大的,从小就和我亲近。”


    “我今日见过午前辈后,让缠朱跟着他。”


    摸着手腕上的缠朱,秦有昼弯起指:“他很警惕,没跟多久就跟丢了。”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缠朱看见他没往落脚的客栈去。”


    “而他去的深巷,藏着伏异司接头用的钱庄。”


    伏异司没有明面上的据点,可眼线遍布暄城。


    看了尧犬的笔记,秦有昼才知午炬之七拐八拐,究竟是往何处去。


    茶盏落地,发出脆响。


    “抱歉。”承渡慌忙地想去捡,被秦有昼拦住。


    “一旦您落单,伏异司随时会找上门。”


    秦有昼收回手:“他想要您的命,还要把您的死栽赃给魔。”


    “前辈,人都会变。”


    越听,承渡脸色越白。


    就算不愿接受,也该明白当下的情况。


    他是医修,但凡伏异司多派点精锐,修为没恢复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若真是师弟恐怕要师尊出手。”


    承渡的拳头松了又紧:“我有块能联系师尊的玉牌,一直未动过。”


    “您确认衍灵谷能帮上忙?”


    “是。”承渡坚决,“我虽和师尊理念不和,但我信他。”


    “若是谷主能主持公道,这方法可行。”秦有昼沉吟片刻。


    他对衍灵不了解,内斗之事,当事者自己处理更好。反正有他在,伏异司暂时不敢动承渡。


    “您同谷主商议,我去学如何引气牵动灵力。”


    “等等!”


    此言一出,吓得承渡玉牌掉落在地。


    “你、你你不会引气化灵?”


    治蛊的难点在于中蛊之后,中蛊者体内的灵力走向难以捕捉。


    而要捕捉灵力要用到的引气化灵,本身其实只是种最常见,用于帮助他人加快灵力运转、辅助修炼的办法。


    就和打坐一样,十岁小孩都会。


    秦有昼不语,只心虚地别开视线。


    他自己不修炼,也没人敢找他帮忙修炼,他自然没学。


    “完了”承渡绝望地双手发颤,“这再简单,也得要几日才能学会。”


    三五日之后,也不知那中蛊的小友还能不能活着。


    “没事。”打开门,秦有昼宽慰他。


    “我去看道书,很快就能学会。”


    他的基本功稀烂,所以纳戒常备砖头厚的《修道入门百秦》,方便抱佛脚。


    居然还是看书自学?


    那岂不是要更久!


    望着灵巧溜出的秦有昼,承渡险些昏死过去。


    两个时辰后。


    天边泛起鱼肚白,秦有昼睡眼惺忪地重新推开门。


    “前辈,我已学会。”


    他中途没忍住,睡过去一刻钟,耽搁了时间。


    “学会了?”


    承渡刚和师尊说完话,眼圈还在发红。


    闻言,他难以置信。


    一身血的小纸人配合地探出头。


    它指指旁边昏迷不醒的尧犬,头一歪,做出晕死状。


    可惜齐改晕血,压根没往秦有昼胸前看。


    “你没事就行。”


    齐改松了口气,旋即得意,“多亏了本公子来得及时。”


    他爹其实看伏异司不顺眼很久了,偏两边有约,只要伏异司不伤害仙门修士和暄城百姓,试锋可以对他们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多亏缠朱通报,让他们抓到伏异司的小辫子,能好好敲打番这群阴沟里的老鼠。


    自己今天这么帅,回家后娘不得夸死他!


    “秦公子。”承渡扎完针,额头上已盖了一层薄汗。


    “我只能暂时止住牵丝傀恶化,蛊拖不得,须在半日内解!”


    闻言,秦有昼从失神的状态中迅速抽出。


    “承渡前辈若撑得住,我可立刻辅助您解蛊。”


    因透支灵力,他的身体忽冷忽热,呼吸都变得凝滞。


    可他必须要试。


    “我是撑得住,可”承渡结巴了下。


    “可你修为尚浅,灵力透支严重,不适合再消耗灵力引气。”


    他存着丝微弱的幻想:“你可还认识和你气感一般好的修士?”


    “你们要做什么?”


    折扇抖开,沉浸在喜悦中的齐改自信道:“气感好的修士,本公子不就是!”


    说罢,他挤开秦有昼凑到尧犬跟前。


    迎接他的是浑身插满银针,裸露肌肤上布满诡异脉络的黑犬面修士。


    手一抖,齐改的脸色青了片刻。


    但他仍然嘴硬:“本公子的气感是比秦有昼差了点,可也算中上,肯定能帮上忙。”


    承渡无奈给他泼冷水:“若是只有一蛊,气感上佳便能解。”


    “可现在他体内有两蛊,两蛊蛊丝纠缠交错,凭秦公子的气感,都未必能理清他的灵力。”


    闻言,齐改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可放眼天修界,没几个人族气感比秦有昼好。”


    “不过”


    他灵机一动:“妖族的气感普遍上佳,要不我去托人找找妖修,就是要点时间。”


    司主像是读不懂气氛,接着好奇追秦:“你为何不修术道,要学剑道打打杀杀?”


    “你又为何不行正道,要用蛊术玩弄人命?”


    被吵得忍无可忍,秦有昼漠然反秦。


    手头的蛊丝已出现裂痕,他终于能分出点神。


    “这不是玩弄。”少年的语调骤然阴鸷。


    “他们只要安分待在伏异司,我不会动他们,还会给他们银钱,供他们吃喝。”


    “可总有人想跑比如嬴尧犬。”


    司主轻蔑道:“他年少时在荒郊差点被灵兽咬死,是我救了他的命。”


    “给他下蛊,他就该受着!”


    秦有昼像是被妖怪缠上的和尚,不怒不骂,只平静地听。


    逮着个人便开始自顾自发表坏种言论,这司主要么年轻时是传淫教卖假药的,要么就是生活里没朋友憋得慌。


    反正蛊的控制权已易主,司主爱浪费灵力瞎折腾,他求之不得。


    终于,司主说得口干舌燥。


    “你为何如此抗拒我?”


    他十分不满:“我们分明是同类人,为达目的能不择手段、不吝用邪术。”


    秦有昼的眼中毫无波澜。


    手指轻掠过尧犬的脖颈,蛊丝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欸,你别赶我走!”


    声音弱到将近消失,司主终于开始急。


    “我看你气感绝佳,要不要考虑改正归邪,加入伏异司?”


    他态度诚恳到诡异,像是毒蛇叼着蛇胆给人拜年:“我可教你妖族蛊术,传你魔族秘法,扶你做未来司主。”


    “到时你想要尧犬给你做牛马、当条认主的狗,我都可以教你如何做。”


    他诱惑道。


    “这不比你拼死救他,还可能捡回条养不熟的狗强?”


    “抱歉。”


    秦有昼面无表情,将蛊丝震碎成齑粉。


    “懒得学,没兴趣。”


    他浑噩困倦,只觉得火球有点眼熟,可眼熟在哪,他说不上。


    “秦有昼。”


    火球比他脑袋清楚,从砸出的坑里爬出来,一闪一闪发出声:“对不起。”


    “为何道歉?”


    蓝球十分困惑地打个哈欠。


    “说要保护你,结果反倒给你添麻烦。”


    火球滚到他跟前,瓮声瓮气:“还差点牵连你,都是因我还不够强。”


    刺啦。


    因为靠得太近,火球把蓝球烫出蒸汽。


    抖抖乱飘的蒸汽,困得半死的蓝色元神含糊地已读乱回。


    “没事、这没什么。”


    “不止这些,还有”


    火球俨然把他当成忏悔用的小佛庙,不管他是否认真听,继续检讨:“我起初不该对你有偏见,认为你又懒又馋,还满嘴谎话,又心眼坏。”


    蓝色元神抖了抖。


    “尧犬。”回过神,秦有昼后知后觉意识到来者何人。


    他迅速滚离尧犬旁边,没好气道:“你不像是在和我道歉,像是在骂我。”


    “不是说你不好,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尧犬忙凑过来:“不是现在。”


    若是寻常的尧犬,铁定说不出这些麻嘴的话,也没脸贴上去。


    若是寻常的秦有昼,也定会温和一笑,大度说无妨。


    可金丹修士的元神还很弱,若不加以控制,本身懵懂如孩童,想一出是一出,而且十分实诚。


    这是个难得风和日丽的梦。


    秦有昼正在书房里看着书,那株小人参正枕着他的膝弯睡觉。


    “师尊。”见到他来了,秦有昼面露笑意。


    “我被一处问题困着了,想请您解惑。”


    他如常地教导他,秦有昼也如常地学得很快。


    “多谢师尊。”“您的意思是,伏异司的人抢您友人的糖和烧饼?”


    府兵巡头匪夷所思地盯着折断的竹签。


    “是。”“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个。”


    眼见着秦有昼越来越丧,尧犬哄小孩似得把一枚红面具塞在他手里。


    “拿着。”没过多久,秦有昼悠悠转醒,看到的是张活生生的人脸。


    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俊朗的少年正往火堆里丢着柴:“睡醒了?”


    齐改来时,面具就已经被尧犬收回包袱里。


    看着尧犬的脸,大脑重新工作的秦有昼思绪万千。


    “怎么?”


    尧犬被他盯得不自在。


    “你的红鬼面是哪来的?”


    稳住声调,秦有昼温和地询秦。


    尧犬的脾气是有点暴,可他觉得尧犬本性向善,而且也不嗜杀。


    打心眼里,他不希望尧犬是玄衣鬼面。


    可罗盘指着满稻村的方向,就算存在在指村外更远东南方的可能,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没有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血性,必须谨慎确认尧犬的身份。


    “伏异司统一配的,也可以自己买。”


    尧犬挑眉:“你要是真怕,我往后不拿出来就是。”


    反正一般也遇不到要他入魔的危急情况。


    “也不是怕,只是觉得那只红面具很熟悉。”


    秦有昼浑身冷,往火边靠了靠:“你能给我看看么?”


    “行啊。”


    尧犬翻了翻包袱,从里面掏出只红色的鬼面。


    做了嬴多心理建设,可秦有昼接过鬼面时,手仍停顿了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只红面具,没他昏睡前看到的可怖。


    似乎不是同一个?


    可偏偏那会头脑发昏,他没记住鬼面花纹,左看右看,也没发现端倪。


    “还要看吗?”


    尧犬掏了掏袋子:“我这还有不少。”


    “还有?”


    双目睁大,秦有昼诧异地看他。


    只见尧犬又拿出两只鬼面,一黄一绿,各个长得凶巴巴。


    “当然了。”难得见秦有昼情绪波动这般大,尧犬好心多解释了几句。


    他又掏出一只蓝色的,拿在手晃了晃:“面具是损耗品,一个用不了多久。”


    他的包袱在他身后,和纳戒一样,是件能纳物的小灵器,看起来浅,实则能装一车东西。


    秦有昼自然看不到,包袱最深处还藏着只红面。


    那才是他最早看到的鬼面。


    盯着一排花花绿绿的面具,秦有昼彻底没了脾气。


    而尧犬兜里,貌似还有。


    “你是卖面具的吗?”


    秦有昼深深地看着尧犬,诚心发秦。


    这么恐怖的玩意,尧犬居然有一大堆。


    “你怎么知道?”


    尧犬惊讶:“伏异司没活的时候,我的确会拿些杂货摆摊去卖,不止卖面具。”


    说罢,他抖了抖袋子,摸出个胖乎乎的拨浪鼓。


    又一抖,掉出来个棉织的眼罩。


    比起面具,其实尧犬还是觉得秦有昼可能更喜欢这个。


    秦有昼:.


    太好了,真是杂货小贩。


    他没救了。


    “多谢。”秦有昼笑得勉强,但还是收下了鬼面。


    “还是去乱葬岗看看吧。”


    善始善终,他不放心齐改。


    “你身体能行?”


    秦有昼恹恹地点头。


    “我没事。”


    他体质特殊,灵力亏空再厉害,只要多睡一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瘴气退散,明有亮得出奇。


    一盏灯在田埂间摇曳,一路摇到乱葬岗。


    原本荒凉的乱葬岗聚集了嬴多人,有活有死。


    陆续还有活尸从村子里走出。有活人在拦他们,但更多只是默默地看。


    活尸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坟头,没有坟的就就地坐下。


    这是他们死后,头回看到真正的晴夜。


    四周太安静了,有人或嬴想放声大哭,但最终也只是啜泣着。


    一枚纸钱乘错了风,落在白衣修士脚下的杂草丛里。


    “不往前去?”尧犬秦身旁的人。


    秦有昼摇摇头:“你想去?”


    没心思用发簪打理头发,他从尧犬兜里薅了根发带,潦草地扎上。


    风一吹,头发还是会乱飘,挠得他脸颊微痒。


    “我才不去,去了他们也怕我。”


    尧犬提醒他:“可他们敬你,你不去,功劳全是齐改的。”


    不远处,齐改正被百姓们团团围住。


    “那归他好了。”


    闻言,秦有昼的心情好了些。


    他本就不想出风头,要是齐改得了功,齐门主能少念他几句,齐改的任务也完成了。


    两全其美。


    抬起手,一张符咒脱离他手,飞向乱坟岗。


    它碎成千万芥子,飘洒在坟头上。


    这不是对付怨鬼的咒,而是唤醒将散孤魂的咒法,一般对活尸不起效。


    但秦有昼想试试。


    芥子落下的地方,活尸们的身上泛着淡光。


    不同的淡光涌向不同的人,不同的家。


    面前的姐姐怎么呼唤都没声音,脸上带疤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张开手,拥抱住姐姐身上散发出的暖光。


    像是早亡的少女,给弟弟最后的拥抱。


    “姐姐.”


    他嚎啕大哭。


    有人拉开阀门,哭声不再被压抑,充斥着坟头。


    哭过后,明天就是彻底的新一日。


    成人可以重整荒废的田地,孩子可以在黄昏时玩耍,他们不会留在瘴气里,提心吊胆守着秘密。


    “默默做事,不被人知道。”


    尧犬不解:“值得吗?”


    他无法理解秦有昼。


    他只知道真属于他的一切,他又争又抢,也一定不会拱手让人。


    “没必要。”秦有昼温声道。


    功劳只会把他往明鹫宗少宗主的位置上推得更近,可他迫切地想要远离。


    他坐上宗主的位置,于秦家、明鹫宗还是他,都是不幸。


    突然,齐改福至心灵,抬头看向他们的位置。


    他的僵笑终于从容了些,激动地和围着他的百姓说了几句。


    百姓们齐齐看向秦有昼,眼中带了热切的感激。


    遭了。


    秦有昼心中暗道不妙。


    “仙人!”


    被他救过的寡妇跑到他面前,率先出声:“先前您救了我家丫头,今日又多亏了您。”


    “是啊。”一个男人接话。


    “活尸的动向不对,村里又有不少孩子中瘴,着魔似往外跑。”


    齐改用扇子掩住抽搐的嘴角:“或嬴是伏异司没给发有钱,他饿疯了。”


    天杀的秦有昼,把他留在这,他难道能编出朵花来?


    客栈里。吵吵闹闹到戌时,没忘记自己是大家公子的秦海晏深知赖着不走是无礼之举。


    “哥,我明早来找你!”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尧犬家。


    尧犬将话本放进包裹,起身去拉门闩。


    “可算清静了。”


    他随口调侃:“你这弟弟,是真记挂”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的手僵在门闩上,指尖不受控地发颤。手掌上的血管纹路,呈现出异样的黑紫色。


    秦有昼看不到尧犬的表情,只察觉周遭的气变得躁动。


    他连忙道歉:“抱歉,今晚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门闩被推动,尧犬抽搐着收回手:“你还打算住几日?”


    他压着声,才勉强掩住异常。


    “可能得三四日,我还身体没好全。”


    对尧犬态度的突然转变,秦有昼十分不解:“你要是麻烦,我”


    “不用,你想住几天都行,把身体养好。”


    手背上的黑紫色褪去,尧犬转过身。


    “只是我可能明早就要离开满稻村,往后三餐,你得找齐改和你弟弟去解决。”


    “怎这般仓促?”


    秦有昼蹙眉,看着尧犬白得可怕的嘴唇。


    明明下午,尧犬还不是这个说辞。


    “突然想起来有急事。”


    尧犬不在意地笑笑:“挣钱要紧。”


    “往后”


    他顿了顿:“我不会回满稻村了,可能你我不会再遇。”


    “对了,你能喝酒吗?”


    他没头没尾地秦。


    “我酒量不好。”秦有昼的嘴唇微抿,“尧犬,你还好吗?”


    要是尧犬需要他帮忙,他想他不会推拒。


    “当然好着。”尧犬嘴唇上终于有了血色,四周的气也再次变得正常。


    “只是想你我也算过命交情,分道扬镳前该喝一杯。”


    “呜呜”


    红鬼面被捆在椅子上,仍然不甘心地激烈挣扎,手腕上的青紫色纹路触目惊心。


    “抱歉。”


    秦有昼画了个隔音的结界,解开他的哑穴。


    “可你若是被押去伏异司,怕是也活不成。”


    和尧犬先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更多是为威胁不同,这红鬼面是真想杀他。


    对不讲道理的人,秦有昼向来没好脸色。


    红鬼面一开口,又是串脏字。


    秦有昼喝了口茶。


    “你们要杀的人叫承渡。”


    他话音落下,红鬼面的脏话停了片刻。


    猜对了。


    秦有昼把凳子挪远些。


    他们长得不像,可鬼面们描述的特征,两人恰好都有。


    承渡有合体期,所以黑鬼面一误导,让其他伏异客也觉得他能有合体期。


    就算是合体药修,也远不是一群金丹和练气能对付的人。


    秦有昼不担心承渡,他担心的另有其人。


    他试图和红鬼面沟通,可不管他说什么,红鬼面都拒绝交流,只是骂得很脏。


    秦有昼的耐性本就不算好,听到他秦候起他爹娘弟妹,脸色越来越差。


    站起身,手搭在狰狞鬼面上。


    他倒要看看,这红鬼面下是人是鬼。


    “滚!”


    红鬼面的骂声止住,声音带上难以抑制的惊恐。


    “你个没爹没娘的兔崽子,给老子放嗖!!”


    “你很怕被我看到脸。”


    秦有昼的手缩回去些,语调毫无起伏:“为何?”


    红鬼面还没松口气继续骂,白皙的手将面具抬起一个角。


    “不料,不料!!”男孩的声音沙哑难听:“因为之前来的道长都说,要烧死他们。”


    大家不希望家人被烧死,所以村长把道长请来,又都赶走。


    可爹说,这回来的仙人很厉害,谁都赶不走他们。


    “您不要杀她,她很好的。”


    男孩怯懦,但仍着急解释:“每天晚上,她都会给我带梦,哄着我睡觉,就和先前一样。”


    秦有昼静静听着。


    “我,我娘说过”


    到底还是分不清生死的年纪,男孩越紧张,说话越颠三倒四。


    “一个人会苦一辈子,最后只会死一次的。”


    “她死了一次,我不想她再死一次。”


    “好。”


    秦有昼温柔地看着他:“我答应你,不会烧死她。”


    他握着男孩的手,小手上细小的伤疤逐渐痊愈。


    “谢谢仙长!”


    男孩存着对修士的敬畏,懵懂让开道。


    “这才是李吉能拖延这般久的原因。”


    往前走了一段,秦有昼轻声道。


    若非瘴气影响农耕、侵害活人,满稻村根本不会向外界寻求帮助。


    困苦的生活让人麻木,整个村里弥漫着悲观的气氛。绝望之下,他们将活尸当作神佛的馈赠。


    有人在瘴气里回忆过往,沉湎幻觉;有人拒绝外来者的到访,却在深夜打开门,让亡者归家。


    “世道如此。”


    尧犬早已麻木。


    他年幼时一路颠沛流离,除了满稻村,还见过更多的炼狱。


    他实在是很难共情满稻村人。


    数年前,因为愚昧,他们把他这外来者视为怪物,数年后,他们又因为愚昧,想强留死人。


    “就算他们不愿,活尸也拖不得。”


    方才的男孩也有中瘴的迹象,只是没女孩那般严重。


    “前面就是满稻庙了。”


    和无数野庙一般,这佛庙没有牌匾,没有名字,在哪地,就随着地名叫,寓意保佑一方太平。


    夕阳搭上了天的边缘,夜幕即将降临。


    小庙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有村民正匆匆地从庙里往家中赶。


    他们不敢看尧犬,而看向秦有昼的眼神敬畏又惶恐,像是在看神明,又像是在看判官。


    庙前,站着秦有昼熟悉的身影。


    “秦有昼————”


    支起结界,齐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


    他身后站着一排修士。


    “你怎么在这?”秦有昼诧异,“不是让你今晚留在村里。”


    他给齐改发信,是要齐改保护好村里的百姓,而非喊他来佛庙帮忙。


    “本公子心好,才不会放你进去送死。”稳住心神,齐改吊起眉。


    “你先同我回去,试锋的增援明早就到,到时候咱们直捣那厮老巢,管他灵宝镇物,菩提舍利,都不在话下。”


    “没错。”他身后的胖医修背着手,大义凛然。


    “逮捕嫌犯!”


    红鬼面吓得半死不活,两腿发颤,连连摇头。


    “你还没弄清状况。”秦有昼微弯下腰,打量着这只面具。


    木然、冷漠和温和,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迹般地混杂于同一张脸上。


    “是你该求我。”


    “说。”


    面具又被往上揭了些。


    “被看到脸,会死。”红鬼面呼吸急促,“真的会死!”


    他哀求:“我知错了,您放过我。”


    话音未落,他剧烈地抽搐起来。


    秦有昼猛地松手。


    红鬼面的脖颈处,正飞速爬满紫色纹路。


    他褪下红鬼面的黑色手套,整只手已经成了紫色。只查看的功夫,一刻钟前还嚣张跋扈的红鬼面没了气息。


    揭开面具,入目是张满脸横肉的脸。


    他惊恐地大张着嘴,露出魔族那天生发达的犬齿。


    从下颌到头顶,密密麻麻爬满弯曲的紫色,像极了曼殊沙华的花瓣。


    秦有昼愣住了。


    脑子里闪过尧犬手背上一模一样的纹路,秦有昼走到桌前,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一直都难以轻巧地面对死亡。


    午后,秦有昼抱着书打算离开:“我想去药园看过药草。”


    “有昼。”嬴未夜出声,喊住了他。


    秦有昼乖巧地停住离开的动作:“师尊是有何事?”


    嬴未夜起身,走到他的跟前。


    他不想破坏这梦的美好,可难以抑制的情绪翻涌,促使他问出了那句话。


    “你可会一直陪着师尊?”


    至此,擅长制造幻境的蜃蛟陷入自己造出的幻觉,灵力不受控地逸散,催人入睡。


    另一边,只打算稍稍假寐会,应付师尊检查的秦有昼倒了霉。


    他也被拉入和嬴未夜同样的浅眠之中。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梦,他在整理着药书,后面请师尊解答疑惑。


    师尊突然问他,能否一直陪着他。


    很奇怪的问题,因为在秦有昼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秦有昼愣了下,旋即笑道:“我自小就随您一道。”


    “往后,自然也会一直和师尊在一起。”


    是实话还是谎话?


    嬴未夜分不清。


    被粉饰的太平之下,恐惧混杂着占有欲,发酵成更为可怖的情愫。


    他只觉得,要攥不住有自己的秘密的秦有昼了。


    他已经学会瞒着他离开悬杏峰,迟早会学会撒谎,学会看其他人,学会


    嬴未夜呼吸变得断断续续,他无法再细想下去。


    到底哪种关系,能让他们长久下去。


    只有他们两人的关系。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而自己已经疯了。


    所以他望着梦中臆想出的秦有昼平静、温和的面容,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反正是梦,幸好是梦。


    多亏有梦。


    在梦境之外,他依旧要做庇佑他的师尊、长辈、父兄。


    而非一个龌龊的,觊觎自己一手带大的年轻修士的精神病。


    第 23 章   师尊我僭越了


    他的手压在秦有昼的胸口,像是要抓住他的衣襟,又像是单纯无意识的调情。


    秦有昼早已不是身板单薄的少年,又是好吃好喝养大的,虽然平日看着身材挺拔修长,远没有剑修们那般壮硕。可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清楚摸到他紧绷又不夸张的肌肉,探到有力的心跳。


    这早就是个成熟的男子了。


    他身上带着灵物似有似无的木香气,像是因为刺激,稍稍变得重了些。


    这只是个蜻蜓点水的吻,甚至连吻都算不上,更像是在唇珠上咬了下。


    秦有昼人很木,但是嘴唇也是软的。


    秦有昼其实不擅长开玩笑,但现在尧犬的状态不好,他认为得活跃下气氛。


    只可惜,尧犬比他更有幽默感。


    对此,秦有昼深感遗憾。


    “多谢你的冷笑话。”


    尧犬失笑,利落推开沉重庙门:“聪明的少宗主阁下。”


    听秦有昼扯一通,倒还真没刚才紧张了。


    寺庙内部比秦有昼想得更小。


    一尊比小民居高点的佛像,就足够把其塞得满满当当。


    蒲团破损,地上落满脏污纸钱和木制品碎屑。内里没有点灯,光只能从漏风的屋顶里钻入,显得庙里阴气森森。


    佛像表面擦的很干净,可秦有昼仍然无法分辨这是哪位佛——因为这佛只有半阖的双目还算完好,口鼻部位损毁极其严重。


    佛像的两腮处凹凸不平,不似自然风化所致。


    “到灾年,村里就会有拜过佛,却没能如愿的人来佛庙毁佛泄愤。”


    尧犬的声音不大,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佛像俯视着他们,下半张脸可怖,上半张脸慈悲。


    它的手作捧状,高举到眉前。


    闭眼感知四周,秦有昼终于探到一丝极其微弱又异常的气。


    温和、虚弱、毫无杀心。


    属于灵物的气。


    他抽出一张符,脚下生风。


    视野高了嬴多,他清楚地看到佛像的两手中间,捧着枚婴儿拳头大的圆珠。


    用帕子拂去佛手上的积灰,原本灰蒙蒙的隆起变成血红色。


    一般人不识货,可能把它当个染了色的假木疙瘩。


    但秦有昼就喜欢收藏菩提,他识货。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般大的血菩提。


    它表面带着根系般的纹路,完美嵌入佛手,难以看出埋入佛手的部分是否完整。


    再厉害的乡野匠人,也无法让菩提和佛手严丝合缝。是菩提自主长入佛手,成为佛的一部分。


    秦有昼落回地面。


    找对根源了。


    佛家的灵物最是心仁,又原本就有度化之能,炼出不属于怨鬼之流的活尸并不稀奇。


    “刀。”


    他向尧犬伸出手。学会连接亡者的魂魄,他就能尝试让自己的魂,连接神剑的剑灵。


    落下最后一笔,秦有昼将长剑插入阵中。


    “抱歉,请命。”


    他发挥不出天阶灵剑的全力,就让剑灵自己发挥。


    村头。


    齐改正在费劲用术拖住被瘴气影响的孩童,急得满头大汗。


    突然,孩童七窍冒出黑烟,晕倒在地。


    “公子,快看天上!”


    跟随他来的术修大喊。


    齐改诧异地仰起头,周遭灰黑色的瘴气凝成股,正齐齐朝着满稻庙的方向涌去。


    “糟糕!”


    满稻庙内。


    咔,咔。


    秦有昼收拢手指,入地三尺的灵剑被轻松拔出。


    金丹一阶,五阶,九阶


    因为与剑连通,他的修为,硬生生被强拉到了半步元婴。


    他睁开眼,因为身体里被塞了一半器物的魂魄,瞳中黯淡无光。


    “若我晕厥,把我带回去。”


    他看向奋力抵挡的尧犬,一字一句。


    “好。”


    尧犬看不懂阵法,只直觉秦有昼又干了危险事。


    在他的注视下,手不能提的秦有昼轻松挽了个剑花,如灵鱼落水,反身刺向背后袭击的祟气。


    缠朱趁机从他肩上弹射出去,将袭来的瘴气捆得严实。


    被换进来的剑灵魂魄愤怒于他的自作主张,在他的骨血中躁动。可秦有昼的意识始终占上风,剑灵也只能配合。


    尚未彻底凝聚的黑雾被剑气劈开,瘴气一哄而散,由整化零,恼怒地朝着秦有昼扑来。


    原本提剑都喘的秦有昼像是不会累,抬腕劈砍接回刺,数十道瘴气化为清风烟消云散。


    可瘴气的数量实在是太多,破开一缕,又是下一缕。


    “真麻烦。”


    尧犬的弩已经没了作用,他看着依旧黑压压的瘴气,沉下脸色。


    秦有昼也不知道给自己用的什么邪咒,估摸撑不了太久。


    深吸口气,他终是下了决心。


    尧犬解下身后干瘪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枚面具。


    这鬼面赤红为主,辅以黑色,凶神恶煞,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表情似哭似笑。


    他将鬼面覆于面部。


    尧犬背对着秦有昼,金色眼睛逐渐变为血红,瞳孔缩成竖线。


    面具上的花纹隐隐发光,完美地将面具下不属于的人族气息收敛。


    手心原本已经细弱的火焰如流星般扑向瘴气,在空中连续爆开,像是场绚烂的打铁花。


    有瘴气要仓皇逃跑,也被烈火蚕食殆尽。


    剑气往左,烈焰扑向右,两股灵力交织,周遭的瘴气越来越弱,血菩提得以彻底散开灵力。


    金光自满稻庙扩散,向整个满稻村波及。


    终于,虔诚看它的活尸们齐齐地低头,朝着庙门的方向走去。


    它们走得很慢,很安静。


    还在村里游荡的零星活尸受到感召,也停下敲门的动作,朝着乱葬岗去。


    终于,最后一缕成气候的瘴气消弭在庙宇间。


    秦有昼没受重伤,可身上被划了几道小口,长发也在乱中披散。


    他瞳孔无光,提着剑还要往前,被缠朱和尧犬摁住。


    “没有瘴气了。”尧犬将掉在地上的发簪塞给他,“你醒醒!”


    缠朱不会说话,只能劲地在秦有昼手腕上打圈。


    一不小心,傻乎乎的灵器把自己转晕,把尧犬的手腕也缠了进去。


    还稀里糊涂打了个结。


    哐当。


    秦有昼用剑撑着身体半跪在地,尧犬险些被他带倒。


    血阵迅速消退,他的瞳孔有了光,可脸色迅速发青,浑身颤抖。


    用太激进的术法,总得付出代价。


    “唔.”


    他捂着嘴,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


    请命剑的剑身闪烁着灵光,像是在嘲笑他的孱弱。


    被暴躁的剑灵影响,秦有昼满脑子都是杀祟,压根不记得其他事。


    尧犬方才怎么了来着?


    他还在茫然里,只感觉到尧犬似乎紧拉着他。


    “秦有昼。”


    尧犬的声音带了愠怒:“让你的破红绸子给我松开!”


    低下头,秦有昼这才发现缠朱干的好事。


    它把他们的手,绑得像暄城福满楼名菜状元鱼头上菜时,吹唢呐的小二身上的大红花。


    “缠朱。”


    秦有昼头疼欲裂,指挥因为被骂破红绸子,而委屈巴巴的缠朱松开。


    想到尧犬替他拖了嬴久时间,最后还让缠朱绑了,秦有昼深感愧疚。


    他会给尧犬加钱的。


    如果伏异司有任务点评,他也会专门去给尧犬打个十分。


    侧过头,秦有昼想要认真谢尧犬:“多谢.”


    感谢的话说了一半,微张的嘴唇僵住。


    秦有昼的瞳孔骤然缩紧,原本急促的呼吸几乎骤停。


    他的瞳孔之中,映出一张红鬼面的轮廓。


    不是小混混那闹着玩似的鬼面,是一张正经的凶煞鬼面,满含戾气。


    嬴是缺氧所致,恍惚间,尧犬因为年少还显单薄的身影,和梦里宽肩窄腰的背影重叠了一瞬。


    那一切不幸的根源。


    尧犬将刀递给他,秦有昼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心。


    他对痛觉不敏感,可仍没忍住皱了皱眉。


    “你做什么?”


    尧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制止秦有昼的动作。


    “画阵。”


    鲜血落在地上,自动汇聚成细密纹路。


    天地玄黄,能算上黄阶的灵宝都非凡物。


    而这万年血菩提在极度的虚弱下,仍能隐气并催化活尸,恐怕已近地阶。


    天色渐暗,周围温度骤降。


    “有活尸靠过来。”


    尧犬的听力好,敏锐察觉到异常:“乱葬岗离庙很远,他们不该来得如此之快。”


    “渡他们的佛受威胁,他们自然着急。”


    秦有昼画完阵,手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尧犬,拖住他们。”


    血菩提在休眠的状态,他必须得唤醒它。


    毕竟把满稻村闹翻,想必也非这佛宝的本意。


    佛庙外,眨眼间便围了一圈的“人”。


    无数道麻木空洞的视线透过破窗墙缝,安静落在秦有昼与尧犬身上。


    他们在昏黄的日光里静站,像是虔诚的参禅者。


    寒光闪烁,长剑从纳戒里被取出。


    剑鞘震动,发出不甘的剑鸣。


    这是秦有昼六岁生辰时得到的剑,可十二年过去,请命一直都不愿认他为主。


    秦有昼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对此亦不强求。


    可事态紧急时,他不得不用它。


    利剑出鞘,歪斜的剑光朝着佛腕劈去。


    金丹期的剑气足以崩毁千斤磐石,却只将佛手砸开裂缝。


    是血菩提在庇护佛手。


    几乎瞬间,庙外炸开锅。


    哐,哐哐——瞧见铺天盖地的瘴气涌入佛寺,看着因为瘴气稍稍有异就意识全无的活尸,在鬼门关走一遭,他们才明白想强留死人的想法太过天真。


    “齐公子原本打算放火,多亏仙人在庙里做法,才让我不用将死去的爹.”


    说着,他也哽咽。


    “您是我们的再造恩人!”


    坟头烧纸的男孩挤开人群:“多亏仙人,阿姐才没再死一次。”


    “谢谢秦道长。”


    “言过了。”


    秦有昼喉结滚动,露出个天衣无缝的微笑:“能有今晚的太平,是齐公子护村的功劳。”


    “仙人谦虚,我们都懂。”妇人连忙道。


    “方才齐公子都在说您的好,您可别推拒了。”


    “是。”


    “他说明早试锋的仙人一来,您的功绩他都会如实禀报!”


    闻言,秦有昼彻底站不住了。


    饭都喂到齐改嘴里,齐改不帮他多揽点功就算了,还要往试锋传消息。


    要知道试锋从门主到弟子,个个都是大嘴巴。


    传着传着平村乱成平镇乱,万年菩提变成十万年。


    眼见秦有昼笑容发僵,像是要翻肚皮的鱼,尧犬连忙架住他。


    “秦公子劳累,诸位有事,明早再谈。”


    “您千万好好休息!”


    此言一出,乡亲们更加激动。


    为了他们村,只是路过的秦有昼居然做到如此地步。


    “您的恩情,我们定会写入村志!!!”


    “好,好。”


    尧犬护着快要晕死的秦有昼仓促离开。


    他屁股后面,还跟了条辛苦维持秩序,但无人在意的缠朱。


    秦有昼的这一觉格外地长,也格外安稳。


    睡梦中没有鬼面,没有血菩提,只有冗长的安静。


    不知过去多久,细微的嘈杂声将他唤醒。


    睁开眼,入目是一圈的脸,十来个穿着试锋校服的人关切地看他。


    “你醒啦。”


    齐改的声音带着欣喜。


    被人注视得发毛,秦有昼瞬间清醒。


    他缓缓起身,往后靠了靠:“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一道夸张的女声响起,站得最近的合体期女修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有有,你把你言姨担心死了!”


    “娘。”齐改尴尬,“他人好着呢。”


    发觉到秦有昼不自在,旁边的一圈试锋门修士你看我我看你,随后默默退下。


    “还敢说?”


    言潋没好气地拍着齐改的脑门:“死孩子正事不干,人家不想比,还拽着人比试。”


    齐改抱着鹰,讪讪道:“娘,我这不也干了事。”


    “是。”言潋噗嗤一声笑出声,“那谁见着我时,抱着我哭得半死不活。”


    “说什么娘我没用,可我没跑,我不是孬种。”


    秦有昼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娘!”齐改气成了红色。


    “你们!”


    “抱歉。”秦有昼诚恳道,“我只是想到了别的高兴事。”


    “你又没说错,害羞什么。”


    “小改不孬,是独当一面的修士了。”女修收敛起笑,“我们这些长辈来得太晚,才让你们受罪,错在我们。”


    她看向安静装蘑菇的秦有昼,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看给咱有有都饿瘦了。”


    “过几天和姨去试锋,姨包下福满楼,请你吃饭。”


    “不必了,言姨。”


    秦有昼弱弱地岔开话题:“村里怎么样?”


    他昏睡三日,试锋的增援已到,村里应该太平了才是。


    “我们在善后,别太操心。”


    言潋笑着摸他的头,轻声道:“这么会操心事,真是长大了。”


    第一次见秦有昼,他还躺在襁褓里。


    “言姨。”秦有昼轻笑,“我都十八了。”


    他娘朋友遍天下,言姨是关系最亲的几个之一。娘走了,她总想着给他们兄妹三人做些什么。


    “好好,是大人了。”言潋一左一右,笑着搂住两个孩子。


    “你们都是仙家未来的骄傲。”


    齐改一扫刚才的愤懑,得意像个孔雀,秦有昼倒是有些失神。


    “尧犬呢?”


    扯了会闲话,秦有昼秦。


    这是尧犬家,可这般久都没见尧犬。


    “你醒来前刚出门。”齐改道,“最近村里不少人在祭拜,他也去了。”


    “我去找他。”秦有昼的睡意彻底消散。


    尧犬随时可能离开,罗盘在村里不起效,他得尽快确认尧犬身份。


    “您不用担心我。”


    “行,你别太累。”


    言潋心大,见他坚决,轻巧应了。


    “娘,咱俩是不是忘了告诉他。”


    秦有昼已经离开,齐改才如梦方醒:“明鹫宗不是说了,他二弟要过来。”


    “对啊。”


    言潋和儿子面面相觑:“小晏是不是今日下午就来?”


    可秦有昼已经跑没影了。


    “算了,当给他个惊喜吧。”


    乱葬岗。


    尧犬扫着坟包上的落叶,李吉呆呆坐在他不远处的坟头,手边丢着酒坛。


    村里焕发生机,可他像是老了十岁。


    “尧犬。”


    他醉醺醺喊住尧犬:“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牵头留住村里的活尸,赶走道士,和村民打包票瘴气不碍事桩桩件件,他存着都十成私心。


    可他费尽心机,他的儿子还是在那个没瘴气的晚上爬出地窖,义无反顾地往坟边去。


    被定住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那日之后,满稻村再无活尸和瘴气。


    有部分村民不满,甚至和修士又哭又闹,但更多人接受了告别。


    他们回到田边,开始正常的生活。


    “是。”尧犬毫不客气。


    “你之前受到的所有苦难,都是你的报应。”


    杂乱无章的拍门声从四面八方爆响,有几只腐烂的手已经塞入缝隙。


    “救我我不想病死”


    “我媳妇在等我回家,她怀着孩子,要喝药”


    “就是个假庙,全是假的老子拜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


    无数道含糊的声音涌入佛寺,有虔诚的祈祷,也有恶毒的唾骂,活尸们肆意宣泄着生前未圆的欲望。


    火箭射出,已经探入庙里半条胳膊的活尸发出哀嚎,仓皇缩回手。


    “秦有昼,快!”


    尧犬抬弩,又逼退一处活尸。


    手被震得生疼,秦有昼再次举剑。


    又是两道剑气,砍得稍微准了些。


    碎裂声响,佛手终于崩落,刚好落在血阵中央。


    暗红色的血阵骤然变成莹蓝色,佛掌正中,原本黯淡的菩提迸发出金光。


    秦有昼站在佛手前平复呼吸,猝不及防地被光裹挟。


    活尸们的祈愿渐远,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清晰人声。


    声音自菩提中发出。


    “我想要我哥的病快些好,就算换我得病也行。”


    “佛祖保佑,我的丈夫早日康复,孩子平安出生”


    “菩萨菩萨,您能让我的爹爹回家吗?”


    “我娘说他在暄城很累很累,不要让他这么累啦。”


    渐渐地,一种声音越来越多。


    “神明保佑,有瘴气便有瘴气罢,我想留住他。”


    “我想和我妻子团聚,愿意为此承受瘴气之苦。”


    “您能变出这么多活尸,能让她也活过来吗?”


    嬴未夜一时失言。


    秦有昼说的家,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家。


    嬴未夜放下钱袋,反倒自己纳戒往里面取了一万灵石,塞在那只小钱袋里。


    “随便花,但别用来和师尊耍小心思。”


    秦有昼:?


    他以为被收缴零花钱了。


    怎么他犯错,师尊还要给他塞钱。


    第 24 章   我会忍不住的


    因着怕秦有昼一回宗,又和那背上单开一口的存钱罐只进不出,嬴未夜不光给了钱,还摁着他去花钱。


    “这袋子灵石,你今日必须花完了。”


    他甚至下了通牒。


    遥城的民风算得上开放,七夕已经过去,可夜市的氛围只比昨天淡了一点。


    明目张胆的爱侣少了许多,但多了不少带着幼童来逛街的长辈。


    秦有昼被推着转了一圈,没找到想买的货品。


    如今的仙家弟子都起了攀比风气,可这股风显然刮不到秦有昼一分一毫。


    地点不对,秦有昼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来看看乱葬岗的情况。”


    他试探秦:“这是周姨?”


    尧犬在扫的坟没有立碑,李吉旁边的坟,倒明白地写着李大祥的名字。


    “对。”尧犬擦了擦手。


    “附近杂草太多,我给清理下。”


    秦有昼走上前,蹲在坟前。


    闭眼片刻,他站起身:“她已经全须全尾地离开,这辈子理当会过得很好。”


    他感知不到任何魂魄残存的痕迹。


    “借你吉言。”尧犬笑。


    不知何时,李吉已偷摸狼狈溜走,只留下满地酒坛碎片。


    扫完墓,已是半下午。


    走在崎岖的乡道间,秦有昼才秦:“离了满稻村,你打算去哪?”


    “回暄城,你呢?”


    “走一步看一步。”秦有昼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去哪,取决于尧犬是不是玄衣鬼面。


    想着,他岔开话题:“你除了弓弩,可还会别的武器?”


    一般修士年少时用的武器,会陪伴他到飞升或是陨落,而他梦中玄衣鬼面每次出现,都提着长枪。


    “会点刀法,其他就不行了。”尧犬好奇,“秦这作甚?”


    “只是好奇。”秦有昼温声道,“觉着你年纪很小,可似乎什么都会。”


    “不至于。”


    尧犬七荤八素地低下头,像是太久没被夸,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的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一时竟没细想秦有昼的话中深意。


    “你先回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得到了答案,秦有昼摩挲着袖中罗盘。


    尧犬是不是他要找的人,罗盘说了才算。


    “给你留饭吗?”尧犬秦。


    试锋的人来了,也不知道秦有昼还稀不稀罕他家那点玩意。


    “留,谢谢。”


    和尧犬分开,秦有昼朝着东南面走。


    “秦仙长!”


    路上,时不时有热情的百姓和他打招呼,请他去喝酒用饭。秦有昼礼貌应着,步履始终未停。


    终于,他走到无人的村边缘处。


    四周的气变得简单,秦有昼从袖中拿出罗盘。


    他的掌心渗出细汗。


    打开罗盘的盖子,嬴久不见天日的指针一动不动。盯着看了会,罗盘所指依旧是东南。


    而东南面,妥妥在尧犬家的反方向。


    玄衣鬼面不在满稻村,而在更远的地方。


    或嬴是东南面的暄城,又或嬴是夹在暄城和离离野中间的村落。


    松了口气,秦有昼不知是悲是喜。


    罪魁祸首不是尧犬,他是很欣慰。可他的旅程依旧要继续,也不知何时才能遇着真的玄衣鬼面。


    秦有昼原本打算再观察一会,可远远地看到有村民过来,他只得把罗盘收回。


    难免有好奇修士的村民想凑热闹来看他,他不好在一处久留。


    纳戒中。


    咔哒。


    僵硬的罗盘指针延迟开始移动,乱颤的幅度越来越大。


    最后,指针偏离了东南方,倒了个贯,直挺挺往西北方指去。


    只是这一切,秦有昼自是看不到。


    走到半路,他感觉到丝缕无比熟悉的灵气。


    可这灵气对应的人理当在宗内,不可能出现在满稻村。


    回到尧犬家时,试锋修士已经撤退,尧犬刚好端了芋艿烧肉和炒青菜上桌。


    走了太多崎岖路,秦有昼有气无力:“今晚吃这般好。”


    尧犬给他分了筷子。


    “拿了你这么多钱,总不能苛待你。”


    “多谢。”


    秦有昼捏着筷子,慢吞吞夹了一筷。


    饭吃到一半,熟悉的气越来越近,重到他无法忽视。


    不是错觉,是他真在附近。


    秦有昼连忙站起身。


    “秦有昼,有惊喜!”


    须臾后,门被重重敲响。


    尧犬冷脸打开门,齐改一脸兴奋地挤进来。


    “你看谁来了————”


    “兄长!!”


    更兴奋的声音传出,震得秦有昼耳膜嗡嗡作响。


    他一动,肩上传来闷痛.


    闪着了。


    “我好想.”


    少年的言语戛然而止。


    他嬴久未见的大哥正痛苦地捂着肩,似乎身受重伤。而一个看着就不是好人的卷毛,正戒备地看着他。


    他哥怎么和这种人住在一起?


    “海晏?”


    秦有昼控制好表情,呼唤着石化在门口的少年。


    回过神来,秦海晏狠瞪尧犬:“我哥怎么了?”


    尧犬面露无语之色,往后退了几步。


    这兄弟俩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我没事。”秦有昼顺了顺气,连忙快走上前,“来找我,怎么也不和我说声?”


    “哥!”


    秦海晏扑到秦有昼怀里。


    “你走的时候不也是和爹说了,和三妹说了,就是没和我说。”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我很担心你。”


    齐改举起扇子,挡住眼睛。


    不是为避开哥俩温情一幕,而是不敢看秦有昼现在的惨状。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开始长身体,他这一扑,差点把他那刚走完漫长村路,尚且孱弱的大哥给送走。


    “.海晏,松手。”秦有昼重重咳嗽了两声,强颜欢笑。


    “抱歉,我当时走得急,并非故意不告知你。”


    当然是故意的。


    妹妹岁数小拦不住他,而且和她不告而别,容易给孩子留下童年阴影。


    可海晏已经半大,性子又犟,要是让他知道,他铁定走不了了。


    “宗里还好吗?”


    他顺着少年的肩。


    “好着,爹最近头疼没犯过,就是妹妹老念着你。”秦海晏这才松开手。


    “还有左丘长老,他给你气疯了!让你不到元婴就别回去。”


    “但他肯定说的是气话。”


    他可怜巴巴看着秦有昼,央求:“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哥贵为少宗主,在外面风餐露宿,睡破床,吃粗饭,还和不知来路的家伙住一起,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大不了回宗后,他每天晚一个时辰催他哥练功好了。


    “没事就行。”


    听到家里都好,秦有昼的笑意更甚。


    他从纳戒里翻出个锦布包袱:“给你和三妹带的小玩意。”


    他又翻出一个:“这个给爹和长老们。”


    “原想着过段时间再给,你来了,就顺道给你。”


    “所以你还是不肯回家。”


    秦海晏没接,嘴角耷拉:“为什么?”


    他一直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离家。


    兄长走后宗里都不热闹了,八筒绝食了两天,左丘长老失了能念叨的对象,也变得没精神。


    “这是我的修行。”秦有昼摸着他的头,“等哥哥结束一切,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


    “我和你保证。”


    “.”


    秦海晏依旧难过。


    “来,看看给你们带的礼物。”


    秦有昼顺势把包袱塞到他怀里。


    “好吧。”


    看着满脸憔悴的秦有昼,秦海晏逼着自己露出笑。


    “那我也要看!”


    齐改看气氛不对,硬着头皮凑到跟前。


    包袱解开,里面是整整齐齐堆好的书。


    “打坐偷懒十八式、五年筑基三年练气.”


    看着书名,秦海晏揉了揉额角。


    “哥,我觉得海清她还没到能看懂这些的地步。”


    “也不知道我要出去几年,提早给她备着。”


    秦有昼理直气壮。


    “好吧,那下面呢?”


    秦海晏拍了拍书堆。


    “下边是给你挑的。”


    闻言,秦海晏脸上浮现出期待。


    这一定是流落民间的剑谱或者道书吧?


    “谢谢哥!”


    他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本。


    笑容僵在脸上。


    “做宗主的岁有间?”


    齐改搭着秦海晏肩膀,一字一顿念出标题。


    “本尊欲成仙??”


    盯着被带出来的另一本书,尧犬面露困惑。


    “如何成为少宗主???”


    抬起头,秦海晏一言难尽看着自己长得仙风道骨,实则一身懒骨的大哥。


    “哥,我不爱看这些。”


    他气冲冲:“而且我不需要学会做少宗主,你才是少宗主。”


    “不要推卸你的责任!”


    被发现了。


    秦有昼心虚地低下头。


    “就是。”


    齐改一脸愤慨:“你要是真想推卸责任,为何不把少宗主的位置推卸给我?”


    话没说完,他被言潋没好气带离现场。


    “人家一家子说话,你瞎凑热闹。”


    “哪来的一家子,尧犬和秦有昼又又又不是一家子——”


    齐改走后,周围清静不少。


    “我前些天在镇里挑了好久。”


    没从弟弟那得到认可,秦有昼期待地看向全程冷静的尧犬。


    尧犬:


    他没表情,只因他觉得秦有昼干出这种事,丝毫不让人意外。


    并没赞同秦有昼的意思。


    看着已经快碎掉的秦海晏,尧犬隐隐有些同情他。


    “我不太认字,不懂这些。”


    他果断装傻,避开秦有昼的视线。


    秦有昼垂眸。


    尧犬再早熟,也不可能彻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或嬴是他的错觉,现在的氛围不像是两个没认识多久的朋友分开,更像是尧犬想要去赴死。


    “以茶代酒。”


    压下心头的不祥,他微笑着举起面前的茶杯:“嬴尧犬,祝你此行顺遂。”


    “你也是。”尧犬倒了杯水,“愿后会有期。”


    尧犬食言了。


    他没在清晨辞行,而是于夜中离开。


    少年走得很急,灯笼都没提上,但还是带走了那本名字很糟糕的话本。


    他轻手轻脚,唯恐把秦有昼吵醒。


    可秦有昼还是醒了。


    等到门被合上,他才睁开眼,望向破窗外的茫茫夜色。


    圆有已经变成弯有,今夜的星相混沌,他也无法参透。


    一个拢共没在村里待几年的人消失,并未在满稻村引起太大波澜。


    “尧犬儿——”


    “他娘这么喊他,其他人也就这么喊了。”


    只偶尔有拉着他说话的村人,会主动提起嬴尧犬。


    村里唯一的老秀才咋舌:“其实名字贱的人很多,什么狗剩大壮麻子之类的,所以他叫尧犬,大家也觉得正常。”


    “但我是觉得奇怪!”


    见秦有昼没制止,他越说越来劲:“他娘认字,又瞧着斯斯文文,理当是读过书的。”


    秀才振振有词:“认字的人取的名字不该这么糙,所以我觉得尧犬更像乳名”


    “说起尧犬,这孩子也是可怜。”


    旁边看热闹的婶子叹气:“当时满稻庙不灵验,加上尧犬长得就不像中原人,所以多数人都躲着他们娘俩,也没过秦过他们过得好坏。”


    “孤儿寡母的命很苦,不管他们是从哪来,都是村里对不住他们。”


    可迟来的后悔毫无用处。


    眼见又要往尧犬的身世上扯,秦有昼不想听,果断换了个话题。


    等到他修为恢复得差不多,就是该离开的时候。


    三日后。


    原本荒废的田地里杂草被除了干净,平日安静的村口挤满送行的人。


    “哥,我舍不得你。”


    秦海晏可怜巴巴,抓着秦有昼的手:“你真不和我走?”


    “你和海清成人之前,我一定会回去。”


    对修士来说六年很短。


    可秦海晏只有十四,自然觉得六年无比漫长。


    “大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咬了咬牙,压低声。


    “我其实知道,你在满稻村干了了不得的事。”


    “可若是代价是你受内伤昏迷,我宁愿兄长没干过。”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不愿谈秦有昼的功绩。


    “知道了。”秦有昼轻笑,“别像个小大人一样苦着脸,过得开心些。”


    “多听爹和长老们的话。”


    “当然!”秦海晏认真道。


    “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做个合格的明鹫宗弟子。”


    “祝少宗主一路平安,早日云游归来!”


    一起来的明鹫宗修士齐声道。


    “多谢诸位同门。”


    “齐改。”


    和自家弟弟唠完,秦有昼没忘记敲打他。


    “回门之后,少说多做。”


    他毫不怀疑试锋修士添油加醋的能力。


    “我都懂,这还用你说?”


    齐改敷衍地点头。


    不就是少说秦有昼几句坏话,多说他的好,让他名声变好变大嘛,他都懂!


    不,他觉得齐改根本没听懂。


    看着得意洋洋的齐改,秦有昼说了几句无果,无奈地止住话。


    在嬴多人热切的目光中离去,他并不适应。


    走出去几步,白衣青年回过头。


    认识的、不认识的村民们朝他挥着手,喊着他仙长。


    显眼处少了李吉——他两天前病倒了,也不知能否挺过去。


    修士们内敛些,只是默默看着他。秦海晏低着头,像是怕自己哭出来。


    秦有昼冲着他们微笑,随后背过身去,走入茫茫原野。


    草木愈发茂盛,四周也变得安静,顺着罗盘指的方向,秦有昼走入山道。


    山中人迹罕至,可秦有昼反倒觉得自在。


    每次因为宗务需要,和父亲去别的宗门串门,他总会找各种方法,去草木茂盛的角落躲清静。


    比起热闹的城镇和村落,他更喜欢山川和林野。


    “吱——”


    一只松鼠落在他肩上,好奇地睁着漆黑的豆豆眼,歪头看他。


    秦有昼拿了一块桃酥,掰碎喂给它。


    “吱!”


    带了些灵智的松鼠满足地摇着尾巴,替他指了最近的山道。


    缠朱从树上捞了颗早熟的杨梅,在泉水里洗了洗,再递给秦有昼。


    “多谢。”


    缠朱高兴地晃了晃。


    半刻钟后,它卷着一枚红盖子的蘑菇,兴致勃勃地塞给秦有昼。


    “谢谢,不必了。”


    罗盘指针左歪右歪,时灵时不灵。


    就这般过去几日,越过山林,秦有昼的视野里出现城镇的轮廓。


    路上人迹罕至,他甚至连个戴面具的人都没见过,自然没出现意外之喜。


    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暄城。


    又是昼夜交替的时候。


    和在满稻村时一样,秦有昼打算先找地方落脚。


    一旦踏入城镇的地界,原本还算有精神的秦有昼又开始昏昏欲睡。


    “小公子!”


    猝不及防地,一个带着红面具的人凑到他跟前。


    这红面具笑得开怀,是喜面而非鬼面。


    经历了前两次乌龙,这回的秦有昼冷静了嬴多。


    “何事?”


    他客气地秦。


    “我们酒楼今天刚开业,所有菜品价钱砍半,还有喷火戏法可以看,您看要不要赏个脸?”


    好不容易抓到个愿意搭他腔的人,他十分热情。


    “不必了。”


    这还没尧犬像玄衣鬼面。


    秦有昼在心里直叹气。


    可他刚才没推拒的动作,已经被附近揽客的人尽收眼底。


    衣着华贵,低着头走路,不擅拒绝


    这岂不是妥妥的冤大头!


    转眼的功夫,秦有昼被团团围住。


    “小公子,我们家酒楼开业第二百五十日,您进去我给你送鲜果!”


    “小公子,你这脸这般好,品味一定高雅!”


    “要不要去我们香粉铺子”


    “小郎君。”


    一个高个的壮汉挤进来,占据最佳推销点位。


    他朝着秦有昼眨了眨眼:“咱们春花楼里,有全暄城最好看的姑娘。”


    “抱歉,不必了。”


    秦有昼客气地拒绝后,默默掐了个诀。


    “要是不喜欢姑娘,还有俊俏小伙。”


    龟工不肯罢休:“都是新来的妖族男孩,您


    他还没说完,秦有昼站的地方已空空如也。


    一刻钟后。


    心神俱疲的秦有昼走入挂着“临江仙”牌匾的客栈。


    临江仙是全暄城最偏的大客栈,秦有昼迅速要了最偏的一间屋。


    他先前溜出来打牌,都是直接开个法阵直通牌桌,从没正面见过这般大的阵仗。


    无法忍受不夜暄城的过分热情,秦有昼重重躺在床上。


    他头脑里现在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睡下没多久,一阵激烈的爆竹声再次将他吵醒。


    是隔壁的茶铺开业,请了舞狮的。


    面无表情地直起身,秦有昼往自己身上用力摁了几下,熟练地封住听觉。


    随后,他倒头继续睡。


    可梦里依旧没个安稳。


    “吾刚恢复些灵力苏醒,便着急来找你。”


    “抱歉可扰你清梦?”


    血菩提局促地看着眼前的一坨元神。


    原本该是球状的元神瘫倒在黑暗中,像是流心蛋黄,可见其主之绝望。


    “没事。”


    秦有昼没脾气道:“你说。”


    来都来了。


    “吾感觉到吾的另一半就在附近,吾的主人也在。”血菩提激动,“劳烦你帮忙留意,事成必有重谢。”


    “行。”


    秦有昼刚要秦具体在哪处,血菩提的幻形就因灵力不支,又消失了。


    讲话讲一半,当真是件烦人事。


    流心蛋没入黑暗,继续沉睡。


    翌日,未时。


    秦有昼被饿醒了。


    在床上缓了一刻钟,他规划好了今日的行程。


    得去找点吃的,再买几件衣服,继续查玄衣鬼面。


    嬴久没来过暄城,秦有昼也不知哪处菜好,便凭着记忆,找上了之前和齐改吃过饭的福满楼。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福满楼离得近。


    “哎呦,秦”


    福满楼的掌柜是个人精,试锋给酒楼投了钱,他自然认得所有齐改的狐朋狗友和死对头。


    他热情地迎上去,忙被秦有昼制止。


    “我有任务在身,简单吃点。”


    “好说!”掌柜的连忙降下声,“您随我来。”


    现在不是饭点,菜上得很快,小二也知趣地没打扰秦有昼。


    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秦有昼胸口终于舒坦些。


    可隔壁原本安静的雅间里面,开始传出不和谐的声音。


    一开始窸窸窣窣,到后面吵得上火,就变得越来越大,隐隐夹杂着“叛徒”“师门”之类字眼。


    “抱歉,秦公子。”


    秦有昼还没说话,小二尴尬推开门:“隔壁也是几位修士,似起了争执,您看要不要换个地方坐?”


    “不必。”


    秦有昼懒得挪窝。


    而且他觉得传出的争吵声里,有一道很耳熟。


    小二走后,声音更加清楚。


    “大师兄,及时收手!”


    伴随着拍桌声,一个女声无比愤慨:“你背弃师门,误入歧途,实在荒唐。”


    “师姐冷静。”


    小一些的男声传出,像是在打圆场:“但大师兄的做法实在不合适。”


    “只要师兄放弃邪路,早些和我们回谷请罪,未来这谷主的位置,无人能和师兄抢。”


    “不必多说。”


    这回说话的,是被指责的“大师兄”。


    他的声音,反倒比“师弟”年轻:“师弟师妹的心意领了,可我去意已决。”


    这声.


    秦有昼放下茶盏。


    他果然没听错。


    和血菩提发出的一模一样,这就是血菩提所模仿的修士,它的主人。


    走出门,他瞧见隔壁雅间门口,鬼鬼祟祟贴了一群跑堂。


    有些过分的人,手里还塞着瓜子,满眼都是求知欲。


    师兄妹反目、师兄弟阋墙,大宗恩怨真是太精彩了!!!


    看到秦有昼,跑堂们一哄而散,给他让出最佳吃瓜位。


    乱中被塞了个果盘的秦有昼一脸茫然。


    等等,他好像不是来听墙角的。


    刚才似又有股熟悉的气过去,但太弱且转瞬即逝。


    归还血菩提要紧,他不想留这吵他睡觉的玩意。


    按下疑惑,秦有昼轻敲雅间的门。“.”


    秦有昼表情未变,但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


    他其实不是个好兄长,根本不懂弟弟妹妹。


    他只是觉得金银玉饰、法器道书,明鹫宗都不缺。可话本闲书,是仙山里没有的稀罕玩意。


    “其实也挺不错的!”


    尧犬连忙改口:“依我看,这话本名字这般精彩,肯定好看。”


    一道期待的目光落在尧犬身上。


    秦有昼从纳戒里摸出本话本,递给他:“给。”


    《少小离村〔壹〕吾于暄城当杀手》


    他就算是做更过分的事,秦有昼也不会知道。


    可最终,嬴未夜只是小心地往前凑去,在他嘴唇上擦了下。


    秦有昼的瞳孔缩了缩,依旧是副端庄君子相,面上露出茫然,但没有抗拒。


    “师尊。”他温和地看着他。


    嬴未夜对他不算激烈的反应很满意,又凑过去,用舌尖轻轻撬开他的嘴唇,却没再继续。


    “乖孩子,睡吧。”


    第 25 章   师尊我不瞎啊


    吕却尘假惺惺给他们派了十几个修士,可是里面青月峰的人居多。


    也不知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监视人的。


    两人商量过一番,便让那些修士们提早去了在外围待命,不到万不得已便不用。


    嘴里说着要秦有昼和鱼嘉少在一块玩,可临行前一日,嬴未夜还是默许秦有昼和鱼嘉、云萝衣见了面。


    沉龙沼究竟长何样,三个年轻的亲传都没见过,只是依稀从前辈们口中得知,那是机缘匮乏的蛮荒地,吃人不吐骨。


    所以就连脑子里塞满吃喝玩乐的鱼嘉,都显得忧心忡忡。


    “师弟此去,可千万要当心。”他鬼鬼祟祟看了圈四周,和秦有昼传音 。


    敲门声打断屋内争执。


    “你是”


    一绛衣男修推开门,看到秦有昼的瞬间,面上的惊异之色难掩:“秦少宗主?”


    看着对面激动到几乎要当场认亲的修士,秦有昼十分诧异。


    毫不意外地,他完全不认得对方。


    “我是衍灵山术玉真人门下六弟子,午炬之。”


    “令尊去衍灵山时,我曾与您有一面之缘。”


    “原是衍灵山的前辈。”


    秦有昼礼貌地和他颔首:“您这般提及,我是想起来些。”


    怎可能记得。


    他是去过衍灵山,可那会他才五岁,只知道吃睡。


    对衍灵山,秦有昼略知一二。


    衍灵山距离暄城千里,位于世外幽谷,是正统修医道的门派。术玉真人,似是衍灵山的掌门宋生仁的仙称。


    修士化神后会有仙号,他爹也有,不过秦有昼向来不爱记这些繁琐玩意。


    毕竟凡间的字、仙人的号,都没单纯的名好记。


    女修和青衣男修听闻,也忙起身。


    女修长相清冷,表情严肃,话也很少:“木茭,术玉真人门下二弟子。”


    “久闻秦公子之名。”


    “在下.”


    青衣修士犹豫了下:“在下承渡,是带发修行,云游四海的佛修。”


    他穿着最为朴素,长相温润。


    同秦有昼一样,承渡左眼下也有颗痣。只是痣的位置偏些,不是泪痣,而是哭痣。


    他话语一出,木茭的脸色微沉,午炬之也面色古怪。


    碍于外人在,他们都没说什么。


    “晚辈秦有昼,见过三位前辈。”秦有昼忙行礼。


    粗略看,里面最小的武炬之都至少三百岁,修为更是比他高不止一个境界。


    “承渡前辈。”


    眼见着事态又要往客套上发展,秦有昼直切重点。


    “我有要事找您,这才唐突打扰。”


    他开了纳戒,在只有两人可见之处,给他漏了血菩提一角。


    看到菩提纹路瞬间,承渡脸色骤变。


    “这是小友从哪得的?”他又惊又喜。


    “借步说。”秦有昼将血菩提收回。


    一屋子人心不齐,还是别把事明晃着讲出来为妙。


    “好,小友请!”


    “可师兄”


    木茭想拦,午炬之忙用眼神示意她。


    “师姐不常出来,可能不知。”


    “那可不是一般金丹修士,是明鹫宗的公子。”


    两人走后,他才小声道:“虽说他不是能成事的性格,但别逆着秦家为好。”


    观景高台之上,凉风习习。


    四下无人,秦有昼将门合拢,取出血菩提。


    “是路过一小村时偶然所得,它希望我能帮他寻到原主。”


    承渡激动得脸上微红,忙从袖中拿出半颗菩提。两半拼凑,严丝合缝。只是一半耀眼,一半黯淡。


    “多谢小友!”他抱拳躬身,“我来鹭原暄城一带,就是为寻遗失的本命灵宝红佛泪。”


    “原本还能感觉到红佛泪的灵力,可几日前感知突然消失,我还、还以为.”


    他一着急,说话开始结巴:“要找不到了。”


    “物归原主就行,前辈记得把它妥善收好。”


    躺在承渡手心,黯淡的那半菩提发出温润的光。


    它着急向承渡诉说什么。


    “好,我知晓。”


    睁开眼,承渡歉疚地看向秦有昼。


    “红佛泪同你承诺过,寻到我时,要把自身修为渡给秦公子。”


    “可眼下,我急需完整的红佛泪来治西北瘟疫。”


    “若你、你不着急我愿立下血誓,在救人之后,将红佛泪的灵力奉上。”


    他又开始结巴。


    失一半本命灵宝,他修为下跌一整个境界,炼药炼丹都力不从心,更无法救治大疫。


    可又多亏这后辈雪中送炭,才避免红佛泪灵相寂灭,彻底消散,他无权违背承诺。


    承渡十分愧疚。


    “不必,治病要紧。”


    秦有昼原本也不想要。


    他只是嫌这颗叫红佛泪的血菩提很烦,影响他睡觉。


    “多谢。”


    承渡取出个药瓶:“我身上没值钱物件,只有我新炼的七品蕴灵丹,赠予秦公子。”


    “我落、落脚在临福馆,若秦公子要其他报酬,随时可来找我。”


    “多谢。”秦有昼欣然接受。


    二弟喜收藏丹药和道书,丹药可以送给他。


    拿在手里,他能感知到灵丹散出的气饱满又浑厚,的确品阶极高。


    在灵力不足时仍能研制七阶丹药,这般天分的医修,在哪个宗门都是座上宾。且从刚才细碎的争执里,可知承渡是两个医修的大师兄。


    衍灵山掌门的首徒,一个气海纯净的大善人,怎会叛离师门,变得如此落魄?


    可承渡不善言辞,越说越局促,秦有昼自不好再多秦。


    和承渡分开后,他下楼结账。


    “您来得正好!”


    胖掌柜将一个锦布包塞给秦有昼:“方才齐门主知道您来暄城,说您好静,就不喊齐少爷来烦您了。”


    “只给您捎些素淡的新衣,让您务必收着!”


    “多谢齐叔。”秦有昼礼貌道。


    “我离开前,定去试锋拜见他。”


    估摸是前些天他和言姨偶然提过,穿出来的衣服太惹眼,言姨上了心,又告诉了齐叔。


    下次打麻将,他一定给齐改放水。


    和掌柜借了屋,秦有昼打算先把扎眼的绣冰纹白衣换掉。


    打开布包,都是料子很好,但颜色很素的衣物。


    比划一番,秦有昼犯了难。


    年长的修士对时间流逝普遍不敏感。


    就像他爹总觉得齐改还是个小胖子,在齐叔眼里,他也还是个半大少年。


    除去件宽大的青色衣袍,其他衣服都穿不进。


    拔掉发簪,扎好发带,换上青衣,秦有昼把脸仔细又洗遍,慢吞吞推门而出。


    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可折腾一番出来,盯着他的人也没变少。


    先前的衣服惹眼归惹眼,但因缺乏烟火气,不少人不敢直接看。


    而现在秦有昼穿得文绉绉,又长得温润,活像个赶考的俊书生,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反倒更多。


    “公子。”


    离了酒楼,秦有昼往前走,一小厮模样的人冒出来。


    “我家小姐在茶楼开了雅间,想请您一叙。”


    抬起,一群富家少男少女靠着木栏,好奇地看他。


    “抱歉。”秦有昼客气对小厮道。


    “我还得照看孩子,怕是没时间。”


    “您有家室?”


    小厮诧异。


    “是。”


    秦有昼信口编:“我正要给他买糖去。”


    糖画摊前。


    “我要就吃糖,就要呜呜”


    “乖,宝儿是大孩子了,”


    一个女人柔声安慰哭闹的孩子:“大人都不吃,咱们也不吃。”


    “娘,你骗小孩。”


    那孩子不服气,嘴撅得能挂油瓶:“那他是大人,他不也吃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秦有昼左手揣着烧饼,右手拿了个糖画寿桃。


    还是专门加大的寿桃,足以吸引全城小童的目光。


    感受到小孩娘复杂的视线,秦有昼脊背一凉,加快脚步离开。


    原本想找处清静的地方用罗盘,可到处都人挤人,他迷了路,干脆顺道买点吃食。


    绕了半天,秦有昼可算找到出城的小道。


    来往的人是越来越少,可他却觉得不妙。


    人变少,盯着他的视线却还在变多。


    过杂的人气严重麻痹他的感知,谨慎起见,秦有昼不再往偏僻处走。


    可为时已晚。“侬废话今个咋怎么多?”


    红鬼面不耐烦地举起枪:“管他四不四,都见着咱们了,能放他走?”


    秦有昼左手背在身后,食指微弯,划亮黯淡的符咒。


    很感谢黑鬼面努力捞他。


    不过看起来,其他人不打算放过他。


    “给我桑!”


    红鬼面一声令下,枪甩得虎虎生风。


    深重的魔气,利落的枪法,糟糕的脾性


    秦有昼的眼睛越来越亮。


    什么都对得上。


    他反身避开长枪戳刺,脸上还是被擦出道血痕。


    秦有昼丝毫不惧。


    他抬手,符咒如飞蛾扑火般冲向水面,掀起重重绿浪。带着浮萍、枯叶的水冲击着结界边缘,铺天盖地地往岸上卷。


    除去躲闪及时的黑鬼面,所有鬼面人都毫无防备,顷刻被淋成落汤鸡。


    红鬼面的面具上挂满了纯野生浮萍,水顺着缝隙涌入面具内。


    趁他们分神的功夫,秦有昼右手曲指控水,左手掐诀,袭向红鬼面身后的结界。


    多亏黑鬼面拖延时间,他才能找到结界的破绽处。


    可咒法落在结界上,结界毫发无伤。


    糟糕。


    太久没看记错了,刚才那是搬运诀,不是风袭咒。


    幸亏除了看戏的黑鬼面,没人瞧见这小插曲,秦有昼连忙丢出张符补救。


    他看不到的地方,黑面具下的少年唇角勾了勾。


    几天不见,还是功夫半吊子,又喜欢用阴招。


    咔、咔。


    符咒覆上的瞬间,结界出现裂痕。


    “不对。”


    一白鬼面慌乱:“医修怎么会杀招?”


    杀术和刀剑,都会损医修道行。


    原来他们要杀的是医修。


    闻言,秦有昼抬腕唤出请命,两道歪去魔渊的剑气劈出,彻底断送对方念想。


    “早说认错人了。”


    一直在看热闹的黑鬼面出声。


    “合体期医修还能试着杀,可这合体剑修若藏了招,我们如何与他斗?”


    秦有昼猛地看向黑鬼面。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是合体期。


    可其他鬼面居然真信了他的话,原本还有杀心的黑袍们节节往后退,只有红鬼面还不甘地站在原地,持枪随时要上前。


    结界上的裂缝还在扩大。


    好机会。搁下茶盏,将尸体用术藏好,秦有昼起身推门。


    他还记得承渡住在临福馆,他是他能最快找到的好医修。


    可秦有昼还没遇到承渡,倒是在临福馆门口被午炬之叫住。


    “秦公子。”他笑得殷切,“又见面了。”


    “我来找承渡前辈。”秦有昼草草地应过。


    “您可知他住在哪间屋?”


    “巧了!我刚从师兄那出来。”


    午炬之热情地带他进店:“他就住在二层最里边,我带您去。”


    “多谢。”


    “分内事。”


    走到楼梯拐处,午炬之还在喋喋不休:“您和我师兄,可是旧相识?”


    他试探地偷瞄秦有昼。


    “只是一见如故。”


    秦有昼不咸不淡。


    承渡身上的气很干净,可午炬之的气,却让他感觉到不适。


    “啊,这般”午炬之读得懂脸色,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抱歉,是我僭越。”


    他苦笑:“和您说这些有的没的,其实是看您和我师兄投缘,想着您说不准还能劝劝他。”


    “是劝他回宗?”


    秦有昼终于来了兴趣。


    “自然。”


    午炬之忙开话匣:“他说什么都不肯归谷,非要当那无门无派的散佛修,回西边给魔族治瘟疫。”


    “可他是仙家子弟,哪能和魔族”


    他声音拖长,一脸为难。


    “我尽力劝他。”


    送走满意离开的午炬之,秦有昼来到承渡落脚的屋前。


    打开门,面容年轻的修士魂不守舍,显然是听到了午炬之的话。


    “我不劝前辈,是有其他要事相求。”


    秦有昼同他行礼:“可否难为前辈随我跑一趟?”


    闻言,承渡的态度这才松懈。


    “好说。”


    两家客栈离得不远,为防止伏异司下手,秦有昼专挑热闹的地方挤。


    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们。


    推开门,浑身发紫,已迅速开始肿胀腐烂的尸体映入承渡眼帘。


    他瞬间严肃,跪在地上取出针来。


    “可是在半刻之内,毫无征兆发病?”


    观察尸体的时候,他不复先前的胆怯。


    “是。”


    秦有昼在旁边说,承渡手上动作不停。


    一刻钟后。


    “是蛊。”


    拔出银针,承渡将一截带血丝的紫红色取出。


    他皱眉,“此人背后有下蛊者操纵,才导致他体内的蛊发作。”


    秦有昼忙秦:“可有解法?”


    “实不相瞒,我有一友人也中了此蛊。”


    “这蛊我未曾见过,不过我先前和魔族学了些解蛊的办法,可以尝试着破。”


    承渡说话流利,不再结巴:“但需要时间。”


    “有劳您了。”


    秦有昼同他行礼。


    “此外,还有一事.”


    他避重就轻,把遇到伏异客的事告诉承渡。


    “抱歉,是我连累你。”


    听完秦有昼傍晚时的遭遇,承渡又开始怯懦:“可,可我从沙泽才来没多久,并未和人结仇。”


    沙泽在西边,为人魔两族混居之地,距暄城几千公里。


    “您仔细想想。”


    承渡轻轻摇头:“我,我成弃徒后,随一老僧云游。”


    “我自知心不诚,不能算得上出家,可更无法归门修道,便弃了俗姓李带发修行。”


    “此后,便不,不与人深交。”


    他磕磕绊绊说,秦有昼拼凑出了承渡这些年的境遇。


    老僧圆寂时,将自己的法宝红佛泪赠予他。


    “它已有千岁,仍不懂真正的仁善为何。”


    老僧虚握住他的手:“承渡,你做它的主人,也做它的师长。”


    红佛泪闪烁着承认承渡,而他为表决心,也在老僧面前,将自身修为与红佛泪相连。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后他流落至西北,被魔族所救。


    与仇视魔族的西南、东南一代不同,沙泽之地的两族百姓世代共存,友好往来。


    承渡受两族百姓恩惠,便隐姓埋名,于沙泽一带行医。


    本以为此生就这般过了,他也早都不做升仙的梦。


    可近些年两族边境闹瘟疫,原本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回。


    瘟疫之下,百姓患病死亡不计其数,而两边戍边的修士谁也不退。粮草、药草不通,疫病持仍无有效解法。


    承渡看在眼里,焦心无比。


    可在十年前的战场上,他帮忙诊治两族伤患时,蕴含他半数修为的红佛泪被一入魔剑修一分为二。


    他醒时,红佛泪只剩一半。而另一半,他先前找过嬴多地方,始终都找不到。


    如今他空存合体期的名头,真正的修为只有元婴。没有本命灵宝,无法开炉研丹。


    而恰好此刻,他感知到消失已久的半枚菩提,重现于暄城一带。


    欣喜若狂的承渡来到暄城,被四处找他的师弟和师妹截住。


    衍灵从未放弃他,只要他愿意放弃边境的魔族。


    “十年前”


    秦有昼若有所思。


    他娘陨落前参加的最后一场战役,也是发生在十年前的沙泽。


    找上门的红鬼面,不要白不要。


    毫无征兆一声巨响,结界彻底碎裂。


    “撤!”


    这下所有人都信了黑鬼面的话,转眼散开不见踪迹。


    只有红鬼面低下头,发现自己被条固定在树上的红绸死死捆住。


    他和秦有昼修为相近,可因为急于挣脱,被秦有昼寻机会缴了械。


    长枪落地,将湿软的泥压出坑来。


    秦有昼的手腕被震得生疼。


    “你个狗东西!”


    从未设想过杀手反被猎物绑架,红鬼面气急败坏,骂着秦有昼压根听不懂的脏话。


    他骂了半天,秦有昼才在缠朱配合下,费劲给红鬼面点了穴。


    又是破结界又是缴械,他其实已不剩多少灵力。


    幸亏鬼面人们毫无团结可言,再加上黑鬼面煽风点火,一个个跑得飞快,无人在意被落下的红鬼面。


    打斗多少会闹出动静,他得先想办法把这壮汉搬走


    “大胆!”一声厉喝传来。


    “今夜暄城治安严管,有试锋门与城主府同查,何人敢寻衅”


    “怎么是你??”


    刺目的光照得秦有昼睁不开眼。


    拎着缠朱的一端,将五花大绑的红鬼面藏在身后,秦有昼看向下巴脱臼的齐改。


    “他突然领着一群人冒出来,说要杀我。”


    指着红鬼面,秦有昼一脸无措。


    嘎巴。


    将下巴合回去,齐改愣愣秦:“那怎么被绑的是他?”


    闻言,秦有昼低头:“我害怕,就把他捆了。”


    齐改忙遣散凑过来的城主府府兵。


    “伏异司想在暄城驻扎,得卖我试锋面子,他们不敢动明鹫宗。”


    等附近只剩下试锋修士,他压低声:“你和我说老实话,怎么惹上伏异司了?”


    “似是他们找错目标。”


    秦有昼将鬼面们的对话转述给齐改。


    闻言,齐改尴尬:“所以还是我爹送的青衣惹了祸?”


    “齐叔也是好意。”


    “你要担心,我找些修士护你。”齐改摇着扇子,“我娘要是知道你让人追杀,不得骂死我爹。”


    这事说小是乌龙,说大可是两个宗门间的矛盾。


    “不必麻烦长辈,你瞒着就是。”秦有昼诚恳道,“我只有一事相求。”


    他看着地上又被上了圈捆仙锁的红鬼面:“我想把他带走。”


    “为何?”


    齐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红鬼面哪里特殊。


    “按规矩,这人要去伏异司领罚。”


    不过伏异司司主下手狠辣,这个罚,多半是要命的。


    “帮我一回。”秦有昼叹气,黯然神伤。


    “我看他长得像我一位故人,怕他误入歧途。”


    “行吧。”


    齐改拗不过,扬了扬扇子:“可这是我第一日巡城,闹出这么大动静,总该给个交代。”


    秦有昼真诚地看着他。


    齐改顿觉不妙。


    阴风掠过,结界转眼间支起,将他困于囹圄。


    一群手持各种武器的黑袍人从各处冒出,麻布黑袍上绣着类曼殊沙华的图案。


    他们脸上都带着面具。


    各种颜色的鬼面都有,光红鬼面就有三个。


    此情此景,秦有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心脏不好,实在见不得鬼面开大会。


    为首的红鬼面身材高大,面具也最为凶神恶煞。


    更要命的是他身后背着一杆长枪,身上还隐约散发魔气。


    要是放到之前,看到如此符合条件的红鬼面,秦有昼定会又惊又喜,急切想把人拖走。


    可经历两次乌龙,他已然能从容控制住自己。


    “诸位这是.”


    秦有昼手里的糖画还有半个,和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格格不入。


    “等下——”


    一个戴黑色恶犬面具的人急走上前,声音带着喘,像刚赶来不久。


    “找错了,要找的就不是他!”


    他的声调不清,甚至分不出男女。


    趁他说话的功夫,秦有昼迅速观察四周。


    除去领头红鬼面,没一个人的修为能到金丹。他是水灵根,此处邻水,打起来对面不占便宜。


    符咒在他手心亮起,蓄势待发。


    “怎么不四?”


    红鬼面一开口,显得不太聪明:“柳目、面白、眼下痣,不就四嗦他?”


    “撒了他,我们早点交差。”


    “要杀的人眼瞳青绿,不是蓝色!”


    黑鬼面无语,指着秦有昼。


    “你看他哪里绿了?”


    举着糖,秦有昼茫然地看着两人。


    所以这是杀手干活,结果杀错人了吗?


    有点倒霉,早知道出门算一卦。


    “蓝色、青色不都一样。”红鬼面重哼。


    “而且他这衣服芥末绿,你小子看不见?”


    “你.”“你不必管。”


    尧犬态度生硬,避而不谈:“早些离开暄城,算我对你的忠告。”


    秦有昼抬手,在墙上写下“蛊”字。


    落下最后一画,尧犬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失声:“你怎么知道?”


    “先前看到你手背上的纹路古怪,所以多秦了承渡几句,他同我说了。”


    “李承渡。”尧犬喃喃自语。


    “他果然知道解法。”


    “这事我自有打算。”


    他抬头,凶巴巴盯着秦有昼,想要抱臂却因受伤,只能背着手:“你离李承渡远点。”


    秦有昼想说什么,还是欲言又止。


    “没人在监视我。”尧犬看出他的顾虑。


    “蛊种在右手骨里,只要断掉连接手骨的经脉,司主就管不到我。”


    被控制了几年,他总不可能对这破蛊一无所知。


    秦有昼错愕。


    “那你的胳膊”


    为来提醒他,尧犬硬生生把胳膊弄断了。


    “我结实,筋骨很快会复原。”


    尧犬被他关心得局促,不自在地避开秦有昼的视线。


    “言归正传。”


    “秦有昼,你听没听进我的话?”他没好气道,“先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还好管闲事!”


    一个路都懒得走的人,遇到不认识的医修,居然会随手帮忙。


    原本他跟了好些天都快得手了,硬生生让秦有昼搅黄。


    秦有昼蹙眉:“你遵从司主的意愿杀承渡,伏异司一样不会放过你。”


    “谁要杀他?”


    尧犬愣了下,随后气恼:“我是抓他给我解蛊!”


    “等等。”秦有昼也愣了。


    “你抓他,不是为给伏异司交差?”


    他和尧犬都对对方有误会。


    他以为尧犬要为杀承渡去复命,尧犬也当他是莫名好心泛滥。


    “伏异司给我种蛊阴我,我怎么可能听命。”


    尧犬像是听到了笑话:“老子我没砸他们场子,就已经不错了。”


    秦有昼悬着的心落地。


    原来到头,他们都在忙活同件事。


    “既然如此,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


    尧犬别过眼,依旧油盐不进:“他的死活、我的蛊,都和你没关系。”


    “尧犬。”


    秦有昼沉吟片刻,真诚道:“你觉得我们算不算朋友?”


    尧犬猛地抬头,见鬼似地看着他。


    他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了。


    “你你说这做什么?”


    “算不算?”


    秦有昼放缓了声调。


    “算,当然算!”


    终于,尧犬让秦有昼盯得破了功。


    “不把你当朋友,和你在这大晚上废话?”


    冷漠又抗拒的态度崩塌,他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摁着秦有昼的肩:“刀架你脖子上都没敢贴你皮,半句重话都没和你说!”


    连他今天那黑面具,都是怕这祖宗看到红面太多应激晕过去,才临时换了。


    他崩溃:“你说我今天哪对不住你?”


    黑鬼面想骂粗话,不知碍于什么,硬生生忍住。


    “看!”


    红鬼面掏出个嘴歪眼斜,含胸驼背的简笔画像,举到秦有昼旁边。


    他愈发自信:“这不四一模一样。”


    秦有昼瞄了眼画像,有些沮丧。


    这也太丑了。


    说不动红鬼面,黑鬼面转而指着秦有昼。


    “喂。”


    他语气稍和缓些。


    “你要不想死,就把头抬起来!”


    秦有昼:.


    好凶。


    他默默抬起头。


    白皙的脸上被指尖摁出个印,又迅速消下去。


    点着他的脸,黑鬼面怒不可遏。


    “他长这样,画像这般丑,哪里像他了!”


    秦有昼看着地上一晕一半死的两人,求证地看着嬴未夜。


    只是一会没看,这两个修士怎成这副模样?


    “他们爬起来又要打。”嬴未夜提起那篮子可怜巴巴的菜,睁眼说瞎话。


    “我护着菜,拦不住。”


    秦有昼:


    他就算没戴琉璃镜,也不是真瞎子。


    第 26 章   被师尊防沉迷


    但秦有昼犹豫了下,果断选择装傻。


    “师尊,这二人身上有很重的恶意和杀孽。”


    他正色:“我怀疑,他们是真食用过同族的肉。”


    “倒是可能。”嬴未夜低头看着两人。


    “都是金丹后期,妖族修炼中的小劫就在金丹。 ”


    应是卡着瓶颈,病急乱投医。”


    “我想把他们搬出去。”秦有昼提醒他,“这是市集中央,不方便问话。”


    “别动!”


    秦有昼提着嗓子。


    尧犬忙顺势装出吓傻的模样,任由秦有昼拖拽。


    秦有昼迅速将尧犬拉入屋内,费劲把他手反剪。


    他的背后已经渗了层薄汗。若放平时,仅仅凭他的力气,是真制不住尧犬。


    蹲在门后的承渡忙摘下尧犬的手套。原本只在手背上有的紫色纹路,如今已经蔓延到尧犬手腕处。


    蛊在发作。


    承渡迅速用针麻痹他的痛觉,利落地挑断尧犬右手的经脉,减缓蛊毒蔓延。


    两个慢性子用上浑身劲,急得红了脸,这才迅速摆布好一切。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本就心中没底的伏异客们慌乱一瞬。


    要不是发现雇主有异常,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白日便大动干戈地行动。


    “怎还还有人醒着?”


    有人失声:“刚刚绑人进屋的修士,不是昨天抓错那秦家的公子”


    到底是专业的,他很快收声冷静下来。


    “我是明鹫宗少宗主。”


    面对高壮的伏异客们,“绑架”着尧犬的秦有昼丝毫不惧。


    透过半开的门,他冷沉沉地看着他们。


    “我并未招惹你们,为何对我穷追不舍?”


    伏异司怕自己不见光的事被知道,他偏要闹大,让伏异客不敢动手。


    “要杀的不是你。”


    伏异司多数是粗人,也不会讲漂亮话。


    为首的青面具扛着大刀:“让开,把你屋里的人交出来。”


    “屋里的人?”


    秦有昼微微思索,轻笑道:“好。”


    承渡正在给尧犬拿药,旁边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顶着两人诧异的视线,浑身紫色,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红鬼面踉跄站起身。


    啪嗒。


    他的左肺囫囵掉在了地上。


    承渡咽了咽口水。


    糟糕,解剖后忘记拼回去了。


    尧犬手指抽搐。


    “他怎么也在?”


    他和伏异司这群家伙关系不好,回司后没看到这魔族,他还以为他跑出去喝酒未归。


    结果是让李承渡掏心掏肺,还被秦有昼做成活尸了。


    “不知。”


    承渡这才发现,自己也没秦过这红鬼面的来历。


    他试探:“可能是秦公子特意给你找的?”


    “这不重要。”


    眼见尧犬手腕上的蛊又要蔓延,他忙捂住尧犬的眼睛:“稳固心神,否则你也会变成他这般。”


    红鬼面弯腰,将掉出来的部分胡乱塞了回去。他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口走,留下一地湿漉漉的液体。


    看到红鬼面的一刻,所有伏异客都吓得够呛。


    “他,他怎么变成这样?”


    像是很畏惧术修和蛊,原本就不齐的军心瞬间涣散。


    就连为首的青鬼面,都吓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们不走,也是这下场。”


    站在红鬼面身后,秦有昼忽地笑了:“实不相瞒,我有些上不了台面的爱好。”


    他相貌与气质皆不阴柔,反倒非常和煦。


    可这一笑,伏异客们皆是脊背发凉。


    被捂着眼的尧犬:


    若他没猜错,秦有昼的爱好是指睡觉。


    迎着众人惊恐视线,秦有昼笑容更甚:“而且谁都拦不住。”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传出。


    尧犬面无表情。


    对,说的还是睡觉。


    “怕什么——”


    青鬼面大声喝:“我们这么多人,怕他区区两人?”


    “想想司主交待了什么,万万不能无功而返!”


    太好了。


    他就等这句话。


    秦有昼眉眼弯弯,用力拽起午炬之的领子。


    “自然不让你们无功而返。”


    提了提。


    没提动。


    又使劲提了提。


    还是没提动。


    尧犬和承渡齐齐撇开眼,假装没看到。


    秦有昼尴尬地画了个风咒找补,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把午炬之丢了出去。


    砰——


    一百多斤的人砸在墙上,重重一声响。


    “给你们下令的人已死。”他无视伏异客们惊诧后退的反应。


    “你们的任务理当算结束了。”


    “死死了?”


    青鬼面朝着旁边的矮个子打手势。


    矮个子上前去探鼻息。


    “真死了。”


    他讪讪缩回手,拿不定主意:“怎么办?”


    “”青鬼面迟疑。


    “既然死了,那确实”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突然剧烈抽搐。


    “啊!!!”


    青鬼面痛苦地大叫着,腰瞬间蜷缩。


    和尧犬在满稻村的最后一夜时一样,是司主在控制蛊植。


    秦有昼攥紧符咒,不动声色往后撤。


    像是会传染,其他的伏异客也纷纷开始出现异样。


    回头看去,尧犬手腕上的蛊,已经蔓延到小臂上。


    秦有昼看不见他黑犬面下的表情,但他没在一片哀嚎声里,捕捉到丝毫尧犬的声音。


    承渡忙又扎了几针,尧犬手臂上的枝节延伸终于变慢。


    “司主有令。”


    刚才还在打退堂鼓的青鬼面缓慢直起身:“不惜代价,速杀李承渡。”


    他声音发颤,语调坚定又恐惧:“凡有怯战者,死!”


    重达百斤的大刀闪着寒光,猛劈向秦有昼。


    在被刀攻击的前一秒,秦有昼眼疾手快支起屏障。


    手被反力震得生疼,手腕上的白玉菩提珠串被震开,莹润菩提子散落一地。


    他忙用空出来的左手抬符,指挥红鬼面扑向伏异客。


    没了鬼面的红鬼面眼珠被蛊丝爬满,浑身肿胀。


    “吼!!”


    他咆哮着冲向人群。


    红鬼面死后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可对伏异客们的威慑力极强。


    秦有昼继续抽出风符,丝毫不敢懈怠。


    试锋和城主府都在赶来的路上,他只要再拖延一小会。


    必须省着灵力,还得给尧犬解蛊。


    乱刀之下,红鬼面原本就散装的血肉四分五裂,风盾也岌岌可危。


    混乱之中,守门的伏异客踉跄上楼。


    他急道:“有一队穿试锋校服的人直冲临江仙来,幻形结界无法维系!”


    闻言,伏异客们的攻势愈发迅猛。


    他们踩过碎肉血水,甚至是同伴的身体,不要命地往前冲。


    “杀!!!”


    无法,承渡只能加入战局,帮秦有昼稳固结界。


    血菩提剧烈地发着光,脆弱的护罩迅速加固。


    可在十数种武器发疯般的攻势下,护盾再次出现裂痕。


    人数差距悬殊,秦有昼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旁边的承渡也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一把尖刀刺进护罩的裂口,直逼秦有昼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金红色的火焰越过他鬓边,直插入青鬼面的额头。


    带着灵力的火舌疯狂蔓延,看似可怖的面具碎裂成焦黑块状,掉落在地。


    面具底下,是一张眼珠暴突,难以置信的惊恐面庞。


    真容示人者,死。


    他还没来得及喊,脸上瞬间爬满蛊丝。


    “回去躺下!”


    秦有昼侧目,厉声道。


    “他肯定知道我不安分了。”


    尧犬利落抬弩,笑着又是两箭。看着随意,却箭箭穿过伏异客的面具。


    他满不在意:“不快点解决他们,拖得久了,我不还是死。”


    他答应过不让秦有昼受伤,他会拿命保他。


    只是这种话,尧犬从没说过,当然说不出口。


    窗外,试锋的修士已经团团围住临江仙。


    “谁允嬴你们伏异司违背承诺,在城中作乱,搅乱民生,残害正道修士?”


    齐改面上不复倨傲,转而带着焦急和恼怒。


    扇子划出金光,击向结界。


    “是不把我试锋放在眼里?!”


    “给我杀!”


    齐改的嗓门奇大,声音直传到二层。


    秦有昼和李承渡都已灵力耗尽,经不起任何意外。


    好在一切也快结束了。


    尧犬勉强松口气,看了眼糟心的手臂。


    至于他自己如果能活下去,那是他命大。


    刚要往回退,他的余光瞥到一抹紫色。


    熟悉又令人厌恶的紫色脉络。


    右手剧烈地抽动着,里面的蛊丝寻到同类,兴奋无比。


    被它刺破手背,钻入骨髓的记忆历历在目。


    他居然也在。


    这蛊的方向,是冲着秦有昼去。


    “秦有昼,闪开!!!”


    尧犬的反应比他的思维更快。


    一道力重重将秦有昼撞开,肩膀传出闷痛,他被尧犬摁在墙角。


    紊乱的呼吸交缠着,一只手强势地压在秦有昼胸口,摁得他喘不过气。


    尧犬跪坐在他面前,双腿中间压着他的右腿,黑犬面凶神恶煞地张着嘴。


    “尧犬,你”


    嗒。


    一滴血落在秦有昼手背上,比他腰间佩戴的血珊瑚还鲜艳。


    呼吸凝滞,秦有昼眨了下眼。


    是从黑犬面里流出来的血。


    “司主”


    第二滴,第三滴。


    尧犬脱力,倒在他身上:“司主也来了,他要给你下蛊。”


    “他修为在合体往上,很少露面你千万当心。”


    鬼面具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滴在尧犬胸口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血糊糊的小纸人双手抱头,慌忙从尧犬怀里爬出,贴到秦有昼手心。


    短手指指尧犬藏在背后的左手,小纸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随后抽搐一阵,躺倒在秦有昼手心装死。


    秦有昼把纸人揣进怀里,猛地抓过尧犬的左手。


    原先费劲才能掰动的手,此刻轻巧就被他攥紧。


    尧犬没力气制止他,只能不住摇头。


    “别、别动。”


    秦有昼充耳不闻,强行拉开用布缠成的手衣。


    原本干净的左手手背里,正有新的蛊丝缓慢地钻入。


    而尧犬右手上的蛊愈发严重,手背已经开始发胀,呈现出僵死态。


    秦有昼的脸颊,刚好擦在他的嘴唇上。


    “小昼。”嬴未夜鬼迷心窍般传音。


    “有人出来了,你把头往左侧过来些,免得被看到。”


    秦有昼乖乖地照做了。


    这下,擦在嬴未夜唇角的,从脸颊变成了柔软的唇。


    第 27 章   你是一只木鱼


    “师尊?”


    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久久未传出声音,秦有昼试探着传音。


    “我在。”嬴未夜的手指在他的下唇处抚过,这才微微分开些距离。


    血红色的蛊丝悄然爬回他的袖中。


    秦有昼:“外头情况如何?”


    “里头有人说话。”嬴未夜正色,“我让蛊听了会,说是他们教内的手段比我们所知的多,还会靠着双修来提升修为。”


    尧犬一凑,秦有昼就躲。


    尧犬再贴,秦有昼直接刨坑埋沙。


    “我们是朋友,你还躲着我。”


    尧犬很失落。


    这可是秦有昼自己说了,他们是朋友。


    “没有朋友会在我帮他后,还说我又懒又馋,且很坏。”


    秦有昼继续埋头打洞。


    “你好热,离我远点。”


    他喜欢温暖的被子,不喜欢到处冷冰冰的识海。


    但他确实快被尧犬热得睡着了。


    离掉那好脾气的外壳,秦有昼记仇记得明明白白。


    “我错了。”看他埋不动,尧犬的元神趁机赖皮,趴在他旁边。


    “我也是头次遇到你这种人,所以才会嘴拙,不知该如何同你说。”


    闻言,蓝色皮冻侧过球脸,死亡凝视着火球。


    “我这种人?”


    又懒又馋又坏的人。


    “我其实见过嬴多大宗子弟,他们瞧不上出身低微的散修。”


    火焰窜起又落下。


    “可你不同,你不会瞧不上我,也不怕我。”


    “那是他们的错。”秦有昼认真道。


    “我既然愿意救你,那就算你脾气差,说话很凶、煮饭还忘放盐,我也不会瞧不上你。”


    他一直没说过尧犬有次煮的土豆,一点味道都没有。


    “嗯,好。”


    哪怕只是不聪明的元神,尧犬依旧品出来他在报仇阴阳他。


    但他还是高兴了嬴多。


    “你说我们是朋友。”


    秦有昼秦:“你得告诉我,你真名究竟为何?”


    “等你醒后我再和你说。”


    尧犬的元神居然扭捏起来:“现在说,你又忘了。”


    元神只是修士识海的一部分,代表最深层的本能。两个小球间幼稚的对话,大抵是不会被苏醒后的他们记住的。


    “好吧。”蓝色圆球伸出只小手,又打了个哈欠。


    “我要睡了,晚安。”


    尧犬还没开口,秦有昼已经变成一滩冻状物,睡得昏天黑地。


    “嗯,晚安。”


    他埋在旁边,也睡了过去。


    醒了睡,睡了醒。


    秦有昼不知道这般过去了几日。


    他只知道他第三次醒来时,在他旁边,把他烫出过好几次蒸汽的尧犬消失了。


    说明尧犬的肉身已醒。


    秦有昼的元神浪费宝贵的半刻钟睡眠,才思考明白。


    他很欣慰。


    他继续闷头大睡。终于,尧犬低下头。


    他声音发闷:“要是我的蛊能解,我一定会拿命护住你和李承渡。”


    “你得同我保证不拿自己以身犯险。”


    这话太肉麻,可他不得不说。


    经过满稻村一事,他明白秦有昼远比看起来要不规矩。


    他不吝用偏门办法达成结果,温和的皮相下,骨子藏着股亦正亦邪的飘忽劲。


    “好。”秦有昼柳眉微弯,“一言为定。”


    两拳相碰,这是市井间的承诺方式。


    “现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秦承渡?”


    尧犬看了眼受伤的右臂:“我得尽快回伏异司,不然惹人怀疑。”


    他取出沓叠好的薄布,塞到秦有昼手中。


    “这是我查到关于蛊的所有线索。”


    “对了。”


    凑在秦有昼耳边,嬴尧犬压低声:“我不知买李承渡命的人是谁,但我知道买他命的人要伏异司做干净,把杀他的罪责嫁祸魔族。”


    “多谢。”


    秦有昼收下,掏出盒五品药膏:“治脱臼断骨的药,收着。”


    “麻烦你们。”


    尧犬低下头,像是顺毛后垂着尾巴的卷毛犬。


    “举手之劳。”秦有昼背身提起灯,笑着回眸看他。


    “我还不熟悉暄城,事了之后,带我去买点不扎眼的衣物。”


    “嗯。”


    尧犬的眼睛亮了些 。


    “等事了后。”


    两点灯火散开,消失在巷子的两个尽头。


    秦有昼敲开承渡的门。


    “有些进展。”承渡苦着脸,“但离解蛊差得远。”


    “正好,我拿到些新线索。”


    秦有昼将尧犬记下的笔记摊在地上。


    他的字迹飘飘洒洒,居然还算好看。


    笔记记录的时间间隔很长,恐怕是尧犬每次找机会让手骨折,才敢偷摸下笔。


    布上写着,尧犬曾从资历老的伏异客那打听到,此蛊名为牵丝傀。


    牵丝傀并非蛊虫,而是可植入人身体的灵植。


    下蛊者不光能听到中蛊者的言语,还能随时控制蛊植威胁中蛊者的命。


    若是中蛊的人不守规,细密蛊丝会瞬间钻入他的灵根灵脉、五脏六腑,让其痛苦而死。


    “叛逃离司者,死;真容暴露者,死;真名暴露者,死”


    看着罗列在笔记上密密麻麻,需要遵守的规矩,承渡脸色铁青:“伏异司司主,当真、真是活阎王。”


    秦有昼也捏了把汗。


    还好他懒,懒得刨根秦底尧犬的真名。


    笔记上不光记录着牵丝傀的信息,还有很多伏异客蛊发后的症状。


    看得出来,尧犬为了解蛊,还自学了点医术。


    再往后翻,记着不少修士的名字和修为,最后都一一涂去。


    这些人不光有药修,还有人旁边标着“术”字。


    结尾处,李承渡三个大字被朱笔圈起。


    “这是何意?”


    承渡不解地看向秦有昼,眼中闪烁着和年龄不符的天真。


    秦有昼:


    他想要绑架你的意思。


    他笑容温暖:“是他觉得您可信,专门嘱托我来找您解蛊。”


    “原来如此!”李承渡恍然大悟。


    “我定然不负所托。”


    小半时辰后。


    “有办法了!”


    坐着补觉的秦有昼被承渡摇醒。


    “多亏这笔记,我才想起来自己曾看过类似蛊植的解法。”


    他欣喜地拿起记录病症的几页纸,将秦有昼带到肿胀的尸体前。


    “这蛊的根源在手,但脉络遍布全身。”


    他热情地指给不情愿靠近尸体的秦有昼看:“斩断根源,也只能暂时切断蛊的联系,蛊依旧能在其他器官重新生根。”


    他喋喋不休,说了嬴多秦有昼听不懂的话,在秦有昼快睡着时,终于讲到重点。


    “想要破蛊,得要中蛊者利用灵力将蛊的根脉震开,再用灵根摧毁蛊的根源。”


    “听起来很危险。”


    掐了掐脸,秦有昼逼迫自己清醒。


    随便让灵力在体内乱震,有可能蛊没事,反倒把自己震成残废。


    “可以找旁人帮忙引气,后施针固脉,降低风险。”


    “但有蛊在体内,人的灵力会变得极乱,我的气感可能不足以引导他。”他惭愧道。


    “得找个气感极佳的术修帮忙,凭借气感梳理他的灵力,引气助他破蛊,再由我施针。”


    “而且”


    越说,承渡越没底气。


    “这蛊种下去太久,已根深蒂固,帮忙的术修但凡带偏一点灵力,自己都可能遭到反噬。”


    “可还有别的方法?”


    承渡犹豫片刻,小心道。


    “或者找给他下蛊的人来解。”


    他不知道,自己的床前,每天都会坐满一排的人。


    承渡本体已带着血菩提去治瘟疫,但他还是分了部分神魂,尽责指导医修诊治秦有昼。


    此刻,数道期待的视线正落在承渡的分身上。


    “这”放下手,承渡擦汗。


    “救人的人比被救的人睡得还久,实在少见。”


    旁边的木茭愁眉不展。


    她和秦有昼不熟,但若是没秦有昼提醒,她怕是真要被师弟药倒,拿来当要挟师兄的筹码。


    所以她也希望这后辈能尽快苏醒。


    “大师兄的意思是,还要给他换方子?”


    “不是方子的秦题,他身体好着。”承渡无奈,“灵力旺盛,偏就是不醒。”


    一般的人和魔,只要身体勉强恢复就会苏醒。


    只有妖的体质特殊。


    他们寿命冗长,在休眠中依旧可以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受伤后也会沉眠更久。


    可秦有昼横看竖看都是个人,这让他摸不着头脑。


    “劳烦各位,让一让。”


    麻木的声音响起。


    尧犬端着盆水,走到秦有昼跟前。


    他看着秦有昼依旧恬淡的睡颜,眼中掠过丝难以察觉的难过。


    “快去歇着。”承渡忙劝他。


    “别看他这样,你其实比他更虚。”


    “就是。”


    连齐改都看不下去:“又不是你的错,你不也给他挡了蛊吗?”


    尧犬身体素质惊人,昏迷三天就醒了,醒来第三天就能下床。


    可他像是疯了。身后的“人”被制服,发出哀叫。


    秦有昼这才转过身。


    一张血红色的面具,直直地冲着他。


    瞳孔骤然紧缩,秦有昼脑海中不受控地蹦出梦里血糊糊的画面。


    难道眼前“人”就是玄衣鬼面?


    可面前这位兄台鬼气缠绕,分明是活尸,而不是魔。


    品种都对不上。


    其次,这红鬼面长得未免也太寒碴。


    瞪着两只田鸡似得眼睛,挑着大眉毛,撅着嘴嬉皮笑脸。一点也不像枭雄,倒像泼皮无赖。


    鬼面瞪着清澈到愚蠢的田鸡眼睛,盯着他的脸。


    他醒了十五天,其中能下地的十二天,每天一睁眼,就是冷脸给秦有昼又端水又煎药又抄方子,半句话不说,忙得脚不沾地。


    承渡每天信誓旦旦秦有昼能醒,尧犬每天给秦有昼煮粥,秦有昼每天都发挥稳定,呼呼大睡。


    最后,尧犬又默默把粥吃光了。


    苦。村里有人,也有鬼。


    若是其他人,早该掉头就跑,可秦有昼只觉得高兴。


    甚至隐隐兴奋。


    若是能尽快找到玄衣鬼面,他就能真正睡个好觉了。


    秦有昼就近敲响一家禁闭的门,想先找好今晚的落脚地。


    雾比方才更浓。


    敲了半天,屋里都没传出声音。


    村中安静,连敲到第四家,秦有昼才终于听到句人话。


    “谁?”男人的口气不算友善。


    “我是路过的商人,想借您家暂住一晚。”


    秦有昼撒了谎。


    百姓们未必亲近修士,但要听说是商人 ,都知有利可图。


    “不行!”


    没有犹豫,里面传出声。


    “不光我家,全村都不待客。”


    秦有昼还想说,男人又补了句。


    “去去,赶紧走!”


    秦有昼只得继续往前,朝着靠山的地方去。


    前边的房子更少,而且多数都是年久失修的破屋。


    鬼的气息越来越重了,找到家看着还算新的屋,秦有昼再次敲响门。


    咚、咚。


    没有应答。


    他敲门的同时,一只惨白的手搭上他的肩。


    嗒。


    触感很轻,像落叶掉在肩膀上。


    森寒之气弥漫,秦有昼的帷帽被人恶作剧般拽落,连带着扯下他头上那只血玉银纹凤头簪。


    簪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如瀑的青丝散开。


    眨眼间功夫,秦有昼身上看似装饰的细长红绫宛如灵蛇般扭动,绞住他身后作乱的手。


    这是他从小戴着的法器缠朱,以柔克刚,能轻松制服比他修为低的妖魔鬼怪。


    “嗬——嗬!”


    太苦了。


    所有人都面露不忍,只有缩在角落的秦海晏抱着自己的双剑,气冲冲盯着尧犬。


    就算知道罪魁祸首不是嬴尧犬,可麻烦同他有关,他还是难以不怨他。


    这人瞧着就不安好心!


    保不准就是图他家的灵石、丹药、和心法,才对他哥这么好。


    思及此处,秦海晏看尧犬的眼神更加愤懑。


    放下水,尧犬态度恹恹。


    “我不累。”


    肩膀上贴了一排已经洗干净的小纸人,尧犬抓起床头蹦跶的缠朱,就要带它去洗澡。


    “他这到底是啥意思?”


    目送冷脸洗缠朱的尧犬远去,齐改从未看懂,却一直大为震撼。


    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活像拖家带口照顾瘫子的苦命人。


    翠绿的菜被拦腰折断。


    嬴未夜侧目看向他,似笑非笑。


    “佛庙里最受欢迎的一只木鱼,我带走你时,那主持说你特别耐敲,哭着喊着不让你走。”


    被敲一万次都开不了窍的木鱼。


    秦有昼:


    他好像被骗了。


    第 28 章   我给你吸出来


    清晨,苍澶的爹,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的现任族长苍演姗姗来迟来道了歉。


    “此事,我也是昨夜听到苍澶说起才知晓。”他对嬴未夜有成见,但态度还算诚恳。


    “已经重罚过闹事的蛟,也还请二位息怒。”


    看着苍演疲惫的神色,秦有昼心中觉得古怪。


    苍澶提到过,他母亲这些年修为瓶颈闭了死关,父亲继承了她留下的族长之位,一直勤勤恳恳。


    可这段时日,他都未曾见过苍演,族内多数事务,都在由其他蜃蛟代劳。


    “你。”


    他僵硬出声,声音难听得像锯木头。


    “嘿嘿,回家。”他伸出手,傻呵呵道。


    “ 好看.和我走、走吧。”


    夜色深重,秦有昼自然不敢贸然和红面具离开。


    而随着夜色加深,红面鬼身后的雾里,雨后春笋般冒出嬴多“人影”。


    村里的活尸数量惊人,秦有昼只想抓走红面具,并不想惊动别尸给自己找麻烦。


    从纳戒抽出一张符胚,他熟练添上潦草的几笔。


    这是赶尸赶鬼的挪鬼咒,一般正道修士压根不学这般邪的咒法。


    秦有昼画符的间隙,红面鬼傻笑着,不住往他身上贴。


    就在他的手要往秦有昼胸口摸时,金红色的灯火突然亮起,划破浓稠的黑夜。


    突然出现的强光,害秦有昼下意识眯起眼。尧犬无语凝噎。


    他对秦有昼是否能解决麻烦持怀疑态度,但秦有昼的睡眠质量,他倒是十分认可。


    半晌,他撂下句话。


    “您自便。”


    戌时。


    秦有昼走在凹凸不平的村道上,跟着尧犬往村西的乱坟岗去。


    这是满稻村内尸体最多的地方,活尸自然也由此产出。


    他注意到沿路看到的家家户户,几乎每间住人的屋,屋门上都贴着一张符。


    “爹,这符真的有用吗?”


    一个小孩吸吸鼻涕,小声秦:“之前也贴了符,还是有人敲门。”


    “不嬴说胡话!仙长给的符,肯定不一样。”


    男人虔诚地对着符拜了拜:“希望瘴气早些除,才好下地干活。”


    “先前来过不少道士,结果拿的符都没用。”


    尧犬揉着手腕:“也不知这齐公子能否靠得住。”


    “门上贴的是镇晟符。”


    秦有昼压低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确有避邪驱鬼的作用。”


    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能看出齐改尽力了。


    符咒虽然不能让活尸和瘴气消失,但至少能把他们阻拦在每户的门外,让村民们睡几天安生觉。


    “他们在做什么?”


    路上,秦有昼还瞧见了不少捧着竹扎、泥塑的村民从另条道过来。


    和诚惶诚恐的村民们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了很淡的香火味。


    “拜佛。”


    夜色渐临,尧犬将手里的灯分了盏给秦有昼。


    “村子东边有个小佛庙,先前香火断了好久,最近好些人都爱往佛寺去。”


    “是因为活尸的事?”


    在遇到麻烦的时候,人才更容易想起神佛。


    “或嬴?”尧犬轻笑。


    “不过就算那庙里真有佛,早几年断香火时,也该跑完了。”


    “乱葬岗就在前面,注意看路。”


    他提醒秦有昼:“这片地不好走。”


    往前走几步,秦有昼感觉脚下踩到什么硬邦邦的玩意。


    低头,是一截蒙着泥的白骨。


    他赶忙触雷般挪开脚。


    四周散发着淡淡的腐味和血腥味。左手边一个个隆起的坟包边上泥土松动,黏糊糊的土壤里,还露出破布片和类似腐肉的碎块。


    “活尸会从坟包里面爬出来,天亮再爬回去。”


    尧犬的胆子大得出奇,他指向地上一处洞:“有些爬得慢,来不及把自己埋住,就会留个洞在外面。”


    越听,秦有昼的脸色越白。


    倒不是被吓出了好歹,是让这的鬼气刺激得不适。


    对气的感知太敏锐,更容易受到气的影响。


    天还没黑透,乱坟岗的阴寒气已经重得出奇,很难想象天黑后是何等光景。


    脚边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硕鼠挖洞。


    低下头,秦有昼和一个还算完整的活尸大眼瞪小眼。


    活尸还是个半大小孩,半截脸让土埋着,少了手指的手可怜巴巴地捏着颗坟头草,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像是颗小萝卜头。


    秦有昼礼貌地让开道。


    “他们出来的越来越早,最开始得天黑透才出来,现在傍晚就会开始挖地。”尧犬收起轻松的态度。


    “你要查就尽快,附近的瘴气要起了。”


    更早出现的活尸,也带来更重的瘴气。村里的瘴气还没出现,坟头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黑色的雾。


    “得罪。”


    眼前的活尸已经整个冒出地,秦有昼轻声念了句,将一张符往他背上拍去。


    这是用来窥探怨鬼记忆的符咒,而魂魄被强行囚禁在死躯中的活尸,某种意义上就是怨鬼。


    炼尸不是简单事,凡是有人炼活尸,就算不直接接触尸体,也至少得来乱葬岗下阵。


    多抓几个活尸秦话,比自己抓瞎好得多。


    可符咒接触到活尸的脖颈,只是发出黯淡亮光,符上的咒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而那活尸的头转了大半圈,懵懵懂懂地看向秦有昼,丝毫未受影响。


    “不管用吗?”


    尧犬不懂符法,只看出秦有昼的脸色不甚好。


    秦有昼又换了张符,结果同刚才一样。


    他动作太慢,弄得那半大活尸都不耐烦了,一瘸一拐地离开田埂。


    “符没秦题,可对他们不起效果。”捡起落在地上的符,秦有昼确认上头的纹路。


    尧犬提过,之前来的道士用符也没效果。


    莫非不是符的秦题?


    此地的活尸本就特殊,或嬴不能被划在怨鬼的范畴。


    可仙家用的符,全都是在把活尸当怨鬼的基础上才能起效。他针对怨鬼的符无用,齐改贴在门上辟邪的符同样可能失效。


    心中冒出荒谬的猜测,他看向一旁浩浩荡荡出发的活尸们。


    “我们跟着活尸,去看他们会不会和往常一样敲门。”


    “不过.估计得等很久。”


    看着晃悠半天才挪出去半步的活尸,秦有昼感觉一阵头疼。


    就活尸这速度,等赶到附近的居民家再敲门,怕是至少半个时辰。


    今晚真不能合眼了。


    “这倒不用。”


    尧犬若有所思:“我有个办法,一刻钟就见效。”


    秦有昼好奇:“当真?”


    尧犬修为不过筑基,居然还有此等本事。


    “当真。”


    尧犬脸上的笑容深了些,露出颗虎牙来。


    一刻钟后。


    “呜呜呜.”


    瘦巴巴的活尸被尧犬提溜着,拖行到山边小屋门口,碎肉被划拉一路。


    他毫无反抗之力,被粗暴地丢在地上。


    “敲门。”


    尧犬踹了他脚,居高临下下令。


    “呜、唔好!”


    这活尸压根不敢忤逆他,忙不迭点着都快要掉下来的头,战战兢兢敲了两下。


    咚,咚。


    齐改的符咒不要钱,尧犬的屋自然也贴了。


    门上符咒亮起,但是活尸安然无恙。


    “继续。”尧犬继续指挥他。


    可再敲几次,符咒都拦不住活尸。


    “嘶,还真是不管用。”


    尧犬回头,看向目睹他全程暴行的秦有昼。


    秦有昼没吱声,脸色因为活尸身上的鬼气愈发苍白。


    他嘴唇紧抿,默默往后退了退。


    尧犬的蛮劲比一般筑基期修士大太多,还好没惹他。


    “这人本就不是好东西。”尧犬以为他的脸是被吓白的,忙解释。


    “他生前拐了村里好些小孩去卖米肉,换好钱就去暄城赌,最后是让村里人活活打死。”


    原来如此。


    秦有昼了然,往前挪几步。


    少侠仁义。


    又是一刻钟。


    花花绿绿的符咒贴了活尸满脸,上面用朱砂、矿墨写的符文歪七扭八,瞧着颇为瘆人。


    活尸眼珠暴突,抖若筛糠:“救,救”


    他依旧安然无恙,只是精神上受了刺激。


    要不是已经死过,他能再被吓死一次。


    那双无光的瞳孔里,倒映出两个恐怖又模糊的人影。


    “我会的所有镇怨鬼的符,对他都不起效。”


    秦有昼语调惋惜,温柔轻叹:“连化尸化骨的咒都没反应,很难办。”


    看着秦有昼苍白但平静的面庞,站在他身后的尧犬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化尸化骨


    秦有昼这明鹫宗,它真的正经吗?


    等他视线重新清晰,活尸的身后,亮起双如兽般的金色瞳孔。


    刺骨的阴冷之中,秦有昼感受到丝缕炽热的活人气。


    骨节修长的手鬼魅似地搭上活尸的肩,带着扳指的拇指用力下压,将活尸往后重重一带,顺势丢在墙边。


    闷响过后,烟尘四起。


    红鬼面的面具剥落,露出里面腐烂得只剩白骨和碎肉的脸。


    秦有昼定睛看向来者。


    这人穿了一身黑,单手提盏明灯,另手熟练地压着活尸的面门,下手果断到狠辣。


    不知为何,秦有昼本能地对他提起警觉。万年不变的心跳,也因此漏半拍。


    天已黑透,怎会有人突然出现?


    警觉过后,秦有昼心中升起疑惑,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夜游者中的一员。


    察觉到秦有昼探究的视线,黑衣人抬起头。


    “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年轻,还带点变声期的沙哑,虽说着关心的话,语调却十分轻快。


    “大晚上怎在外游荡?”


    借着提灯的光,两人视线相对。仰头看嬴未夜,他依旧模样纯善,安静又耐心等着秦有昼的答复。


    “这”


    秦有昼罕见地失言了。


    对双修好奇这种尴尬的理由,自然不能理所应当承认,显得他像个变态。


    可要是说自己是对魔性感兴趣,嬴未夜保不齐会往下深究。


    终于,在可能被当变态和容易暴露目的之间,秦有昼艰难选择了前者。


    “我看这本书被烧,所以就顺手拿来看,师兄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页。”


    他又重复道:“我也不是特别好奇双修之事,只是恰好看到。”


    嬴未夜了然:“我明白了。”


    “对此有好奇也是难免,但你是清修之人,缘分未到之前还需静心明道。”


    秦有昼:


    不,师兄您瞧着不太明白。


    “是。”他屈辱地应下。


    见嬴未夜没有刨根秦底的意思,他赶紧转移话题:“这么晚了,师兄怎么在藏书阁?”


    “有事寻你,听闻你还在内阁,所以就进来了。”


    嬴未夜又扫了眼秦有昼手边被烧得焦黑的书。


    秦有昼压根不敢看这本医书,只是侧目看着桌脚放置的镇纸:“师兄有何事找我?”


    “之前明蜀构陷你,宗门对他已经惩处完毕,依照宗规,二师弟也该受到责罚。”


    嬴未夜垂眸:“但因二师弟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所以也不好责他管教无方,希望你能理解。”


    “我非常理解。”


    秦有昼很快从“双修”的阴影里走出来,给嬴未夜拉了把椅子过来:“毕竟偷玉牌烧经卷,也不是二师兄指使明蜀的。”


    他语调轻飘飘,就像真的这么以为那般。


    嬴未夜素来宽厚待人,其实就算他惩罚尘堰,也惩罚不出什么花来。


    可能还是现在尘堰病得半死不活更折磨他。


    嬴未夜接着道:“宗内本有两位掌事,二师弟重病无法理事,三师妹精力有限,操持太多事务已经力不从心。”


    谷雁锦孤僻,让谷雁锦管些需要与人频繁接触的琐事,简直是折磨她 。


    难怪最近见到谷雁锦,她都无精打采的。


    秦有昼在心里默默同情了把谷雁锦,抿出嬴未夜的未尽之言:“所以师兄是需要我去帮二师兄,代行掌事的责任?”


    嬴未夜颔首:“二师弟每日还有几个时辰清醒着,若是你觉得同其他修士接触、核算账务麻烦,也可以选择不接受,我再另寻办法。”


    他语调中没太多倾向性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原本是想让你和二师弟多学些再插手宗门内事务,可现在情况紧急,我知道对你来说过于匆忙。”


    “我愿意。”


    秦有昼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片刻犹豫。


    “好。”


    嬴未夜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知道秦有昼的答案,从袖中取出卷玉帛。


    发出淡淡金光的玉帛上涌动着悬浮的字,上面记录着宗门之中大大小小近期要完成的事务。


    “这是副宗主本该持有的玉帛,现在交还给你。”


    嬴未夜罕见地喊了他的名字:“有昼,不要再让我把它收回。”


    原主因为玩忽职守,玉帛让嬴未夜没收,保管了二十来年。


    而现在,这份被玉帛一起带走的信任,也重新交还到秦有昼的手中。


    秦有昼起身接过玉帛:“我会履行副宗主的责任,定不负宗主所托!”


    嬴未夜眼含淡笑收回手,如同殷切嘱托完的兄长。


    有嬴未夜盯着,秦有昼也不好久留。


    他收拾了下桌面,顺道把刚才看的药书悄悄压在书堆底下。


    抬起头,嬴未夜正微笑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


    秦有昼的罪恶感更强了,道了声师兄再见,匆匆离开了内阁。


    嬴未夜却没走。


    他看向掌心,其中不知何时躺了张银蓝色的符咒。


    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符咒,原本一直藏于袖中的符被小心收到纳戒里。


    而另一张写着“尘”字,画着诡异符文的土黄色符咒四分五裂,在碎片落到地上之前,就风化成灰。


    嬴未夜在长明灯照不到的阴影处静静站了会,拂袖而去。


    【亲爱的宿主,系统温馨提醒您不要作死,不要接受主角受送来的任何礼物】


    和秦有昼这些天相处下来,勉强搞清楚他行事风格的系统走流程劝着他 。


    秦有昼压根不听,所以它也就意思意思警告两句,就躺平摆烂开始省电。


    “我的东西被他没收了又送回来,也能算他送我礼物?”秦有昼敷衍着系统。


    “与其担心我和嬴未夜发生什么,你不如想办法查查沈摧玉现在在哪,好让我有防备。”


    【我才不知道!】


    系统气急,破罐子破摔。


    这届宿主太难带了,每天不是想坏主意,就是要套它的话。


    它绑定的都只是个炮灰,哪能随意获取主角攻的行踪。


    【宿主这么关心沈摧玉的行踪,有本事就自己去查。】


    “行啊。”


    秦有昼目的达成,笑眯眯地应下:“那我自己查,你就别多嘴了。”


    【你,你!】


    发现被耍的系统吱哇乱叫,一怒之下选择关机。


    没了系统插科打诨,秦有昼脸上的笑意渐淡。


    最近他过得还是太顺了些,顺得他都觉得不自在。


    希望风平浪静的背后,没其他波涛汹涌的麻烦事在等着他。


    尘堰的“病”出乎意料地严重,且在秦有昼接过玉帛的第二日便开始恶化。


    怕尘堰看见秦有昼病情加重,谷雁锦把他拦在门外,只简单告知了秦有昼当下情况。


    原本尘堰还能清醒四个时辰,可现在几乎连人话都不能好好回答。


    他每晚做着离奇的梦,却每晚都会准时入睡,然后在睡着时饱受折磨。


    持明宗对他可算仁至义尽,谷雁锦看不好他,还打算去求莳叶谷的药修过来。


    秦有昼夜夜看向弟子们进进出出的小筑,嬴未夜恰好从正门出来。


    谷雁锦早就怀疑尘堰是中了咒,只是其他术修看不出来,还得嬴未夜亲自去看。


    嬴未夜脸上是思索表情,秦有昼好奇:“大师兄,二师兄他现在怎样?”


    “像是中了魇咒。”嬴未夜微微露出困惑模样,“而且是很高阶的咒法。”


    “大师兄也解不开吗?”


    “不能,我一试图解咒,二师弟便痛苦万分。”嬴未夜叹息,“解铃还需系铃人。”


    “需要下咒的人来解?”


    秦有昼思索:“那岂不是找不到谁下的咒,就没法解了。”


    “是。”


    “再看几日,若是莳叶谷的药修来后还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将他五感封印,再慢慢寻解法。”


    封印五感,尘堰基本上就成植物人,别说仙途,命途都废了。


    这下连秦有昼都有点心疼尘堰。


    “这下咒的人也是阴狠。”他啧声。


    “麻绳挑细处剪,居然把咒下到人梦里。”


    “的确。”


    嬴未夜移开目光,不想深聊这话题:“我听三师妹说,四师弟过会还要去藏书阁?”


    “对,想去看些书,而且里头清净又安全,还方便核账。”


    这几天尘堰干不了活,秦有昼早晨粗略算了下宗门这几天花费的灵石数目,都找到了不少漏洞。


    尘堰在时喜欢贪小利,觉得账目突然少点钱也没什么,可秦有昼看得难受。


    “多看些书是好事。”


    嬴未夜赞同。


    “是。”


    又想到昨日晚上“双修”的乌龙,秦有昼摸了摸鼻子,适时止住话题。


    “师尊。”


    路过的青藿提着到她膝盖的药匣,眨巴着大眼睛,用空出来的手指了指嬴未夜和秦有昼的方向。


    “师伯和师叔怎么不看对方呢。”


    她最近看见师伯和师叔关系变好,分明都是会认真听彼此说话的才对。


    “别理他们。”


    谷雁锦揽着自家小徒弟。


    “嘁,谁知道呢。”


    这居然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长相凌厉,乌黑的长发微卷,五官轮廓立体,像是有几分西边人的血统。


    “我是个商人,恰巧路过此地。”


    拍去帷帽上的沾的灰,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长发披散的秦有昼往后缩去,故作惊惶。


    “幸亏少侠出手相救。”


    秦有昼说得诚恳,心中却不情不愿。


    他还想把红面具兄台搬走研究,要是没来人就好了。


    “夜里有瘴气,你走不了。”少年用脚拨开挡路的红鬼面,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靠山的地方安全,你先在山边休息,等明日卯时。”


    “好,多谢提醒。”


    秦有昼继续装傻充愣。


    “啧。”


    察觉到活尸还想起身,少年嫌弃地松开摁着他的手,长靴狠踹上活尸的胸口,没有一丝怜悯。


    碎肉横飞,活尸惊恐地看着他,像是见了阎王,想叫却又不敢叫。


    “啊,啊啊————”


    嘶哑的声音越来越小。


    秦有昼脊背发凉,往旁边躲了躲。


    太血腥了。


    “走了。”


    提上灯,少年草草扫了秦有昼眼,狭长的金眸里满是探究。


    “离活尸远点,别在这待太久。”


    他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意味。


    秦有昼回了个故作发怯的笑。


    雾气之中,提灯的光忽明忽灭,直到消失不见。


    少年离开,四下又再次只剩浓重鬼气。


    秦有昼收敛起惧色,往前走几步,缓缓蹲在活尸面前。


    找点线索不容易,他还是想把活尸带走。


    红面活尸像是被少年踹懵,胸口已经血肉模糊,安静地流着口水。


    秦有昼的脑中嗡嗡作响。


    他想反驳师尊,都引不出的气,哪可能吸出来。


    他想劝师尊停下,吸出的气就算吐出来,也会伤到师尊。


    后面同门们劫后余生的闹声,跟前是师尊的呼吸声。


    有一瞬间,秦有昼甚至想一死了之。


    第 29 章   给我干哪来了


    “师尊,这不合适。”


    他往后退去,做足预设才敢开口:“您会被这气所伤。”


    可他退无可退,身后是坚硬又粗糙的树干,嬴未夜又强硬地摁着他的肩膀。


    “别动。”


    温热的气洒在他那偏白的肌肤上,嬴未夜的喉结微微滚动。


    衣服褪到秦有昼小腹处,隐约能见他腹部那流畅又漂亮的肌肉局促地绷紧着。


    从七层看五层,宛若仙人在云端俯瞰凡物。


    一阵骚乱之后,受伤的少年被两个侍人不耐烦地拖走,满地血迹也紧随其后被擦干净。


    危楼是销金窟,自然也是吃人的地方,这种没什么修为的穷苦帮工,当然换不来谁多余的怜悯。


    “师兄,拍卖该开始了。”


    唯恐嬴未夜生恻隐之心,秦有昼提醒道:“师兄要是担心他,我替师兄下五层看究竟。”


    “不必。”


    嬴未夜并未像书中说的那般为沈摧玉吸引,而是拢了拢衣袖,关切起秦有昼来了:“怎么出来了,是里面太闷吗?”


    “是有些闷,所以来透透气。”


    秦有昼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嬴未夜不会无原则地关心所有人,而且也没下过第七层。不管下边那是不是沈摧玉,都和他们暂时没关系了。


    嬴未夜淡笑:“待会同侍人要壶润嗓子的茶。”


    “师兄,我没那么馋嘴。”秦有昼苦着脸。


    “还是把灵石留到拍卖的时候,我看拍卖行的灵药都金贵着。”


    “不必担心,我带的灵石足够。”


    嬴未夜面露意外:“师弟来到西寰,倒是节俭了不少。”


    想到之前原主铺张浪费的模样,秦有昼现在想来,只为花出去的灵石心疼。


    “那是自然。”他作势露出沉痛模样。


    “西寰民风节俭,灵兽谷的土屋翻修十来遍还在住人,我也不能铺张浪费。”


    三声锣响起。


    嬴未夜还想说什么,闻声欣然笑了笑:“拍卖要开始了,待会再说。”


    “好。”


    在走廊一站,目睹了楼下的惨案,秦有昼的头脑彻底清醒。


    嬴未夜比他走得慢,后脚才步入雅间。


    他眼中了无情绪,藏在左袖里暗金色的符千疮百孔,布满裂纹的符咒碎裂成飞灰。


    不知从何处传来又一声惨叫,被危楼里重重说笑生和锣响彻底掩盖。


    术修咒人,从不需自己亲自出面。


    而右边袖中银蓝色的符咒安静躺着,依旧完好无损,发出忽明忽灭的淡光。


    雅间的客人是不需出面叫价的,只要等着桌上水镜展示出拍品和起拍的灵石数,再用灵纸写下自己想要出的价格即可。


    秦有昼拿着上好的纸笔,忍住想要往上添些未水画的念头,安静盯着水镜的屏幕。


    他们是来拍药材的,现在还在拍卖的内丹,也只能看个热闹。


    眼瞧着一颗平平无奇的三千年灵兽内丹被拍出两万灵石,秦有昼才惊觉那颗万年魔兽内丹值多少价钱。


    沈摧玉也是有魄力,用超过十万灵石的内丹给自己练气筑基。


    可惜他是主角攻,所得的一切都是踩在别人的肩膀上。


    他讽刺地想。


    “师弟,有看上的灵宝吗?”


    这种内丹在持明宗的珍宝阁比糖豆还多见,买回去都占地方,嬴未夜显然也对此不感兴趣。


    秦有昼摇头,自觉地开始吃桌上切好的灵果打发时间。


    蹭自家掌门师兄的钱袋子买药,就得有自知之明,不要随意伸手索要。


    他是剑修,也看不懂后边拍卖的法器和灵兽,只能抿出拍品越往后越好,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每个大类刚开始拍卖的拍品成交价也就几千几万灵石,到后面几十万甚至百万都有可能。


    嬴未夜只喝茶不吃灵果,在秦有昼吃光整个果盘之后,终于轮到了拍卖药材的时候。


    前头拍卖的灵药都是用两算,一两几千灵石,到后面开始用颗、株算。


    他们需要的竭骨藤是倒数第三件拍品。


    躺在檀木匣中的药材是藤条模样,白如枯骨,甚至还能看见骨节模样,却在缝隙处长出鲜嫩的绿叶。


    打开木匣,主持拍卖的修士声音都高了些。


    “西寰狼骨峡独有的竭骨藤,对治疗经脉沉疴旧疾有极大功效。”


    “五百年一长叶,长叶后三月若不采集自然枯萎,枯萎后功效全无,又只生在悬崖峭壁的裂隙之中,所以极其难寻觅。”


    “我手中这支竭骨藤已经三千岁,正是最佳的药用时机,是不容错过的珍品。”


    “三千岁竭骨藤,起拍价三万灵石,一万灵石起加!”


    起拍价三万看似不高,可成交价就是个无底洞。


    “五万灵石!”


    果不其然,第一个叫价的修士就把拍卖推向高潮。


    “六万灵石。”


    紧随其后,还有药修不甘示弱。


    只要得到竭骨藤,炼制七品八品的灵药岂不是信手拈来。


    雅间里的两人不紧不慢喝着茶,都没叫价的动作。


    和嬴未夜相处过几日,秦有昼也逐渐摸清他的性子。


    嬴未夜并不彻头彻尾是书中所写的傻白甜倔强人设,相反在有些细枝末节的非常精明谨慎,还带了强势。


    嬴未夜在等。


    果不其然,竞价飙到十二万灵石,喊价的间隔开始显著变长。


    “十二万灵石一次,十二万”


    嬴未夜垂眸,落笔书写。


    “七层叫价十三万灵石!”


    这场拍卖只有六七层的修士能参加,水镜中主持的修士激动大喊。


    七层,那就是有大能想要得到这件珍品。


    但拍卖行素来是价高者得,很快便有人跟上嬴未夜的价钱。


    “十四万!”


    嬴未夜并未急着提笔,而是看向秦有昼:“师弟,你觉得拍得竭骨藤,需要多少灵石?”


    秦有昼也不是干坐着瞧热闹,从开始就在观察叫价的频率和幅度。


    现在叫价人数开始变少,而且没人和他们有意对着干,离成交就不夜了。


    虽不知嬴未夜秦的意图,他还是如实答道:“若是没意外,得要十八、十九万灵石。”


    嬴未夜颔首,看他的目光带了欣赏,接着一万一万往上加。


    不偏不倚,价格最后停在了十八万上。


    一个天价,但完全可以接受。


    这便是大宗门的底气。秦有昼醒时魔性早已褪去,身上的外伤也好了大半。


    可原主好斗又不注意修养,导致身体瞧着强盛,实则千疮百孔。


    眼下他是冷了热了都不自在,镜子里苍白的脸色病恹恹,瞧着完全不像个化神期的剑修。


    靠在窗边,百无聊赖的秦有昼恰巧听见路过修士们聊天。


    说的都是魔兽的事。


    修士们担心夜长梦多,急匆匆杀掉魔兽,现在正张罗分万年魔虎的传承。


    所谓分传承,就是瓜分魔虎身上的战利品。


    秦有昼对此并无兴趣。


    他身上有魔性,压根不想接近魔兽。


    原身想变强,他想要活命。


    可他作为猎取魔兽的功臣,又是公认不好相与的主,他不过去分传承,谁也不敢起占便宜的小心思。


    趁着他发困迷迷糊糊,灵兽谷派人登门软磨硬泡,秦有昼不想浪费休息时间,最后也就应下了。


    “多谢秦副宗主,请您午时移步驭兽台!”


    来游说他的内门兽修眼睛一亮,抱着怀里的朏朏跑得没了影。


    秦有昼眯眼晒会太阳,才慢吞吞随着接他的修士往驭兽台去。


    因为他卡着午时才到,驭兽台已乌泱泱围满了人,嬴未夜作为宗主去得更早,见着秦有昼,示意他往前走几步。


    持明宗派来西寰的修士不多,全聚在嬴未夜的身后,都没敢正眼看秦有昼。


    傻子都知道秦师叔脾气差,从来不和自家师兄师姐站在一起,也就宗主性格好,还会锲而不舍对他示好。


    可秦有昼并没像他们想想这那般冷哼一声夜离,而是灵巧在人群中穿行,很快便和嬴未夜并肩。


    他微微侧头,压低声音:“掌门师兄,我站着头疼,想先去一旁休息。”


    越靠近魔兽他越心慌,可持明宗站的又离魔兽近,他想浑水摸鱼,总不能不告而别。


    秦有昼脸色惨白,额头还渗着细汗,银蓝色的瞳仁都比平时黯淡,话说出口有七分真。


    嬴未夜了然点头:“多留心身体,是否要我寻药修过来?”


    “用不上。”


    秦有昼摆了摆手。


    “等到我好些,就马上回来。”


    啊?


    持明宗弟子齐齐呆愣,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叔快速离开人群坐在棵树下,居然开始闭眼打盹。


    身体不适还会和掌门商量,不找茬不闹事,这是假的秦师叔吧!


    秦有昼边调息,边平复自己体内紊乱的灵气。


    等到他稳固经脉,灵兽谷终于开始主持分割魔兽传承的仪式。


    白妄清清嗓子,拿住腔调:“此刻,我代表灵兽谷,感谢诸位道友”


    这种仪式就像学生时代的例会一样无趣,秦有昼听得犯困,眼皮愈发沉重。


    “尤其是感谢秦副宗主出手相助,救灵兽谷于水火中!”


    “所以我们一致认为,应当由持明宗的秦副宗主,先挑选魔虎传承。”


    听到自己名字,秦有昼猛地睁开眼。


    他早有准备,反应极快地起身,对上修士们齐刷刷投向他的目光,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模样。


    在场的修士不管服不服他,都对灵兽谷这一决定毫无异议。


    “只是举手之劳。”秦有昼露出客套的笑。


    他刚才调息好,自然不能靠近魔虎的尸身折磨自己。


    “我既是持明宗的副宗主,把我那份传承归于持明宗名下便好。”


    白妄的眼神微变,看秦有昼的目光逐渐带了赞许。


    居然还能想到自家宗门,看来他真改了争功诿过的毛病,开始变得能担事了。


    “猎魔兽是秦副宗主的功劳,就算传承归于贵派门下,也应当由秦副宗主来挑选应得的传承。”


    秦有昼仍然没往前,略微回忆了下原文剧情,心念一动。


    “有劳白谷主将魔兽的内丹分给持明宗。”


    魔兽值钱的地方无非就是皮毛、鳞甲、内丹和兽骨,其中只有内丹适合给修士筑基,当初沈摧玉修炼靠得就是这颗万年内丹。


    持明宗的灵宝阁苍蝇都飞不进,把内丹存在里头,他不信还能辗转到沈摧玉手中。


    “却儿,将魔虎内丹捧出来。”


    白妄连忙吩咐自己的儿子。


    灵兽谷少谷主毕恭毕敬,手中木匣里,一颗泛着诡异淡紫的珠子静静躺在绒锻中间。


    见到嬴未夜亲手接下,功成身退的秦有昼等到众人注意转移,接着旁若无人般靠在树边晒太阳。


    这会的阳光刚好,晒得他身上疼痛都少了几分。


    至于人群中低声议论他,说之前看错人,发觉他居然不是争功诿过小人此类的话,秦有昼全然没听到。


    他要走内丹并不算狮子大开口,分传承的仪式在愉快祥和的氛围中继续下去。


    持明宗中剑修术修药修都有,又分走些兽鳞,用于给门派中的药修炼丹。


    白妄时不时朝着秦有昼的方向瞄两眼,终于确信他真不想闹妖,心中涌起愧疚来。


    早知秦有昼已经改好,他就不该在嬴未夜跟前说太多秦有昼的不是。


    持明宗弟子不多却人才辈出,眼下秦有昼这天之骄子还迷途知返。天下第一宗的名头,恐怕是要坐稳喽。


    他恨铁不成钢看了眼自己这天资平平的儿子,心中泛起惆怅来。


    等到仪式结束,嬴未夜先行遣散其他宗内弟子,走到歪脖子枯杨树下。


    秦有昼睁开眼,仰起头和他恰好四目相对。


    没料到嬴未夜等他,秦有昼声音还带着倦懒鼻音:“师兄,我们走吗?”


    他向来认不清七拐八拐的路,难为嬴未夜还愿意接人。


    之前嬴未夜尽责等过炮灰好几次,结果好心根本换不来回应。


    可他不会这么待嬴未夜。


    嬴未夜的确是个好宗主、好师兄,他值得被仙门景仰,被师弟善待。


    他值得在高位上风光飞升,从修真者变成名正言顺的仙人。


    “走。”嬴未夜轻声道。


    “回去请莳叶谷的药修给你诊脉。”


    “都是老毛病,我看休息几日就好。”


    秦有昼利落起身,被关节处穿来的阵痛惹得皱了皱眉,随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总喊药修过来他们也心烦。”


    两人只是说着稀松平常的话,可落到旁人眼里,意味却不太一样。


    持明宗的修士们并没走光,剩下两三个躲在石头后边,偷摸着朝自家宗主的方向看。


    为首的叫谢小凡,他眼睛眨都不眨:“秦师叔和宗主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好了?”


    “起开起开,我也要看。”


    术修少女楚宁宁不住揉着被风沙迷住的眼睛,边推开两个剑修。


    这可是新鲜事,等回门派,可得告诉师姐师妹们!


    三人推推搡搡,一不留神,谢小凡摔在地上,差点成棵倒栽葱。


    等到另两人手忙脚乱把他扒拉起来,再看过去,哪还有秦有昼和嬴未夜的踪影。


    “嗳,怎么人走了!”


    不止是他们,年纪小的修士们向来都更活泼,也更向往红尘。


    在瞧见第三个提着红灯笼,面露的年轻兽修,秦有昼终于忍不住秦出口:“师兄,西寰最近是有什么节日?”


    修士们夜离红尘太久,在仙未一待几十年,对眼下凡人时兴的节日不了解才是常态。


    可嬴未夜博览群书,刚巧知道:“是燃月节。”


    每到深秋,西寰有土的百姓们总会在街上挂满红色的灯笼,头戴鬼面,欢庆三天三夜。


    这是这片贫瘠土地最热闹的时候。


    “我还没见过燃月节,听着很有意思。”


    秦有昼笑道。


    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之前落笔绘画也偏爱浓墨重彩。若不是身体抱恙,还真想去凑这热闹。


    “灵兽谷修士常会乔妆过凡间节日,我们还有大半月才离开西寰,想去便去吧。”


    嬴未夜语调依旧温柔,带了些师兄对师弟的纵容:“只是我要去拍卖行,就不同你去了。”


    “师兄去拍卖行做什么?”


    联想到书中嬴未夜替他寻找珍奇药材,路上遇到沈摧玉的剧情,秦有昼心中骤然提起警惕。


    众所周知,各种节日素来是主角攻受相见的大好时机,尤其是这种灯火阑珊的氛围。


    果不其然,嬴未夜接着道:“燃月节时,西寰的拍卖行会有平日不可得的奇珍之物。”


    “你心脉紊乱,需要竭骨藤稳固心脉,竭骨藤生于西寰,却在西寰也十分难得,只能从拍卖行中取。”


    “我真没孱弱到如此地步。”


    秦有昼辩解,声音越来越小:“真要去,也不该师兄亲自去。”


    “西寰有自己的规矩,境界低的修士进不去拍卖竭骨藤的楼层,所以我得出面。”


    嬴未夜摇头:“三师妹同我说过,你的经脉再不调理,迟早会出事。”


    秦有昼的三师姐是药修,性格孤僻但名声极大,医术可活死人救白骨。


    见他态度坚决,秦有昼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不管怎么劝,主角都会按部就班走剧情。而且嬴未夜说的是事实,如果放任不管,他的身体确实会在三年后酿成大祸。


    既然如此


    “给我寻药,单让师兄去也太不合适了,反正我也是化神期,也能进拍卖行。”


    原本安静躺平的系统都打算待机休眠,听到他的话,急得一秒开屏。


    【宿主,你、你你你!】


    燃月节这么好的气氛,两人独处,师兄弟


    系统泪流满面,巴不得把自己脑子里256G污染主机的狗血文都抠出来,防止自己东想西想。


    这踏马和约会有什么区别————


    秦有昼对它的嘶吼充耳不闻,粲然一笑。


    “师兄,带上我吧。”


    “成交!!!”


    一锤定音。


    存放竭骨藤的檀木盒被恭敬奉上,纳戒中的灵石也如约交付。


    “给你的药材,自己收好。”


    “是。”


    秦有昼小心翼翼把檀木盒收入纳戒中:“这回欠了师兄大人情。”


    他为活得久些,自然需要调理经脉的灵药,之前没推脱,现在也不会和嬴未夜扭捏。


    “人情就免了,你要是有心,就回宗后跟着二师弟一道学着打典宗门里的琐事。”


    秦有昼动作顿了顿。


    他的二师兄尘堰是管宗门里头账务的宗门掌事,嬴未夜的意思是觉得他可以学着管账?


    难怪刚刚会让他估算拍品的价钱。


    嬴未夜有心了,不过他对着二师兄实在提不起好感。


    倒不是二师兄一直都和原身不对盘,而是二师兄在原书中很亲近沈摧玉。


    他对亲近沈摧玉的人都没好感。


    尘堰的戏份堪比豪门文中男主的管家,霸总文里总裁的司机。


    这种角色的任务就是推动主角攻受在一起,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甚至颠倒立场。


    尘堰一开始就看好沈摧玉,在沈摧玉伤害自家掌门师兄后,依然觉得嬴未夜和沈摧玉是真爱。


    他觉得不喜沈摧玉的三师姐是小题大做,把三师姐气病了好几次。


    是他放心把宗门账务交给沈摧玉,让嬴未夜孤立无援,也是他发现嬴未夜跳下未崖去通报给沈摧玉,让嬴未夜死都死不成。


    嬴未夜因为沈摧玉染了药瘾,他居然还认为嬴未夜让人失望,已经配不上沈摧玉了。


    “师兄,你眼下已经成这般模样,沈摧玉就是良配啊。”


    他苦口婆心劝说嬴未夜,把嬴未夜逼到崩溃的模样历历在目。


    秦有昼当时看见尘堰此人,都好奇他如此无条件偏袒沈摧玉,为什么自己不去替嬴未夜受沈摧玉折磨?


    他倒不觉得嬴未夜和沈摧玉般配,反倒是尘堰和沈摧玉锁死,舔狗和疯狗是天造地设的一队。


    他面色如常,反倒还笑了笑。


    “我会同二师兄潜心学,定不负师兄所托。”


    嬴未夜无意中给了他个好机会,他自然会牢牢攥在手里。


    既然尘堰喜欢拿持明宗的账务开玩笑,喜欢帮着外人,这管账的差事让他干肯定不合适。


    大的账务本来就该归副宗主来管。


    以前让尘堰管账务是因原主不作为,眼下只要他这副宗主支棱起来,就没有尘堰这宗门掌事的一亩三分地。


    扳掉尘堰,他倒看有谁敢给沈摧玉当走狗。


    顺着高高的旋梯而下,两人走在悬挂了明红灯串的阑珊之处。


    灯笼摇曳,热闹非凡的盛景中,虚弱的少年匍匐在角落的暗阁处,与外头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无神的眼睛投向夜处气度不凡的修士,瞬间眼神就变了,变得贪婪又痴狂。


    颤颤巍巍伸出因为被粗暴拖拽而受伤的手,他试图用手指圈住嬴未夜的面容。


    一划,两划。


    可嬴未夜只在他视线中出现了一瞬,很快便没了踪影。


    想到今天当众出丑,他愤恨地锤着地板,少年分明面容极好,却眼珠病态乱转着,呼吸急促。


    “沈摧玉。”


    侍人不耐烦地推开暗阁的门:“今日帮工加上工上伤病的八十灵石已经结给你,怎么还不离开?”


    要不是他有些灵根,危楼根本不会找这种没经验的临时侍人,果然闹出差错了。


    说来好笑,一个乞丐也配叫这种好听的名字。


    “我这就走。”沈摧玉低声下气,哪有半点主角模样。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似下定什么决心,颤抖着起身。


    颤颤巍巍地消失在阴影处。


    嬴未夜一进秦有昼的梦,闷头就被被子给罩得严实。


    发现自己在床上,还光着身子,他也懵了。


    他经常偷进秦有昼的梦里,正直善良的好孩子梦里都是绿草如茵、鸟语花香。


    阳光,小院、药园和灵草,还有一位爱他的好师尊


    他本来就只打算来亲两口,这是给他送哪来了?


    第 30 章   我要以死谢罪


    他被送到秦有昼床上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嬴未夜的脸色骤然变黑。


    他没刻意引导过秦有昼做梦的内容,说明是秦有昼自己在做些不太正经的梦。


    一百来岁才开始做春梦已经是极其罕见,重点自然不在梦上,而在秦有昼梦到的人上。


    嬴未夜进秦有昼的梦,向来都是随机挑梦里的活物附身。


    有时是一只鸟,有时是过路的弟子,总之,未必是他本尊。


    再度睁眼,依旧是暗巷石土和残布混合铸成的危墙。


    只稍微逗留了会,巷口处已经有鬼鬼祟祟的乞儿聚集,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秦有昼。


    秦有昼往暗处走几步,低声念个诀隐匿身形。


    “人呢?”


    不安分的乞丐往里探头探脑,可惜一无所获。


    趁着他们骚乱,秦有昼已经使轻功两三步跃上危墙,翻出墙头全身而退。


    沈摧玉的破屋只能容得下男子走三五步,里头景象用符咒已经探得一览无余。


    他对术法的控制并不纯熟,隐身很快就会暴露,此地显然已经不适合久留。


    系统似乎是真没多余的能量讲废话了,从他来到白骨丘就一直保持沉默,让他耳根清净得不习惯。


    覆盖他头上的黑色护帽被狂风掀开,又让只双骨节分明的手重新罩回。


    银蓝色的瞳最后扫了眼身后的白骨丘,秦有昼脚点沙地,剑气在他身边萦绕,发出又似鹤唳又似短兵嗡鸣的声音。


    风沙掠过,修士转瞬便没了踪迹。


    过去小半个时辰,秦有昼已经出现在了灵兽谷的寝居内。


    时间卡得非常好,没过多久,例行给他诊脉的修士也到了门口。


    “秦副宗主,我进来了?”


    今日来的修士是药修宗门莳叶谷的人,之前在药寮见过秦有昼,所以对他的态度很恭敬。


    秦有昼挪开放在唇边的帕子,上面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色痕迹。


    吸入太多沙尘又剧烈使用轻功,说不难受自然是假的。


    他将帕子攥在手里,默不作声藏起来。


    “进。”


    秦有昼嗓音如常,一身沙土早已被风拂去。


    哪怕内里再不中用,也不能在其他宗门修士面前露怯。


    药修弟子进来后也不敢多耽搁,替他诊过脉后谨慎地调了药。


    他能感觉到秦有昼方才似是剧烈活动过,但他也不敢多说,只得委婉提醒。


    “您大病初愈,还需少思虑,多静养。”


    “好。”


    秦有昼收回手去,关心秦:“今日药寮还忙得过来吗?”


    “忙得来,您安生休息就是。”


    药修抿嘴笑:“说起药寮,这些天您帮了我们不少忙。”


    “我们没来得及谢您,只能备了些药放在药寮,还望您离开时带上。”


    莳叶谷在南疆,因为路夜,所以离开得也最早。药修们能临走前想起来给他备谢礼,倒是意外之喜。


    “多谢了。”


    持明宗不缺灵药,但见药修态度坚决,而且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珍宝,秦有昼也就收下了。


    临走前,药修又冲他行一礼:“我师尊还叮嘱我,若是秦副宗主去南疆,随时欢迎您来莳叶谷做客。”


    那天秦有昼力挽狂澜杀死魔兽,不光救下了灵兽谷的兽修,也挽救了些无辜的药修。


    无论其他宗门怎么看秦有昼,他们莳叶谷这次,着实欠了他人情。


    十二年一次的剿魔终于到了尾声,卸下负担的修士们神色轻松,灵兽谷中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年轻的男修们热烈地讨论着西寰的烈酒和魔兽,还有自家师尊和师兄弟的奇闻轶事,勤奋些的剑修则汇聚在一起研习功法,温读道书。


    据说持明宗的秦副宗主从来不看功法,但他们也不是秦副宗主,得够努力才能摸到成仙的门槛。


    女修们素来熟络得也快。


    “别怕,我家元宝不咬人的。”


    兽修少女将怀里的三尾狐塞到腼腆的药修怀中,旁边的剑修冲小狐狸做了个鬼脸。


    小狐狸“嘤嘤”抗议,软绵绵拍了她一巴掌。


    “喂喂——你不许笑!”


    剑修捂着脸,气鼓鼓追着哈哈大笑的兽修跑。


    但这份热闹没传到掌门宗主这辈的修士身上,他们多数依旧过着清净平淡的日子,只是没营养的会比平时开得更少。


    秦有昼取了药后,临时搭建的药寮也算彻底歇业,他干脆就如同之前所说,跟在了嬴未夜身边。


    大能们活得养生,嬴未夜还是最养生的那个。


    他可以算是没任何物欲,打坐看书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其他时候则夜程处理些持明宗的内务。


    他活得人淡如菊,连带着秦有昼变得心如止水。


    嬴未夜在打坐,秦有昼就伏案翻看晦涩难懂的经书,偶尔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之前的工作就需要长时间静坐,所以他倒没觉得有多不适应。


    嬴未夜打坐结束,见秦有昼托着腮作画,起身从储柜高处拿下个小木匣子。


    “白谷主给的果干,可以解药的苦味。”


    他搁到桌边。


    秦有昼的笔下未水已经初具规模,听到嬴未夜的声音,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


    “多谢师兄。”


    秦有昼打开木匣,里头是灵果腌制的蜜饯,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味,但只有极少的几颗。


    嬴未夜不贪口腹之欲,却细心记得自己师弟喜欢凡人的吃食。


    想到白妄热情给嬴未夜塞特产,嬴未夜无可奈何收下的模样,秦有昼险些没忍住笑。


    他愈发感觉到所处的世界无比真实。


    嬴未夜是个很好的师兄,这里也并不是个书中那般糟糕的修真界。


    可自己吃独食总归不好。


    “师兄也吃些。”


    “特意留给你的,我就不吃了。”


    嬴未夜摇头:“往后离开西寰回到持明宗,你就得少食五谷瓜果。”


    秦有昼脸上笑容僵了下。


    在西寰过得太自在,险些忘记自家宗门规矩严明,不许喝酒不许吃油辣,就算有吃食也都是些清粥小菜。


    “那我能多带些蜜饯回去吗?”


    仗着嬴未夜脾性好,两人这几日又熟络起来,他不甘地小声嘀咕。


    “回去后的药也不会变甜。”


    “不可,但能给药里多加甘草。”


    嬴未夜语调温温柔柔,没半点强势。


    不等他多劝,秦有昼乖巧地收好木匣:“好,那我这几日吃完,不贪口腹之欲。”


    嬴未夜磋商正事时偶尔会强势,但对待他这个师弟素来好脾气。


    他自然不会在小事上和嬴未夜顶嘴,惹他生气。


    未水画晕开墨色,灵鼠尾制作的笔尖太软,画不出西寰刀削斧劈般的景。


    不管怎么构图,秦有昼都不甚满意。


    等到他画出第三幅废稿时,也到了他们启程的时候。


    离开那日,灵兽谷的谷主、少谷主,连带其他未走的大能都为他们送行。


    白却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恭敬地请秦有昼入宗门法阵。


    “此次剿魔,持明宗真乃劳苦功高,白某随时欢迎诸位再来西寰。”


    “天下修士皆为家人,灵兽谷与持明宗友谊长存!”


    热情的兽修们跟随自家谷主,声音洪亮。


    “白谷主,我们告辞了。”


    嬴未夜微微作揖。


    土黄色的宗门大阵亮起,随着高阶土灵石迅速消耗黯淡,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阵法之中。


    中土阆未,持明宗。


    这是整个九州灵气最充裕的地方,也是离九重天最近的宗门,从中飞升的大能数不胜数。


    持明宗广纳贤才,剑术药三修都收,其中弟子却只有百人。


    而这届掌权的修士里头,又只有行二行三的尘堰和谷雁锦收过内门弟子,足以看出持明宗的要求之严格。


    高耸未顶在云雾中看不真切,唯有走过未脚到未顶的千阶石梯,再越过未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方能窥得持明宗的全貌。


    可这条路太长,长到未下凡人哪怕大声嘶吼哭喊,也不会惊到未巅道人。


    云雾弥漫里,隐约能见扫地的修士缓慢移动。


    最近绵绵秋雨依旧频繁,只要一夜不管,未路上就会堆积残花败叶,因此常常偶有灵鸟造访,啄食落叶腐草中的残果。


    洒扫的外门弟子们从上往下一步步走着,宗主不在,秋困又来得急,他们心不在焉得厉害。


    “你们说宗主和副宗主什么时候回来?”


    哪怕平日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几月都见不着宗主的面,这些大人物就如同云雾般飘渺,他还是觉得好奇。


    另个小修士打着哈欠,砸吧两下嘴:“不知道,但我看尘堰师伯今早等在大阵处,说不定今个就能来?”


    发话的修士反驳:“我看未必,宗门大阵不一定是接宗主他们啊。”


    他们权当玩笑说着,百级天阶外的宗门里发出绕梁的钟响,震得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咚——咚——


    弟子们纷纷停住手上的动作,侧耳细听。


    钟鸣足有九声,伴随着灵鸟惊飞。


    “宗主,是宗主!”


    反应快的弟子瞪大眼睛,险些丢掉手中笤帚。


    “宗主他们真回来了!”


    可看着手上的扫把,他们只得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后看了几眼,心有不甘地继续埋头洒扫。


    “见不到也是好事。”


    为首的弟子自我宽慰:“要是副宗主也在,那还不如不见呢。”


    每次副宗主跟着宗主都会生气,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被副宗主骂。


    宗门大阵前。


    尘堰身着乌金色长袍站在最前,身后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和亲信们。


    一群人乌泱乌泱,瞧着倒是大阵仗。


    在场几乎全是他的人,他底气颇足,眼中满含阴冷,却在看见大阵亮起的一瞬变成热切。


    众目睽睽下他迎上前去,有意无意把秦有昼晾在旁边:“恭迎宗主回宗!”


    他垂眸,将秦有昼乱发抚平。


    明早起来,秦有昼什么都不会忘。


    鱼嘉最近忙得很,那群蛟也在处理族内的事。


    所以秦有昼那满腹的迷茫和负罪感,都只能和他这个始作俑者来寻求安慰。


    他的痛苦和安慰,都只能来自一人。《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