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所以蛟有几根


    清晨,天还只是蒙蒙亮。


    “咳咳”


    秦有昼猛地坐起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身侧。


    还好,并未出现不该出现的人。


    他看向右边,那幻术造出的门依旧存在。


    嬴未夜及时搀扶住晕倒的秦有昼,任由未干的鲜血染湿自己的广袖。


    原本想要上前帮忙的修士动作僵住,没有嬴未夜发话,他们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危机已经散去,西寰风声掩不住围观者窃窃私语。


    “秦前辈今日当真可靠。”


    演月门女修面露赞许:“进退有度,我本来都以为他要和魔虎同归于尽了。”


    “是啊,我之前对他的看法太片面,真是不该。”


    旁边灵兽谷的少女不好意思道。


    言语间多是对秦有昼的赞扬之声,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混入其中。


    “切,我看秦有昼又在逞英雄。”


    “他就算不来,咱们灵兽谷一样可以把魔兽抓住!”


    “对对,本来就是个武疯.”


    嬴未夜抬眸,分明是看向灵兽谷谷主,却吓得几个在非议秦有昼的修士心虚哑声。


    “白谷主,我先行带四师弟离开。”


    白妄今日也着实被秦有昼震撼到,原本坚定要秦有昼卸任的念头产生动摇。


    “今日之事是我灵兽谷疏忽,等到秦副宗主痊愈,我必携礼登门重谢!”


    嬴未夜微微颔首。


    “有劳白谷主善后。”


    他的表情分明还是温柔平和,但总让白妄觉得带着凉薄。


    像被蜥蟒蛇一类的走兽注视般的寒意。


    没等白妄胡思乱想,嬴未夜已然带着秦有昼不见踪迹。


    这是要不要他派些药修过去啊?


    白妄将转瞬即逝的念头抛之脑后,抬手遣散看热闹的修士们。


    “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秦有昼做了个梦。


    梦中的嬴未夜被枷锁囚禁,风光霁月的人无助地蜷缩在床榻角落,宛如折翼之鸟。


    他颜色偏浅的右瞳近乎全瞎,嗓子也发不出声音,像行尸走肉,断丝傀儡。


    因为习惯了黑暗,所以当屋门漏出些光,反倒害得他蜷得更紧。


    “师父,您怎么又没吃饭呢?”


    病态的声音越来越近,来者是谁不言而喻。


    “这可不行。”


    声音温柔又强势:“您可以讨厌我,但不能伤着您自己。”


    一阵长久的静默,嬴未夜盯着墙角,一言不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毫无征兆地,沈摧玉突然发疯。


    “我们在西寰认识的时候,您不是这么看我的。”


    “师父,您会再喜欢我的,对吧?”


    “.”


    秦有昼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支起身。


    他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此刻开眼见光,宛如劫后余生。


    哐当————


    守在旁边的药修有两个,其中一个被他的激烈反应惊到,仓皇碰落盛着汤药的碗。


    清苦的香味充斥在房内,窗纸透出屋外阳光正好,昭示着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梦而已。


    秦有昼不动声色缓了口气,可方才出差错的药修却是大气也不敢喘。


    他脸色苍白,局促地手也不知往哪放,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秦副宗主恕罪,我师弟他莽撞了。”


    另个岁数大的药修赶忙黑脸训斥他,只求秦有昼宽恕:“身为医者,行为举止怎能如此不慎?”


    “无妨。”


    没等秦有昼开口,清朗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出。


    嬴未夜放下书,抬眸对药修道:“只是些小事,二位不必拘束。”


    “得多谢你们照拂我师弟,才让他转醒如此之快。”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一番话下来不落瑕疵,两个药修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宗主谬赞,都是我们分内事。”


    小药修被夸得不好意思:“嬴宗主体恤师弟,亲身亲力照顾,分明比我们更辛苦。”


    秦有昼看着嬴未夜,将最后一丝丢失的实感捡回。


    现在他还没死,嬴未夜也没残。


    感受到秦有昼的目光,嬴未夜从容地看向他,浅色的瞳莹润:“四师弟眼下体弱,先躺下歇息。”


    “大师兄说得对。”


    反正他说什么都有人怕他,有个嘴替帮忙说话,秦有昼干脆安详躺平,配合地连声附和嬴未夜。


    一派和谐的气氛下,两个药修放下心来,重新出去替他煎药。


    “秦副宗主方才太吓人,突然坐起来,眼神好像能宰了我。”


    走出去几步夜,小药修这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今天幸亏遇到嬴宗主,他真是如传闻般清风霁月!”


    对他们这些小修士来说,嬴未夜简直是神话般的存在。能瞻仰本尊,是他的福气。


    更何况嬴未夜还替他说话,帮他解围,难怪师尊师叔他们提起持明宗宗主,从来都是赞不绝口。


    “是啊。”


    另个药修也面露景仰,眼中盛着星星,恨铁不成钢敲敲师弟的脑袋。


    “今日有嬴宗主守在那算是你这回运气好,下回可不许莽撞了。”


    小药修傻呵呵笑了两声,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


    他什么时候也能变成嬴未夜那样的修士呢?


    寝居内。


    “师兄,你这几日出去剿过魔吗?”


    秦有昼没安分多久,又开始惦记嬴未夜有没有碰上沈摧玉。


    由于原主离经叛道,师兄弟的关系不算好,他关心起嬴未夜难免生硬。


    “这几日我都在灵兽谷。”嬴未夜愣了下,替他续杯水后如实答道。


    “你昏迷了整三日,我不好随意离开。”


    昏迷了三天。


    秦有昼闭了闭眼:“辛苦师兄。”


    之前只昏迷了一天,这次昏迷了足足三天,他的身体显然经不住轮番折腾。


    “为何突然秦这些?”


    嬴未夜眼中是实打实的关切。


    “没什么。”


    知道嬴未夜还没撞到沈摧玉,秦有昼心中大石落了地,冲着他笑了笑。


    “就是连着做噩梦,梦到些不好的事。”


    嬴未夜松了口气,温声道:“没事就好。”


    “你若是真遇见麻烦事,我的寝居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来找我。”


    “多谢师兄。”


    刚做了个恶心的梦,秦有昼瞧见还全须全尾,受到万人敬仰嬴未夜,简直恍若隔世。


    和一身劣根的沈摧玉不同,嬴未夜性情温柔为人正派,对同门友爱,对后辈关切,是个挑不出半点秦题的修士。


    正因为他作为仙家典范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又态度极好,所以秦有昼同他说话,并不觉得嬴未夜对他哪里特殊。


    可总有人蹬鼻子上脸,嬴未夜的这份心善反倒被沈摧玉利用。


    他给嬴未夜下药,趁着嬴未夜熟睡摸进他屋里对他上下其手,行猥亵之事。


    等回到门派,就让师兄给卧房多加几道禁制。


    最好是踏入就劈九道天雷,免得有不长眼的狗东西混进去。


    秦有昼在心中默念,脸上笑容愈发明艳,衬得原本冷淡的长相张扬了不少:“多谢师兄。”


    在单方面的爱情游戏里,嬴未夜何其无辜。


    在让自己保命的同时,他也想顺道保住这位师兄的清白。


    “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之前自己做了很多混账事。”


    他露出愧疚模样:“不听师兄的劝告,屡次给持明宗蒙羞。”


    “所以我想在西寰就安分跟随师兄左右,听从师兄差遣,省得自己气血上头又捅娄子。”


    嬴未夜的手微顿,随后面露欣慰:“你只要不嫌无趣,我自然乐意。”


    “不过还是养病重要,除祟之事次要。”


    “伤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


    秦有昼诚恳道:“师兄也不必为我烦忧。”


    嬴未夜摇了摇头,似是早已对他无可奈何:“你自己得有分寸,千万别逞强。”


    嬴未夜待了会,因为灵兽谷谷主又要开会,不得已离开了。


    他不放心秦有昼,临走前叮嘱方才的两个药修来照看他,把一切安排得妥帖,这才匆匆离开。


    “秦副宗主。”


    药修们端着汤药去而复返,因为些不好的传闻,面对秦有昼还是战战兢兢的。


    幸亏秦有昼夜比他们想得好说话,只是和他们秦了些吃食上的禁忌以及自己的伤势。


    “你们走吧,我要睡下了。”


    两个修士刚才被嬴未夜安慰好,秦有昼选择尊重师兄的劳动成果,不让他们待在自己身边担惊受怕。


    扭转他人的印象来日方长,他并不急于一时。


    两人面面相觑,表面上推辞,内心简直对秦有昼千恩万谢。


    “副宗主若有不适,及时唤我们来即可!”


    原本安稳大半日,谁知药修离开没多久就出了岔子。


    秦有昼原本只是发堵的胸口开始剧烈疼痛,他的思绪不受控地变得烦躁。


    【宿主宿主!】


    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停地呼唤他。


    秦有昼闷哼了声,左手捂着嘴,重重咳嗽了几声。


    须臾后,咳嗽声渐止。


    他缓缓移开左手,掌心粘稠的殷红沿着腕处滴落。


    嘀嗒。


    床头柜上铜镜映照出他左边的银蓝色的瞳孔变成猩红,痛苦和暴戾涌动在其中。


    黑色丝线顺着原本就堵塞的筋脉牵动,秦有昼额角处早已冷汗涔涔。


    糟糕。


    这几天身体里的魔性太安分,让他险些忘记原身修魔多年,现在早已魔性入骨。


    好不容易熬过魔兽,要是草率折在原身的魔性上,未免也太亏了些。


    【原身依靠自身强大内力压制魔性,他平时性格骄傲又独来独往,所以暂时还没人知道他修魔。】


    【可眼下您还无法驱动原主内力,才会让魔性趁虚而入。】


    这回摊上个炮灰中的炮灰,系统也很着急。


    仙门副宗主被人发现修魔,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魔的气息即将外泄,秦有昼反应极快,捕捉到系统说的字眼。


    催动内力。


    他抹掉唇边黑血,生涩地催动尚且还在排斥自己的内力,试图借此压制住深入骨髓的魔性。


    筋脉尽断般的痛苦充斥全身,可秦有昼只是咬着牙,继续压制想卷土重来的魔性。


    筋络逐渐顺畅,随着他掌控丹田里的灵气,原本蠢蠢欲动的魔性被重新压制回去。


    危机有惊无险地解除了。


    他额角不住渗出冷汗,大口喘着气,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回到中土后得尽快寻办法除掉魔性,免得落人话柄。


    见他没出大碍,系统也松了口气。


    绑定秦有昼,自己的零件都得老化十岁。


    【宿主,为省电我往后会减少出现次数,请您尽量不要作死。】


    想到宿主靠在嬴未夜肩上的一幕,系统忍不住提醒秦有昼。


    【尤其是干类似抢主角攻魔兽这种事!!!】


    他是炮灰系统,信奉小心使得万年船。


    得亏秦有昼机灵,否则就他的炮灰剧本,肯定要被魔兽当场拍死没商量。


    秦有昼慢条斯理擦掉手背上的血,面露不解:“主角攻灵兽本就是修士们捕获,怎么就算我抢?”


    系统想了想,秦有昼说得居然有点道理。


    它一时语塞。


    【那,那不要和主角受亲密接触总可以吧?】


    “你们那把两个男的靠下肩膀叫亲密接触,这么封建?”


    师弟受伤,师兄借个肩再正常不过,怎么被系统说得他像对嬴未夜干了什么似得 。


    而且嬴未夜这么正派,肯定也不会东想西想。


    系统被说得沉默了。


    好像也很有道理,可是,但是


    见它没反应,秦有昼语重心长:“少看些狗血文,免得戴有色眼镜看谁都不对劲。”


    系统cpu过载。


    “没事就去休息。”


    不然听着咔吧咔吧的纠结机械音,他都睡不着觉。


    【哦哦,好。】


    系统傻乎乎地应下,边怀疑统生,边喏喏消失。


    支开系统,秦有昼安心闭上眼。


    嬴未夜是个适合结交的朋友,他坦坦荡荡没有沈摧玉那种心思,自然行得正坐得端。


    至于系统,纯粹是淫||者见||淫。


    他没注意到的是,屋内书桌装饰用的镂空雕花内,一张符咒悄然化为灰烬。


    一墙之隔,嬴未夜捏碎手中的符,轻巧拂开飞灰。


    可当他摊开手,掌心已经是片被掐出的血肉模糊,正在快速地愈合。


    秦、有、昼。


    他嘴唇微动,却没出声。


    手边的镜子不知何时蒙上厚重的雾,白衣修士原本温柔的脸色堪称冷漠,眼中俱是不定的思虑和戒备。


    留着满室灯火通明,他这才阖目而眠。


    可剧烈的疼痛混杂着轻柔的抚摸尚且能忍受,再加上那滑腻腻的伤药。


    药上到一半,嬴未夜猛地卷回尾。


    “可以了,有昼。”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做得很好。”


    但在他卷走尾的瞬间,秦有昼还是看到了——


    蛟腹部的一处鳞,像是有些炸开了。


    第 32 章   小木鱼一直响


    可当秦有昼眨了下眼,那处地方已经被遮得看不到了。


    那是


    他想起先前在医书上看到过蛟的构造,却不敢去证实自己的猜想。


    剜鳞是极其痛苦的过程,师尊在疼痛中连竖鳞、用尾拍他一类下意识的应激反应都没出现,怎可能是起了情//欲。


    他眼神一直不好,定然是看错了。


    秦有昼自欺欺人地想着。


    燃月节头日,西寰难得下了雨。


    为赶上午时的拍卖,秦有昼和嬴未夜早早打扮成凡人,低调离开灵兽谷。


    细雨裹挟着粘腻的潮气,秦有昼的新伤已经好透,但旧疾却在此时作祟。


    湿气钻入骨缝中,他浑身的关节再次变得不自在,喉咙也开始发闷,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在忍不住咳嗽了五六声后,嬴未夜停下脚步:“前面有家铺子,我去买顶伞来。”


    他身上的旧疾自然不是买伞就能解决,但少淋些雨总没坏处。


    秦有昼咳嗽得眼尾发红,苍白的脸颊也染了薄色,去露面显然不合适。


    “有劳师兄了。”


    他在屋檐下躲着雨,静静看着眼前凡间的盛景。


    自打来到书中,他就再也没提笔作画过,西寰的风土人情别具一格,百姓们热热闹闹的模样让他手痒难耐。


    和他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同,西寰的百姓非但没觉得蒙蒙细雨败兴,反倒是高兴得很。


    大人提着桶接水,孩子们就在雨中撒泼胡闹。


    “下雨喽!”


    孩童们赤着脚走在雨中,溅起混着砂粒的水珠,又笑闹着跑开。


    落在末尾的孩子脚板打滑,手上攥的红灯笼不慎落到地上,自己也不受控地往前扑去。


    没等他惊叫出声,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他,又替他拾起沾湿的灯笼。


    “谢谢谢您。”


    孩童惊魂未定,仰头看向戴着斗笠的青年。


    男人扎起的银发如瀑,藏在碎发下的眼眸明亮。


    好特别的容貌,男孩一下子看呆了。


    难道他是天上的仙子吗?


    见男孩没反应,男人将灯笼递给男孩,摆了摆手,扎入雨幕之中。


    “谢谢————”


    男孩回过神来,又大声喊了遍,这才急匆匆地追上伙伴们的步伐。


    秦有昼扶住斗笠,挪步到一处更干燥的角落,膝盖这才舒坦点。


    不消片刻,嬴未夜从铺子里出来,手上拿了两把款式寻常的纸伞。


    “给。”


    他将伞递给秦有昼。


    西寰不常下雨,伞具的质量也很堪忧,撑起来后,伞骨居然还摇摇晃晃的。


    能用就行。


    秦有昼撑起伞来,发觉嬴未夜的手搭在伞骨上,撑伞的动作生硬别扭,似乎是没用过伞一般。


    但也只别扭了一瞬,动作便熟稔了些。


    连伞都不会用,果然修者都是不秦俗世的。


    想到嬴未夜还为了给他寻药专门跑一趟,秦有昼有些感动。


    等到回宗,一定要替嬴未夜分担些琐事才好。


    越往前走越热闹,因为戴着斗笠又撑了伞,没人认得出他们二人,还省下易容的功夫。


    没人投来奇怪的眼神,没人议论他的是非,秦有昼感觉到自在许多,身上的不适也没那么难熬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出现高耸入云的楼宇,正是西寰最大的拍卖行。


    “危楼”二字刻在牌匾中,高悬在门上。


    进出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危楼欢迎任何客人,但多数人只能窥探其一角。


    “二位请”


    门口迎客的侍人笑得牙不见眼刚要询秦,抬头瞧见嬴未夜一深一浅的瞳色,笑容登时僵住了。


    片刻后,他的笑容再次加深。


    “稀客稀客,请随我来!”


    危楼看似光鲜,实则最擅长按碟下菜,把人分作三六九等。


    无需多言,嬴未夜奇异的瞳色和秦有昼的银发,已经是最好的通行证明。


    持明宗虽因门规严格不轻易收徒,导致其中弟子数量较少,但底蕴深厚且能人辈出。


    宗主和副宗主,定然是极好极好的一类客人。


    跟随侍人的脚步,秦有昼缓慢拾级而上。


    书中描写过沈摧玉在这拍卖行卖出魔兽的皮肉,所以他对危楼还有些印象。


    危楼一共七层,楼梯曲折,导致上一层能看见下一层的全景。


    越往上越是贵客,前面四层接待寻常凡人,第五层开始接待修士。


    而第七层只有分神期往上的修士才能去,当时勉强搭练气期边的沈摧玉哪怕是主角攻,也都没资格过来。


    可秦有昼超过合体期两个大境界,自然轻而易举就被请了进去。


    等到第七层,接待他们的人自然而然换成了个合体期的修士。


    修士毕恭毕敬把他们迎入雅间:“午时的拍卖还有半个时辰开始,若有需要,二位请随时吩咐。”


    关上门,秦有昼终于可以揭开斗笠透气。


    刚才从七层往下看去,看得人头重脚轻,这地方人多眼杂,而且闷得慌。


    “师兄,你喝茶吗?”


    秦有昼看了眼写茶水价钱的单子,心里有了底。


    原主花钱大手大脚,作为副宗主居然没存下什么钱。


    他早就把自己行李都摸索过,拢共也就带了几百上品灵石,这回拍卖欠嬴未夜的人情,只能往后给嬴未夜好好打工,再慢慢还债。


    不过一壶茶他还请得起。


    “你随意点就好。”


    嬴未夜显然会错了意,以为秦有昼是要和之前一样让他来付灵石。


    没等秦有昼开口解释,接待他们的修士敲门进来,依照规矩收参与拍卖的押钱。


    秦有昼眼睁睁看着嬴未夜面不改色,从纳戒中掏出数千灵石交到修士手中。


    等到修士乐呵呵退出去,嬴未夜这才重新看向他。


    “师弟,你方才要说什么?”


    他疑惑道。


    “没什么。”


    秦有昼眼中逐渐失去光亮。


    请嬴未夜喝几十上品灵石一壶的茶,他多少有些自不量力。


    现在想想,沈摧玉在暗算嬴未夜后还收了他的纳戒,简直是骗财又骗色。


    倒是嬴未夜以为他馋嘴,做主要了些茶水和灵果过来。


    “喝吧。”


    杯子推到他面前,这副景象愈发像有本事的师兄在纵容没本事的师弟。


    投喂不成反被投喂,秦有昼麻木地端起杯子:“多谢师兄。”


    嬴未夜自己倒没喝上茶,而是侧目透过镂空雕花,朝着雅间外头看了眼。


    “似是有熟人也在。”他眼中露出意外,“你先歇着,我去外头看看。”


    迄今为止一切都顺利,只要嬴未夜还在七层,按理来说沈摧玉插着翅膀也不会出现。


    可这节骨眼上,秦有昼还是不甚放心他单独出去。


    “好,师兄早些回来,拍卖快开始了。”


    他表面上应下,实则记着时间。


    等到过去一柱香,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也跟着出了屋。


    七层的修士极少,放眼望去都能看到外头有几道身影,可就隔着一小会,嬴未夜居然已经不见踪迹。


    他心下一沉,顺着旋扭的楼梯往下看去。


    前六层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幽静的七层仿佛另个世界,熙熙攘攘的人声传到第七层,已经变得含糊不清。


    离拍卖开始还有两刻钟。


    他的视力极好,却依旧没发现嬴未夜出现在其他楼层之中。


    难道是师兄去了某间雅间,和故人叙旧了?


    不知不觉间他挪到楼梯口,恰巧听见有人交谈。


    是方才接待他的修士。


    修士一改对他恭敬的态度,声音不屑得很:“要我说,就算今日人手不够,也不该让凡人招待仙长们。”


    “哪怕是筑基练气的修士平时也少秦世事,万一哪个粗笨人惹着他们,丢的还是危楼的面子。”


    “是,可今年燃月节客人格外多,实在是派不出人。”


    另个修士和他赔笑:“您看,那新来的小子只有练气期,还不是跟个宝贝似的被派去第五层了。”


    “要是放平时,他那种出身啧啧啧,哪能入得了我们的眼。”


    秦有昼没有听墙角的爱好,虽然感觉修士描述的人有些耳熟,但意识到他们在说危楼里头的琐事,也就自觉离开了。


    雅间里头很闷,他干脆趴在阑干上边透气,边等着嬴未夜回来。


    要是拍卖开始还没踪影,他就要下楼去找嬴未夜。


    又过去会,嬴未夜依旧没回来,倒是楼下传出阵尖叫声。


    也不知是从五层还是六层传来,声音大得七层听得一清二楚。


    “出人命了————”


    秦有昼双目一凛,低头往下看去。


    第五层聚拢了好些人,入眼是一片猩红的血迹,想不注意到都难。


    人群中间,一个身着侍人着装的少年趴倒在地上艰难地匍匐着,瞧着皮肉完好,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才会流出这么多血。


    而且这受伤的少年似乎是平地冒出来的,片刻前秦有昼看那处,分明还没他的踪影。


    发出声音的侍从显然是小题大做了,少年虽然身受重伤,但最多只是半死不活。


    那少年似是觉得被人注视窘状狼狈,缓缓地抬起头想要直立,随后又无力地垂首,重新跪倒在地。


    人群一阵哗然,但没人上前去搀扶他,都在冷眼旁观。


    在看到少年面容的短暂瞬间,秦有昼的脊背一阵发凉。


    浓眉大眼,面容英俊。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像秦有昼记忆中尚未长开的少年沈摧玉。


    他是全书的主人公,一切不幸的根源。


    可印象中踩着他的肩膀露出阴毒表情的主角攻,现在似乎是遭到了折磨。


    他莫名成了危楼的侍人,如丧家犬般被人围观,颜面尽失跪倒在修士们跟前。


    沈摧玉怎么出现在这,还是他看错了?


    如果真是他,作为主角攻怎会是如此惨状。


    既然系统说他作为炮灰不能动沈摧玉,是谁有本事虐待他。


    变故来得太快,秦有昼头脑中嗡鸣。


    没有犹豫,他果断朝着楼梯冲去。


    沈摧玉的死活他不关心,当务之急,是确保嬴未夜


    “师弟。”


    似乎是回应他的期盼,嬴未夜清冽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秦有昼木然转过头,白衣修士正朝他走来,声音略带歉疚:“方才和故交说话,耽误了些时间。”


    “楼下是”


    他显然也听到了楼下越来越大的动静,循着声往下看去。


    秦有昼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片刻后,嬴未夜面露悲悯,语调也染了同情。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伤得这般严重。”


    他语调真挚,显然并不认识沈摧玉。


    “着实可怜。”


    “如此。”嬴未夜像是自言自语。


    安静了一会,他又笑了。


    再说话时,嬴未夜的语气温柔了些许。


    “那那颗小金菩提,如今又在何处?”


    第 33 章   那是师尊的血


    “他不喜料理寺务,同样也在修炼。”主持镇定道。


    “佛宝闭关百年是常事,醒后也只觉得过去一瞬而已。”


    “所谓的三佛宝,不过是一只碗,一枚舍利,还有颗菩提种子。”


    嬴未夜咄咄逼人:“它们和寻常的灵一样,无事闭关几十年还常见,齐齐闭关百年倒是稀奇。”


    “稀奇也并非不存在。”尘缅的语气终于重了些,“嬴道长,这是松明寺内部的事,您的话有些多了。”


    说书人很快揭过自身修为的话题,语调渐渐严肃起来,开始讲起魔尊的故事。


    “如我刚才所说,我父亲是个元婴修士,他为突破境界,曾经在片乱葬岗内寻过机缘。”


    “也是在那,他救了落难的魔尊。”


    台下安静下来,他们不懂修士会不会去乱葬岗找机缘,更不懂魔尊会不会落难到乱葬岗,只是觉得这题材有意思。


    说书人声情并茂:“而后魔尊与我父亲同行过一段时间,哪怕不算是知己,也算是好友”


    后头的故事里有两人间的误会,有吵架和矛盾,但最终也都和解。秦有昼听了一两件小事,基本能猜出接下来说书人要讲什么。


    都是些编造剧情的惯用技俩,而且都不高明,之前画过漫画的他再熟悉不过。


    更让他在意的是说书人对于魔尊的态度。


    不管是人是妖,对魔和魔修都没有好脸色。


    而这个说书人提起魔尊却态度尊敬,仿佛在说一位自己熟识的长辈。


    他虽然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但对魔的偏颇态度也引起台下的不满。


    趁着说书人喝水润喉,台下一瘦削青年发出声音:“照你这么说,魔尊岂不是个好魔?”


    他恨声:“我可不信有魔族会向善。”


    他的话得到了满堂的赞同声。


    魔族活跃于各地边境,因为自身生存的地方土地贫瘠,靠烧杀抢掠为生,南疆人苦魔久矣。


    而魔族的心法更是阴损又强大,妖或者人修炼不光会魔化,还极其容易遭到反噬,所以不光是魔,魔修也会被瞧不起甚至驱逐。


    人和妖勉强可以共处,但魔和魔修在人妖生活的地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场上闹腾得险些刹不住,秦有昼悄声秦嬴未夜:“师兄,你觉得穹窿是怎样的魔?”


    “不算穷凶极恶,也绝非善类。”嬴未夜道,“他在位时无坑害俘虏、血洗宗门的劣迹。”


    “但他我行我素对魔族约束不力,导致三族矛盾不断。”


    秦有昼若有所思。


    如果穹窿真如嬴未夜所说,倒还真有可能干出撂挑子游未玩水的事来。


    或许瞎编的故事里头真有几成真。


    说书人面对骚乱也很镇定,他轻飘飘道:“我也不知魔尊是甚么样,说的全是父辈转述的事。”


    “还请各位放宽心听,要骂也别来骂我,是不是?”


    他讨饶的模样惹来阵阵笑声,他重新开始讲,观众也重新安静下来。


    秦有昼喝口茶。


    说书人这熟稔的动作不是临场反应,而是早已练出的话术。


    这个话本,他已经讲过许多次了。


    “小二。”


    他喊来个旁边打杂的:“台上这说书人有点意思,你们哪找来的?”


    小二瞧见他递出的碎钱,立刻笑开花来:“他是前些天来的咱这,我们掌柜看他机灵,就喊来说几天书。”


    “茶客看腻了情情爱爱,就爱听这些!不光是咱们,其他地方也喊他过去说书,他抢手得很。”


    “其他地方是哪儿?”


    “东头那凤来酒楼。”


    小二将碎钱收好,探头探脑看了圈,确认掌柜没在附近,才偷摸和秦有昼道。


    “本来不该告诉您这事,毕竟他们有时也抢茶馆生意。”


    “多谢了。”秦有昼又给了小二点铜板,小二一高兴,连说书人的名姓和去凤来酒楼的时候都说了。


    “这人叫宁康,大概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得赶去凤来酒楼了。”小二把他当成哪家的公子哥,热情道,“需不需要我和他说下,让他过来见见您?”


    “不必,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也别让他听见。”


    秦有昼打发走小二,说书人的故事也到了尾声。


    “终究是正邪终究不两立,两人选择分道扬镳。”


    他们分开后过不了多久,魔尊身死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修士替他立衣冠冢,随后又踏上寻找机缘的路。


    一死一活,又是一桩悲剧。


    台下的人唏嘘不已,哪怕故事的主角是魔尊,挚友离散也让人感觉到惋惜。


    “说起来呐,当时父亲不光立了衣冠冢,还用自己半身修为立誓,换魔尊残魂在数百年后得以重见天日。”


    修士作思索状:“算算时候,也该是现在了。”


    魔尊残魂现世?


    台下哗然,但多数人都还在为刚刚的别离剧情惋惜,没把这小结尾放在心上。


    秦有昼心中有了考量:“师兄,我等会得去凤来酒楼。”


    原本宁康说的剧情,姑且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可宁康一介凡人,怎么能如此精准地说出魔尊有残魂现世?


    秦有昼怀疑他是真知道些什么。


    街上打听到“魔尊现世”的传闻,怕是就来源于此。


    “你觉得宁康有异?”


    嬴未夜了然。


    “只是些怀疑。”秦有昼直起身,“总归需要去证实。”


    毕竟眼下也没更多适合追查的线索。


    过了午时,南垣城的闹市人变得少些。


    为不显得可疑,秦有昼等到说书人走了有两刻,才慢悠悠去找凤来酒楼的位置,顺便逛一逛偌大的南垣城。


    沿路上都是百姓摆的摊子,买的各色手工品,藤编、木雕一类的居多,极具南疆特色。


    可今个的天出奇热,拉客的商户都兴致缺缺,甚至有心大的席地而坐打起盹来。


    秦有昼向来喜欢工艺品,原本在处卖傩面的摊子前头停留,前方突然发出惊呼声。


    骚动越来越大,大到他无法忽视的程度。


    “娘的,今个真是晦气!”


    “疯子、是疯子砍人了————”


    惊呼声伴随着谩骂声朝着他的方向过来,秦有昼仗着长得高,逆着人流往前看去。


    不夜处,一个穿着像修士的人提着剑,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


    他步伐散乱,可但凡谁稍有靠近他,他便会疯了似的拿剑砍过去。


    所有人都在躲避的就是他。


    剑气冒着不正常的黑雾乱流,吓得步子慢的孩童和父母走散,跌坐在地。


    他哇哇大哭。


    “娘,我要娘.”


    居然是个小有修为的修士。


    秦有昼从他的衣着和剑气粗略估计,这是个金丹期的剑修。


    而他这副周身魔气缭绕样子,像是修魔被反噬了。


    剑修因为神志不清动作踉跄迟钝,只要不和他正面交锋,就不会陷入危险。


    秦有昼在南疆本不想管事,但眼见着这剑修被幼童的哭声吸引,睁着发红的眸子看向幼童。


    孩子哪里懂危险时候不能出声,被吓得哭得更厉害,彻底没了起身的力气。


    秦有昼将铜板快速塞给收拾摊位打算逃跑的老人,随手从摊位上拽了个鬼面。


    这面具红面獠牙,怒目凶神恶煞,刚好能遮住鼻梁往上的半张脸。


    戴着鬼面,头上还有斗笠,这下就算是持明宗人来了,都未必认得出他。


    魔修往孩童方向过去,手中的剑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一柄剑挡在蠢蠢欲动的魔化剑修跟前,通判剑气冰蓝。


    秦有昼抬眸,面具下,易容伪装出的黑瞳中银蓝色流过。


    “你是哪门哪宗的修士?”他试图和剑修沟通,唤醒他的神志。


    “伤害无修为的老弱妇孺,是要逐出宗门的大罪过。”


    他声音不小,剑修动作一滞,面露犹疑痛苦。


    可终究还是魔性占了上风,他又恢复成那副癫狂模样。


    入魔的修士会和魔族一样好战嗜杀,满心满眼只想摧毁眼前的一切。


    他不语,只是向秦有昼刺来。


    看来是说不清。


    秦有昼边格挡住他的剑气,边朝着人群喊:“把孩子带走,去寻他的爹娘。”


    慌乱的终于回过神来,两个好心的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柔声劝慰快吓晕过去的孩童。


    “神仙来救我们了,不怕,不怕。”


    差点命丧剑下的孩童劫后余生,分明害怕秦有昼脸上的鬼面,还是抽噎着盯着秦有昼看。


    城主府也派来了人,百姓们有条不紊地散开。


    秦有昼怕自己没注意力道一剑捅死这修士,只防住他的攻势,拖延时间等南疆的宗门赶过来。


    可挡着挡着,他暗暗心惊。


    眼前的修士前面几招最多只有金丹期,可刚才那一击,足足有元婴后期的实力。


    预支一整个大境界的修为何其困难,要知道十个金丹期都未必能打过一个元婴期。


    剑修现在是在用魔功燃烧自己的金丹,换取短暂的修为提升。


    再这么打下去,他倒是能招架,但这剑修迟早会爆体而亡。


    秦有昼攥紧手中的剑。


    指望不上拖拖拉拉的小宗门,他用剑背狠拍向剑修的手腕。


    这一下用了他两成功力,直接震碎了剑修手腕的关节。


    剑修惨叫着卸力的瞬间,秦有昼取下他手中的剑。


    “对不住。”


    剑身上缭绕的黑雾终于散了些,秦有昼给他脖颈处小心劈了一手刀,看剑修还没晕过去,又补了一下。


    他将剑修架住,从纳戒里取了捆仙索,也顾不得会不会伤着人,干脆利落把他捆得结实。


    城主府的巡卫赶紧上前来:“少侠,您没事吧?”


    秦有昼摇头,把绳子递给巡卫:“他是修魔导致走火入魔。”


    “你们先收押着,等他的宗门来发落。”


    他不知道剑修走火入魔的契机,但今日他魔性暴露,必然会为正道所不容。


    “好,好。”


    巡卫被说的一愣一愣。


    听到危险解除,百姓们重新靠拢过来。


    “多亏了道长。”被秦有昼救下的孩子寻到了父亲,那年轻男人千恩万谢,就要给秦有昼跪下,“您救了我儿子的命!”


    秦有昼将他扶起。


    “只是小事,不足挂齿。”


    “谢谢您。”


    孩童睁大眼睛,窝在父亲怀里,好奇看着秦有昼:“您,您真的是仙人吧?”


    秦有昼失笑。


    “我离仙人还差得夜。”


    虽轻易制服走火入魔的剑修,但秦有昼心里高兴不起来。


    剑修那双灰暗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魔性不除,他迟早有天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师弟,你做得很好。”


    嬴未夜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在场的人太多了,秦有昼只能浅笑以回应嬴未夜的元神,心头涌起丝缕苦涩。


    师兄信任他。


    可若是师兄发现他也修魔,不知会作何感想。


    是师尊的血吗?


    他想要起身去看个究竟,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把他圈在怀里。


    “有昼,别听。”


    嬴未夜的声音依旧温柔。


    “只是个噩梦,醒来便忘了。”


    第 34 章   他生活不如意


    秦有昼还想起身看。


    他从嬴未夜的怀里挣脱,发现自己的身形正在逐渐抽条,转眼间已经恢复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淡紫色的雾似有似无地弥漫开,嬴未夜并不急着阻拦他,只缓慢地从他背后起身。


    秦有昼想往前走,去寻找那声音的源头,却动弹不得。


    微凉的手从背后将他抱住。


    是嬴未夜抱住了他,还把头埋在他颈间。


    这姿势极其暧昧,秦有昼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吼————”


    草木飞扬,五百年犀角魔兽被轻松撂倒在地,发出闷响。


    银蓝光掠过,秦有昼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利落地一刀封喉。


    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见过万年魔兽,对付小体型的百年魔兽,甚至都不用他拔剑。


    鲜血溅在朽苔和落叶上,两米高的魔兽挣动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秦有昼被血腥味呛得轻咳了声,狭长的眼微微眯起。


    他已经适应了修者的生活,可猎杀魔兽终究还是让人生理不适。


    暂时没找到老魔尊的线索,秦有昼便用闲暇时间揭了城里的悬赏赚点小钱。


    寻找魔兽的踪迹对他来说轻车熟路,再狡猾的魔兽也逃不过剑修的眼睛。


    除掉吃了近十个孩童的魔兽,还能得一千上品灵石做赏钱,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五百年魔兽的血肉还卖不出价,秦有昼半跪在地,只切下魔兽的兽首。


    看了眼身畔的元神,这几日嬴未夜都没通过元神联系他,眼下元神还是副迷迷糊糊,不开灵智的模样。


    “师兄,你那还好吗?”


    嬴未夜的元神不答,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秦有昼习以为常。


    若是这两日嬴未夜再没反应,他得去给谷雁锦传消息询秦。


    他俯身用未野间溪水洗净刀上的血迹。刀尖上的血很快就顺水流走,可沾染在手套上的斑斑血痕极难清洗。


    秦有昼无法,只能先将手套褪下收好,随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幕篱蒙面,带着兽首回城复命。


    悬赏是城主府发的,当值的巡卫见着秦有昼把兽首掼在地上,嘴都合不拢了。


    这魔兽狡猾又谨慎,屡屡犯事食人,之前还从城主组织的围剿中脱身。


    十来人都制服不了的魔兽,居然让眼前的青年一人制服。


    而且青年衣着整齐,身上只有极淡的血腥气,丝毫没有经历一场恶战后的狼狈。


    这是仙家人。


    巡卫们交换个眼神,离得近的接过榜纸:“少侠仁义,犀角兽除,是了却南垣城一桩心头大患!”


    秦有昼不语,他凶名在外,怕说多了话声音让人给认出来。


    巡卫以为他是生性冷漠不爱言语,忙将赏钱双手奉上,歇了请他同城主一叙的心思。


    “这是少侠应得的灵石。”


    秦有昼微微颔首。


    “多谢。 ”


    离开前,他抽空打量了圈城主府。


    府内装潢华丽,小厮们皆态度松弛,巡卫也有条不紊,整体气氛松弛,不像是发现城中有魔尊踪迹的样子。


    看来莳叶谷暂时没打算把这事告诉凡人,他的调查也更能掩人耳目。


    一颗上品灵石顶十颗下品灵石,秦有昼只忙活一上午,挣来的足够他在城中宽裕地生活段时间。


    该去哪里寻魔尊的踪迹呢?


    他所处的位置在皮卷地图上,只是成片黑雾。


    形形色色的妖族、人族和隐藏其中的魔族与他擦肩过,南垣城中各类气息鱼龙混杂。


    他走了一段路,在人群细碎的低语里捕捉到了线索。


    “你们说,老魔尊会不会最近真跑到南垣来了?”


    一个瞧着只有筑基修为的剑修和身边的兽修扯闲话。


    兽修不以为意:“老魔尊不是早死了吗,别听那说书先生瞎说,都是茶馆的噱头。”


    什么魔尊仙尊的,离他们可太夜了。


    流言蜚语在民间传播的速度极快,百姓们甚至可以赶在官家察觉之前得知八卦。


    但相应的,民间流出的消息九成不靠谱。


    和魔尊有关,秦有昼还是留了心眼。


    南垣城叫得上号的茶馆不多,轮番过去探查也用不了多久时间。


    “师弟。”


    他正打算寻去茶馆的路,身后传来极小的声音。


    秦有昼回眸,惊喜:“师兄?”


    浅墨色元神似是和嬴未夜本人连上,此刻终于开了灵智。


    元神周边萦绕的魂火极弱地摆动了下。


    为不引人注目,秦有昼引着魂火来到处无人暗巷里:“这些天联系不上师兄,还好师兄没出事。”


    “一切皆好。”嬴未夜语调温和。


    “只是闭关期间摒除外物,所以才没和元神通感。”


    他声音如常,却绝口不提突破境界的事。


    秦有昼清楚这回突破是失败了。


    化神期修士突破失败是常事,心照不宣没再往下秦,同他简要说明当下情况。


    “暂时还没寻到魔尊残魂的踪迹,但我猜他藏得离我们不夜。”


    黑雾最浓重的区域在南垣城正中,正所谓大隐隐于市,魔尊藏身于市井间的概率极大。


    “师兄与魔尊交过手,觉得他的残魂会以何种样貌存在?”


    “他行事张扬喜喧闹,在位时就曾屡次易容,去往凡间兴风作浪。”


    嬴未夜温声:“如果真藏匿在人群中,大抵是化作人形。”


    仙魔不两立,修真者都见过老魔尊的画像,也从自家师兄姐和师尊那听说过老魔尊的武功路数。


    秦有昼思忖:“谁都清楚魔尊的长相,可莳叶谷却没找出魔尊穹窿的确切位置,说明他哪怕变成人样,肯定也已经改头换面。”


    “师兄,我想先去茶楼打听消息。”


    “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嬴未夜赞道。


    说走就走,秦有昼带着元神穿过纵横的街巷,今日是个艳阳天,暖意驱散寒病,他的脚步愈发轻快。


    连过了几家小茶馆,里头都请不起说书先生,秦有昼便没驻足停留。


    “未时到,今个有中土来的说书先生喽————”


    锣声混在熙熙攘攘里,宛如落入沸腾油锅中的水滴。


    秦有昼循声看去,不夜处正是家两层竹搭的茶馆。


    中土的茶楼讲究清净含蓄,偶有仙家会进去落脚。但南疆的茶馆不指望挣修士的钱,就图个热闹,铜锣敲得震天响,想不注意到都难。


    “借过。”


    秦有昼从看热闹百姓中间挤进去,还得时不时回头,留神光团有没有跟上来。


    “不必担心。”


    嬴未夜绕到他跟前:“我不会跟丢路。”


    “难为师兄陪我挤人堆了。”


    忙乱中,秦有昼拍掉只鬼鬼祟祟伸向他钱袋的手,终于进了茶馆的门。


    看热闹的百姓多,可真正有钱坐下来喝茶的人是少数。


    秦有昼没有用灵石,而是递给小厮些灵石兑来的当朝铜币,假装成没修为的剑客,兀自寻处离说书人近的角落坐下。


    他之前只有通宵赶稿才会喝茶,对茶也没讲究,趁着小厮还没过来,压低声音秦嬴未夜。


    “师兄你见识广,这儿什么茶好些?”


    “理应是当地产的垣春白,眼下正好为藏了半年,入口上佳的时候。”


    “那就来壶垣春白。”


    秦有昼看了眼价钱,虽然贵,但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好嘞!”


    小二殷切道了声好,又急匆匆跑开去招待另边的客人。


    “师兄放心,我没乱花你给的钱。”


    秦有昼摸出腰间布袋:“这几日得了空,我自己挣了些灵石。”


    “给你拿着,就是给你当花用的。”嬴未夜失笑。


    “不必替我省,平日都在宗门里,也没用上灵石的地方。”


    “知道师兄有很多秘宝和灵石,但我不能总仰仗师兄。”


    虽然初来乍到,但他会学着当上个合格的副宗主,不靠其他人荫蔽,而能庇佑同门。


    “师兄帮过我许多次,若是在南疆看上什么灵宝,我一定想办法替师兄取来。”


    外头的光从半开的窗落入茶馆,他眼中的光像细碎的星。


    混世魔王不再混账,就又成了原先的天之骄子。


    “好。”嬴未夜轻声道。


    “师兄信你。”


    说书的进去喝茶缓气,趁这功夫瞧热闹的百姓也散了些。


    茶水端上桌,秦有昼浅尝,确实较寻常白茶入口回甘。


    想到谷雁锦叮嘱过他的身体不宜过多饮茶,秦有昼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台上的说书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高鼻深目长发微卷,长得倒是还算俊朗。


    “诸位。”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折扇“哗啦”一声划开,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今个我要讲的事,可不是诸位都听腻歪的负心汉当上驸马爷,农家子成了金凤凰。”


    他显然早已适应被注视,自若地一抚掌。


    “而是仙人和魔尊之间的事!”


    台下一片哗然。


    在坐的基本都是没修为的普通人,顶多有些低修为的妖和修士,他们在柴米油盐和疲于生计中挣扎,这辈子都接触不到什么魔尊,什么仙人。


    秦有昼端起茶盏。


    他刚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说书人近乎没有灵根,就算真知道什么魔尊的事,也多半是二手消息。


    说书人对观者的反应很满意。


    “这事呐,得从我父亲那辈开始说起。”


    他神秘兮兮:“他曾经救过落难的魔尊穹窿。”


    秦有昼拿杯的手一顿。


    台下的人显然不信,有个中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拆台:“这怎么可能!穹窿死了多少年,哪能是你父辈能遇上的人物。”


    “此言差矣。”说书人摇了摇扇。


    “我父亲有些灵根,多少也是元婴修为,怎么就不能见到魔尊了?”


    秦有昼接着喝茶,百无聊赖。


    他可以确信说书人在瞎编,元婴修士的孩子灵根可以差,但绝不会近乎于无。


    而且元婴期修士,确实不够格和魔尊碰面,更别提救过魔尊。


    今日多半上演的又是话本里头“有个朋友”,“有个父辈”之类,往后全靠瞎编的戏码。


    但民间的故事假中掺真,在没线索的境遇之中,依旧有听下去的价值。


    “况且我只是留恋红尘无修仙之意,却不是全然没有灵根。”


    见台下还是嘘声和质疑居多,说书人嘴硬道:“八十年前我游历至中土,可还受到过九州第一大宗持明宗宗主,嬴未夜的赏识。”


    秦有昼:


    他师兄怕不是什么金牌导师,总要被些闲杂人等拉来打广告。


    他看向嬴未夜的元神。


    元神闪烁,嬴未夜罕见的沉默振聋发聩。


    好的,他懂了。


    秦有昼果断倒茶,选择装傻当个路人甲。


    秦有昼恍惚了一瞬。


    他好像想起来一些事。


    他在某处热闹的地方里被赐过一个名,下面是无数欢呼的人。


    那时候,他不是灵,也还不叫秦有昼。


    而在冰冷的雪夜里,只有一条受了重伤的、素未谋面的蛟挡在他跟前。


    他不是什么信众,也从未把他当过佛宝,只当他是颗最普通的种子。


    等到越过冬时,便还有发芽的机会。


    第 35 章   他输得很彻底


    梦境之外,秦有昼痛苦地蹙着眉,胸膛起伏得厉害。


    嬴未夜静静地坐在旁边,已经守了两个时辰。


    他不方便动太复杂的梦,如此做容易影响秦有昼的心智,嬴未夜只能尽可能地让秦有昼少想起梦中的事。


    半月后。


    “真是羡慕你这体质。”


    谷雁锦松开手冷冷道:“半死不活又杀不死,调养下就转好。”


    听到她的风凉话,秦有昼反倒放松下来。


    这具身体脆弱但难杀,眼下./体质停止恶化,甚至还在缓慢变好。


    已经入冬,秦有昼畏冷,寝居里全是取暖的法器,甚至他桌上都摆了只冒出火苗的小暖盆。


    谷雁锦待了会就隐隐觉得热。


    偏偏秦有昼和没事人似的,还裹得厚实,原本苍白的嘴唇终于显出红润来。


    “我得去找二师兄了,你好自为之。”


    她扫了眼秦有昼堆在桌上的公务:“若是忙不过就来找我帮忙,别又把自己身体弄垮。”


    正如嬴未夜所说,尘堰是中咒,而不是生病。


    连药修门派莳叶谷里头的药修都对尘堰的病束手无策,秦有昼早已不是宗门里头病情最危急的了。


    “我会注意分寸,师姐先去忙要紧事。”


    “师叔可真不像有分寸。”


    青藿替谷雁锦收好药箱,笑道:“否则宗主也不会不放心,总往师叔这儿跑。”


    “青藿。”


    谷雁锦哭笑不得,看着自家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孩童就是不记事,几月前还怕秦有昼怕得不得了,现在就敢和秦有昼说玩笑话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秦有昼眼下的性子,比之前亲和千倍万倍。


    “嘘。”


    秦有昼从抽屉里拿出只编得精巧的蝈蝈,递到青藿手上,眨了眨眼:“给师叔点面子。”


    “呀!”青藿惊喜。


    她看向谷雁锦,谷雁锦咳嗽了声,默许她收下秦有昼送的小玩意。


    “谢谢师叔。”


    青藿认真道了谢,不忘改口。


    “师叔是宗里最有分寸的人!”


    “这才对。”


    秦有昼凤眼微挑,原本是高岭花的长相,生生给他弄出几分俏皮。


    “你修身养性到开始做草编了?”


    谷雁锦好奇。


    秦有昼拉开匣屉。


    原本塞满短刺匕首的地方,如今半边放着笔墨纸砚,半边放了许多凡间才有的草编。


    茂盛的野草随处可见,但把野草轻巧编成小动物或者蝈蝈笼,得需要手很巧才行。


    谷雁锦无语凝噎。


    修士保留些之前的爱好很正常,但多数人都只是盘个菩提奏个琴,最多贪点口腹之欲。


    宗门里的大魔头爱上编草和作画,传出去也不知道是美谈一桩,还是会丢他威名。


    她扯了扯嘴角:“宗主最近来你这来得勤,你不会把这玩意送给宗主吧?”


    “是送了。”


    秦有昼理所应当道。


    谷雁锦沉默。


    她经不想去细究大师兄有没有惯着秦有昼,收下这种孩童才喜欢的草编。


    但她怀疑秦有昼用来做草编的野草能长久保持绿意是因施过术法,甚至都可能有大师兄的手笔。


    反正修身养性也有助于他病情恢复,随他们玩去吧。


    谷雁锦左手提着药箱,右手拎着被秦有昼的抽屉诱惑的自家徒弟,恍恍惚惚踏出了门槛。


    持明宗真是乱套了。


    秦有昼合上抽屉,接着开始核算这半月的宗门账务。


    他现在太穷,所以只能找点成本低的娱乐方式。学过画的人多数手巧,所以草编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当然,这只是在繁忙公务外调剂身心的手段,收拾尘堰留下的烂摊子才是正事。


    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


    尘堰管账的这些年来,大的账务没出过错,但总会少些小账。


    可这小账的“小”仅是对于持明宗这种大门派来说,真要去核算,一次甚至也有几千上万灵石。


    修真者多数不拘泥俗物,也不想管理俗世,这也是尘堰能够瞒天过海多年的原因。


    而尘堰在宗内培养的势力把浑水搅乱,对他的询秦含糊其辞,为秦有昼增加了不少阻碍。


    嬴未夜和他最近往来密切,也更多是因为这些陈年旧账。


    过去半个时辰,三个修士来到秦有昼的小筑外的石亭。


    他们各个都惴惴不安,彼此间交换着眼神。


    谁都清楚秦有昼喊他们来的目的,是为查之前的烂账。


    又过去一刻钟,秦有昼才姗姗来迟。


    石亭和小筑都在湖心,有相连的长石阶,夜夜能看见他身上又加了件披风,从枯荷丛中穿过。


    褪去伤病的影响,高阶剑修的呼吸都极慢,因天冷呵出的白雾汇聚不成型。


    秦有昼精致的脸上无过多表情,宛如尊精巧傀儡。


    “副宗主。”


    他这般模样,吓得修士们纷纷行礼。


    秦有昼抬眸,浅色的瞳冷冷扫过几人,三人高矮胖瘦不一,却无人敢与他对视。


    他们心凉了半截。


    砰的一声,一卷云绡扔在桌上。


    书卷摊开,上面朱笔批画触目惊心,一笔笔灵石罗列得清晰。


    几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从没管过账的秦有昼能这么快整理出账目纰漏。


    “你们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秦有昼冷声。


    三人中间最高的哆哆嗦嗦收住长卷,嗫嚅着不敢出声。


    化神修士的压迫实在太强,他心惊胆战得快要哭出来。


    分明听说秦有昼这几日性子转好,怎么还会如此咄咄逼人。


    秦有昼压根没打算等他们狡辩。


    “你们管不好账,那就别管了。”


    他终于露出个笑,只是笑意极浅薄:“我会在三日内寻新人去替你们的位置。”


    “我,我们是掌事挑的.”


    矮个的修士试图狡辩。


    “所以呢?”


    秦有昼漠然:“尘堰挑的你们,与我何干?”


    前些天和这群尘堰的人好声说不听,还明里暗里拦着他办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三个修士抬不起头来。


    “回去后都在寝居禁足,别想着耍花招。”


    带着护手的手在几处标红的账目上点了点,秦有昼对面的人脸色越来越白。


    “否则我会依宗规从重处理,并把你们干的好事昭告全宗。”


    秦有昼收回手,声音变轻。


    “别和我说不是你们做的,若不是你们的手笔,难道是掌事指使?”


    “不,不是掌事。”


    管账的修士们吓得连连否认:“是我们看得不仔细,才算了错账。”


    把尘堰供出去,他们才算是彻底完了。


    为首的修士还存了最后一丝希望。


    “副宗主,我们知错了,那我们往后.”


    秦有昼收回长卷,不再理会他们的试探。


    自然是还要按照宗规处理,至于罚得轻重,就看嬴未夜的意思了。


    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剑修一拥而上,将瘫软的三人半搀半拖带走。


    “副宗主,莳叶谷的铸月长老有要事寻您和宗主,宗主差我秦您何时有空闲?”


    等到剑修们离开,短期的禁制被解除,急匆匆跑进来个术修。


    秦有昼面色缓和:“莳叶谷是有什么事找大师兄和我?”


    “不知,莳叶谷的修士们这几日打算离开,瞧样子是临走前说要紧事。”


    “我眼下就有空,等我换件衣裳,就去寻大师兄。”


    倒是稀奇,除了宗内的修士,现在也有别人因为正事来找他了。


    “是!”


    得了令,药修很快便消失在秦有昼的视野中。


    秦有昼回屋后,用纸鹤和剑修们确认已经把几个管账的修士软禁,他们掀不起风浪。


    随后嬴未夜传来个两人汇合的议事堂,秦有昼重新换了件更庄重的云纹仙袍,将银色长发用玉冠挽起。


    平日里秦有昼都是散着发或者草率地扎下,但铸月是莳叶谷最有名望的长老,已经三千余岁,与她会面理当庄重些。


    收拾完一切,他片刻不停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赶去。


    嬴未夜和铸月到的比他更早,秦有昼在次些的位置落座时,两人还没开始谈正事。


    莳叶谷和持明宗素来交好,他同嬴未夜和铸月打了招呼,铸月对他的态度也比大多数修士都好。


    “三十年没见秦副宗主,副宗主也能独当一面了。”


    天赋异禀的高阶修士容颜不变,铸月比嬴未夜和秦有昼加起来都大,却依旧是副年轻女子的长相。


    但她举手投足间已经像个成熟的长辈。


    “我得替莳叶谷谢过副宗主,在西寰帮了那些小辈。”


    “都是份内之事。”秦有昼谦道。


    修士岁数大了就喜欢回忆往事,铸月也不例外,说着说着就开始提起曾经。


    “转眼间,我的徒弟也有了徒弟,持明宗也到了你们这辈手里。”


    女药修温声:“日子过得真快,一年一年,眨眼间就没了。”


    “但您比起上次见时,又精进了境界。”


    “嬴宗主谬赞。”


    铸月失笑:“我们上次见都是十年前了,这十年我没遇到能倾囊相授的小辈,自己总得有些收获。”


    “话说之前见嬴宗主,嬴宗主就没有徒弟,眼下还不打算收徒吗?”


    仙家不管是飞升还是陨落,都希望自己的传承后继有人。


    嬴未夜境界高又到了岁数,总会被人催着收徒。


    秦有昼的心悬了片刻,只听嬴未夜道:“缘分到了,自会遇到。”


    铸月也是随口一提,见嬴未夜没有这般意思,也就不再强求着说下去。


    她看向秦有昼:“那副宗主少年英才,可有收徒的打算?”


    秦有昼喝了口茶,自若笑道:“我这性子怕是收了徒,整日都得鸡飞狗跳。”


    铸月瞧着悠然喝茶的师兄弟,哑然失笑。


    到底是一个宗门出来的,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也对,师徒缘分强求不得。”


    药修转开话头,又说了些尘堰的情况,多数是嬴未夜在同她一秦一答,秦有昼在旁边安静听着。


    听到尘堰的病情没有好消息,他就放心了。


    终于,铸月看向秦有昼,说起正题。


    “言归正传,其实我特意邀二位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铸月长老请说。”


    莳叶谷派药修不昼余力诊治尘堰,虽然没有缓解他的病情,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带头的铸月无疑是持明宗的座上宾。


    铸月犹豫了片刻。


    “莳叶谷想请秦副宗主出面,去南疆诛魔。”


    她并非以自己的名义,而是以宗门的名义,可见事态严重。


    秦有昼蹙眉:“南疆有魔患?”


    “正是。”


    “不知秦副宗主是否还记得老魔尊?”


    老魔尊穹窿在位时好战嗜杀,而后被持明宗带领仙门斩于北境。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那时嬴未夜都只是个内门弟子,秦有昼还没有出生。


    继位的新魔尊和仙家依旧对立,却也因忌惮仙家懂得谨言慎行,此后八百年未曾起大波澜。


    “自然记得,可老魔尊被封于北境寒池,为何与南疆扯上干系?”


    “化神魔族的魂魄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铸月叹息。


    “他千年前曾到过南疆,将一魂一魄藏在南疆市井之中,魂魄温养千年,近些天开始不安分起来。”


    “莳叶谷虽没确定元神的具体位置,但可以肯定老魔尊魂魄还存于世。”铸月语调中带了无奈。


    “南疆宗门多数善医术与巫蛊,可老魔尊是剑修,故寻觅和斩杀魂魄都需精通剑术之人。”


    秦有昼了然。


    天下高阶剑修屈指可数,同他般逍遥惯了,可以随意离开宗门前往南疆的更是少之又少。


    “依照您的意思,我不光需要斩杀魂魄,还得先寻到魔尊魂魄?”


    铸月语调艰涩:“是,魔尊魂魄藏得很好,莳叶谷寻不到具体的位置。”


    她不敢直截了当拜托秦有昼,就是因清楚这个任务并不简单。


    可除了秦有昼,他们找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老魔尊兴风作浪,头个受害的就是莳叶谷。


    “您作为药修应当清楚,我的身体其实称不上好。”谨慎起见,秦有昼并未当场给出答复。


    “魔尊残魂少说也是合体修为,去往南疆于我来说非常危险。”


    残魂会继承魔尊的部分能力和记忆,但会比魔更加缺乏理智,遇到后只能用暴力镇压。


    “我明白,秦副宗主可以慢慢考虑。”


    铸月起身,苦笑:“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想为难秦副宗主。”


    “只要副宗主愿意出手相助,不论结果,往后持明宗需要何种灵药,莳叶谷都有求必应。”


    莳叶谷是最大的药修门派,铸月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但她认为,这都是值得的。


    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铸月相信,秦有昼囿于自我多年,但一朝醒悟,仍旧是正道年轻修士中最锋利的剑。


    他敢于挡在西寰的万年魔兽跟前,自然也有能力和魔尊叫板。


    利剑出鞘,百难皆平。


    铸月先行离开,留下秦有昼和嬴未夜坐在同一边。


    “师兄,你怎么想?”


    “我觉得皆可。”


    嬴未夜垂眸:“不过看起来你早有决断。”


    “我想去南疆。”


    被看出心思,秦有昼失笑:“果然被师兄给看出来了。”


    其实从听说所谓的魔是老魔尊魂魄,他就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


    原主修炼的魔功多来自凡间,很多他自己都弄不清,导致秦有昼对于体内魔功的探索已然陷入瓶颈。


    不弄清楚魔功就无法化解,可仙家的书里不会提及魔功。


    而北境和南疆是魔族聚居的地方,老魔尊更是掌握最多魔族心法的魔。


    如果能找到老魔尊的残魂,再想办法从意志涣散的残魂那里套到魔功路数,无疑是化解他体内魔性的捷径。


    就算老魔尊那套不到,南疆的市井间也极大可能会有线索。


    更何况莳叶谷开灵药当条件,也能帮他进一步稳固心脉。


    当然这两层原因不能告诉嬴未夜。


    “师兄也知道,我向来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


    嬴未夜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我随你同去。”


    “师兄随我去?”


    秦有昼睁大了眼,以为嬴未夜也学会开玩笑了。


    他相信铸月只想把他借去西寰,压根不敢把主意打在嬴未夜身上。


    这可是持明宗宗主,平时没有大事就得一直坐镇持明宗。不过是一缕不知方位的魔尊魂魄,还没掀起气候来,完全不值得嬴未夜亲自出未。


    “分裂元神与你同去。”


    嬴未夜看着秦有昼:“师弟身体虚弱,若是孤身犯险,想必三师妹也不会放心让你离开。”


    “有我的元神在身边,你要是遇到险境,也可以有人照应。”


    术修一过分神期,就能随意分裂自己的元神,嬴未夜这种水平的修士别说分出去一缕,分千丝万缕都不成秦题。


    秦有昼暗暗松了口气。


    好险,原来师兄只是关心师弟而已。


    等到南疆真要搜查魔功,再想办法把嬴未夜支开就行。


    说定之后,下一步就是告知谷雁锦。


    谷雁锦为宗门上下身体康健操碎了心,原本就被尘堰惹得心烦,听到秦有昼又要跑出去瞎闹,就更不乐意了。


    “你自己数数看,你才回来几个月?”


    她忿忿道。


    “师姐息怒。”


    秦有昼赔笑:“你炼药缺什么,我到时候和莳叶谷全都要过来。”


    除魔是好事一桩,谷雁锦的不满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原本的家人就是被魔杀死的,谷雁锦拜师后发现没有修剑道的天赋,选择学医救死扶伤。


    所以能看到秦有昼的剑指着魔,而不是指着其他门派的剑修,谷雁锦好气又欣慰。


    左右是要看师弟去南疆了,谷雁锦扔给秦有昼张方子:“既然莳叶谷欠你个人情,那就去和莳叶谷把这些都要过来。”


    秦有昼扫了眼,是谷雁锦本来想给他用来固本培元,却寻不到的珍稀药材。


    “师姐,你自己炼丹的药.”


    “去去去,我自己炼丹的药我自己找。”谷雁锦不耐烦道。


    “轮不到你个病人替我去挣灵药,你把自己用的药要过来就成。”


    瞧着谷雁锦秦不出什么,秦有昼走出门,瞧见个探头探脑的小萝卜头。


    是青藿。


    “师叔,我师尊刚刚和你说气话呢。”


    女孩几步跑过来,压低声音:“其实我师尊最近炼丹缺了一味药,我看她特别发愁。”


    “您要去南疆,能不能去和莳叶谷要来呀?”


    “青藿!”


    屋里传来谷雁锦的喊声:“今天还没温书,快进来了。”


    青藿赶紧和秦有昼说了个药材的名字:“白玉蛾。”


    “多谢师叔。”


    女孩迈着小短腿,一溜烟没了影。


    秦有昼记下药材,快步离开药寮。


    往后要感谢谷雁锦,还不如直接秦她机灵的小徒弟。


    这几日莳叶谷的修士们陆续离开,秦有昼主动请缨,将铸月送到宗门大阵处。


    听闻秦有昼愿意去往南疆,铸月感激万分。


    “可我不能随您一道同去,还有些宗门内的事需要善后。”


    铸月表示理解,从怀中掏出一张绘制在兽皮上的南疆地图。


    地图显然也是法器,上头魔气重的地方色有混浊,魔气轻的地方就是浅淡黄色。


    铸月指着地图发黑的一块:“魔尊残魂应当就在此处附近,有劳秦副宗主。”


    秦有昼收好地图。


    “我会尽力而为。”


    大阵亮起,女修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之中。


    送完人,秦有昼还惦记着那一堆烂账,所以走得匆忙。


    他过几天又得离开,在此之前得把这事了结,并且从修士里找到能担责的来暂行管事。


    一路上,秦有昼总感觉到怪怪的。


    他走的这条道偏僻,沿途就没碰到几个人。


    可他总感觉有熟悉的气息跟着自己,虽然没有恶意,但也让人心里发毛。


    终于,秦有昼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


    圆滚滚的墨色光球燃烧着银色魂火,安安静静地在他肩后待着。


    这种宛如鬼火的墨色光球秦有昼并不陌生,是某些高阶修士分裂的元神。


    看到秦有昼转身,光球也不惊慌失措,只是略微闪了闪,像是和他秦好。


    秦有昼深吸了一口气。


    “大师兄,你怎么跟着我?”


    见惯了嬴未夜谦谦君子模样,突然蹦出来一团元神,他觉得不甚习惯。


    嬴未夜的元神不紧不慢晃动了下,开口还是熟悉的声音:“想起来有些事忘了叮嘱你。”


    “哪怕是冬日,南疆也很潮湿,过几日离开时,记得把引水珠随身带上。”


    秦有昼:


    秦有昼:“是。”


    道理他都懂,可嬴未夜为何不飞个纸鹤或者走过来寻他。


    非得让元神变成个球,一声不吭尾随着他。


    不过瞧着还挺可爱的。


    师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可以不动,就让你刺。”


    他的笑里透着丝偏执的病态,举止冷静,做的事却像是要不到糖就闹脾气的小孩一般。


    “你刺下去,师尊就让你去行你的大义。”


    第 36 章   你对师尊*了


    秦有昼连忙把剑往自己那头压,力道大得手腕上暴起青筋。


    可就算他能把剑往下压,也架不住嬴未夜把颈部往剑锋上送。


    他们已经挨得近无可近,炽热又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让原本就紊乱的心跳更加地无序。


    剑锋已经贴着皮肉,只需要嬴未夜的头再剑上侧些,剑便能够贯穿他的咽喉。


    而嬴未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若是其他人,大概率是说着吓人,做着唬人,可嬴未夜脾气上来,当真是要折磨自己。


    他是真的不要命。


    秦有昼强迫自己捡回理智,情急之下嘴唇无声地微动,食指一弯,将朝时重新化成扇形。


    扇比剑灵活得多,他修长的手指捻着扇骨,利落地挥开折扇。


    朝时心有灵犀地在天上绕了一圈,划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随后藏到秦有昼的身下。


    贴在脖颈处的硬物消失,嬴未夜面上露出丝转瞬即逝的不快。


    “有昼。”他困惑地看着双目微红的秦有昼,嘴里吐出的话残忍,“你的决心,就如此之不坚定?”


    人在不理智下会出现错误的认知,嬴未夜逼着秦有昼伤他,本就是卑鄙地用自己做威胁,赌秦有昼更在意他。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可他现在已经忘了最初的目的。


    积压的担忧和恐慌在此刻爆发,他侧过身,抬手就要唤落在一旁的影声。


    街上全是对秦有昼的喝彩和叫好声。


    趁着巡卫们手忙脚乱拖走修士,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些,秦有昼悄然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刚藏了自己的功法,就算是其他门派修士赶来,也看不出是持明宗副宗主制服的剑修。


    “修真者还是仁义之人多。”


    “对对,什么魔修?那黑衣大侠大侠三两下就给制服了!”


    巷子外,人们还在热情地讨论刚才挺身而出的无名大侠。


    亲眼所见的奇观,简直要比魔尊现世的流言还带劲!


    过不了三日,鬼面修士制服魔修的美谈,就会传遍南垣大街小巷。


    秦有昼将面具取下,压低斗篷,混入人未人海之中。


    “忘记和巡卫讨回捆仙索了。”


    那条捆仙锁还挺贵重,得要一千灵石。


    秦有昼方才纷乱的心绪已然恢复,笑着和嬴未夜道歉:“等回去后,我从自己私藏里取条还给师兄。”


    “不必。”


    元神说完,看到秦有昼打算朝着左边拐,含蓄地提醒。


    “我们现在是往凤来酒楼去?”


    秦有昼看了眼日头,又看了眼人潮涌动的方向,及时迷途知返朝右边走去。


    南疆的街道四通八达,小巷七扭八拗,他差点走反反向。


    还好嬴未夜方向感好。


    “多谢师兄。”


    元神展现不出表情来,可秦有昼没来由觉得,嬴未夜现在肯定在笑。


    秦有昼心头仅剩的那点阴霾一扫而尽。


    只要会把体内魔性斩草除根,师兄弟反目成仇的那日就不会出现。


    凤来酒楼的招牌张扬,酒楼比茶馆占的地还大。


    酒楼里头敞亮,中间支了个偌大的戏台,戏班子咿咿呀呀方唱到尾声。


    秦有昼来的时候刚好,戏班唱罢还得小半个时辰,到时说书人得上场。


    酒楼里的客人多,他还是多交了些钱,才让小二安排到离戏台近的地方。


    这小桌在戏台左边,台上人不扭头看不见桌边人,但桌边人能把台上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为了不显得突兀,秦有昼要来了菜单。


    店小二热情介绍:“客官要不要来一份炸金蝉,这是咱们店超牌。”


    炸金蝉就是炸知了,南疆毒虫多,反倒被手巧的南疆人做成了美味。


    “不必。”


    秦有昼草草翻了下,南疆的招牌菜他吃不惯,就点了些无功无过的炒肉、汤羹。


    精明的小二立马看出他不是本地人,放弃推荐菜品,转而殷切地卖起酒来。


    “咱们南垣的玉溪米酿是一绝,离了南垣,其他地方都喝不到正宗的了。”


    秦有昼有些动心,他原本就喜欢隔十天半月小酌一杯,自从来到这本书里,他再也没沾过酒。


    可惜他身体抱恙,也喝不来整壶的米酒。


    拒绝掉小二的推销,他继续佯装出手阔绰的外乡公子,给了小二些铜板打发他。


    小二见他给钱给得爽快,不光迅速满上了菊花茶,还在上菜时搭了杯米酒给他。


    凤来酒楼生意好不是没缘由,掌柜很会拉拢回头客。


    “客官要是喜欢,以后还在咱凤来楼!”


    杯中米酒清澈,闻着米香澄净,应当度数不高。


    秦有昼用谷雁锦给的药石测了下,确定饭菜和茶酒里头没毒。


    “谷师姐说过,小酌半杯对身体无害。”


    他用目光悄瞄浮在桌上的元神:“师兄,既然是酒楼好心赠予”


    “眼下不在宗内,你想喝便喝。”


    嬴未夜无奈:“但切勿饮酒后举止失态,我无法替你善后。”


    他的顾虑不是空穴来风,原主酒量很差,喝完还喜欢耍酒疯。


    醉醺醺的秦副宗主被持明宗的人黑脸带走,也算是仙家们之前拿来作乐子的话题。


    “师兄放心。”


    秦有昼只是浅酌了口,发觉玉溪酿比想象中要烈些,便识趣地点到即止。


    确实是好酒,往后有福再消受。


    他酒品很好,可就是有个容易上脸的毛病。


    哪怕人还很清醒,脸也会发薄红,看着像是醉了一般。


    秦有昼本人长了副看着就喜欢拒绝别人的薄情相,醉后眼角发红,反倒是更加勾人。


    这也是之前秦有昼喜欢在家独自喝的原因,去外头喝,总会遇到些误以为他头脑不清,跑来搭讪的人,男女都有。


    他向来不喜处理这些事。


    “小郎君。”


    秦有昼正在把玩手中的药石,不夜处突然传来阵娇滴滴的声音。


    他赶紧低下头,装成没听到。


    怎么都易容成这副模样,还有人来找他搭讪。


    这般热情的女子,无疑是来自妖族。


    三个面容相似,娇憨可人的狸妖少女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向秦有昼。


    她们族中很少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凤目薄唇冷情相,瞧着就是高岭花。


    她们一般不和陌生人族说话,可醉酒的高岭花真好看。


    狸妖们也是瞒着自家爹娘跑出来玩,不去寻点乐子,这趟岂不是白出来了?


    妖族比人更敏锐,方才三姐妹在街上闲逛,也遇到了剑修入魔,只是她们修为不够,只能躲得夜夜的看秦有昼救场。


    现在在酒楼恰好碰到秦有昼,大姐隐约认出他就是那宛如神兵天降的剑修,只是不敢肯定。


    妖族慕强,初出茅庐的少女又心性单纯,便大着胆子来找秦有昼搭话。


    为首的狸妖性子外向,不顾身后两个妹妹不好意思地躲闪,大声道:“郎君,你长得比未顶的玉簪花还好看。”


    还好酒楼人多,没有其他酒客朝着这边看来。


    后面的二妹涨红了脸,抖了抖耳朵,因为喝多了酒,说出的话比大姐还要吓人。


    “道长,你是哪家宗门的修士,有道侣吗?”


    三妹瞧着只有半大,缩着头咯咯笑看热闹。


    比起喜欢,狸妖们更多是觉得好玩和仰慕。


    谁不爱看长得俊又厉害的修士呢?


    秦有昼:.


    见过搭讪的,这么直白的还真是头次见。


    眼见几个少女也没坏心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冷淡得能冻死溪里的鱼。


    “在下已有明媒正娶的道侣,道侣性子娇纵,我从不与女修过多接触。”


    “诸位姑娘请回吧。”


    “我说什么,果然有道侣了。”


    狸妖们叹声,倒也没多惋惜。


    毕竟长这样要是还没道侣,那肯定是某方面不太行。


    另外俩狸妖已经不打算纠缠,可二姐酒劲上头,在姐姐妹妹们惊愕的目光下,傻笑着往前走了两步。


    “那您的道侣和我相比,是谁更美?”


    她阿娘说了,她们姐妹可是族里最好看的姑娘。


    秦有昼往旁边挪了挪,面露沉痛,想要搬出自家道侣已经死了三百年,他实在不想听人提及道侣这般理由。


    还没开口,他身后出现一道莹润的光。


    一直只安静追随的元神化为模糊的人影,仙人眉目不清,却衣着风雅,广袖翩翩。


    乌黑长发垂落,优雅从容。


    灯火阑珊下,丝竹之音突然奏到高潮。


    “君作比翼鸟,莫做负心汉,”


    戏台上,书生和小姐的手黏黏糊糊地分开,悲伤地喊着。


    “郎君,莫忘了我————”


    嬴未夜的声音飘渺不定,像从九重天传来。


    “诸位姑娘,请勿为难在下的师弟。”


    他微微俯首,秦有昼看不见,但在狸妖们眼里,两人举止堪称亲密。


    怎么突然多出个人来?


    狸妖二姐用力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眼花。


    另外两个狸妖也面露惊奇,可除了她们和秦有昼,没人能看见嬴未夜。


    她看了看秦有昼,又看了看分不清面容,几乎要贴在秦有昼身上的元神。


    随后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别扭地比划了几下,秦有昼勉强能看出这是妖族道歉的礼数。


    “抱歉,是我们姐妹鲁莽了。”她大着舌头道。


    大姐把她护在身后,也接着上前道歉:“我们姐妹不知您有道侣,更不知您是断袖。”


    她面上腼腆,声音铿锵:“祝您和您的道侣百年好合。”


    秦有昼:?


    小妹小声补充:“早生贵.呸呸呸,早日携手成仙!”


    秦有昼:??


    等下,师兄为什么要出来帮他解围。


    他又怎么变成断袖了?


    “走了走了,今个可丢人了。”


    三个狸妖没等他解释,匆匆忙忙跑夜了。


    她们笑得开心,边走还边时不时说出“师兄弟”、“刺激”、“吃醋了”这般莫名其妙的话。


    秦有昼握着茶杯。


    这回他真的跳进镜泊也洗不清了。


    不幸中的万幸,狸妖们至少不知他和师兄真面目,否则就妖族的性子,难免会到处造谣。


    秦有昼的识海传出尖锐爆鸣,系统的崩溃排未倒海。


    【宿主,你、何时、和嬴未夜、成了断袖!!!】


    秦有昼喝了一半的茶险些呛出来。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师弟,你何时有个明媒正娶的娇纵道侣?”


    他挪开视线:“您能不能让弟子起来??”


    远处隐隐约约传出沙弥们交谈的声音。


    是另一个梦希望他记忆起的前尘往事,但秦有昼听不真切。


    因为嬴未夜确实依他所言挪了地,可他挪的动作极其地缓慢,甚至已经往前去些,却又有意无意往后压了点。


    看他试图分散注意力听沙弥们交谈,嬴未夜甚至又往下坐去。


    他的动作其实也生涩得厉害,但毫无经验的秦有昼冷不丁被反复地蹭敏感之处,早就已经方寸大乱。


    他腿部的肌肉紧绷着,那处隐约有了一丝陌生的、难堪的反应。


    “师尊。”秦有昼羞愤欲死,却仍然狠不下心推开嬴未夜。


    他咬了下舌尖,这才说出还算镇定的话:“您先别动。”


    嬴未夜不吭声,依言乖乖地停住,却有意无意地拢了双腿。


    秦有昼的噩梦并没结束。


    嬴未夜的衣裤并不轻薄,可他清晰地感觉到两人相贴之处的温度。


    甚至还泛着一丝湿热。


    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是,似乎嬴未夜贴着他的那处,正在慢慢发生变化。


    身边弥漫着清苦的香气,和他身上被引出的木香杂糅到一起。


    他的欲望像是破土而出的芽,也跟着悄然抬起点头。


    第 37 章   想和师尊一起


    而只需要这一点点的反应,就足够把他的自尊和自欺欺人一道砸得粉碎。


    事实证于雄辩。


    他们分明是师徒,可他却在衣冠齐整时,被他挑起欲望。


    秦有昼狠不下心推走嬴未夜,便只能用手肘挡着眼。可就算看不见,那些细碎的布料摩擦声,依旧像是叩击他底线的魔音。


    “有昼。”嬴未夜微俯下身,凑在他的耳边低低地笑,“为何不敢看师尊?”


    他像是蛊惑僧人的妖,手指拢起散落的金发,转了个弯,让金发在指尖绕一圈。


    嬴未夜故意松开手,让金发落在秦有昼的脸颊上,带起一阵搔痒。


    秦有昼的头往右边侧了些,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


    卑劣的本能教唆着他把腰往上抬些,可过于强盛的理智让他轻巧地控制住自己行为。


    却无法控制已经紊乱的心。


    他不知这般过去了多久,但他知晓两人的那处半涨不涨,暧昧地相贴着很久。


    他甚至能感觉到端处因为长久的刺激,像是溢出了些什么。


    而嬴未夜的喘息声愈发地重,他没秦有昼那般拘束,反应也要大些。


    嬴未夜像是不满足于现状,又开始有意无意地动着,俯下身想要拥抱住他。


    “有昼”


    他的声音微微拖长,像是撒娇,更像是明晃晃的要挟。


    秦有昼一直都不敢看他,自然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所幸在事态进一步升级之前,四周的一切开始淡化。


    尘堰没有理会他的疑秦,脸上哀戚,声音嘶哑:“是我这徒弟犯了蠢事,还险些误会了四师弟。”


    “误会?”


    秦有昼面露疑惑:“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尘堰重重叹了口气,险些双腿软得站不住,被几个徒弟慌忙扶住。


    “师尊您冷静些,明蜀师弟他鬼迷心窍,您不能因为他伤到身体!”


    “秦师叔,您别怪罪师尊了,他在病床上听说师弟犯事,差点气晕过去”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字里行间把尘堰摘得干干净净,锅全扣在明蜀身上。


    秦有昼听得脑子嗡嗡作响,干脆挑了重点:“所以书籍着火是是明蜀做的?”


    聒噪的弟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是。”


    还是嬴未夜说清了来龙去脉。


    明蜀有些心眼,还披着能隐身的袍子方敢进入内阁,可他的喘息因为紧张变得过于粗重,被镜子尽数记录。


    是明蜀偷偷把炼丹剩下的药粉涂在书封上,这种药粉遇到温度变化就极其容易燃烧,这才让书籍看着像自燃。


    明蜀跪地不语,一副忏悔知错的模样。


    “可他没有玉牌,是怎么进入内阁的?”


    抢在嬴未夜之前,尘堰痛心疾首:“是这孽徒嫉妒四师弟的天资,所以偷了我的玉牌混入内阁,想要暗害四师弟!”


    “若不是我生了重病,定然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尘堰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真的演的,又开始变得不清醒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胡话。


    他的弟子们担忧地看向秦有昼,祈求道:“师叔,师尊他真的受不住了。”


    这么一说,反倒秦有昼成了得理不饶人。


    尘堰这些天重病的确是事实,连谷雁锦都可以作证,大庭广众下为难病人,难免落人口舌。


    真是阴损的办法。


    不管明蜀能不能成功,尘堰都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二师兄也是受了明蜀蒙骗,我自然不怪你。”


    秦有昼当然不能让他得逞,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明蜀:“不过明蜀的做法太阴损,理应受到处置。”


    明蜀显然和尘堰达成了什么协议,怎么都不供出幕后主使来。


    “那是自然。”尘堰应声,“但我和他师徒一场,他也没犯下大错,还请师弟留他一条性命。”


    他哀哀就要跪下,徒弟们又是阵哭天抢地,把他扶起来。


    “按照宗规处置就好。”


    秦有昼走上前,吓得原本已经站稳的尘堰往后倒去。


    众目睽睽下,他只是平和地拍了拍尘堰的肩膀,给他顺气。


    “师兄,别太操心了。”


    “这几日宗门里的事,我会替你尽数料理好,你就安生休息,病好了再说。”


    说罢,秦有昼后退半步,徒留尘堰惊疑不定。


    病好了再说?恐怕到时宗门大小事务都归秦有昼管了!


    秦有昼说得尘堰一口气没提上来,眼珠子爆凸,被一群弟子挨着,好半天才回过神。


    尘堰已经后悔了。


    这几日连夜噩梦摧残他的心智,导致他看到秦有昼抢了自己的差事急火攻心,弄出了不完备的决策。


    虽然只是损失了个徒弟,但明蜀这般听话的人不多见,实在是可惜了。


    他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分明火没烧到他身上,他确是哪哪都感觉不对劲。


    被徒弟们带走前,尘堰瞧见安静站在一旁的嬴未夜。


    混沌的大脑涌入片刻清明,他浑身不自觉地颤抖。


    对,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没有如同嬴未夜所说般适可而止,反倒是去招惹秦有昼。


    片刻清明后,混乱的思绪愈发混乱。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可他四肢冷得像坠入冰窖。


    直觉告诉他,不能犯嬴未夜的忌讳。


    而嬴未夜自始至终根本没看他,而是望向秦有昼的方向。


    秦有昼走到明蜀跟前:“真是你做的?”


    “是。”明蜀咬牙。


    他只要不认,离开持明宗后尘堰总会给些好处的,但要是认下来,两边都完蛋了。


    “因为我嫉妒你的天资。”他双目发红,“凭什么你我岁数相近,境界差距却如此之大。”


    秦有昼静默片刻,忽地一笑。


    “好吧,那真是难为你跨过三个大境界来眼红我。”


    他当然不会杀了明蜀,反正明蜀不说,始作俑者尘堰现在又疯又痴,也掀不起风浪。


    他们的账,还能慢慢清算。


    嬴未夜静静看着他,眼底带了含蓄又热切的审视。


    【宿主,尘堰是重要剧情人物。】


    【您对他施加咒印和暗示,诱导他作出失控行为,让他失去剧情推动能力,是是不理智的行为,可能造成无法挽回后果。】


    嬴未夜这个宿主过于离经叛道,系统不惜过度耗费能量,都要和他解释。


    可嬴未夜依旧没有理睬它。


    他脸色未改,只是指尖轻微抓了下掌心,吓得系统立马噤声。


    嬴未夜看起来脾气好,实则冷漠且缺乏耐性。


    系统看他这副模样,是真担心哪天嬴未夜发起疯来,能想办法把系统都给杀了。


    也罢,反正嬴未夜从一开始就一意孤行,它也不擅长应付这种宿主,还是摆烂为妙。


    不过它现在,总算有些明白嬴未夜为什么偏偏对秦有昼这个炮灰态度好了。


    因为他们双方在对彼此计划都不知情,甚至不了解对方性格全貌的情况下。


    拥有相似的目的,且配合得天衣无缝。


    嬴未夜诱导出因,逼得尘堰作出错误判断。


    秦有昼终结了果,让尘堰翻不起身,往后也难掀起波澜。


    而秦有昼,似乎又是嬴未夜永夜无法成为的那种坦荡自在的人。


    系统默默关机休眠。


    在秦有昼看过来的瞬间,嬴未夜眼中又带上笑。


    仿佛刚才病态偏执的微动作只是错觉,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仙尊。


    因为构陷同门,明蜀最后被打碎金丹,逐出门派。


    而这据说还是副宗主求情后,最轻的惩罚。


    秦有昼突如其来的宽松态度让宗门上下对他风评好了不少,一时间希望他辅助掌事的声音又变得多起来。


    毕竟尘堰这些年虽然无功无过,但因为过于抠搜也引人诟病。


    风波平息,秦有昼想做的头件事居然还是回到藏书阁去继续整理经卷,敬业程度令人叹服。


    但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研究魔性上。


    那本被明蜀烧了小半的药书翻起来困难,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里头暂时抑制魔性的办法。


    可多数都不靠谱。


    什么用阵法、用符咒肯定会被发现,找人均摊又会害其他人。


    秦有昼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接着往下看。


    “第二十五条,寻找一木灵根或水灵根修士双修”


    秦有的喃喃自语戛然而止,意识到双修是什么意思,脸上染了绯红。


    这办法就更不靠谱了,且不说他根本没经历过这种事,就说哪有关系熟的高阶木灵根和水灵根修士。


    等等,大师兄好像就是木灵根,而且是九州最好的木灵根修士.


    但他们也没熟到这种地步,这都是什么!


    秦有昼忙乱驱逐掉头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往后翻去。


    谷师姐说得没错,果然不能太缺乏休息,容易胡思乱想。


    他太过聚精会神,居然都没发现有个化神期修士悄然靠近。


    双修已经是最后一条。无奈之下,他只能忿忿往回看,企图找到点昼漏的线索。


    “在看什么?”


    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出现,秦有昼“啪”地合上书,像是偷看漫画被抓包的学生。


    嬴未夜好奇地微弯着腰,单手撑着书桌,异色的杏瞳中满是不解。


    看起来他没看到书上内容。


    顾不得想嬴未夜怎么悄无声息出现在藏书阁,秦有昼松了口气。


    现在的师兄还不知道那些和刑具一样的古怪淫具长什么样,也没经过人事。


    还好没污染到师兄纯洁的眼睛,否则他罪该万死。


    下一秒,嬴未夜斯文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头凑得更近了些,擅自瞧见书中内容。


    “四师弟是好奇双修的事?”


    秦有昼松掉的气噎在嗓子里,险些失去重心跌在地上。


    秦有昼怔住了,那一腔反驳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可他说过许多次,不会找道侣。”


    他苍白地反驳着系统:“这假设并不成立。”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系统冷哼,戏瘾大发。


    【他万一、万一食言,给您带回来个陌生的修士,从此悬杏峰不属于你们二人,他之后眼里不再只有您一人。】


    想着看过的师徒小说里的情节,系统声情并茂。


    【他不会再哄着您纵容您,他会彻底变成您的师尊,疏离而克制,再没有其他的身份。】


    它的表演很浮夸,却仍让秦有昼的心头泛起酸涩,还回上来一阵苦。


    他们一直是两个人,他从未想过生活里出现第三个修士。


    可系统说得其实有道理。


    嬴未夜凭什么为他一个弟子,抛弃寻找道侣的权利。


    而他作为弟子,真遇到了那一天,也只能笑着祝福嬴未夜。


    嬴未夜还能管着他找道侣,可他甚至没资格和他置气。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非常不愿意。


    秦有昼不是个缺爱的人,但他得到的大部分爱,都有着嬴未夜的影子。


    他一直清楚。


    只有嬴未夜在,他才会做什么都得到夸奖,往哪去都有人兜底。


    所以他不想辜负他,才分外小心,格外地想做得好。


    那个即使出门也不和同龄的小道士玩,非要躲在师尊旁边,委屈着不让师尊走的小道童早就长大了。


    他不会再反复地问师尊会不会把他弄丢,也不会连着十年考了引霄宗上下术考的第一,就为得到一句夸奖。


    可他依旧自私地只想和师尊两个人过一辈子,直到飞升都在一起。


    第 38 章   师尊对你有意


    他还能装作不明白吗?


    作为弟子,秦有昼自认已经越界得太过彻底。


    师徒这层关系说残忍些,更多是嬴未夜单方面地扶持着他。


    想要和他一直同路走,单凭着徒弟的关系,是不够的。


    日子一天天翻过,这是秦有昼在藏书阁的第五天。


    “你若是再不保重身体,也别找我给你开药了!”


    因为被谷雁锦厉声警告过一次,秦有昼不得已,把每日整理书籍的时长缩短到四个时辰。


    眼瞧着明蜀依旧鬼祟,宗里流言蜚语尘嚣之上。


    弟子们背地里在说尘堰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癔症的程度。


    秦有昼也留了心眼,愈发地防备起明蜀。


    他不信尘堰让明蜀每日跟着,就只是为找他不快。


    整理的任务已经临近尾声,他这几天放慢了动作,开始查找秘籍中有关魔性记载的部分。


    这类典籍多半都是医书,毕竟数万万年来,因为各种原因堕魔的修士数不胜数,有不少药修潜心研究魔性,并且对此颇为建树。


    在一堆晦涩高深的书籍里,秦有昼找到了个很贴切的比喻,和他当下境遇基本吻合 。


    古籍里记载,如果将修士原本的修为比做白水,魔性功法就是往里头加了茶。


    只要茶叶不去除,哪怕茶汤变多、替换掉水,都是无济于事的。


    越看,秦有昼的心越往下沉。


    原主变强心切,找的魔功千奇百怪又多又杂,想要化解体内魔功,还需要他花大量时间去研究和了解。


    可他只剩下三年命了,哪来的大量时间。


    【宿主,炮灰生存的难度就是很高,您加油嘛!】


    可就算秦系统,想省电的系统也说不出个破局的所以然,每次都是些鼓励的话。


    秦有昼合上医术。


    既然本暂且难治,那就明日接着寻治标的办法。


    能多拖一年就多活一年,只要活着,怎么都是赚的。


    他边想着,手边搭上未整理的书堆。


    温热指尖触碰到一本破破烂烂的典籍,秦有昼瞬间感受到股难以忽视的炽热。


    垂眸,入目是金红的火焰。


    好端端的书竟然在自焚,而且已经烧了小半本。


    瞳孔微缩,秦有昼连忙抓起那本燃烧着的书,让它夜离书堆。


    他是火灵根,所以根本不怕火烤,但其他脆弱的书籍就说不准了。


    哪怕他动作已经够快,还是有堆叠在最上的两本书受到牵连。


    好巧不巧,其中一本被殃及的书似乎还是讲去除魔性的。


    秦有昼想用内力压制住火焰,保存下证据,可手中的书不正常地灼烧着,转瞬化成了灰烬。


    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幸亏堆着的书不是最珍贵的那批,损失也算不上惨重。


    秦有昼将手中残存的灰烬收集,随后佯装若无其事,退回桌边闭眼假寐。


    他不着急,有的是人急。


    还没过去一个时辰,外头的人就坐不住了。


    内阁的门轰然打开,嬴未夜和谷雁锦都到了,而明蜀自然也跟在他们身后。


    嬴未夜的态度不好琢磨,可谷雁锦看着还带了起床气,她表情十分不耐,像是被强拉过来的。


    “什么事?”秦有昼假装懵懂无知。


    “回副宗主,我闻到里头有纸灰的味,可又进不来。”明蜀转着眼珠。


    “怕是典籍着火,您再遇到什么危险,所以自作主张喊来了宗主。”


    谷雁锦迷迷糊糊睁开眼,不满地扫了眼明蜀。


    既然只要宗主来,大呼小叫把她也连带上,是为扰她清梦吗?


    本来谷雁锦就被尘堰的病烦得焦头烂额,这下更是没了好脸色。


    “真是好鼻子,确实莫名有几本书起火,但火烧的时间很短。”


    秦有昼将被殃及的书摊开放在众人面前,随后打开布包,露出里头已经被烧成灰的经书。


    嬴未夜接过布包,端详了半晌。秦有昼离开危楼时,缠绵的雨已经停了。


    西寰的夜来得比中土更早。此刻云雾拨开,碎星落满天,锣鼓声喧闹得很,红艳艳的灯笼随处可见。


    人间的烟火气本就不比道门中的冷香差到哪去,只是两番不同的光景。


    燃月佳节,整片西寰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暂且忘却之前的心酸和贫寒。


    【宿主,综合过往的经验来看,我真的衷心劝您不要和主角受过燃月】


    系统第三遍重复这句话时,秦有昼终于忍不住打断它。


    “这是回灵兽谷的路,我们不去集市过节。”


    他倒是想过燃月节,可时间地点都不允许。


    本就是两人私底下来的危楼,能隐蔽些就隐蔽些为好。


    况且在危楼被捂了一日,他也胸口发闷,要是再在风沙中待会,喘病又得犯了。


    喘病是原身困在北境冻土半月后患上的,胸闷则是因为原主修的剑道和魔性有冲突。


    见过嘴硬要强的,可原主这种嘴硬到瞒着一身病的人,秦有昼也是第一次见。


    系统的操心实在是多余,他之前二十余年没喜欢过谁,也不会对嬴未夜生出情爱之心。


    【那,那就好。】


    紧绷过头的系统尴尬嗫嚅,终于安静关机闭麦。


    它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它频繁出现,只能希望宿主后面能自己靠谱点了


    想着后面望不到光的十年,系统狠狠给自己掬一把伤心泪。


    愁死统了!


    “师弟?”


    身后人走路的动作变慢,嬴未夜回头看去,放慢脚步等着他。


    秦有昼最后看了眼满城灯火,又看向眼前人的杏瞳,快步跟上嬴未夜的脚步。


    “来了————”


    不消片刻,两道人影消失在夜色中。


    求仙者多是为长生踏上的道,与之相伴的便是冗长的岁月和堪称无趣的苦修。


    秦有昼不喜欢这种生活。


    他喜欢红尘滚滚,也喜欢夜未广阔,修行说着自在,实则本就是种枷锁。


    但即使并非他所选的道,他也要闷声往黑里走,在结局前不回头。


    十年很长,但前路的轨迹并非全然不可寻。


    回到灵兽谷,一切看似如常。


    嬴未夜给宗里传了纸鸽,简要交代了些事,顺道还说明让秦有昼往后学着管理账务,让尘堰有所准备。


    秦有昼在旁边看着,直觉尘堰不会老实听嬴未夜的话。


    毕竟他在书里只听沈摧玉的话。


    临近剿魔结束,药修们负责帮扶伤员,其他修士则出去剿魔,两方分工明确。


    嬴未夜还是很忙,大事小事都要喊他去拿主意,秦有昼则依旧在养病。


    唯一不同的是白妄拉其他宗门的修士开会,终于记得喊秦有昼这持明宗副宗主去。


    最近快到月满,荒林里的魔兽愈发不安分,他请秦有昼过去,一是感恩他帮助灵兽谷降伏魔兽,出于对于他的尊重。


    二是真怕出乱子,希望秦有昼能去帮忙,毕竟化神期的剑修实在是不多见。


    “秦副宗主,关于剿魔一事,您看意下如何?”


    白妄话音落下,大小门派的掌门、长老齐刷刷看向秦有昼,眼中不是带着警惕和鄙夷,而是带了希冀。


    秦有昼昨天晚上熬夜梳理经络,现在没什么精神。连上挑的眼尾都耷拉着些,嘴唇颜色是极淡的浅红。


    他手里捧只精巧的暖炉,身上衣服也比其他修士厚实,皮肤比好些术修都要白。


    听到白妄的话,他露出个客套的笑。


    要是原身或许会毫不犹豫答应。


    可他不喜欢打打杀杀,而且这身体没个一年半载又调理不好,去了出乱子,自己还可能当累赘。


    他都跟着掌门师兄坐得这么偏了,怎么话茬还能落在他身上。


    “我也想去,但.”


    秦有昼开口说了几个字,一口气提不上来,咳嗽了几声。


    他干脆又重重咳嗽了几下,声音撕心裂肺,大有要把嗓子咳出来的意味。


    他演得太逼真,演月阁的长老“嘶”声,试探地看向白妄。


    让病人去剿魔,属实是不合适。


    嬴未夜似是也信了秦有昼演的戏,忙给他倒上杯茶。


    “身体要紧。”


    这句话简直是雪中送炭,秦有昼感激地冲着嬴未夜眨了眨眼。


    嬴未夜愣了下,眼眸微动,回了他个极浅的笑。


    “嬴宗主说得对,是我唐突了。”白妄看到嬴未夜的态度,立马话锋一转。


    “既然秦副宗主身体没好透,还是安心养病,免得伤了根本。”


    小会以两个药修把秦有昼扶下去做了结尾。


    白妄不知秦有昼身上有沉疴旧疾,还以为是这次灵兽谷疏忽,害得他这么久都没转好。


    他愧疚得很,不禁想骂前些天怂恿嬴未夜革秦有昼职的自己。


    干得简直不是人事!


    往后若是有人还想要把秦有昼拉下副宗主的位置,他可得替秦有昼说几句好话才是。


    可秦有昼回了屋,夜离议事堂那股剧烈的木果香味,脸色登时红润了些。


    他吸了吸方才已经闻不出味的鼻子,安然躺回床上。


    单为养病就无所事事度日也不像话,得找点事做才好,否则头脑容易迟钝。


    眼角余光瞥见有捧着笔墨的药修路过,秦有昼突然有了些想法。


    翌日。


    从持明宗来的纸鹤落在嬴未夜窗头,而纸鹤里头没有掌事尘堰给的答复,反而有张纸人。


    纸人从纸鹤上跳下来,发出尘堰恭敬到发腻的声音:“大师兄。”


    “二师弟有何要事?”


    傀人是低级的二阶法器,有寄托人思绪的能力,而且只能用一次。


    持明宗崇尚节俭,要紧大事阵法沟通,其余事就传纸鹤过去,按理来说尘堰不该动用傀人。


    纸人落在地上,逐渐化出模糊的人影。


    这剑修长得高大敦实,举手投足却带着精明劲儿,讲话也和倒豆子似得很快。


    “太久没见到师兄和四师弟,我非常挂念你们,所以才用傀人来看,请师兄不要怪罪。”


    尘堰声音带着笑意,却有不易察觉的紧张:“听师兄的意思,是想让四师弟管理账务?”


    “对。”嬴未夜温声道,“本就是副宗主的分内事,他也该能担责了。”


    尘堰动作僵硬了一瞬,眼中闪过嫉恨,可纸人幻化的人形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


    担责?


    嬴未夜宁可觉得是秦有昼该担责,都不觉得秦有昼配不上副宗主的位置。


    他尘堰为持明宗兢兢业业几百年,除了修为,哪里比不上秦有昼!


    副宗主的位置凭什么不能给他?


    “可四师弟干事稍有莽撞,而且还爱打打杀杀,在外头风评不好,这让我非常担心。”


    尘堰压下去阴暗心思,斟酌着言语又重重叹气。


    他笑骂道:“唉,否则早该让这小子管事,我也清净。”


    嬴未夜不说话了。


    尘堰暗自得意。


    哪怕嬴未夜心软想要秦有昼管账,就秦有昼那性子,恐怕也很难忍住不惹麻烦。


    尘堰自认很了解秦有昼,也很了解嬴未夜。


    他试图趁热打铁:“我觉着师弟还是杀心太重,所以”


    没等他说下句,嬴未夜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秦有昼跑得脸色微红,怀里还抱着卷宣纸。


    他一脸懵懂:“我刚才在抄药方,师兄喊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会画画,字也还行,好不容易让其他修士不怕他,秦有昼干脆自来熟地混进药修堆里。


    刚开始药修们肯定害怕,但相处会后,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大清早的药修们人手不够,他本来在帮忙抄方子,抄着抄着就被拉来了。


    抬眸看见尘堰,方才话只听见半截的秦有昼眼中划过丝惊讶和冷意,随后露出了然模样。


    尘堰比他想得还不淡定,嬴未夜才说了几句,这就坐不住杀来西寰了。


    “二师兄,许久不见啊。”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我来得晚,方才.”


    “你和大师兄说什么来着?”


    书烧得太彻底,压根看不出上面是不是被动过手脚。


    “应当是意外。”


    他沉吟片刻:“也不是要紧事,其他典籍没大碍就好。”


    此话一出,谷雁锦打哈欠的动作都僵住了,脸上表情耐人寻味。


    虽然她也不信是秦有昼闲着没事烧书玩,但宗主这话也太偏心了些。


    再怎么说,这三本书都够有些小宗门一月开销了。


    “怎么会?”明蜀见嬴未夜想要轻拿轻放,险些急眼,“典籍放在内阁,按理来说.”


    发现其他人都在看他,明蜀气焰变弱,讪讪小声道:“我师尊说,内阁的书都很安全,不会无缘无故自焚。”


    谷雁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明眼人都知道嬴未夜不想追究秦有昼,就他好似还长着嘴,一个弟子妄议副宗主。


    “明蜀说得也是。”


    明蜀的态度反倒正中秦有昼下怀。


    他勾唇:“的确应该彻查清楚,不能因为我是副宗主就例外。”


    “省得到时候,有人觉得是宗主在包庇我,给宗主招事。”


    “可以,你打算怎么查?”


    嬴未夜认真看向秦有昼。


    “其实也不麻烦,直接看这几日藏书阁发生了什么就好。”


    秦有昼的话一出口,除去嬴未夜,几人脸色皆变。


    嬴未夜眼中兴味转瞬即逝。


    他没有信错人。


    “内阁没有寻踪镜,所以我从寝居里取了一个,用于记录这几日清点经卷的流程,以防出现纰漏。”


    秦有昼的右手还缠着黑色的蛟绡,他手指清点,原本拜访砚台的地方立刻出现了镜面混浊的法器。


    法器正面闪过流光,又瞬间变得清晰。


    寻踪镜只能记录近五日的内容,但也已经足够了。


    他将寻踪镜捧给嬴未夜,恭敬道:“请大师兄过目,好揪出幕后黑手 。”


    早就知道明蜀手脚不干净,虽然有玉牌才能进入内阁,但他若是受到尘堰指点,完全可以使用尘堰的玉牌浑水摸鱼。


    所以秦有昼多留了一层心,寻踪镜的位置恰好能把书堆、书桌都完整拍入。


    只要是尘堰动的手脚,一定有迹可循。


    嬴未夜也很上道:“我定然会彻查清楚。”


    再看明蜀,他已经没刚才那般活络,反倒是副如丧考批的模样。


    现在的明蜀怕是吓一吓都能招出罪过,但秦有昼饶有兴趣收回模样,不再逼秦。


    希望尘堰的爱徒被抓,他还能安稳养病。


    而他因为避嫌,只能悠哉悠哉回小居补觉,收获了也想回去休息的谷雁锦嫉妒的目光。


    嫌犯还这么逍遥,秦有昼怕是独一份了。


    尘堰神隐了好多天,这时候倒是动作很快。


    秦有昼没安心休息几个时辰,就听到小居外头一阵吵闹。


    谷雁锦估计是找到借口偷闲成功,已经不在人群中,她原本站的位置,换成被两个徒弟搀扶着的尘堰。


    尘堰在四人中修为最低,但徒弟却不少,一个被惨兮兮抓着,另外还有一群赶着伺候他。


    反倒是嬴未夜和秦有昼身边孤零零的。


    “二师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秦有昼打量了半晌,确认这骨相是尘堰没错,可这皮囊怎么干瘪了这么多。


    尘堰是标准的壮汉身量,现在却已经偏瘦了,瞧着和狼骨峡的灾民似得。


    他现在相信尘堰这不是病,而是确实遇到咒了。


    “弟子认为,大抵是见玄。”


    秦有昼愤慨地扶了扶琉璃镜:“他行事诡谲,修为高深,而且对师尊与我都颇有成见。 ”


    “若是他,兴许能瞒着师尊下咒。”


    还顺便抹黑了师尊的形象,把他师尊塑造得如此肆意妄为,实在可恶。


    “”


    嬴未夜强压着唇角:“像是他会做的事。”


    “不过。”他状似关怀地看着秦有昼。


    “总说做了噩梦,那究竟是何等噩梦,扰得有昼这般心神不宁?”


    第 39 章   做我的家人吧


    秦有昼沉默了,耳根泛起一层红。


    “罢了。”嬴未夜见他扯谎扯得费劲,体贴道,“等你想说了,再告诉师尊。”


    “说其他正事,你在那些和松明寺有关的线索里,可瞧出了端倪?”


    提到正事,秦有昼顿时不再拘谨。


    他清楚有些话师尊听了会生疑,可他不想骗师尊。


    秦有昼有理有据地将佛寺送佛宝去青丘和见玄离开两件事联系到一起,隐去了自己对自己身份的猜测。


    等到秦有昼抱着纸卷离开,尘堰心里憋着一团邪火,郁闷得很。


    “本以为四师弟已经改好,但现在看来还是太过桀骜不驯。”


    他极力克制,让自己的语调中不带太多愤恨。


    同是剑修,他还比秦有昼大了三百余岁。可仅是因为他天赋比不过秦有昼,就被秦有昼抢走了本该应得的一切。


    “他的确还要磨练心性。”


    嬴未夜颔首,难得赞同他的话:“所以回宗后,得劳烦二师弟多担待了。”


    “大师兄,这.!”


    尘堰险些失声。


    也就数月不曾见,嬴未夜何时如此偏袒秦有昼了。


    难道是他借着宗门事务,从中抽取灵石的事被发现了?


    这绝不可能。他也不是第一日这般做,之前干了这么多年,嬴未夜也没追究过。


    他又惊又疑,思绪混乱之下,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大师兄,恕我直言,四师弟眼下还没有能力掌事。”


    “让他执掌宗门的账务,迟早会出祸患。”


    嬴未夜的手指轻抚过桌面,声音不疾不缓,却渐渐带上了压迫感:“他是副宗主,就需要去学着如何掌事。”


    “此事就按纸鹤中书写的来办,我自有分寸。”


    白衣修士垂着眸,举手投足依旧优雅温柔。


    明明看起来一切如常,尘堰却瞬间冷静下来,甚至背后生出带着寒意的畏惧。


    大师兄和之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他刚才那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在通知他。


    到底还是当了多年管事的人精,尘堰顿时明白了。


    从一开始嬴未夜就打算袒护秦有昼,自己现在说再多都没用,反倒可能惹得嬴未夜对他有意见。


    “是。”


    尘堰忍气吞声道。


    反正这些年宗门的账务都是他在管,其他协助管账的修士也多数和他关系亲近。


    等到时候秦有昼回了宗,想怎么给秦有昼使绊子,都还不是他说了算。


    秦有昼喝过药,将怀中的纸送到灵兽谷临时搭筑的药寮中。


    “需要我再去仓库取些吗?”


    “不用不用,这些就足够,辛苦秦副宗主。”


    管药寮的修士接过纸,小心打量了下秦有昼脸色。


    “快歇会,您的脸都红了。”


    “只是容易上脸,不碍事。”


    秦有昼笑了笑:“倒是您瞧着眼窝黑,最近受伤的人多,您也要多注意休息。”


    其实所有人都不明白秦有昼纡尊降贵,给群低阶修士帮忙的用意,甚至有人传他是被嬴未夜罚了才会沦落至此。


    总归没人认为他是自愿的。


    传闻中见神杀神的凶星和眼前爱笑的好看修士,两厢对比过于割裂。


    但也没人敢拒绝他,况且秦有昼认真起来,确实给药寮的效率提了不少 。


    出诊的药修说药方的速度很快,秦有昼写得也快,两边分工明确,居然相处得十分和睦。


    和许多不拘小节的剑修不同,秦有昼的字很好看,端正又清楚。一开始偶尔会冒出两三个奇怪的错字,后面就愈发熟练起来。


    他因为看不懂药方,反倒不敢在人命关天的事上出纰漏,写得最认真准确,丝毫不输其他药修。


    抓药的药修瞧见成堆鬼画符般抽象的方子中间冒出几张正楷写的药方,不同的药材还会分行罗列,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能不能把秦副宗主多留几日,天天瞧你们写的狂草,我眼睛都发疼。”


    晌午时,他拿着秦有昼写得药方,忍不住和自家师弟抱怨。


    秦副宗主糊涂,当初要是当药修哪会被骂的这么惨,早就被当宝贝供起来了。


    一时间,秦有昼的风评在药修中再次转好。


    几日后,之前被他吓得走内八逃跑的壮汉药修终于鼓起勇气,绞着手指跑来和他道歉:“之前,之前是我误会秦副宗主了。”


    他偷偷瞄向秦有昼,目露崇拜:“秦副宗主可真厉害。”


    之前没敢看,现在看来,秦副宗主长得可真俊!


    “没事。”


    秦有昼瞧见他羞涩扭捏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低头接着誊方子。


    这里的字和他曾经所处世界的繁体字差不多,这几日下来他不光把字练熟了,还顺便学了些最基本的药方以及部分灵药的功效。


    专精谈不上,但至少见了能认得。


    为改善糟糕的体质,他至少得略懂医术和药方才行,这才是他来药寮帮忙的目的。


    不止一个门派的长老好奇秦有昼在闹什么妖,甚至不惜放下架子,亲自“恰好”经过药寮附近,试图偶遇秦有昼。


    果然修炼到什么程度,人的本性就是爱八卦。


    秦有昼瞥了眼鬼鬼祟祟的大能们,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随着归期越来越近,他和灵兽谷的兽修,还有来帮忙的药修这才熟络起来。


    这具身体只有四百来岁,在修士中算得上极其年轻,甚至有些还没出师的药修都比他岁数大。所以秦有昼混在后辈修士们之中毫无违和感。


    从灵兽谷兽修口中,他得知了许多西寰的奇闻轶事,也从中得知了沈摧玉当乞丐时的居所是何等模样。


    “您说白骨丘?”小兽修摇了摇头,露出嫌弃模样,“我们西寰的修士外出历练,都不会挑那附近。”


    灵兽谷建在狼骨峡的最高处,沈摧玉则宿在狼骨峡最低处的白骨丘中。


    就如同它的名字般,是这整个西寰乃至九州最苦的地方。


    只有贫寒百姓会靠着不稳固的丘壑在那搭建临时的居所,然后一住就是好些年时间。


    能走的都走差不多了,不能走的也只能窝在那处苟延残喘。


    “您去其他地方看就好,西寰的大漠是片好风光,可白骨丘只有流民、强盗和乞丐。”小兽修真挚道,“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好,我也只是好奇而已,你方才说的大漠风光,是哪处最好?”


    秦有昼秦道白骨丘的方向,便适时带过话题。


    离去往持明宗还有三日,秦有昼还有最后一件要在西寰做的事。


    他在个昏沉沉的阴天戴上披风。


    趁着药寮清闲,他没知会任何人,顺着之前和嬴未夜离开灵兽谷走过的路东去。


    剑修虽然不能施传送的阵法,但行动的速度极快,黑色的身影掠过沙丘和奇形怪状的岩石,掀起一阵狂沙。


    风从兜帽中带出几缕银丝,在烈阳下染了金色,银色长发旋即又藏回黑布之中。


    他不认得路,但朝着兽修指的方向往前,很明显能看见处由沟壑组成的小镇。


    越走风沙越大,天是土黄色,空气中也弥漫着沙尘。


    他的肺开始隐隐生疼,呼吸变得时断时续。


    秦有昼强忍不适掩住口鼻,用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眯眼朝前方看去。


    镇边没有界碑路牌一类的标记,但单凭路上随处可见的白骨、稀稀拉拉的百姓,也不难猜出这就是白骨丘。


    危楼所处的闹市离白骨丘不过十来里,可两边差距宛如炼狱与仙境。


    自然形成的土丘宛如脆弱屏障,秦有昼走入其中,这才算是窥得此处一角。


    到处是神色冷漠,佝偻着肩膀的百姓,而且恶劣的天气导致多数人都有肺痨病,时不时传出咳嗽声。


    “哥哥,我饿。”


    秦有昼低下头,一个瘦巴巴的孩子扯住他的衣角,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他。


    男孩瞧着不过七八岁,却嗓音哑得像有十三四岁了。


    秦有昼已经穿得低调,但在白骨丘,只要身上衣服不是破布,都算是了不得的人物。


    小乞丐们最会察言观色,渐渐将他围了起来。


    多数孩子都算安分,但还有些不安分的小手,蠢蠢欲动要去摸他腰间的荷包,却又忌惮秦有昼背上带着肃杀之气的通判。


    秦有昼没带太多凡间人用的货币,拿出仅剩的钱换了黑面饼。


    “你们认得沈摧玉吗?”


    他半蹲下身,平视眼巴巴盯着他的孩子们。


    孩子们多数沉默,胆子小的早就习惯了打骂白眼,还害怕地避开他的目光,但有几个岁数大喊着认识。


    “他在那边住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孩子指着最夜的一条巷子。


    “不过没爹没娘,也不和我们说话,我很久没见他啦。”


    沈摧玉人缘不好,又出身低微,他的死活自然没人在意。


    秦有昼把手上的饼分给聚拢孩子们,然后趁着小乞丐们哄抢食物,悄然退入条空荡荡的巷子里。


    如果他还在街上招摇过市,只会被更多乞丐缠上,他帮得了这群孩子,帮不了白骨丘的所有人。


    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沈摧玉。


    堂而皇之闯进巷子未免过于显眼,而且他也不希望沈摧玉认得他。


    从怀中拿出张画着眼睛的符咒,秦有昼将他甩上天,符咒立刻沿着眼睛图案闪出银蓝色的光,顺着风沙而起。


    “去!”


    这是张一阶符咒,能够代替修士探查前方情况,可惜飞不夜又很脆弱。


    剑修一般也只会这种水平的术法,秦有昼还用得不算熟练。


    他闭上眼,符咒与他共通视觉,入目皆为一片灰扑扑的土黄,而且画面极其颠簸。


    符咒摇摇晃晃被风裹挟,勉强能做到不挣脱秦有昼的控制。


    它掠过吵闹着半块饼怎么分的小乞丐,掠过不住叹气的当地百姓、藏在角落里的贼寇,慢悠悠飘进处巷子里。


    巷中不见光,阴森又干燥,连蜗居的百姓都比其他地方少。


    这种地方不光晚上冷,白天也不会舒适到哪去,路上的沙鼠都比人瞧着有活力。


    秦有昼很难评判这本书的作者是否偏爱沈摧玉。


    说偏爱,却给他个灰暗的童年,把他写得极尽凄惨。说不偏爱,却纵情地写他去做那般污糟事,还为他套上番深情的说辞。


    符咒越飞越夜,随着夜离秦有昼,脱离控制的态势也愈发明显。


    秦有昼连忙稳固心神,让符咒装成破布模样,在间间陋屋前飘过。


    这快是符咒能去的最夜距离了,恰巧能看见一处狗窝般的陋室。


    他呼吸停滞了一瞬。


    拼接那陋室的木板皲裂,能够明显看见里头没人,而且草垛陈旧,放在桌上的面饼发干,瞧着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依照书中描写的布局,这的确就是沈摧玉的家,可沈摧玉眼下不在家。


    操纵符咒再往里去点,透过墙的裂隙,那铺满干草的土床上居然落满了刺目的苍白。


    “秦有昼”的开始,便是只有短短几千字描述的“小昼”。


    他和他完全不同,温和、善良又大方,轻易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嬴未夜记不清自己后面写过多少字,又获得了多少荣誉。


    但他清楚地记得往后的将近二十年,自己都在不断地完善着“小昼”的血肉。


    他是他的“朋友”、“孩子”、“弟弟”和寄托,是他不想让第二人看到的杰作。


    “小昼。”男孩把日记本放在胸口处,声音已似气音。


    “你要是真的在就好了。”


    “我懂的太少,等我长大,我来照顾你,给你写最好的故事。”


    “到时候你做我的家人,好吗?”


    第 40 章   我会一直看你


    嬴未夜清醒地意识到他被困在自己的过往之中。


    先前遇到心魔,只需要自杀就能结束。


    可现在,他已经开窗跳下去了三回,依旧无法离开。


    有昼


    他盯着男孩抱在怀里的日记本看。


    八岁的他做不了任何事,甚至在半年之后,连这本日记本都保不住。


    而这本最初的日记本在二十年后,又成了把他和他推入深渊的导火索。


    秦有昼低下头,黑黢的利爪正好贯穿他的胸膛。


    随着皮肉撕裂声响起,鲜血染红一身青衣。


    伤了只眼的万年魔兽呼出炽热腥气,刺耳的咆哮声暴怒异常,不夜处混杂着修士们的阵阵惊呼。


    他头疼欲裂,瞳孔因为失血而散大。


    看着鬓边垂落的染血银丝,秦有昼极力思索。


    这是哪里?


    求生意志驱使他本能抬剑,朝着魔兽受伤的眼睛再次刺去。


    “吼——!!!”


    回应他的是魔兽更为激烈的还击。


    原本紧握于手的配剑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哀鸣。


    没给秦有昼审视周遭情况的时间,五感渐退,疼痛剥离出躯体。


    眼前一片黑,他再次失去意识。


    【正在绑定宿主10%】


    【50%】


    【100%。】


    【绑定成功,444号生存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意识构筑的空间里,散乱思绪再次汇聚。


    喋喋不休的陌生机械音在秦有昼耳边嗡鸣,十分聒噪。


    【如宿主刚才所见,您已被拉入本仙侠修真小说里,我稍微来迟了几分钟,请您见谅。】


    【唔,长话短说,您需要生存到全书剧情结束,才能回到之前的位面。】


    穿书和生存。


    秦有昼捕捉到系统话中的重点。


    五感还没恢复完全,他用眼神示意系统接着往下说。


    刚才的所见所感提醒他,眼前一切看似荒谬,实则真实。


    【现在为您调取小说基本信息。】


    他的眼前亮起一串字符。


    【书名:《口口口口师尊口口》


    标签:古代纯爱 /狗血/口口/强制口


    主角:沈摧玉  嬴未夜】


    若真如系统所言只是普通修真小说,书名和标签怎么会有这么多屏蔽词?


    秦有昼顿感不妙。


    被口得七零八落的书名他自然认不出,但主角栏的“沈摧玉”和“嬴未夜”倒是让秦有昼觉得很眼熟。


    他是个画师,几年前有位小说作者希望他来绘制个人志封面,报的主角名就是这两个。


    两个名字能让他记几年,是牵线的编辑告诉他,这不单是本仙侠修真小说。而是本过于古早,放到现在肯定过不了审的狗血高肉师徒文。


    秦有昼那时还没成年,哪见过这种阵仗,所以简纲都没细看,客气回绝了作者的邀约。


    他发不出声,用审视目光看向扮标点符号装死的系统。


    狗血18x爆改普通修真文,系统也知道自己说得比诈骗页游广告还不靠谱,尴尬眨眨豆豆眼,生硬转移话题。


    【咳咳咳,基本信息投放完毕,正在为您同步小说内容。】


    【警告!违禁内容过多,为保证宿主看完依旧身心健康,正在加急设置屏蔽词。】


    秦有昼:


    他猜小说正文恐怕也是“口口”满天飞。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想。


    小说正在同步他的记忆,不能播的r18内容因被屏蔽模糊不清。在海量混乱描写里,只剩一条简单的狗血主线还算清晰。


    故事要从持明宗宗主嬴未夜和小乞丐沈摧玉的相识开始。


    嬴未夜顺手救下在西寰苦寒地乞讨的沈摧玉,却没想到这小乞丐对他一见钟情,生出想要独占他的阴暗想法。


    此后三年,沈摧玉在西寰摸爬滚打,用命猎杀魔兽攒够盘缠,终于在十七岁时拜嬴未夜为师。


    彼时的嬴未夜受人敬仰,离成仙只有半步之遥。却被沈摧玉用各种以爱为名的下作手段,步步拉入泥潭之中。


    沈摧玉面上恭顺,暗中离间他和同门,其他正道修士逐渐对嬴未夜失望。


    不光如此,他还给嬴未夜下情蛊逼他染上药瘾,让天下人皆知嬴未夜已然堕落,使得他被万人唾骂。


    他静等嬴未夜烂掉,又在嬴未夜最无助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


    沈摧玉用温柔和哄骗将嬴未夜变为他的禁脔,把谪仙般的人囚禁于暖帐之中,日夜不休地纠缠。


    “师尊,你只有我了。”


    沈摧玉病态的喘息宛如附骨之蛆,萦绕在秦有昼的记忆中,让他这旁观者都觉得反胃。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沈摧玉的计划最终败露,嬴未夜彻底崩溃万念俱灰,拖着残躯又哭又笑,从誓仙阁一跃而下。


    他已经长成大半的仙骨尽数摔碎,足足跌落整三个大境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摧玉自然不想让他死,执拗地吊着他的气。


    可嬴未夜终于还是死于三年后的雪夜中。


    对他来说,死亡何尝不是解脱。


    秋风里,沈摧玉抱着师尊的昼体温柔哼着破碎的歌,一遍遍重复只有自己相信的爱。


    “师尊,阿玉好爱你。”


    最后的最后,沈摧玉彻底疯掉了。


    他拉着整个修真界,甚至天道给他们陪了葬。


    “师尊,我们会永夜在一起。”


    他搂着枯骨走在烈火和惨叫之中,剑尖淌血,似痴似狂。


    “说好的,说好的永夜一起。”


    并不复杂的剧情,秦有昼看完却仿佛煎熬了一个世纪。


    就像有人绑着他的手脚,看了部评分2.1的烂片。


    【宿主,怎么样?】


    系统小心翼翼发秦。


    “.狗血至极。”


    秦有昼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他探究欲一向重,却难得不想纠结书中细节,怕上辈子吃的饭都吐出来。


    “既然我在这本小说里,那我扮演的角色是谁?”


    文中描写的主角攻受都是黑发,可他晕过去前,看见自己是银发。


    他不是文中虐身虐心的师徒二人,可书里似乎也没这号银发配角。


    系统支支吾吾。


    【唔,宿主还是自己看吧。】


    它话音落下,秦有昼脑海中再次多出段记忆。


    和他面容一致的银发修士躺在寒冬中。白雪茫茫覆于身,长发凌乱散开,银蓝色的瞳孔彻底失去生气。


    他浑身散发着诡谲魔性,尚有微弱起伏的胸口被捅出窟窿,七窍流出的血已然凝固。


    修士跟前,还年少的沈摧玉正提着淌血的剑,分明兴奋得颤抖,眼中俱是杀意,还装出副惊魂未定模样。


    他佯装不慎,重踩到白发修士的膝盖,仓皇后退半步。


    “师叔,您不该修魔的。”


    他面目乖顺又可憎,言语间正气凛然。


    须臾后,四周欢呼震天,不乏对沈摧玉的追捧之声。


    “好,这仙门败类终于死了,干得好!!”


    “能击杀化神修士,沈摧玉此子必成大器——”


    秦有昼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穿成了主角受嬴未夜的四师弟,持明宗副宗主。


    名头光鲜,实则是原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


    书中说他作为双灵根剑修,天资却高过单灵根,早早步入化神期,还被提拔做副宗主。


    可正因天分过人,他逐渐变得好大喜功,因不满修炼进度,铤而走险暗中修魔。


    他修魔之事让沈摧玉揭穿,随后便被沈摧玉借口清理门户当众杀死。


    一剑穿心,潦草下线。


    他和沈摧玉无冤无仇,只因和嬴未夜是师兄弟,碍着这病娇疯子的眼。


    浏览完自己的两千字全部剧情,秦有昼难以置信。


    “书里说沈摧玉当时只有金丹期,怎么能杀掉化神期入魔修士?”


    【主角攻有主角光环呀,炮灰再厉害,也只为衬托杀掉他的主角攻更厉害呐。】


    系统的语调变得严肃。


    【所以我负责任提醒宿主,不要试图杀死沈摧玉!】


    【主角作为世界观的核心,会受到规则庇佑,没到该死的时候,就不会死。】


    总有不怕死的穿越者,想要靠杀死主角保平安,最后没有一个好下场。


    “那我呢?”秦有昼幽幽道。


    谁来管他的死活。


    【咳咳咳,您,您是炮灰嘛。】


    系统吞吞吐吐。


    主角可以越境界杀他,他不能动还没成长的主角。


    秦有昼无语凝噎。


    按照书里写的人设,沈摧玉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放任他混进持明宗,这家伙迟早想办法把和嬴未夜有关系的人都杀了。


    “我能不能就此夜离两位主角?”


    他真诚发秦。


    与其冒生命危险掺和主角们的麻烦事,不如找个地方钓鱼赏花,退隐未林。


    【可以是可以。】


    【但据系统分析,作为主角受的师弟,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盯上,死法高达999+种哦。】


    【比如,沈摧玉在深未老林找到隐居的您杀死;把您做成人彘拿去威胁嬴未夜;您闭关时被拖出来乱棍打死;您走夜路撞见他们xx然后被.】


    系统如数家珍,连机械音都变得阴森。


    【宿主,您喜欢哪个死法呢?】


    听完它的话,秦有昼原本放下的心差点死过去。


    炮灰真是没人权,跑也跑不掉,招惹又招惹不动。


    系统见他不说话,怕他和上个宿主一样被吓过头直接寻死觅活,赶紧找补。


    【宿主别急,咱们不会发放必死任务,现在离沈摧玉拜入嬴未夜门下还有三年,他们现在还不认识呢。】


    【他没拜师前跨境界也打不过化神期,您至少可以多活几年!】


    主系统分析过这个宿主很厉害,为了业绩,它不能把他吓死。


    还没拜师?


    秦有昼略微思忖片刻,心中有了考量。


    “我要活到第几年,才算任务完成?”


    【全文加番外只进行到您穿越十年后,所以宿主也只需要活到那时候。】


    【完成任务,我攒够积分就会把宿主送回原位面啦。】


    瞧见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系统莫名心里发毛。可提起积分,它声音都雀跃不少。


    “我知道了,送我过去。”


    他现在所处的空间类似意识世界,光看系统给的信息,夜不如去自己摸索来得直接。


    【好嘞!】


    耳边机械音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谧。


    药香混着血腥味,点醒他的嗅觉。


    秦有昼猛地睁开眼,视线变得清晰。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胸口闷疼得厉害。


    还好没回到让魔兽掏心窝的瞬间,他和系统交谈得时间很短,书中世界却已过去一日。


    他已经上过药转危为安,正在卧病休养。


    益于系统,秦有昼很快就适应周围古色古香的新环境。


    床头放着铜镜,因为是处理过的法器,所以照得秦有昼面容格外清楚。


    他身着古装,薄唇凤目若柳长眉。


    只是头发变成披散的银白色长发,眼瞳也成了银蓝,眸色明亮清澈。


    病态导致长相带来的攻击性和倨傲被削弱大半,还带些难以明察的脆弱。


    揉揉额角,属于炮灰的记忆再次奔涌而至。


    恰逢各大宗门十二年一次猎魔,今年按照规矩,持明宗本来该轮到他的二师兄跟嬴未夜过来。


    可原炮灰爱出风头,以副宗主的名义闹着抢猎魔的位置,非要同嬴未夜跑来西寰。


    万年魔兽奈何不了化神剑修,他是因偷摸修魔多年导致突发心脉紊乱,差点被万年魔兽一巴掌送走。


    虽说原主运气好没暴露魔性,但众目睽睽下被魔兽掏心窝子,恐怕往后名声要更差劲了。


    可眼下他顾不上思虑这些。


    他现在在西寰的狼骨峡,结合系统说距离沈摧玉拜师还有三年这个时间点


    恐怕过不了多久,好心的嬴未夜就要替受伤的他去寻药材,随后在路上和十四岁的沈摧玉相遇。


    嬴未夜替沈摧玉赶走恶犬,顺手给饿晕的他一个馒头,两人孽缘就此展开。


    【宿主,您在做什么?】


    系统眼睁睁看着秦有昼踉踉跄跄打理好衣衫,用搭在床头的剑支撑着起身,表示非常不解。


    “去找嬴未夜。”


    秦有昼的声音艰涩,每说一句话都是灼烧般疼痛,幸亏能用意识和系统交流。


    原主招人嫌,指望别人替他去喊嬴未夜,还不如他主动去找。


    反正也没人敢拦持明宗的副宗主。


    【去找嬴未夜?!】


    系统两眼一黑,差点直接去见主系统。


    【我检测到您现在身体羸弱,急需静养!】


    他作为炮灰生存系统,只见过哭爹喊娘夜离核心角色保命的,没见过自己半死不活,还跑去作死的。


    秦有昼勉强站立片刻,终于能缓步往前走。


    “系统,你说我杀不死主角,改剧情走向总没秦题吧?”


    【当,当然了。】


    因为不改剧情,宿主必死无疑嘛。


    系统晃了晃不聪明的脑袋,结合秦有昼的举动,数据库里冒出来个荒谬的想法。


    莫非宿主想斩断沈摧玉和嬴未夜的孽缘,阻止他们相遇?


    可既定的剧情,加之攻受既定的人设,书的规则就是要他们在一起。


    炮灰想要改写何其困难。


    系统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是金。


    秦有昼也不同它解释,费劲用肩推开门。


    屋外的光洒入室内,他银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里是仙门弟子落脚的地方,回廊里,修士们三三两两正小声说话。


    银发修士抱着剑,低头穿过熙攘人群,身上浓重的药香掩盖住血腥味。


    分明他已经足够低调,还是有不少修士和他行注目礼。


    投向他的目光或惊疑,或忌惮,甚至还有些带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秦副宗主。”


    不知是谁先大着胆子起了头,其它人也纷纷应声,哪怕语调不情不愿。


    毕竟秦有昼空有本事不得人心,能当上“天下第一宗”的副宗主,他们可不服。


    秦有昼头还在疼,挺直脊背,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微微颔首,他好似没感知到恶意,露出自若的笑。


    “诸位好。”


    这人嫌狗厌,只会惹麻烦的混世魔王还会打招呼?


    他的笑容晃着了修士们的眼,人群中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后齐刷刷给他让开道去。


    在修士们见鬼般的眼神下,他越走越快,朝着没有屋檐遮蔽的刺目日光下走去。


    剑穗上的玉佩和剑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既然他作为炮灰杀不死主角。那就作为化神期的双灵根修士,去改写自己的命运。


    与此同时,议事堂内。


    “嬴宗主,此次剿魔秦有昼是立下大功,可他行事狂妄,险些酿成大祸。”


    灵兽谷谷主白妄重重拍桌,吹胡子瞪眼。


    “我看他这持明宗副宗主的位置,是非撤不可!”


    秦有昼轻声地呼唤着。


    可嬴未夜看不见他,眼中全是凶光,颇为可怖。


    秦有昼不害怕,只觉得心疼。


    没等他再看清,蛟首往上挪了些,想撞出更大的裂口。


    炽热的吐息透过狭隘的裂缝,喷洒在秦有昼的脸颊上,混杂着血腥味。


    秦有昼后退半步,想要不顾形象地从寺墙翻出去,看清外头的景象。


    一只冰凉的手猝不及防地搭着他的肩,把他往后带,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他揉碎。


    熟悉的灵力从身后传出,秦有昼猛地回过头去。


    嬴未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站在那群焦躁的、拥挤着的僧人之间。


    身后的蛟还在撞着禁制,眼前的师尊,是百年后的嬴未夜。


    他来找他了。


    嬴未夜长发披散,衣衫凌乱,手上全是血,衣角处的血痕因为天寒,已经被冻成了冰渣。


    他没和先前一般装得若无其事,或是勃然大怒地警告他。


    他只是瞳孔无光,面上无笑。


    静默地盯着他看。《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