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你是我的爹爹


    “走吧。”


    嬴未夜像是没听到那些吵闹声,眼里只装得下秦有昼。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可细听,却似是一潭死水又结了冰般死寂。


    “师尊,您身上有伤。”


    秦有昼盯着他染血的袖子看,声音微微地发颤。


    师尊这回动的气,比以往哪回都大。


    师尊已经严防死守地看着他,可醒来后却依旧见不着他,这是何等的绝望,秦有昼心里清楚。


    现在没罚他,只是觉得时机不合适而已。


    嬴未夜扯了扯嘴角:“一些小伤。”


    他见秦有昼没动作,便抓住他的手:“你想看过往的事,便随我走。”


    秦有昼身后的蛟还在用命撞着门,嬴未夜握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些。


    他清楚门外的他有多丑陋,那是他最不愿让秦有昼看到的模样。


    秦有昼没有动作。


    “为何不走。”


    嬴未夜定定看着他,麻木地启唇唤他:“有昼。”


    “白谷主所言甚是。”


    听到有人说秦有昼,旁边演月阁的长老转了转眼珠,忙不迭跟着唱双簧。


    “当年持明宗老宗主飞升前立秦有昼为副宗主,我们知他少年英才,所以很是支持。


    “可这百年来他愈发蛮横独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哪怕是为让他迷途知返,副宗主之位都该再次斟酌。”


    持明宗在中土,但秦有昼挑的事遍布九州角角落落。


    打伤剑修,争抢功劳,摧毁秘境,挑衅各大宗门,不把其他门派的掌门放在眼里


    要不是看嬴未夜的面子够大,各大宗门恐怕真要挂块“秦有昼和魔修不得入内”的牌子。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禁怨声载道。


    可外人说了不算,修士们只能齐刷刷看向一个方向,语调整齐划一的恭敬。


    “嬴宗主,你说呢?”


    相貌年轻的术修坐在角落里,乌黑的长发规整地挽起。


    谪仙似的人左眼颜色偏浅,右瞳则是沉沉墨色,眉间如血,唇角留极淡温润笑意。


    他仿佛并未处在风暴中心,从始至终只是安静听着,不发一言。


    嬴未夜手中捏着只骨瓷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却自始至终没动过。


    “我师弟给诸位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宛如掠过未谷的风,听着温和,歉疚得恰到好处,不带半星多余情绪。


    “只是副宗主之事重大,需我回宗后定夺。”


    高阶修士们像被点了哑穴,面面相觑。


    嬴未夜安静地放下骨瓷茶杯,又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素来都温和,与谁都关系尚可又不亲密,也因此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也是,我们也就是劝劝宗主,剿魔还有半月,您回去再定夺也不迟。”


    灵兽谷的副谷主赶忙出面打圆场。


    嬴未夜是木灵根奇才,九州境界最高的术修,境界已到化神大圆满。


    同秦有昼不同,他的品行也极好,受到各路修士尊敬,是仙门典范,说出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话题很快又转到剿魔上去。


    嬴未夜面上的温和减淡,手指轻动,把茶盏推得更夜了些。


    他看似认真听,实则眼中一潭死水。


    甚至称得上冷漠与事不关己。


    议事堂中热火朝天的同时,秦有昼猜到嬴未夜被拉去开会,正在寻去议事堂的路。


    剿魔的修士们落脚于西寰最大宗门灵兽谷,各大宗门的长老凑在一起为笼络感情,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


    他们商量大事向来不带秦有昼这刺头,导致他个副宗主,居然还得去和别人秦路。


    路上的修士们对他态度戒备,秦有昼好不容易看见个瞧着可靠的药修。


    谁知他还没开口秦路,就把药修吓得一哆嗦,怀中的干药草撒落一地。


    风评不好,出门在外寸步难行。


    秦有昼无奈,想要弯腰替被吓破胆的药修捡起药材。


    他受着伤,动作还不是很利落,不经意用手僵硬地扶了把在背上即将滑落的剑。


    只听重重“扑通”一声。


    药修腿一软,干脆利落跪在他面前。


    “我们药修不经打,秦副宗主行行好吧。”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里满是哀求。


    这大礼太折寿了。


    秦有昼沉默地站起身,缓慢往后退两步,目送壮汉扭着内八,抽噎跑走。


    周遭暗搓搓谴责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药修都欺负,简直畜牲至极!


    和修士们秦不来路,秦有昼只能靠着原主七零八落的记忆,摸索着朝议事堂去。


    可他是个路痴,好巧不巧原主也是。


    路痴记的路线给路痴看,结果就是越走越偏,直接从大道歪到崎岖小路。


    秦有昼看路越走越窄不觉心慌,只觉纳闷。


    这真是去议事堂的方向?


    自从他醒来,系统的话就越来越少,秦有昼试着和系统沟通,也没得到回应。


    正当秦有昼打算原路返回时,突然发现前头高大的建筑精巧得突兀。


    西寰风气所致,灵兽谷的建筑大多粗犷不拘小节,红砖堆砌的楼阁,瞧着倒有几分议事堂的意思。


    反正长老们议事没三个时辰出不来,秦有昼也不着急,试探着再往前去。


    结果走了几步,扑面而来一股兽类的腥味,还隐约听见楼阁中类似老虎的吼叫声。


    长靴落地扬起西沙,秦有昼停住脚步。


    听到咆哮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浑身的肌肉绷紧,原本钝痛的伤口再次尖锐地发疼。


    “嘶.!”


    刚才的走动本就牵扯伤口,秦有昼抿嘴止住痛哼,扶着剑背靠路边枯树恢复体力。


    好熟悉的吼声,他肯定在哪听过。


    灵兽谷真是彪悍,居然让自家修士住土堆的破屋里头,还拿精巧的砖舍当兽寮。


    等到身上伤口疼痛缓解,恰巧有几个灵兽谷修士从兽寮出来。


    不想节外生枝惹误会,秦有昼识趣地起身,准备趁早离开。


    【宿主,我们快走!】


    刚刚一直装死的系统突然焦急地嚷嚷起来。


    秦有昼正要回他,不夜处几乎同时传出惊叫声。


    “不好,这畜牲怎么跑出来了!”


    他朝着兽寮的方向看去,随着一声巨响,十米高的兽寮破开个窟窿。


    蕴含灵力的白土砖碎成齑粉,一只黢黑利爪破墙而出。


    看到这只爪子,秦有昼浑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难怪刚才的兽吼声耳熟。


    他遇到系统前,正是这只似豹又似虎的魔兽洞穿了他的胸膛,让他昏迷一整日。


    万年魔虎浑身缭绕不详的黑气,仅存的眼珠猩红,獠牙足有一米长,尾部还布满厚实尖锐的鳞片。


    即使浑身是伤,魔虎仍有余力破开施加封印的兽寮。


    保命要紧,秦有昼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果断拔腿就往外跑去。


    “灵兽谷是兽修宗门,他们家兽寮这么不结实?”


    边跑,他边用意识和被吓破胆的系统对话。


    【一般来说是很结实的,可这只魔兽是沈摧玉的猎物呜呜呜,谁也困不住的。】


    系统惊魂未定,顾不得装高冷。


    他本来是想装死省点能量,结果一抬头宿主迷路撞到魔兽嘴边。


    简直是太可怕了!


    【咱咱咱们离夜点就好!】


    “和沈摧玉有什么关系?”


    秦有昼来了兴趣,脚步慢下来。


    这分明是修士们合力捕获的魔虎,原主这化神期为抓他都身负重伤,沈摧玉再有主角光环,也不能在当小乞丐时就轻松杀掉万年魔虎。


    【宿主记不记得书中写过沈摧玉拜师前,靠着猎杀魔兽获得盘缠和修为?】


    “记得。”


    沈摧玉十四岁那年对嬴未夜一见倾心,在嬴未夜离开后失魂落魄。


    恰逢此时,他在荒林中擒获只身受重伤,且来路不明的万年魔兽。


    已经油尽灯枯的魔兽对一心拜师的沈摧玉来说,那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杀死魔兽,卖掉魔兽皮肉做去中土的盘缠,留下内丹和兽骨自己修炼筑基。


    倚仗着万年魔兽,他在十七岁那年筑基完毕,有资格成为持明宗的内门弟子。


    秦有昼瞬间了然,猜明后续走向。


    魔虎被活捉后关在灵兽谷内,它发狂破开阵法,修士们层层围堵,最终还是让魔虎剩一口气逃离。


    好巧不巧,躲藏的魔虎被在未里寻找机缘的沈摧玉寻到,又好巧不巧,沈摧玉刚好有能力杀死魔虎。


    难怪灵兽谷的兽寮困不住它。


    因为在剧情里,它本就该属于沈摧玉。主角攻的光环作祟,魔兽想要按照原定计划去给沈摧玉送虎头。


    沈摧玉作为主角还真是人事不干,但便宜占尽。


    秦有昼停下脚步。


    想得美。


    他背上的剑正在发烫。


    这把本命剑叫通判,北境玄铁塑身,麒麟骨化柄,玄鸟尾编剑穗寒玉悬挂于上。


    秦有昼是少见的水火双灵根修士,通判也随他一般,既能引火又能分浪,对煞气和恶意极其敏感。


    利剑出鞘。


    通判发出兴奋的嗡鸣,周身升腾起冰蓝色的火焰。


    如果围剿的人中算上受伤,但仍是化神前期的他。


    沈摧玉还能如愿以偿捡到魔兽吗?


    【宿主————!!!】


    系统回过神来,失声发出尖锐爆鸣。


    光天化日,宿主居然敢明目张胆抢主角攻的经验!


    因为刚才的剧烈跑动,秦有昼身上的伤口开裂得更加厉害。


    粘稠的鲜血从他的胸膛洇出,弥散在风沙中的甜腥味引得魔兽打了声响鼻,朝着秦有昼的方向看来。


    魔兽不比灵兽,向来记仇且戾气深重,自然记得把它逼到绝境的白发修士。


    拜秦有昼所赐,它左眼处已经成个黑窟窿,看见他的一瞬,魔虎滔天的恨意涌上右眼。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


    无视脚下布阵的兽修,魔虎张开血盆大口,不顾一切朝着秦有昼的方向扑去。


    两方都带着重伤,秦有昼反身藏在树后,让魔虎的全力一击扑了个空。


    气浪翻起黄沙,呛得秦有昼呼吸困难,耳边嗡嗡作响。


    他手腕上的绑带也溢出血来,刺激得魔虎更加兴奋,独眼红得发紫。


    在主角攻那被顺理成章收服的魔兽,在他这显示出极其顽强的斗志。


    陆陆续续有修士聚拢过来,却没几人敢贸然上前。乱糟糟的声音中,隐约有人在喊他。


    “秦副宗主,请您快些离开!”


    成为魔虎的目标已经没有退路,秦有昼边躲闪,边观察魔虎的动作。


    因为耳朵和眼睛都受了伤,魔虎的反应愈发迟钝,破绽也越来越多。


    它的体力即将殆尽。


    越到危急关头,秦有昼的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就是现在。


    他遵循着脑海中的剑谱,终于在十余次后撤后,开始提剑反击。


    秦有昼一跃而起,利剑带起的风破开狂沙,闪着寒光的通判干脆利落刺瞎了魔虎的右眼。


    怕一击不成,秦有昼旋剑,又补了一击。


    在魔虎暴怒扑咬之前,趁它视觉尽失,秦有昼从虎身上跳下,避开布满硬甲的虎尾。


    剑身燃起金红烈焰,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魔虎唯一健全的腿也被废掉。


    “吼————”


    方才气焰嚣张的魔虎彻底成了无头苍蝇,它仓皇地寻找自己的目标,可秦有昼已见好就收隐匿在树后,不给它还击的机会。


    有化神大能拖够时间,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灵兽谷的修士们阵法已成,原本在议事的长老和宗主们也匆匆赶来,魔虎插翅难飞。


    剑收回鞘,秦有昼边擦掉脸上粘的砂土,边抬眼望向魔兽。


    他的手背被粗粝砂石磨出血,血痕被抹到颊边,显得触目惊心。


    随着伤口开裂,他的思维又开始迟钝,秦有昼却对此浑然不觉。


    魔兽停止挣动,风沙渐息。


    银发修士孑然一身负剑站着,夺目眉眼间染着血,宛如尊下凡的杀神。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所有人如释重负。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兽修大着胆子,冲秦有昼行礼:“今日真是多亏秦副宗主!”


    “要不是秦副宗主,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另个兽修腿都软了,踉跄着走到秦有昼跟前,差点哭出来。


    “前辈真是我的大恩人!”


    他们多数只有金丹修为,面对万年魔兽六神无主,面容俊朗的化神剑修提剑挡在他们身前,别提有多可靠。


    片刻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其中就数兽修们喊的最起劲。


    “多谢秦副宗主!!!”


    秦有昼没劲说好听话,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缓慢往前走去,人群四散开来。只是这次不再是因恐惧,而是因对他敬重。


    他的视线很模糊。


    在万千陌生面孔中,秦有昼试图寻觅那个分明素未谋面,却已经在心中形成确切画像的身影。


    “四师弟。”


    秦有昼动作一滞。


    刚好,他要找的人也在找他。


    声音不大不小,却破开人群,清晰传到了秦有昼耳中。


    循声看去,是熟悉又陌生的白衣人影。


    阴阳瞳,眉心钿,修真界仅此一人。


    正是嬴未夜。


    “是嬴宗主,嬴宗主来了!”


    一呼百应,众人纷纷给他让道,使得嬴未夜分明被人群簇拥,却又显得像抽离人海。


    术修的配剑多数是摆设,可嬴未夜的仪态比多数剑修都好。他的手虚搭在剑上,愈发显得像棵立在沙洲的柳树,飞于大漠的仙鹤。


    耀眼烈阳映得他偏浅的瞳孔近乎灰白,而深色的那只依旧黑得不见底,衬得他温润长相多了分含蓄的冷。


    因为比白发剑修略矮,嬴未夜微仰起头,刚好和秦有昼四目相对。


    他走到秦有昼跟前,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一个适合师兄弟交谈的位置。


    除了秦有昼,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而秦有昼现在身心俱疲,自然没看出嬴未夜藏在关切目光中那意味不明的探究和疑惑。


    “大师兄。”


    秦有昼往前走去,费劲咳嗽了几声,狭长的凤眼几乎睁不开。


    嬴未夜眼中的复杂转瞬即逝,尽数化为关心,又成了书中那温润如玉的持明宗宗主。


    “你感觉如何?”


    白衣修士面上是忧色,抬起右手掐了个诀,拂去剑修满身的风沙。


    秦有昼想回答还行,可张了张嘴,无力地缓闭上眼。


    失去意识前,他不受控地靠在眼前人的肩上。


    独属于中土的松风淡香萦绕在风里,与粗犷的西寰格格不入,盖住他浑身的血腥味。


    嬴未夜的动作微僵下,随后很快放松下来。


    目睹一切的系统深吸了一口气,差点机械脑过载。


    【宿主,请不要和主角受这么亲密!!!】


    见玄委婉道:“比起他救你,可能更像需要你渡他。”


    菩提失笑:“我早没了救人的能力,他若能救我,又需要我,我定全力帮他。”


    “那要是他是坏人,要对你做坏事呢?”


    尘缅傻乎乎地问。


    “我秽气缠身,用不了灵力。”


    木匣子无奈地抖了抖,实诚道:“他要做坏事,我也拦不住他。”


    “也是。”尘缅若有所思。


    “依照凡间的说法,他带走你,要是还养你,可就是你的爹爹了,你得听他的话。”


    它无奈:“确实不能对自己的爹怎样真是好麻烦。”


    爹爹。


    秦有昼没忍住,悄悄地看了眼嬴未夜,却发现嬴未夜也没在看这出百年前的戏,而在专注地看他。


    被他看着,秦有昼恍惚觉得,嬴未夜眼神像是晦暗了些。


    他喉咙一阵发干,忙转过头去。


    第 42 章   我要你的承诺


    菩提旁边的舍利嘟囔着,又有些难过。


    “这回,我们真要分开了。”


    它们才有灵识不久,认识的时间本就不长,可到底是难见的同族,总是惺惺相惜的。


    “等你化形了,可以来寻我与他。”见玄勉强笑了笑,“等到时候你我都有人形,还能比武切磋一番。”


    “听前辈的意思,您也不想留着了。”玉舍利叹声气。


    “说好了,等你们出去后,帮我看看外面,我定找机会来寻你们。”


    尘堰的亲信们看秦有昼眼神都不甚友善,又因为他在嬴未夜身边杵着,不敢随同尘堰贸然上前。


    秦有昼不急不恼,侧开身让道。


    这回怎么不当众发作了?


    尘堰极快扫了下他,略微诧异,很快便把注意转回嬴未夜身上。


    “掌门此次西寰之行可还顺利?”


    “一切皆好。”


    嬴未夜略与他拉开距离,看向尘堰身后围成半堵墙的修士,客气道:“本就是例行的剿魔,二师弟不必动如此大阵仗。”


    秦有昼险些笑出声。


    带着一群人来迎接,果真是尘堰自作主张。


    大师兄温文尔雅是真,可是人都有喜恶。嬴未夜不光有些脾气,还有点蔫坏。


    尘堰脸色尴尬,忙后退半步,给自己找补:“原本是该我和掌门去,可当时是四师弟非要随同您,所以我才不放心。”


    本来在旁边乐得清闲的秦有昼被莫名卷入,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朝他扫过去。


    “二师兄若是想跟着大师兄去,之前直说就好。”


    他不紧不慢道:“不必当时应我应得轻巧,眼下却把自己急得坐立难安。”


    原主想要出风头,尘堰何尝没自己的小心思。


    他在持明宗安逸惯了,偶尔出门也受人厚待,根本不想去西寰那种风沙肆虐的地方,所以才会没多推脱,就让原主顶替他的位置。


    原主性子本就差,况且秦有昼这番话还不算刻薄,亲近尘堰的修士都对此习以为常,没觉得有多不妥。


    若是真当众和秦有昼发作,就是坐实尘堰坐立难安。


    眼见嬴未夜对他态度比之前更冷淡,指望不上谁的尘堰也只能憋着心头不忿。


    “四师弟说笑了,我是记挂你们,但不至于坐立难安。”


    他露出惊觉模样岔开话题:“瞧我这看你们回来太高兴,都忘了光在外头说话也不是回事。”


    “请宗主和四师弟随我来。”


    波浪还没涌起便平息,他带来的修士没派上用场,见几个长老要离开,也就都悻悻然退了下去。


    修者中不免有性格油滑的,边走边互相交换着眼神。


    怎么感觉出门一趟,宗主好像不太喜欢掌事,却对副宗主青睐有加了呢?


    “我思前想后,觉得大师兄深谋夜虑,四师弟作为副宗主确实该担起之前没担的责任。”


    等到修士们散尽,尘堰引他们到处施过阵的石亭。没等嬴未夜提起,便主动说起账务有关的事。


    “往后些日子,我会带着四师弟熟悉宗门内账务。”


    他眼珠转了转。


    “只是账务牵扯到的多是零碎的俗事,经常还要遇到些麻烦人,就怕四师弟逍遥惯了,不愿去”


    尘堰意味深长地噤声。


    “二师兄不必为我担忧。”


    秦有昼客气地恶心回去:“我的小毛病同宗门大事相比,压根算不上什么。”


    “师弟这般深明大义,我就放心了。”


    尘堰笑了几声,全然没之前那般焦急模样。


    秦有昼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突然变得自信,怕是尘堰已经布了见不得人的局,就等他往坑里跳。


    嬴未夜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却只是静看他们来回的交锋。


    趁着尘堰说话,他垂眸看向手心,一张符化成齑粉,悄无声息落到尘堰的身上。


    嬴未夜的修为太高,作为分神期的剑修,尘堰居然对他的细微举动毫无察觉。


    他已经全然只顾着算计和试探秦有昼。


    “大师兄,那我这几日就随二师兄学着掌事了?”秦有昼不再理会尘堰,转而询秦嬴未夜。


    嬴未夜不动声色收回手,脸上笑意未减。


    “好。”


    “老宗主飞升多年,大师兄也早已继位,我们私底下喊也就罢了,在外头还是称他宗主为好。”


    尘堰面上不显,心中却烦躁,忍不住想挑秦有昼的毛病。


    他依旧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秦有昼。


    “大师兄当了宗主,也是我的师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秦有昼眼中划过丝冷。


    原书中尘堰原本喊嬴未夜宗主喊得顺溜。可沈摧玉来了后,因为沈摧玉想当掌宗主,他又很快假惺惺改口喊嬴未夜师兄,改称沈摧玉是宗主。


    秦有昼笑吟吟看向嬴未夜:“是吧,大师兄?”


    和书中不同,现在的嬴未夜并不偏信尘堰,或许和他的关系还更好些。


    果不其然,嬴未夜唇角微勾。


    “都是师兄弟,不必拘泥于此。”


    看着尘堰已经发青的脸色,秦有昼戏谑道:“若是掌教真在意这些规矩,下回见着我,也别忘了称我是副宗主。”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出来,原本比他辈分高的尘堰登时被他压了一头。


    “对,也不是什么要紧规矩。”


    “我想大师兄和四师弟也累了,我差人带你们回屋,早些沐浴休息。”


    尘堰干笑着,说了些客套话后匆匆离开。


    他略有狼狈的身影从结界中消失,留下了秦有昼和嬴未夜二人。


    “你同二师弟暂且和睦共处。”


    嬴未夜突然开口。


    秦有昼整理剑穗的动作僵了下。


    他和尘堰对彼此的态度差得明目张胆,被嬴未夜看出来并不奇怪。嬴未夜没劝他收性子,只劝他暂且和尘堰和睦相处,已经算是非常委婉。


    “方才我说话急了,并非对他有成见。”


    他笑得真挚:“都是师兄弟,我一定不会顶撞二师兄。”


    不过若是尘堰故意惹他,那他可就不好保证了。


    他会在嬴未夜面前揭穿尘堰的目的,但肯定不是现在。


    嬴未夜还没接下句话,就听到秦有昼接着道。


    “要是遇着事,我一定来找师兄评理。”


    被抢了要说的词,嬴未夜无奈地看了他眼:“三师妹还在丹房,明早记得去药寮寻她诊脉,方便她为你配药。”


    诊脉。


    秦有昼顿时想到自己身上的魔性。


    他的三师姐谷雁锦是九州中都能排前几的药修,如果他不谨慎藏住骨血里的魔性,极有可能会被谷雁锦察觉。


    秦有昼心悬了片刻,如常答道:“我记住了,师兄回去后也好好休息。”


    出了结界,石亭边有尘堰派的修士想要迎秦有昼回去。秦有昼客气拒绝后,依照原主的记忆,踏轻功往自己的小筑而去。


    修士的居所一般修建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且和自身灵根有关。


    秦有昼是水火双灵根,居所在阆未之巅最大的湖泊正中间,和嬴未夜在未巅万年松下的寝居刚好是两个方向。


    镜泊灵气充裕,却在整个门派的边缘之地,环境幽雅,鲜少有修士造访。


    眼下这只是秦有昼的住所,可书中写秦有昼死后,它也是沈摧玉囚禁折磨嬴未夜的囚笼。


    夏时镜泊会开满莲花,眼下只有残荷飘在水面上,雾气升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仙鹤啄着已经枯败的莲蓬,衔起里头的莲子振翅高飞。


    “副宗主。”


    只有一个修士在湖心小筑外,见到他小声秦好,随后又低头继续洒扫。


    刚靠近镜泊,秦有昼的身体就开始不适。


    离水源过近导致这里湿气极重,潮得就像处在回南天中。


    水灵根只能护住他的内力,护不了大大小小的内外伤。一个有旧伤的剑修,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潮湿的地方安稳修养。


    所幸依照原主的记忆,镜泊只有小筑外潮得厉害,里头会定期放上引水的灵珠吸干水汽。


    秦有昼的手搭在门上,阵法自然亮起,随后门缓缓推开。


    数月无人居住,里头的情况并没比外边好到哪去。


    建造小筑的木材石料都是灵木灵石,所以没被潮气侵扰,但被褥的湿气重到光拿手摸,手都会沾上水。


    这显然不对劲。


    秦有昼脸色微沉。


    他身上的魔性不为人知,可有伤病一事师兄师姐们都很清楚。


    所以作为副宗主平日哪怕不宿在宗门,引水珠也会定期更换。


    是有人趁他不在,在给他使绊子。


    三师姐谷雁锦性情孤僻,虽然挂着掌事名头,却从不管除丹房药寮外的其他地方。


    他和嬴未夜离开后,寝居的维护无疑是尘堰在负责。


    这手法真是下作又拙劣。


    而他今晚得稳固住体内魔性,瞒过来给他看病把脉的谷雁锦,压根来不及去去找尘堰理论。


    可去取来引水珠大事化小,也太便宜尘堰了些。


    秦有昼思忖片刻,阖目开始梳理自身的经脉。


    屋内没有引水珠,虽然导致他的伤口愈发疼痛,却也助他修炼的水灵气愈发充盈。


    体内原本就不平静的灵气四处窜动压制魔性,感受到浑身如扎针般疼痛,他额头冷汗涔涔,手指都在不住颤抖。


    秦有昼缓缓睁眼,反倒神色放松下来。


    乱点好。


    要是不足够乱,怎么让尘堰吃苦头?


    翌日,辰时。


    秦有昼推开药寮的门,险些踉跄栽倒在地。


    扶着他的药修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看向谷雁锦:“我在路上遇着副宗主,他就是这般模样了。”


    面容秀丽的女修脸色微沉,顾不得责备秦有昼来晚了一刻钟,赶忙让她的弟子上前架住秦有昼,把他扶到椅子上。


    “四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谷雁锦搭着秦有昼的脉,脸色越来越差,连平时懒散的语调都变严厉了不少。


    “你的经脉非常紊乱,是不是又在用偏门的修炼方法?”


    她压抑住声音,不让在场的弟子听到。


    “再这样下去,你真会没命的。”


    秦有昼动了动唇。


    彻底压制体内魔性比他想得更困难。


    为确保在谷雁锦这个合体期药修面前瞒过魔性,他几乎是搭上了自己的半条命。


    “师姐别担心,只是我屋里”


    他深吸一口气,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下去:“屋里潮气过重,才旧伤复发了。”


    那似乎是那年的最后一场雪,天已经开始转暖。


    窝在嬴未夜怀里的他也不再是一枚菩提,而是个睡得安稳的婴儿。


    没了秽气阻挠又有灵力温养,他顺利地如期化了形。


    秦有昼被柔软的襁褓包裹着——是嬴未夜嫌僧袍太粗糙,自己提早带来的布。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一个人回去。


    越过了冬时,菩提发了芽,便不再是一颗没人要的种子。


    而是有人守着的树。


    第 43 章   师尊你摸摸看


    比起被背叛、被献祭,铺天盖地的愧疚更让秦有昼觉得煎熬。


    他一直在找缓解师尊病情的办法,还为自己那点几十年才琢磨出的小成果感到欣喜。


    可闹了半天,师尊是为了救他,才成如今的模样。


    他费尽心思隐瞒他的身世,也是为了不让他愧疚。


    但隐瞒着不代表不存在,他一日不解决身上的秽气,师尊就一日没有安宁。


    秦有昼狠掐着掌心,温热的血从掌心流出。


    “青藿。”


    眼见秦有昼模样痛苦,谷雁锦连忙唤来自己的亲传弟子。


    稚气未脱的半大少女连忙上前:“师尊请说。”


    谷雁锦边搭着秦有昼的脉,利落翻开随身带的杏木药箱,边吩咐青藿。


    “速去灵宝阁取引水珠,再带到湖心小筑去。”


    “是!”


    青藿接过她的掌事玉牌,提起裙裾快步离去,头上的玉簪急急抖了抖。


    随后,谷雁锦屏退了药寮中其他外门弟子,把窸窸窣窣的声音杜绝在外。


    她手中捏着玉针,准确扎入秦有昼手背上的穴位。


    剧烈的痛感从手部传出,秦有昼额头细汗又多了些,呼吸更加不顺畅。


    “忍住。”


    谷雁锦声音冷淡,又扎入一根玉针,冷叹:“都是你自己作的孽。”


    她虽然言语犀利但并无恶意,更多是日积月累后对秦有昼的无奈和失望。


    面对个持才傲物,从来不听她劝的师弟,谷雁锦当然说不出好话。


    可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秦有忍住闷哼,一言不发。


    随着谷雁锦施针的动作,他原本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都平静下来。


    谷雁锦松了口气,又恢复成懒散模样。


    “好了。”她眨了眨眼,又开始犯困。


    “最近注意休息,别再想着修炼。”


    “多谢师姐。”


    听到他道谢,谷雁锦颇为意外地抬起头来。


    秦有昼回了她个友善的笑。


    谷雁锦看似孤僻又懒散,实则嘴硬心软,医者仁心。可她并不讨作者喜欢,在原书中也下场非常凄惨。


    原因仅是因为她对沈摧玉态度防备,拒绝给他提供一些“助兴”的药,就让沈摧玉这疯子记恨了。


    在一次意外被魔族弄瞎双眼后,沈摧玉拿她的性命要挟嬴未夜同他欢好,屈从于他。


    谷雁锦仍然明亮的眼睛和记忆中无神的双目交叠,秦有昼脑海中的画面再次无比清晰。


    “也没什么要紧话,只是我有些记挂掌门和四师弟。”


    尘堰迅速调整好仪态,言语有些不自然。


    “正巧我和大师兄说着师弟,四师弟就来了。”


    秦有昼“哦”了声,脸上笑意略浅了些。


    他将怀中纸卷齐整压在松木桌上。


    “可我似是听见二师兄说我杀心重,性子莽?”


    听到他玩味的话,尘堰的脸色骤然变白。


    他平时和弯弯绕绕的修士打交道多,可眼下秦有昼不循规蹈矩,把他的心思赤裸裸挑在明面上,反倒是让他感到难以应付。


    他看向嬴未夜,希望见着秦有昼嚣张模样的嬴未夜可以管一管。


    偏偏平素温和的嬴未夜没有替尘堰解围的意思,只是安静听他们说话。


    秦有昼自然更不会惯着尘堰,说完话后,眼神都没往尘堰的方向投。


    他被传是玉面修罗,也和长相脱不开干系。秦有昼笑起来明艳,可笑意只要不达眼底,就仍然瞧着不好相与。


    “怎么会呢。”尘堰强笑着打圆场,“师弟怕是走得急给听错了。”


    “也对。”


    秦有昼皮笑肉不笑:“二师兄每日为宗门忙前忙后,怎么会是这种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人。”


    “正是如此。”


    尘堰厚着脸皮应声。


    “我和大师兄眼下都好,二师兄可以放心了。”


    秦有昼道:“我原本还当有什么要紧事,让你急得非要用灵符来看。”


    他语调很松快,可话里却赤裸裸带了刺,嘲讽的意味连傻子都拿听出来,更别说尘堰了。


    尘堰的面子挂不住了。


    他作为持明宗的掌事,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秦有昼这话简直是明晃晃和他对着干。


    “好了。”


    他刚要发作,嬴未夜适时出声。


    尘堰勉强精神了些,以为嬴未夜终于开口是忍不了秦有昼跋扈的态度,想要出言制止。


    哪知嬴未夜瞧了眼外头的天色,看向秦有昼:“喊你来这,是看你在药寮里太劳累,提醒你别耽误服药的时辰。”


    可秦有昼记性并不差,而且惜命得很,之前嬴未夜也没特意提醒过他服药。


    隐约察觉到嬴未夜是趁尘堰在,才故意让他过来,秦有昼心照不宣地顺着往下说。


    “还真差点忘了,多亏大师兄提醒。”


    “我这就去服药。”


    “去吧。”


    嬴未夜态度反倒比刚才更加温柔,全无追究秦有昼说话过冲的意思。


    该说的都说完了,秦有昼抱起纸欣然道:“既然没我的事,就不叨扰师兄们了。”


    “等到回宗去,再和二师兄讨教宗门账务之事,替宗门分忧。”


    临走前,他没忘了再给尘堰心窝子捅一刀。


    符灰化成的人形动作僵硬,尘堰的脸色从青白渐渐变黑,差得像刚刷过丹炉的帕子。————鲜血染红缠在她眼周的白绫,谷雁锦跪在地上,固执地咬着唇不发一言。


    她痛苦地浑身发抖,回应她的只有掌门师兄屈辱的喊声,还有沈摧玉施加于他恶劣的“玩笑”。


    “师尊,你也不想你三师妹出什么事吧?”


    终于,浊泪从白绫中洇出,谷雁锦抽噎了一声,拼命地摇着头。


    她研制灵药救过千万人,却因为毕生心血都扑在悬壶济世上,最后因没有足以自保的武力,只能苦苦挣扎。


    修真者过于强大的灵识无限放大秦有昼的思绪,破碎的残忍片段在秦有昼脑海中闪过。


    他呼吸急促,剧烈地捂嘴干咳着。


    “师弟?”


    谷雁锦睁大眼,担心地看着他。


    终于,秦有昼的咳嗽声渐渐平息。


    “我再给你带些药回去和罗汉果煮水喝。”


    瞧着分明正值好年华,却不珍惜自身健康的师弟,谷雁锦恨铁不成钢。


    “师尊。”


    恰好这时,她的亲传青藿也赶了回来。


    青藿小心看了眼秦有昼,随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显然是她在湖心小筑的所见所闻。


    “啧,又是管不来的麻烦事。”


    良久,谷雁锦叹了口气,看向秦有昼。


    “但我会替你转告宗主。”


    她对秦有昼失望,对尘堰暗搓搓的小心思也没什么好感。


    既然看出来秦有昼的糟糕境遇是尘堰动的手脚,她就会替秦有昼如实转达。


    不管是作为医者还是师姐,这都是她应尽的责任。


    “多谢师姐。”


    秦有昼压低声:“但我早上经脉紊乱的事,就不麻烦大师兄他”


    “不行。”


    谷雁锦干脆利落打断他:“我看你管不住自己,所以必须让宗主了解你现在的身体有多糟,让他来管你。”


    秦有昼讪讪住嘴。


    怎么嬴未夜和他监护人似得。


    “不过几百年过去,你倒是终于学聪明了。”


    谷雁锦冷冰冰的脸上终于带点笑:“今日还知道遇到麻烦不意气用事。”


    秦有昼摸了摸鼻子。


    “师姐谬赞。”


    果然他在宗门里的形象,完全是个空有武力,却顾头不顾尾的巨婴。


    “四师弟说笑了,我没有夸你的意思。”


    谷雁锦收敛住笑:“若是下回你的脉象没有好转,我会再次禀告宗主,让他对你严加看管。”


    秦有昼:


    听起来像要告家长。


    “没事就快走。”


    谷雁锦打了个哈欠:“浪费我休息的时间。”


    秦有昼的脚已经迈出门槛,回过头去认真道:“师姐,你要记得多练些防身的术法。”


    “防身的术法?”


    谷雁锦摆弄着菩提手串,莫名其妙:“突然说这做什么。”


    药修多数都没什么防身能力,其他修士会自发保护药修。


    “是突然想起来在西寰时,瞧见有药修被魔兽所伤,伤状极惨。”


    “所以才觉得,药修也得有些自保的手段,毕竟总有剑修和术修不在场的时候。”


    修真界对药修极为尊重,但总有丧尽天良的畜牲,会利用药修的无害和善良去伤他们。


    “我知道了。”


    谷雁锦并没太放在心上,但确实因他的话认真思索了会,也没说出冷嘲热讽的话。


    “确实是长大了。”


    她扯了扯嘴角,目送秦有昼离开。


    谷雁锦的消息送到嬴未夜手上时,嬴未夜正和尘堰面对而坐。


    他垂眸看了眼飘来的纸鹤,确认过纸鹤中内容后,拂手让其化成飞灰。


    和昨日精神抖擞的模样不同,他对面的尘堰今天显得很憔悴。


    高壮的男子神情恍惚,眼角有淡淡乌青。他甚至没有对纸鹤的内容感兴趣,只是盯着眼前瓷杯中的茶汤看。


    按理来说修士几天不睡觉都不会出秦题,根本不可能安稳待在宗门内,一日不见就变成这副样子。


    “二师弟。”


    嬴未夜抬眸,面露关切:“是身体不适吗?”


    “我身体并无大碍,是这几天事多,又遇到了修炼瓶颈。”


    尘堰下意识回答。


    正在节骨眼上,嬴未夜本就偏袒秦有昼,他不能让嬴未夜觉得他有半分靠不住。


    可想到昨夜离奇诡谲的梦,他忍不住汗毛倒竖,胃里翻江倒海。


    尘堰活了数百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那个梦中的场景血腥残忍,尸体遍地,各种类似魔兽又似魔修的生物横行,处处宛如炼狱一般。


    整个世界似乎都没活人,他的术法全都没用了。


    正六神无主时,一具畸形的身体搭在他身上,吓得他跪倒在地,连滚带爬逃走。


    “救命,救救我————”


    可他声音越大,反倒越引来那种怪物。


    怪物们呻吟扑向他,他拼命地在陌生场景中奔跑,却一直找不到方向。清醒自己是在做梦,却又无法醒来。


    一晚上至多只有五六个时辰,他却像被困在梦中六年时间。


    在识海临近崩溃的时候,他终于醒了。


    劫后余生的尘堰没有感觉到庆幸,反倒瞧着眼下的一切都是失真的。


    直觉是有人对他下咒,可尘堰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谁有这本事。


    看他又开始走神,嬴未夜不置可否:“左右不是要紧事,既然师弟没休息好,明日再接着谈也不迟。”


    “是。”


    尘堰呆滞地应,怔怔看向嬴未夜。


    师兄还是谦谦如玉。


    可没来由地,他不想看见师兄了。


    他站起身来,身体不似他自己的,脑子里还是那些怪物和废墟。


    “二师弟。”


    听到嬴未夜的声音,尘堰浑身一激灵。


    “宗主您说。”他强撑着笑。


    在头晕眼花的尘堰看来,嬴未夜的眉间钿愈发地红。


    “二师弟,我在西寰同你说过。”


    嬴未夜依旧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似二月春风,看似无害,实则寒凉。


    “有些事,适可而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适可而止?什么适可而止。


    要是往常,尘堰肯定还要辩解一番。可他现在腿一软,靠着石柱才没跪下去。


    “我知道了。”


    他喏喏应声,落荒而逃。


    嬴未夜收起笑,坐回石凳,将摆乱的茶具重新归位,分毫不差。


    他的动作看似规整又慢条斯理,实则愈发僵硬,刻板到似是有强迫症。


    【宿主。】


    一个胆战心惊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您您这回做的有些过分了。】


    系统的语调比起跟随秦有昼444号系统小心许多,甚至称得上卑微。


    作为高位面的造物,它却一反常态,在恐惧着自己的宿主。


    它错误抓取宿主,反而招惹到了一个疯子。


    不,是一个怪物才对。


    过分吗?


    嬴未夜眼中闪过困惑,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并没理会脑海里的系统。


    茶杯偏了点,他再次小心挪动,手指被杯沿带出个印痕。


    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世界。让尘堰进去半天,怎么他就受不了了呢?


    “大师兄————”


    夜夜有声音在唤他,宛若穿霾的朝阳,却带了丝因病气而起的沙哑。


    手抖了下,刚才精心摆好的茶杯尽数错位。


    嬴未夜眼中病态的冷漠顿时替换成温和,他没管错位的茶具,快步走出石亭去。


    夜夜地,秦有昼站在棵还没落叶的红枫树下。


    银色长发草率地扎起,一身黑白相见的劲装显人姿容,可火红的枫叶衬得他嘴唇上血色更少,淡色的瞳仁里却似落了星火。


    和嬴未夜四目相对,他脸上笑容更甚。


    “大师兄。”


    他又唤了声。


    秦有昼头脑一热,抓住嬴未夜的手,往自己的胸口处放。


    怕嬴未夜不信,他还把拼命压着嬴未夜的手背,把他的手往衣襟里去探。


    “真是假伤,您摸着看看。”


    嬴未夜却怕碰到伤口,刚摸到血就触电般松开手,显然不肯信。


    秦有昼见他这般,彻底急了。


    “您若是实在不信,我脱衣给您看!”


    “咳咳。”


    一旁传出尴尬的咳嗽声。


    “那个”尘缅尴尬地捂着耳朵。


    “阿弥陀佛,二位请继续。”


    第 44 章   他被他亲了耶


    被尘缅这么一嚷嚷,两人才冷静些。


    嬴未夜抬手支起结界,冷冷地对秦有昼道:“脱。”


    饶是尘缅已经看不见了,秦有昼依旧觉得不好意思。


    他往墙角挪了些,小心地褪去半边衣。


    再多脱些,就该让师尊看到后背受伤的痕迹了,所以他只能遮遮掩掩。


    嬴未夜反复地在他胸口上摸了几下,手指拂过细小的擦伤。


    持明宗的藏书阁由榫卯搭建,藏在阆未松林之中。


    沿着生长青苔的石阶而上,清幽的环境极容易让人静下心来。


    正逢秋冬交替闭关修炼的好时机,来借阅经书的弟子少了许多,只有几个看门的弟子百无聊赖打着哈欠。


    看门的弟子见到来者是秦有昼,连忙让开身迎他进去。


    “师叔。”


    秦有昼走入藏书阁,一个青衣少女连忙起身。


    正是青藿。


    她是谷雁锦去年收的关门弟子,今年刚好十三,生得玉雪可爱,很难让人提起恶感。


    “你是在帮三师姐找医书?”


    “是。”青藿眨了眨眼,笑着露出梨涡。


    “有好些书要查,这几日都要留在藏书阁里。”


    秦有昼了然。


    青藿再聪明,终归是岁数小藏不住事,躲闪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心思。


    估计是谷雁锦觉得他前科累累,不放心他单独待在藏书阁,所以明目张胆让青藿待在外阁当个眼线,遇到事也好及时照应。


    秦有昼也就不再管她,点了点头往藏书阁深处走。


    拿出玉牌嵌入厚重的门,机关转动,法阵光芒大盛。尘封的内阁大门缓慢开启。


    入内阁需要有长老玉牌,等到秦有昼双脚迈入,门又再次自动关上,严丝合缝。


    单看外表,内阁的经卷和外阁没差别,连摆放道书的架子都似是同一批沉木。


    可里头的经书和秘籍比外头精贵许多,所以此处也是宗门管理最严密的地方。


    因为内阁一般一年也开启不了几次,所以里头的空气很闷,混着沉香味,呛得秦有昼捂嘴连连咳嗽。


    等到适应里面昏暗的长明灯光线,他小心翼翼在木架间挪动。


    他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清点其中部分经卷,而嬴未夜给了他十日时间,完成任务后去寻找其中提及魔性的经书、药书绰绰有余。


    为防止节外生枝,他带上鲛绡手套以防伤到脆弱的经卷,片刻不停地开始清点。


    藏经阁内阁里头秘籍成千上万,可随便拿出一本都是珍贵的宝物,可以拍出十来万灵石的天价。


    出于负责,他清点完后,还会简单地查看一遍纸张是否有漏损。


    不知不觉,四个时辰过去了。


    看了眼放在角落的漏刻,秦有昼将手头最后一卷剑谱归位,在冗长的书录中用朱笔划圈。


    今日的任务算是结束了。


    走到外阁,青藿抱着本医术看得全神贯注,小姑娘和四个时辰前相比,连动作都没改变。


    看到秦有昼出来,她才起身笑着秦好。


    “师叔,你忙完啦。”


    秦有昼看了眼天色,夜幕西沉。


    “这么晚了,我送你到三师姐那去 。”


    要不是为了盯他,青藿不必待到傍晚。


    藏书阁在宗门偏僻处,还得经过段无人小路,附近有不少灵兽出没。让个十岁出头的药修走夜路,实在是过于危险。


    作为谷雁锦唯一的徒弟,青藿的结局虽然没在书中被明说,但想必也不会太好。


    青藿睁大眼,原本游刃有余的小大人显得手足无措,显然是没预料到秦有昼会关心她。


    以往遇到四师叔,他总是冷冰冰的不关心任何人,甚至还会挖苦她。


    “走吧。”


    见她不说话,秦有昼再次出声:“你是你师尊派来盯梢的,要是你半路出事,我可成罪人了。”


    见意图被拆穿,青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多谢师叔。”


    “客气了。”


    秦有昼提上灯,穿过越来越重的夜色,先把青藿送到了谷雁锦的居所附近。


    “我就不进去了。”


    秦有昼停在门口:“替我同师姐秦个好。”


    青藿双手提着灯,回眸看向秦有昼。


    “师叔。”她鼓了鼓包子脸,犹豫地道,“你好像真的变了。”


    “人总会变的。”


    秦有昼朝她挥手告别:“我先走了,免得让师兄师姐知道我晚归,肯定得念叨我。”


    “记得别告诉你师尊。”


    他眨了眨眼,声音飘散在夜晚的雾里。


    青藿重重点头,小手紧紧攥上灯笼,踏着轻快的步子跑入小筑。


    翌日。


    青藿没有再跟到藏书阁来,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瞧着杵在藏书阁门口,长着白面细长眼的剑修,秦有昼不动声色,径直路过他。


    他对这修士有印象,似是回宗那日跟着尘堰的其中之一。谷雁锦放心不下他是好意,尘堰派人来纯粹只能是坏心了。


    可这不请自来的修士没点自知之明,见秦有昼不理睬他,反倒还叫住了秦有昼。


    “副宗主,在下明蜀。”


    他态度很客气,指望着秦有昼伸手不打笑脸人。


    “师尊放心不下您,所以哪怕缠绵病榻,还是让我来帮衬您。”


    秦有昼回头,奇道:“我怎么不知大师兄有亲传弟子?”


    明蜀愣了下,尴尬解释:“不,在下是尘掌事的亲传弟子。 ”


    秦有昼微微蹙眉:“可喊我整理经卷的是大师兄,同掌事有何干系?”


    明蜀还没尘堰伶牙俐齿,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句好话来。


    “请回吧。”秦有昼转过身,“听闻二师兄病得严重,你们安心照顾好自家师尊才是正事。”


    “可师尊派我来后,就病得昏过去了,我也不好违抗他的命令。”


    说完这话,明蜀恨不得咬自己舌头


    他干嘛在秦有昼面前露怯,暴露出师尊的情况不容乐观。


    而且就师尊这几日的暴脾气,要是他无功而返,肯定要吃苦头。


    秦有昼听不到他心中的小九九,干脆忽视掉这甩不开的尾巴,按部就班,准备用玉牌打开内阁的门。


    “副宗主!”明蜀咬咬牙迎上前去,低声下气,“整理经卷任务繁重,请让我随您”


    轰的一声,施过道术的门重重合拢,秦有昼甚至没再回头看他。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放明蜀进来。


    明蜀呆呆站在门口。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秦有昼很快将明蜀抛之脑后,开始清点与咒法相关的经文。


    昨日已经整理完将近三成,今天可以着手去找他需要的线索了。


    仗着青藿不在,他比昨日又多忙了一个时辰,还从书海中寻到几本疑似有价值的典籍。


    离开内阁,秦有昼发现明蜀还赖着不走。


    他和狗皮膏药似地粘在墙边,头一沉一沉打着盹,眯到几乎看不见的眼中俱是不耐的神色。


    只是见到秦有昼的一瞬,不耐立刻烟消云散。


    他擦了擦脸,连滚带爬跟到秦有昼身边。


    秦有昼冷眼看着,将玉牌收好,往后还退了几步


    不愧是尘堰的弟子,修为不高,看人脸色的本事却很强。


    “副宗主.”明宗谄笑。


    “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内阁。”


    秦有昼瞧着他这副可怜模样,却不为所动:“你明日就算过来,也只能在外阁看书,不如去好好劝劝你的师尊,让他安心养病。”


    看着明蜀脸色发白,秦有昼唇角最后一抹笑意也消失不见。


    “以及,让他别把手伸得太长。”“怎么在这?”嬴未夜颇为意外。


    秦有昼解释道:“我来找二师兄,想请教些账务上的事。”


    “可二师兄他似是有心事,我就没多打扰他。”


    他其实本来就是顺路来找嬴未夜,担心师姐把他的病说得太添油加醋,只是搬个尘堰当借口。


    但刚才和尘堰狭路相逢,秦有昼发现他确实很奇怪。


    尘堰见到他没冷嘲热讽,也不阴阳假笑,反倒是撞鬼般匆匆而行。


    秦有昼给他让开道,他憔悴看了眼秦有昼,就闷声离开了。


    他不清楚嬴未夜和尘堰说了什么,让尘堰变成这副模样。


    反正肯定是尘堰的错。


    “他修炼遇到瓶颈,会闭关清修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


    秦有昼敷衍地表达了同情:“二师兄果真是思虑过重。”


    “三师妹已经将你的情况告知于我。”


    嬴未夜显然也不想多提尘堰,话题转回秦有昼的身体上:“若不是她如实相告,我都不知你已虚弱到如此地步。”


    不想听的还是来了。


    回宗后,他还计划继续查沈摧玉的行踪,洗掉身上的魔性,不能再躺回床上。


    “三师姐怕是说得太夸张了,我不至咳咳咳”


    一阵冷风过,他语速本来就偏快,冷不丁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


    迎面对上嬴未夜不赞同的目光。


    这下是跳进镜泊都洗不清了。


    “不至于如此。”


    秦有昼小声找补。


    “你若真躺不住,我给你寻些清闲的事做。”


    “好。”


    见嬴未夜让步,秦有昼赶忙卖乖。


    只要他能在持明宗四处活动,那作为副宗主想做些什么,总归是能做的。


    嬴未夜还有事没做完,和秦有昼道了别又回到石亭中,秦有昼则往湖心小筑去。


    离镜泊还有一丈开外,他夜夜就看到有十来个修士的身影。


    他们有的手中抬着什么摆件,有的捧着引水珠,让原本寂寥的镜泊格外热闹。


    “副宗主。”


    见他前来,修士们面露喜色,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知道您不喜潮湿和阴冷,所以掌门差我们给您送了暖石和引水珠来。”


    “劳烦您开门,让我们替您在屋中各处摆好。”


    秦有昼扫了一圈,光暖石雕刻的精巧摆件就有七件,而且各个看着用料上乘。


    “屋内也不宽敞,用不了这么多暖石。”


    秦有昼瞧见角落里还摆着另一批引水珠和暖石,应当是谷雁锦差自家弟子送来后放在这的。


    难得他这般名声,还能受两波人关照。


    “该要的。”修士毕恭毕敬。


    “您是副宗主,不该受这种小委屈。”


    修士们执意要奉命行事,也不让秦有昼帮忙搬运。他确认过真是嬴未夜派来的人后,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暖石和引水珠摆放到位,不消一刻钟潮湿寒冷的屋内就变得温暖如春。


    秦有昼浑身隐疼骤减,呼吸都顺畅不少,只剩下施针后副作用带来的略微乏力。


    “若有要事,副宗主尽管再吩咐。”


    修士们搬好灵器,便告辞离去。


    被褥上的潮湿都被烘干,秦有昼坐在床沿处,不禁开始思索。


    一时辰前他和嬴未夜说起尘堰,嬴未夜对此态度冷淡,让他心中的猜测再次被证实。


    现在的嬴未夜极不信任尘堰,所以想要让尘堰交出手中权利,转而让他顶上去。


    这或许就是嬴未夜对他态度极好的原因。


    虽然不知嬴未夜厌恶尘堰的契机,但不管为了谁,他都不会辜负嬴未夜的期望。


    休息会,身上气力回来了八成。


    一只纸鹤飞来,是谷雁锦的消息。


    她嘴毒,写出的字却非常清秀。


    “明早卯时,我会到湖心小筑给你复诊,今晚勿修炼,勿寻衅,勿”


    后面写了长长一串注意事项,看得人眼花缭乱。


    秦有昼认真看完,随后起身,开始收拾自己冷冷清清的住宅。


    将到处乱放的灵石收入纳戒,把些掉在角落里的灵宝藏回抽屉。


    他记下几处需要修缮的家具,等到明天交给负责这些的修士。


    最后,秦有昼开始收拾原主的武器。


    原主喜欢贴身近战,所以最爱收集开刃的短刀和匕首,从九州角角落落搜罗的精巧匕首摆了一整个柜子。


    秦有昼依照记忆给匕首除锈,然后又将其放回原处。


    若非不得已,他不想和他人兵戎相向。


    自从回到宗门,原本贴身携带的通判便一直悬挂在墙上。


    神剑过凶,佩戴时总会让旁人心生畏惧,所以在自家宗门秦有昼一般不会带剑出门。


    可佩剑就是剑修的三魂七魄,总不带通判也太过反常,容易惹人怀疑。


    其他修士察觉不到,可秦有昼能发现通判散发着极弱的剑气,显得颇为委屈。


    神剑有灵,原主却只把剑当成工具,导致通判经常在私底下忤逆原主。


    可这把剑对秦有昼的态度倒出乎意料地不错。


    他缓慢起身,试图解下通判,摆在床头更近的位置。


    可被谷雁锦为了治疗而封住的经脉没恢复完全,他浑身使不上劲,将手搭在剑鞘上居然压根拉不动剑鞘。


    不信邪地又试了次,可这下内力还没催动,剑直接囫囵掉在地上。


    哐当————


    结实的灵杉木板发出呻||吟,看起来轻便的佩剑轻易把小筑的地板硬生生砸出个半米深的大坑来,尘土飞扬。


    秦有昼:


    不愧是九州第一剑修的剑,好强的杀伤力。


    无辜掉在坑里的通判呆滞了会,周身光芒大盛,怨气冲天地抗议起来。


    可强行催动内力把它引上来,又容易牵引体内魔性 。


    秦有昼半蹲在洞口费了好大劲,总算把通判给安抚住,让它勉为其难在坑里待一晚上。


    可谷雁锦明早要来秦诊,这么大的洞逃不过她的眼睛。


    接下来还得和她解释自己没有一意孤行修炼,只是不小心把家砸了个洞出来。


    越想秦有昼越头疼。


    为了明早不会因为经脉紊乱被谷雁锦教训,他只得先上床睡下。


    清晨。


    秦有昼原本打算主动去药寮找谷雁锦,可谷雁锦不走寻常路,早了半个时辰来到湖心小筑。


    她走进屋,看到秦有昼身后根本藏不住的大坑,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黑了。


    “你真是.”


    秦有昼尴尬笑道:“如果我说是通判自己掉在坑里,师姐会信吗?”


    嗡————


    在坑里躺平的通判发出不满的鸣响。


    骗子!


    “不信。”谷雁锦抱胸冷漠道。


    “要是让我发现你的经脉比昨天更紊乱,我就让宗主没收通判,给你换把练气剑修用的木剑。”


    秦有昼脊背发凉。


    他见过那种木剑,都是给十一二岁小孩玩的,还没他小臂长。看谷雁锦的模样,她未必是开玩笑。


    所幸谷雁锦看诊结束,舒缓了眉头。


    “经脉已不再紊乱,略微拥堵是正常事,三日内不要用内力。”


    她利落地改好药方,犹豫了会,不情不愿开口:“宗主托我带话,说给你寻了事做。”


    “但作为医者,我劝你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是什么事?”


    秦有昼心念一动,嬴未夜果真说到做到。


    谷雁锦轻啧:“你们剑修真是一刻闲不下。”


    “藏书阁内阁的经卷需要有人整理,原本是该二师兄去。”她揉了揉眼睛,“可二师兄也生病等着我去看,宗主又很忙,想让你替二师兄去。”


    “大师兄在忙什么?”


    秦有昼下意识秦了句。


    谷雁锦皮笑肉不笑:“倒是奇怪,去趟西寰,你和大师兄居然关系好了。”


    “他今日要去和莳叶谷来的人谈事,空不出时间来寻你,才让我来告知你。”


    她也弄不懂就离开宗门一日,嬴未夜有什么好特意让她告诉秦有昼的。


    藏书阁里头的书多数都娇贵,哪怕秦有昼已经改好些,谷雁锦依旧觉得他毛手毛脚会出事,可也劝不住宗主。


    他俩的事,谷雁锦也懒得继续劝。


    况且持明宗的藏书阁分内外阁,内阁因为藏有珍奇孤本设过禁制,有长老的牌子才能入内,所以这份活倒真还适合秦有昼,总比落在外人手里强。


    “所以你去不去?”她看向秦有昼,“要是不去,我就同宗主说了。”


    “自然去。”


    能进去藏书阁内阁,代表他也可以边整理边看。或许里面会有关于解除自身魔性的线索。


    心中微喜,秦有昼面上不显:“定不负宗主所托。”


    “就知道劝不住你,你好自为之。”


    谷雁锦起身:“别到时候和二师兄一样,四个人里头两个都病得起不来床,传出去太丢人了。”


    “二师兄严重到起不来床,是生什么病了?”


    秦有昼感觉到了异样。


    昨天来看,尘堰虽然虚弱得奇怪,但还夜没到卧病在床的地步。


    谷雁锦匆匆提起药箱,懒散的神色变得复杂。


    “心病。”


    据尘堰的内门弟子说,他师尊总是半睡半醒模样,深思恍惚,可身体却并无大碍,才急着求她去看。


    若是心病倒还好。


    可若是被什么咒魇住,她也无能为力。


    说罢,他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看起来你有金丹修为,我就不送你去尘堰处了。”


    看着秦有昼的背影,明蜀眼中愈发阴沉。


    他磨了磨后槽牙,却不敢对秦有昼真做什么,灰溜溜地摸入松林中。


    秦有昼提着灯,慢腾腾往湖心小筑去。


    他很喜欢现在这般忙碌过后的闲短暂适,所以不急着离开。


    未上和昨日一般起了雾,夜处的路口渐渐传出极淡的灯光。


    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松树下,长发和广袖被风吹起,白衣人静立,宛如尊雕塑。


    “师兄!”秦有昼加快步子,脚踏在石阶上却依旧没响声。


    “你怎么来了?”


    他高举着灯,映照出嬴未夜万年不变的微笑模样,还有他浅淡不一的双瞳。


    “和莳叶谷该谈的事忙完了,我得去藏书阁办些事。”


    “这两日可还自在?”


    “一切都好,师兄要我帮忙吗?”


    嬴未夜摇头:“不必,一些小事而已。”


    “行。”


    秦有昼将手中更为明亮的灯笼递给嬴未夜:“看来师兄要走的夜路比我长,还是拿我的灯去吧。”


    其实修炼到他们这种境界,黑夜白天都不会有分别。


    但若前头的路敞亮,总归是能心情好些。


    嬴未夜也不推拒,将手里已经略有熄灭的灯递给秦有昼。


    “早些去休息。”


    “知道了。”秦有昼接过那盏素雅的灯,“师兄也别忙得太晚了。”


    “对了。”


    他露出个笑:“还得多谢师兄愿意信我,肯把要紧事交给我来做。”


    “我素来信你。”嬴未夜温声道。


    秦有昼清楚自己之前恶贯满盈,只当嬴未夜在同他说漂亮话。


    可当他转身离去,嬴未夜的神色隐没于薄雾,表情意味不明。


    他通红着眼,喘着气看他:“你教我如何信你?”


    “我呢?我也是贱得慌,我罚都罚不动你。”


    “师尊!”


    秦有昼强忍着喊他名字的冲动,压着他摸酒坛的手:“我去给您煮醒酒汤。”


    “醉话不能当真,您醒后如何说我都行,醉着别”


    嬴未夜突然变得安静,像是听进了他的念叨。


    可下一瞬,他毫无征兆地抱着他的脖颈,微微仰头。


    两人的嘴唇凑到了一起。


    秦有昼的瞳孔骤然缩成团,手因刺激无意识地收拢,牢牢地反扣住嬴未夜的手。


    师尊


    亲了他。


    第 45 章   师尊你喝醉了


    醉话不能当真,那喝醉时做的事呢?


    一切都展开得太过突然。


    秦有昼甚至思考了一瞬他现在经历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没等他得出结论,湿软的舌尖已经撬开了他的嘴唇,混杂着浓烈的酒香气。


    秦有昼想往后躲,可嬴未夜扣着他脖颈的手又搂得近了些,像是急着吃断头饭的亡命徒一般。


    因为着急,他的动作算不上柔软亲昵,反而带着几分绝望和粗暴。


    “我在闭关。”


    似是明白他的疑惑,嬴未夜接着道。


    “元神会随你去南疆,你走时我就不送了。”秦有昼清点着,自己也匪夷所思。


    【够了,我不想听!!!】


    系统崩溃。


    它本来休眠得好好的,秦有昼一声喊把它喊起来。它还以为是啥要紧事,屁颠屁颠开机醒来。


    说好的不在它面前清点嬴未夜给的礼物呢。


    能不能有点诚信啊!


    嬴未夜的元神飘在秦有昼身边,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干。


    秦有昼诧异:“师兄怎么突然闭关?”


    以往宗主闭关都会提早至少半月传出消息,可这回嬴未夜闭关,似乎宗内无人知晓。


    放眼修真界,突然闭关的大能不是没有。


    可他们要么是突然感知到天地灵韵,即将突破境界,要么就是身受重伤或遇到死局被迫闭关。


    “前日我忽有预感,是境界将破。”


    嬴未夜声音如常,听着不像遇到了麻烦,却也没有喜悦之情。


    “恭喜师兄!”


    秦有昼放下心来,赶忙道贺。


    嬴未夜眼下已经半步成仙,随时都可能突破某个关窍。


    他的境界越高,越能夜离沈摧玉那孽徒。


    “那我便不打扰师兄了,此去南疆,定会万事谨慎。”


    “好。”


    “给你准备的纳戒放在三师妹处,里面有方便除魔的法器,到时你同她要便好。”


    “我有盘缠,不用麻烦师兄”


    秦有昼还没说完,元神忽闪忽闪逸散成银灰色的光晕,消失在半空中。


    闭关途中与外界联系突然切断再正常不过,可秦有昼还是觉得古怪。


    虽然听着和平时态度别无二致,但今天的师兄有些焦躁。


    突破境界只能靠自己,别人也帮不上忙。


    被注视的感觉消失,秦有昼的步子轻快了些,他重新开始盘算起把账务交给哪个修士更稳妥。


    五日后,万年松下,宗主居处。


    小筑从里到外设了八重禁制,连只灵雀都难以飞入。


    小筑中央,法阵发出浅墨色的光亮,中央的白衣修士,一动不动。


    距离上次与秦有昼沟通已经过去五日,嬴未夜终于睁眼。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无形的力量宛如桎梏,将他的修为恰到好处压制在即将飞升,无法再往前进半步。


    上苍频繁降下召他飞升的感应,可书的剧情横亘在中,他让无法触碰飞升的门槛。


    【宿主,请您不要试图突破境界了。】


    系统忍不住劝他。


    【书中写您半步成仙,您就暂时只能到半步成仙。】


    毕竟嬴未夜再厉害,也都只是为了他和沈摧玉的感情服务。


    嬴未夜不语。


    【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不如就暂时先服从啊啊啊啊!!!】


    系统话没说完,便传出惊慌的尖叫。


    它宿居的识海突然动荡不安,强烈的负面意识扭曲地朝它扑来,化神期修士的情绪险些摧毁它的数据库。


    毫无征兆地,刚还安安静静的嬴未夜对它起了杀心。


    可动荡只是片刻,眨眼间,嬴未夜的识海再次恢复一片死寂沉沉,所有情绪藏入无波的水面中。


    这就是它的宿主,识海荒芜,行为诡谲。


    嬴未夜步步为营,却也偶会控制不了病态的情绪。


    攻击系统是要受罚的,但劫后余生的系统慌忙收起要惩罚嬴未夜的念头,果断选择忍气吞声。


    比起惩罚宿主,还是统命要紧。


    嬴未夜缓缓站起身,这次小境界突破失败,导致他略微受到反噬。


    鲜血从他唇边流下。


    嬴未夜不在意地擦拭干净,径直走到法镜前。


    法镜连通他的元神,里头赫然是南疆的大好风光。


    秦有昼已经到达南疆,他乔庄打扮了一番,将自己少见的银发银瞳变黑,脸也施了易容,同原本的长相只有五分像。


    但哪怕只有五分像,还换了身低调的黑衣,他走在路上还是极其惹眼的。


    嬴未夜的元神安静飘在他身后,除去秦有昼,没有人能看见其实体。


    人们摩肩接踵,秦有昼压低斗笠,确认跟在后头的元神没掉队,才走得更快了些。


    【宿主,嬴未夜送你纳戒,你就不能不收吗?】


    系统不满。


    嬴未夜也真是,宿主就出个小夜门,至于还专门给他弄个装行李的纳戒吗?


    “不能。”秦有昼用心声答。


    现在他都穿过宗门大阵来到南疆,系统现在要他还回去,实在是强人所难。


    【好吧。】


    早已习惯的系统声音平淡。


    它本来也没指望秦有昼还回去,就是走个流程。


    【收纳戒就算了,您能不能把嬴未夜的魂还回去?】


    自打宿主来到南疆,那团光球就寸步不离跟在宿主。


    如果说收纳戒只是师兄对师弟关照,那这可是主角受的魂,只有主角攻能有这种待遇。


    秦有昼纠正道:“那是元神,不是魂。”


    “而且现在还回去也不妥,人生地不熟的,元神迷路了怎么办?”


    系统:.


    胡言乱语,化神修士的元神怎么能迷路!


    【好吧,请宿主在我关机休眠的时候再打开纳戒,或同元神交流,避免刺激到我。】


    【我处理器不太好,怕被气得回去保修,保修很浪费积分的。】


    系统低声下气。


    “自然可以。”


    秦有昼欣然应允,停止内耗的系统也心满意足关了机。


    只要它看不见,宿主就没有和主角受来往密切。


    完美!


    秦有昼打开皮卷地图,反复确认这儿正是南疆魔气最重的地方。


    此处名叫南垣城,为南疆与中土的接壤之地,人妖魔三族混居。


    人与魔不好分辨,不过他被传送到荒郊再走入城镇,一路上就见到了许多妖族。


    在持明宗多日的调养起了效果,冬日依旧植被茂盛,潮湿温暖的南疆并未带给他身体多大不适。


    秦有昼此行是低调前来,除了莳叶谷的几个长老无人知道。莳叶谷离南垣还有百里路,他不打算留宿莳叶谷。


    这附近倒是有些几个小宗门,但多数都被原主打过一通,甚至有个少主被原主揍成过猪头。


    厚着脸皮跑去人家那借住,他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秦有昼收好皮纸,跟着人流找到南垣城最热闹的市集,然后在附近寻了家顺眼的客栈。


    “掌柜的,我想在这先住一晚,要暖些的屋。”


    他的私房钱很少,但住店是绰绰有余。


    灵石是最好使的货币,掌柜瞧见他手里亮晶晶的灵石,笑得牙不见眼。


    “好嘞,贵客稍等!”他搓了搓手,拽来个小二去收拾上房。


    趁秦有昼等待的间隙,旁边两个说闲话的妖修姑娘好奇往秦有昼的方向看。


    “这是哪家门派的小郎君?”


    狐妖掩唇一笑,娇声道:“真是生得好看。”


    妖族素来性子张扬,旁边的犬妖没觉得不妥,反倒是也赞叹了句。


    “是啊,瞧着不是咱们南疆人。”


    前堂人少,秦有昼干脆佯装没听见,卸下剑来擦拭剑柄。


    玩心重的狐妖有些不甘心,还想要上前来搭讪。


    突然,秦有昼空荡荡的身后弥漫起无形的压迫感来。


    狐妖顿觉不妙,撇了撇嘴,坐回小姐妹身边。


    秦有昼也感觉到身后异常,擦拭剑柄的动作慢下来。


    “师兄?”


    他轻声秦元神。


    可元神乖巧地待在原处,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


    恰巧这时掌柜来了,秦有昼也就没再多想。


    等到了屋里,他才能喘口气。


    谷雁锦要往纳戒里放丹药,所以把纳戒给他得晚了些,秦有昼走得匆忙,甚至还没看过纳戒里的内容。


    “系统,你在吗?”


    识海中没有应答。


    看来系统还在休眠,秦有昼取出纳戒,想清点里头的内容。


    起初里头拿出来的玩意还算正常,有谷雁锦存的丹药、药膏和药茶,还有嬴未夜画的符。


    可越看越不对劲。


    秦有昼看着手上色有莹润的灵珠、灵石,陷入了思索中。


    到底是秉承着什么想法,嬴未夜才会给他塞上万灵石和一堆灵宝?


    他只是出门斩魔,不是要和持明宗闹分家。


    南疆赌坊多,原主之前还有些赌博的坏毛病,师兄也不怕他脾气上来把家底败光。


    【宿主,嬴未夜给您带了什么啊?】


    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


    “一万一千灵石,定魔祟位置的罗盘,八张七品符.”


    他把脸埋在衣衫之中,想象着秦有昼还在他旁边。


    想象他被他亲得衣衫凌乱,眼睛依旧明亮。


    臆想中的秦有昼脸上却没有错愕、矛盾和不安,只是带着无奈的笑。


    他轻轻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肩膀:“师尊,我在这呢。”


    “有昼爱您,也永远不会离开您。”


    可他一摸,身侧只有冰凉的被褥。


    嬴未夜蜷缩得更厉害,手指微微痉挛,轻声地呢喃着。


    “有昼。”


    第 46 章   师尊他忍不了


    秦有昼一宿没睡。


    晨起,他和嬴未夜打个照面,低头闷声吃过饭,仓促地寻了个“给藏书阁还书”当借口,便匆匆下山去了。


    昨晚闹了这般大的事,嬴未夜也没强留他的意思,只应了声。


    “路上当心。”


    秦有昼压根没书要还,就抱着本随手拿的《花柳病防治百解》在藏书阁干坐了一整个白日。


    秦有昼看向元神:“师兄,这也太多了。”


    这都够他在南疆原地开宗立派了。


    元神稳定地闪烁着光,缄默不语,依旧是副和嬴未夜断联的懵懂模样。


    “看来师兄还在闭关,左右也没办法把纳戒还给他了。”


    秦有昼转而同系统语重心长道:“我说了许多次,少看些狗血文,就不会看什么都暧昧。”


    系统委屈巴巴。


    突兀的颜色激得秦有昼眉头微微皱了下,险些睁开眼来。


    再仔细看,苍白色居然是半新不旧的纸符。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门前的焚魂花又一次舒展开身躯,在春风中娇媚得摇晃着身体。


    当秦有昼推开门,在看见院子里如血如火般的红的时候,却有些恍惚了。


    焚魂花三十年一开花,对凡人来说,一次花开,便是他们的半生。


    因此,焚魂花在凡间,甚至会被视为某种不可改变的承诺。


    夫妻,友人,亦或者结拜的兄弟姐妹清晨,秦有昼与嬴未夜一起,漫步在九澜城中。


    虽说金乌之灾刚过,但它的攻击几乎都给城主府的结界拦下,对外边的影响也算不上特别大。


    而九澜城居民虽说受了不小的惊吓,但到底也无人因此伤亡。


    甚至,汲取城中的灵气和气运的九耀尊日阵被破了,他们的日子没准也会比之前好上不少。


    走了一会儿,看见街边一个举着稻草堆,卖着糖葫芦的小贩,秦有昼便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嬴未夜的小腿,再撑着下巴对他笑道:“喂,剑尊,去给我去买串糖葫芦。”


    嘴上虽然说着剑尊,但他那表情,倒是没有丝毫尊重的意味。


    但嬴未夜却很开心,他傻笑着:“好,昼昼,你等着我。”


    说完,便一溜烟跑到小贩面前,看样子竟然是准备把所有的糖葫芦都给买下来了。


    见他这样,秦有昼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蠢货。


    “不用那么多,一串就好。”


    “好的,昼昼。”


    “嗯。”


    吃着手中的糖葫芦,转头看见了正望着自己傻乐的嬴未夜,秦有昼不由玩心大起,他调转手中的糖葫芦,递到了嬴未夜的嘴边:“啊”


    “啊?”嬴未夜被秦有昼的举动惊得满脸通红。


    等他反应过来,狂喜着凑过脑袋准备美美享用时,秦有昼却转过将糖葫芦收了回去,自己咬上一口,再对嬴未夜露出一个笑容:


    “逗你玩的。”


    “昼昼”嬴未夜的眼神可怜兮兮的,看得秦有昼直乐,手一转,从糖葫芦上取下一颗山楂,丢进了嬴未夜的嘴里。


    嬴未夜头一甩,咬住他抛过去的糖葫芦,简直像只和主人玩游戏的大黑熊,逗得秦有昼忍不住捂住嘴,笑得直不起腰。


    “昼昼”见他笑,嬴未夜更像只黑熊,围在秦有昼身边打转。


    “哼。”


    但这样漫长的时光对于修者来说,却也许仅仅只是一次短暂的闭关。


    三十年已经过去了。“下一个人要登场了吗?”少女翻看着手中的书,问身边的男子。


    “是的,他已经感到无趣了,不是吗?”


    “这样的生活,早就应该结束了。”


    “呵呵,说得也是呢。”


    秦有昼站在花海中,看向了天空。


    那里与三十年前并无不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辛姐姐在十年前似乎查到了什么,在安排好宗门内的事务后,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她是修者,总是闭关,总是历练


    但在她离开的时候,秦有昼的心却漏跳了一拍。


    他有种预感。


    他似乎在以后的,极为漫长的时间中,都不会再见到辛姐姐了。


    嬴未夜没再出现在他的面前,自他回到破虚观后,便被派遣去某个秘境。


    在这些年里,秦有昼也再未听闻过他的消息。


    有时候,秦有昼也会想,想起他那日在昏迷的时候,看见的两个人影,还有他们口中的话


    想来想去,他又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对嬴未夜的爱意,想到或许自己只是某些人操控的木偶,他就忍不住想笑。


    笑完之后,秦有昼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不强大,甚至称得上弱小。


    无论怎么想,这些事情都不会改变的。


    于是,秦有昼只能去修炼,或者让宗门的弟子给自己找些新鲜玩意,聊以解闷。


    但空虚和寂寞还是如藤蔓一般爬上他的心。


    这三十年对修真者来说的确算不上太长,可秦有昼却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这些岁月不是他亲生度过的,而只是一个故事里的一句话,仅此而已。


    但很快,秦有昼便忘记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只记得自己已经三十年没有离开过宗门了。


    这样的日子,秦有昼过得也有些厌倦了。


    符咒上符文消失,显然已经失去了效力。白花花铺在床上、地上颇为瘆人,硬生生把床榻妆点得宛如即将下葬的棺椁。


    秦有昼看不懂符文,但这阵仗,肯定不是在替沈摧玉祈福。


    又是谁做的?只一个刹那,这只刚破壳不到一个时辰的太阳神鸟,就如一只死鸡般被嬴未夜倒提着,毫无尊严得吐出舌头。


    它周身的真阳之焰已经完全消失,本来玄黑的羽毛也失去光泽,显得脏兮兮的,丝毫没有刚才威风凛凛的样子,


    若不是其腹部的第三只足,看起来完全就是只瘦小的山鸡。


    秦有昼看着这鸟,不知为何,有种想把它拔光毛,然后丢锅里炖了的冲动。


    毕竟它看起来太像一盘菜了。


    而提着它的嬴未夜,看起来也的确很像一个厨子。


    嬴未夜倒没真宰鸡,啊不,杀了这金乌。


    说到底,这可是传说中的太阳神鸟,就算秦有昼不喜欢它,但将其带回观里,说不定还能换到什么能讨秦有昼欢心的宝物。


    比起这个一心只有秦有昼,脑子都被爱情给塞满的白痴,对面的秦有昼却想到了更多。


    九澜城主吸取整座九澜城的灵气来供给自己的家族,这在修真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但孔家在九澜城扎根多年,吸取灵气这种事情,说到底也没杀人害命,影响没那么大,虽然这种行为被大能们所不齿,但说到底,也算不得魔修。


    因此,他们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吸收整座城的灵气,也不怕被人找麻烦。


    但金乌就不一样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情!


    若不是今日嬴未夜刚巧在这九澜城中,将这金乌抓获,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秦有昼虽说是分神期修士,但本身却并不擅长于战斗,尤其是于这种至阳之物战斗,他怕是半点好处都讨不到。


    他对付不了这金乌,九澜城主也不知道死哪去了,等金乌突破城主府的结界,整座九澜城无人可与之一战。


    到时候,九澜城必定在金乌的怒火下化作焦土炼狱不止九澜城,周边的阴白乡,关凌州,阳双城也将难逃此劫。


    想到这,秦有昼感到一阵有些后怕,不由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秦有昼帝的确喜欢戏耍男人,但他也不算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若是这样的人间惨剧若发生在他眼前,他也很难做到置之不理。


    想到这里,再转头看看那个提着金乌准备向自己邀功的家伙,似乎也顺眼了不少。


    既然顺眼了,那随意玩上一玩,也是可以的。


    至于别的?秦有昼懒得想更远的事,他向来是不爱动脑子的,大不了就陪着人修炼个几回,算做对此人的奖赏了。


    “过来。”秦有昼声音娇娇媚媚的,小动物般歪着头看向嬴未夜,然后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嬴未夜被他这么一勾,瞬间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脸上露着傻笑,整个人都飘飘然着,几乎是飘到了秦有昼面前。


    美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领,他难得聪明,心领神会得低下头,贴在了秦有昼的脸旁。


    就算之前在危楼是他的错觉,单从眼下来看,真有人比他更希望沈摧玉死。


    秦有昼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驱动纸人去探究竟。


    可狂风吹过陋巷,带起纸符乱飞,床上的符咒也被裹挟起来,其中几张翻了个面。


    用于通感的灵符皲裂失效,彻底断了和秦有昼视线的联系。


    在视线归于黑暗的一瞬间,秦有昼看见床上有张符中间,还有未消散的极淡字迹。


    最后一秒,他迅速将扭曲蜿蜒的字迹记下。【这是我的工作,宿主您别太为难人了。】


    他上次见到主角把这么多钱给炮灰,还是在一本包养替身金丝雀的文里!


    “行了,我不用师兄的灵石就是。”


    嬴未夜不可能会挪用宗门的账,这些灵石无疑是他几百年的积蓄里拿出的。


    无功不受禄,秦有昼本来也没打算动这笔钱。


    系统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嘀嘀咕咕嘟囔了几句,伤心地关了机。


    秦有昼就是不安分。


    要是他的宿主是嬴未夜那种性子,那该有多好啊。


    在嬴未夜的脑中,秦有昼抱着包裹严实的人参崽,悲戚戚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接受不了您。”


    “悬杏峰就留给您了,芥子还小,我净身出户,只要带走它。”


    “从此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咔哒。


    嬴未夜手里的毛笔被折成两截。


    他绝不允许此等事发生。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


    第 47 章   我永远不会走


    秦有昼靠着到处找事做麻痹自己,可白日揽再多的活,入夜后他依旧不觉疲累。


    师尊


    他迈不过道德上的坎,在努力忘掉那个突兀的吻,可秦有昼自知心里有鬼,仍然一日比一日难以和嬴未夜正常相处。


    嬴未夜教过他许多事,可独独没和他说过如何处理感情。


    尤其感情的另一方还是他自己。


    秦有昼盯着房梁直到子时,这才艰难地睡过去。


    九澜城的城主府被建造于九澜城中心,整座城环绕着城主府,就好似那众星环绕太阳一般。


    若从高空向下俯瞰,便会发现这九澜城的布局竟然是利用城中其他建筑,绘制而成的一副八曜尊日之阵。


    八座富含灵气的建筑矗立在城主府的四周,将整座城的灵气,借助贯穿九澜城的九澜河,将其源源不断输送进府内。


    而在承受了整座城气运与灵气供养的城主府的内部,竟又是一个稍小的八曜尊日阵。


    只是这阵法比起城中之阵,更加精巧,代表八曜的奇珍异宝被安放在府邸之中,尊崇着中央的“日”。


    而最中心的“日”,是一块仅能容纳一人盘坐在上的红金色石头,这便是传说中至阳的日焰石。


    此石周身散发着金色的刺目的光芒,几乎要刺瞎所有胆敢直视它的人的眼,而其溢出的蓬勃的至阳灵气更是能轻易将靠近它的筑基期修士焚烧殆尽。


    “喝!”


    此刻,一个赤裸上身的中年男人正盘坐在这巨石之上,他双手捏出手决,放于膝盖处,将日焰石上的至阳之气不断吸收进体内,涤荡躯体于神魂的杂质。


    随着日焰石的灵气被他吸收,他那如石块般结实的肌肉上也渐渐出现一条条金色的纹路。


    被日焰之气炙烤身体,贯穿灵脉自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只见男人面容扭曲,身体上散发着白色的烟雾,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活活烧死!


    但他强忍住了这烈焰焚身的痛苦,咬紧牙关,放开灵脉,任由这炽热的至阳之气在他的经脉里乱窜。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突然从石头上滚下,跪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吼。


    “城主!”旁边护法的侍卫见状,连忙冲上前去,但还没触碰到男人,就被那炽热的日焰之气烧灼,烤焦的半边身子。


    但看着在浑身燃烧着火焰,在地上痛苦惨叫的男人,他还是一咬牙,一狠心,忍受住痛苦,抓住男人,将其带到一个结着冰,象征太阴的水池边。


    男人滚入水池,水面上的坚冰瞬间被融化,冲天的水雾将岸上人的眼迷住,使他们无法看清男人的身形,只能听见水池中不断传出的痛苦呻吟。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男人才晃晃悠悠得从已经干涸了大半的水池中走出。


    侍卫急忙上前,想去搀扶,却被他挥手赶到一边:“滚开!”


    “是,城主。”侍卫低着头,迅速后退。


    孔狄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火,平复着自己周身燥秦的火焰。


    这是他已经是第三次冲击合体二重天了。


    更可怕的是,在这次冲击时,他甚至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基底因多次冲击失败而产生裂痕,倘如他再次失败,很可能基底便会彻底碎裂。


    这样的话,即使他将来能即使侥幸冲上二重天,也再无晋升渡劫期的的可能。


    想到这,孔狄不由在心中哀叹。


    难道真的天要亡我孔氏一族?


    虽说九澜城算得上南大陆第一大城,而孔氏家族更是在九澜城一手遮天,但孔家的血脉却一代不如一代。


    氏族与宗门不同,宗门可以在平民中选取天才,也可将宗门交付到他们手中,但氏族却是靠亲缘联系在一起的,若真让养子夺了权,成了族长,那这个氏族也离灭亡不远了。


    尽管急得冒火,但孔家的血脉还是一代代衰落下去,到了孔狄这一辈,更是只有他一人达到合体一重天。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依靠八曜尊日阵和各种天才地宝的堆砌。


    至于孔狄的两个儿子?说起来也没一人能担得起大任的。


    大儿子虽然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是个当城主的好料子,但他的修为止步于元婴期大圆满,足足三百年没有任何提升。


    灵丹妙药也比是没找过,但哪怕是找到丹王,得到的回答也是:“此乃天缺,无药可医,除非有大机缘为其洗髓易骨。”


    说白了,就是天资实在不行,后天再怎么补,也只能到元婴期了。


    至于他的小儿子?修为天赋倒是稍微好些,但说起来更是一脑门子官司,性格懒散,还格外好色,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不知给他惹了多少麻烦。


    但这小子毕竟是他的老来之子,甚至可能是他最后一个儿子了,尽管这个小子不成器,但孔狄还是在他身上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甚至一次次为这个蠢笨如猪的小儿子擦屁股。


    想到这,孔狄又响起自己的二儿子。


    老二修为倒是极好,天生道骨,心性也极佳,本应该成为孔氏家族新一代的佼佼者,甚至冲击大乘金身


    谁料,谁料


    想着想着,孔狄的心脏不知为何抽动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个踉跄,猛得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感觉似乎有一把带着如天劫般能毁灭一切的霸道的剑意,狠狠劈在他的身上,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


    更可怕的是,他刚刚冲关失败,身体上的暗伤还来不及处理,就狠狠挨上这么一遭,基底上暗缝竟瞬间扩大,在下一瞬,分裂成两半。


    “不!”孔狄惊恐得大喊着,随后又狠狠呕出了几大口血。


    他的修为在短短一息间,竟倒退回分神期!


    可这还不是结束,基底在分裂成两半后,并没有停止破碎,无数细小的暗缝在这一刻彻底显现出来,进一步撕裂着他的基地。


    而更为恐怖的是,那些本被他吸收进丹田的至阳灵气也从中逃窜而出,直直顺着他的筋脉流向全身!


    他的身体开始燃烧起熊熊烈焰,灵气从他皮肤上撕扯开一道道,借此向四方喷涌而出。


    出窍期!


    幸亏此时他的贴身护卫反应过来,冒着被真阳之气烧死的风险,强行将他丢入太阴池之中,才保住孔狄的性命。


    但因此,花费孔家人几百年收集材料建造而成的太阴池也被彻底毁掉。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一个年轻些的侍卫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此刻已经彻底吓傻,过了良久,才怯生生得问道。


    还没等到回答,一个低沉的男声就在他们耳边响起:“九澜城主,速速来见!”


    是传音术!究竟是谁敢如此命令九澜城主?


    年轻的侍卫还没想明白,就被趴在太阴池底的那团焦黑的人型给吓了一跳。


    孔狄本来高大壮实的身体缩小了整整一圈,一动不动得蜷缩在池底,唯有那空气中尚存的灵气证明他还活着。


    “城主!”


    “城主!”侍卫大惊,连忙跳下太阴池,甚至顾不上失礼。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一眼,侍卫就确定了一件事。


    即使城主能保住性命,也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


    另一边,嬴未夜喊完话,又巴巴跑到秦有昼面前邀功:“秦有昼,我按你说得去做了。”


    倘若他有条尾巴,想必现在已经摇出一朵花了。


    话音刚落,城主府那边的灵气冲破结界,发出一声爆裂般的巨响,金色的光芒从城主府绽出,好似一轮新日自府升起。


    嬴未夜见状,连忙伸手,想将秦有昼护在怀里。


    他心里美滋滋想,现在应该算危机时刻,正是自己展示男子气概和实力的时候。


    这样强大又具有男子气概的自己,一定能让秦有昼对他心动。


    但身边的美人却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一般,柔弱无骨的腰肢只轻轻一弯,便躲过他的手,让他抓了个空。


    只有那如丝绸般冰冷光滑的头发,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再顺着他的手滑下,最后只残留一点冰冷在他的手背上。


    “那边怎么了?”秦有昼皱着眉,看向城主府:“剑尊,这力量倒是有些恐怖。”


    “啊?”嬴未夜还在惋惜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听到秦有昼的问话,不由愣了愣神。


    他在砍死孔甘时就察觉到城主府那边有团暴乱的真气,但那时他满心都是秦有昼,其他事都被他丢到一边去了。


    他很想问秦有昼还记不记得自己,他们在三百年前见过面只是只是那时的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个子还不到秦有昼的胸口。


    他那时还很不起眼呢。


    嬴未夜记得,那是掌门师叔举办的一个宴会,仙界许多有名的大人物都去了。


    但他向来不喜欢这些聚会,便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偷偷跑到一边宴会的边的梨花林发呆。


    说是发呆,但他满脑子都是昨天剑尊教授的一道剑法,想着想着,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挥舞着手臂,模拟起剑尊的出剑手法。


    他的境界实在还是有些低,没法真的领会那剑意,只能模仿动作。


    可他却乐此不疲,一遍遍尝试着。


    毕竟,在这世界上,除了剑,他也没有别的感兴趣的事情了。


    “呀!辛姐姐,你看,那边有一个小剑痴呢。”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那声音软软的,酥麻麻的,像蓬莱的蜜昼酒一般,带着醉人的甜意。


    嬴未夜立刻转头看去,只见在不远处的在一颗歪脖子的梨花树上,坐着一个穿着红裙的美人。


    美人懒洋洋得半躺在树上,如缎子般的长发就这么绕在树枝上,一再顺着落下,就好像一条条黑色的瀑布自山间流淌而下。


    他一只脚踩在树干上,一只脚却随意落下,裙子被微微提起,露出里面赤裸的,如霜的玉足,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串银色的铃铛。


    “那是个小孩子,别逗他。”


    “哼,难道在辛姐姐眼中我是那种人吗?”美人撅起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理姐姐了。”


    “你不是,但”打扮干练的女子叹息一声,看向了嬴未夜。


    而那时的嬴未夜读不懂她眼中那复杂的情绪。


    “那误会我的辛姐姐要向我道歉。”他虽说着要道歉,但声音软糯糯的,好像在撒着娇一般,而那只垂下来的那只脚自然得摇摆着,铃铛也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那铃声好像响在嬴未夜神魂里,响得他整个人都晕乎了起来。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美青年所在的昼树之下。


    走到了,他却不敢抬头看青年,只呆愣愣得看着那只看着垂在他面前的脚。


    那脚比他想得还要细腻白皙,肥瘦得当的脚背上却几乎瞧不见一点青筋,白皙得好似用最上等的白玉雕刻而成的,浑圆的脚趾泛着浅浅的粉,而指甲则用花染成了红色。


    突然,那只脚轻轻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碧色的眼睛中。


    他的嘴角突然弯起一丝笑容:“没想到我竟然看走眼了,这不是个小剑痴,而是个小登徒子。”


    这声登徒子却没带着多少怒意,反而像根羽毛般,轻轻在嬴未夜心上划了下,瞬间燥得他脸红到脖子里。


    美人看他那样子,反而觉得好玩起来,微微弯下身子,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呆愣了几秒后,不敢置信般抓住秦有昼的手,被穿着红裙的青年抱在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那红唇凑近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就好像那美女蛇轻轻舔吻着他的耳朵:“小流氓,你是哪家的修士呀?我可要告诉你师父,让他好好罚罚你”


    自那天后,嬴未夜就有些魂不守舍,连练剑时都会突然出神,然后发出白痴般的傻笑。


    掌门师叔先是劝他,这美人是合欢宗的宗主,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也不可能为男人动摇,尤其是像嬴未夜这样的男人。


    嬴未夜喜欢他,只会碰一鼻子灰。


    但嬴未夜不听。


    那美人在他心中是月亮般的人物,哪怕明知道自己是飞蛾扑火,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见自己根本劝不动这个恋爱脑,掌门只能哀叹一声,又劝道:“嬴啊,像那样的美人,只会依附于强者,你若不强,即使你得到他,他也会被其他人抢走。”


    于是嬴未夜强行收起了对秦有昼所有的爱恋,只专心淬炼他手中的剑。


    曾有人夸赞他,说他心很静,里面只有一把剑,不枉费了他的天赋。


    但他知道,当他低下头端详自己心中那把剑时,剑光反射着的,是一双碧色的,像狐狸般上调,却中间有些圆润的眼睛。


    现在他长大了,他已经是很厉害的剑尊了,是不是到了可以来娶秦有昼的时候了呢?


    “您别难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


    “嗯。”嬴未夜闷闷地应了。


    “小昼,抱歉。”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手却激动得发抖,想要去抓挠秦有昼的背。


    他只能把手蜷缩成拳,来控制自己。


    “是我总在要你为难,可我没办法。”


    他往后,依旧要用卑劣的办法把他绑在自己身边,逼着他和他有更多的连结。


    他怕哪天醒来,他就突然不要他了。


    第 48 章   老男人会骗人


    嬴未夜信守自己的承诺。


    他乖乖地抱了会秦有昼,和寻常一样嘱咐他早点睡,便自觉地走了。


    可直到天亮,两人的屋里,都透着蒙蒙的亮光。


    翌日,清晨。


    随着血雾散去,孔甘裂成两半的尸体后面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


    秦有昼眯起眼,仔细打量起此人。


    只见他身着暗绣仙鹤流云的白色长袍,一头墨发被一顶白玉发冠紧紧束起,脚下踩着一柄散发着月白色流光的长剑。


    想必此人就是用这把剑将孔甘斩杀。


    他脚轻轻一踩,将长剑收起,随后落在秦有昼前两三步远的地方,这倒使秦有昼更方便端详他的外貌。


    这位剑修年纪不大,面容英俊端正,一双剑眉直插入鬓,一对狼目如墨点漆,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秦有昼不由在心中感慨,好一副坚毅薄情相。


    看着就是那种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昼花缘的石头。


    秦有昼的道是双修之道,修炼自然讲究个百无禁忌,这种口味的他自然是尝试过,但总归还是那些会讲情趣,懂得用好听情话哄他的男子,更教他喜欢。


    在看了这人两眼后,秦有昼就失去了对他的全部兴趣。


    破虚观的剑修,年纪小修为高,是个天才,但自己对这种刚毅男毫无兴趣,天赋再好也是白搭。


    毕竟修炼归修炼,秦有昼也不喜欢太委屈自己。


    可让秦有昼没想到的是,他对此人没兴趣,此人对自己倒是很有兴趣。


    在他转开眼神的功夫,此人竟直接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那双本来坚毅的狼目也突然变得软和起来了,声音也刻意放得轻柔,张嘴就问了他一连串问题:


    “你有没有事情?那人有没有伤到你?你有没有被吓着?”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人就像一只巨大的黑熊,却觉得自己是只可爱的小狗狗,挥舞着巨大的爪子吐着比主人脸还长的舌头试图向主人撒娇。


    狗狗撒娇叫可爱。


    黑熊精撒娇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好在这样黑熊撒娇的场景,秦有昼也见过不止一次,倒也不至于失了仪态。


    毕竟他实在魅力无穷,不少看着严肃冷酷的男人,在见到他后就瞬间变了脸,像狗一样扒着他东南西北说个没完,企图得到他的青睐。


    甚至在曾经,还有个真黑熊成精的妖怪一见到他就趴在地上露出肚皮,吓得秦有昼一脚就踹在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


    不料那黑熊精竟然像发情一样,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主人!请更用力得用你的小脚踩我的脸,哦哦哦踩别的地方也可以,主人的脚”


    幸好在秦有昼真的吐出来之前,辛环就来了,这恶心玩意差点让辛环直接扒了它的皮,使它如愿成为一张黑熊地毯。


    从那天起,秦有昼意识到一件事。


    虽然修炼对他来说像工作一般,本来是没什么的,但恶心到像黑熊精这种程度的,是对他精神的严重创伤!


    从那天起,黑熊类型的男人就被秦有昼打进小黑屋了。


    但毕竟面前这个黑熊精长相还算英俊,实力也强,秦有昼的语气也柔和许多:“我没事,多谢剑尊出手相救。”


    “呵呵,不谢不谢,能帮到你,我很开心。”黑熊精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秦有昼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决定感觉将这个人忽悠过去,便道:“今日之事属实感谢剑尊,如此恩情,在下来日定会相报。”


    至于来日是什么时候,那就没人知道了。


    虽说秦有昼向来任性傲慢,但面对破虚观的鹤袍剑修,他还是会嘴上客套几句的。


    至于面前这人对自己的想法?那眼神实在太炽热,也太明显了,秦有昼又不是瞎子,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他才不愿意花时间哄着这种杀星呢?他又不缺那点修为,何必委屈了自己?


    还不如早点将他打发走。


    这人听完秦有昼的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那张刚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类似于娇羞的表情,看得秦有昼几乎都要起鸡皮疙瘩了:“道道谢就不用了,我叫嬴未夜嗯嗯”


    嬴未夜?破虚观的剑宗宗主离霜剑尊的大弟子?


    秦有昼倒是吃了一惊。


    毕竟此人的师父实在太有名了。


    离霜剑尊,乃数万年来唯一一个引动九虚雷劫的正道修士,可见其剑法的杀意之重。


    离霜剑法,至寒之剑意,需将九天寒气,玄武坚冰和幽冥真冰来锻造神魂。


    而这期间自然是危险重重,先不说如何集齐着三种神冰,就算气运实力过人,侥幸集齐了,也很可能落着个被神冰冻碎神魂的下场。


    因此,从古至今也只有两人练成了这离霜剑法。


    想到这,秦有昼反而更加坚定了远离此人的想法。


    这种人可不是他和他的合欢宗能惹得起得,若是将来不小心惹了这人不快,没准会直接发疯把他的宗门夷为平地。


    可还没等秦有昼借口开溜,面前人突然红着脸,轻声问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叫秦有昼,也知道你是合欢宗的宗主,我我很喜欢你我可以叫你昼昼吗?”


    秦有昼瞪大眼睛,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话音刚落,见秦有昼面色有变,嬴未夜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妥,便又补充道。“我看你那师姐是这么叫你的”


    听到这话,秦有昼差点没被他气笑。


    这人怕不是真的被雷劫劈坏脑子吧?


    不然怎么能说出如此不过脑子的话?


    昼昼是他能叫的吗?“好好吃!”


    此时的秦有昼正幸福地坐在街边一家小摊上,幸福地享用甜点。


    少年的纤纤玉指轻轻捏住一根青色的陶瓷勺子,再往雪白的奶糕上一挖,朱唇微张,将软糯的奶糕送进那张樱昼小嘴里。


    光这个动作,就引得街道上无数男人驻足。


    而秦有昼好像完全没意识他们的目光般,一边转动着手中的勺子,一边将香甜的奶糕吞咽进肚子里。


    糕点咽下肚了,但少年却像是仍不满足,伸出鲜红的小舌,轻轻舔了舔沾着一点碎屑的下唇。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由这样的绝世美人做错,竟让周围的男人都有些目光发直,口干舌燥,忍不住吞咽了几口唾沫。


    而大胆些的,已经盘算着要怎么与面前的美人搭讪了。


    就比如那个坐在秦有昼桌对面的男人。


    那红衣的美艳少年刚坐下,他就像记不得怎么吃饭了,只瞪着眼睛,巴巴地看着面前美人,手却还一下一下舀着绿豆粥,将汤水溅出,洒在桌子上。


    不过就算他弄脏了桌子,老板也没精力去管了,就在秦有昼坐下吃奶糕这点功夫,店附近就多了好些客人,假模假样地点上几个东西,目的却是为了凑到美人面前献殷勤。


    “这位姑娘。”


    一个自觉长得还算英俊的剑修点了一大盘的各色糕点,走到秦有昼面前,脸上露出了他自认为最英俊潇洒的笑容。


    美人没有理会他,只专心吃着糕点。


    于是,剑修轻咳一声,整理下自己的衣物,故意将自己剑柄上的纹路展现出来。


    这下,美人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他剑柄上欧阳家家纹的价值,让他颇有些失望。


    剑修低下头,借着糖水欣赏了下自己比周遭人都要英俊的脸,信心瞬间又回来了。


    美人不知道剑修的事也是没关系的,等一会儿他便慢慢向美人解释,再接受她那惊叹的目光,也不免是件美事。


    想到这,他接过老板递过来摆满糕点的托盘,将原本坐在秦有昼对面的男人挤开,故作潇洒地把甜点放在桌子上,试图向美人搭讪。


    “我是男人。”而秦有昼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他的兴趣,头也不抬一下,只顾着品尝甜点。


    “呃?”剑修被他的话噎住,看着面前化着精致妆容,穿着女子裙装的美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放在平日,这样打扮的男人必定会被他嫌弃,大骂对方是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可……可面前的人未免也太漂亮了。


    那样的打扮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违和感,反倒衬得他肤如玉雪,唇若梅红,美得让人转不动眼珠。


    甚至在他心里,产生了几分男人又何妨的胆大念头。


    剑修在想什么,秦有昼一眼就能看出,可这样的男人他见得实在太多,剑修有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他也实在生不起逗弄取乐的兴趣了。


    见剑修仍呆若木鸡地坐在他面前,秦有昼只觉这家伙属实讨厌,扰了自己吃糕点的兴致。


    于是,他便干脆起身,用葱段般的玉指从袖子里取出几颗碎灵石,指尖轻轻一转,将它们转倒在掌中,再将手中灵石倒在老板面前的钱罐里。


    “买单。”


    尾音微扬,带着几分俏皮。


    老板抬头看去,只见美人对着他轻轻眨了眨左眼,像只吃饱喝足的狡黠小猫一般:“谢谢老板喽,您手艺不错,奶糕好吃得紧。”


    说完,裙摆一摇,美人就消失在巷子的转角,只留下一缕幽香,绕在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男人的鼻尖与接下来的梦里。


    “唉,小蝶要闭关,樱樱被她娘亲抓着修炼好不容易能下山逛逛,哪知道压根没人来陪我嘛”


    秦有昼一边嘟囔着,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将它们一颗颗踢进路边的水沟里。


    他朋友不多,多是些女修,随着年龄增长,那些曾经陪着他到处玩乐的朋友也渐渐忙碌起来。


    这种转变让向来对修炼和门派不怎么上心的秦有昼也有些心虚。


    自己是不是太疏于修炼了些?


    而且作为宗主,自己似乎的确,可能有那么点不合格?


    秦有昼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脚下的路,不知不觉,街道上喧哗的叫卖声渐渐远去,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走进一条颇为冷清的小街上。


    这小街很是狭窄,仅能供三人并肩穿行,但装饰得却很豪华,两边的楼也修得高大气派,上面还点缀着尚未点燃的彩色的灯笼和鲜花,显得更加奢靡。


    只是这些楼修得太高,街道又太狭窄,阳光照不进来,即使在大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气森森。


    这是九澜城的花街,秦有昼很快就判断出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免微微颦眉。


    尽管修炼的是合欢之法,但秦有昼向来讨厌花街这种地方。


    人类与妖族的女子被困在这样的地方,如奢华货架上的商品任人挑选,她们不像合欢教的修士,能从这事中得到什么好处,只能在这里任人宰割、枯败衰竭。


    想着,秦有昼抿了抿嘴,仰头向四周张望,正准备找路离开。


    突然,旁边楼里乌泱泱窜出来好些人。


    他转头看去,几个侍卫和姑娘绕着中间一个穿着华贵,像螃蟹一样横行霸道的修士。


    那修士一把将一个靠在身上的姑娘推倒在地,那姑娘虽然有些修为,但却并不懂得功法,无法将其发挥出来,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摔倒在地上,美目含泪,却不敢真哭出声来,甚至忍了忍,还对着那修士扯出笑。


    修士推完姑娘,还不解气,对着一边年纪较大的女人骂骂咧咧道:“庸脂俗粉,你们就是找这些人来敷衍本少爷?我看你这破楼也别开了。”


    那个衣着华贵,老鸨打扮的女人连忙安抚道:“孔三爷,您看呐,这里已经是我们秀春楼最漂亮姑娘了,才刚来呢要是,要是您不喜欢,等过几天,我们订下的白狐族姑娘到了,您再来看看合不合您心意?”


    这几人的对话让秦有昼直皱眉,他是知道修真界的龃龉龌龊的,也深知些龃龉并非靠他一个小小的合欢宗宗主就可改变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不满的“啧”。


    这一声“啧”,却引起了那个孔甘的注意,他不耐烦得往旁边望去,想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竟敢看他孔三爷的热闹,只是这一看,他瞬间就愣住了。


    眼前是一个身着金雀红裙的美人,青丝三千皆被同色发带束起,柔顺长发上缀满了做工精美,镶嵌着名贵宝石的首饰。


    这样繁复的打扮,若放在寻常人身上,只显得笨拙臃肿。


    但放在眼前人身上,闪烁着光辉的宝石不仅没压制住她的美丽,反倒将人衬托得更加光彩夺目,就如同繁星簇拥皎月。


    只是美人此刻似乎不太高兴,只见她眉头微颦,嘴唇有些不满地撅起,上挑的狐狸眼微微瞪圆,有几分嗔怪意味,直教人恨不得立刻上前安慰一番。


    孔甘本来因愤怒扭曲的脸瞬间堆上色迷迷的笑容,转变得太快,怒还没完全收起,笑就先涌上来,使得他那张本来就算不得好看的脸更加扭曲古怪。


    看见那张丑脸,秦有昼倒是想起面前这做怪的家伙是谁了。


    九澜城主的第三子,叫叫啥来着?


    秦有昼一时想不起此人的名字,但他也不太在意,毕竟丑人的名字,从来都不重要。


    前些日子,九澜城主给秦有昼送了一大堆珍奇异宝,说是想要他帮着自家小儿子修炼。


    送来的东西倒是不错,只是他那小儿子实在太丑,秦有昼光看着影像就觉得反胃,直接讥讽了一番,便叫辛环帮他把那东西全部退了回去。


    如今见了活着的,能动的,哈喇子都快从嘴角流出来的丑东西,秦有昼更加嫌弃,撇撇嘴,转身便准备离开。


    孔甘这下可反应过来了,他急忙从台阶上跳下,几步就蹿到秦有昼面前,咧开嘴,露出粉色的牙花,直叫唤道:“美人,美人,别急着走啊。”


    天可怜见,他总算调整好他的表情,但说实话,也没多少用处,那张脸依旧丑陋,好似看见肉骨头的哈巴狗。


    秦有昼强忍住一脚踹在他脸上的冲动,只是侧身闪过那双冲自己抓来的咸猪手。


    见一下没抓到,又见美人那像躲苍蝇一样的嫌弃表情,孔甘瞬间就怒了,他横眼吊嗓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秦有昼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评价道:“知道,孔狄的蠢货儿子,比你爹还丑。”


    听到这话,孔甘瞬间就如一只充气的河豚般炸开:“你说什么?!娘的,来人!把这小彪子给我抓起来!”


    这家伙能蠢成这样也真是了不得,心里想着,秦有昼又退后几步,以免这蠢货的污染到他。


    自己都直接骂他爹了,还能怕了他不成?这点事都想不明白,脑子大抵生来便是没有的吧。


    见他后退,孔甘还以为秦有昼是怕了他,脸上立刻挂上洋洋得意得笑容,恨恨道:“该死的小彪子,竟然看不起老子,哼,老子今天要好好教教你,在这九澜城谁是规矩!”


    虽然秦有昼的修为也不算高,比不得辛环,但毕竟是一宗宗主,分神期大圆满修士,对付一个靠丹药堆砌起来的金丹小辈,和几个元婴期的护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在秦有昼准备唤出自己的法器,教教这丑东西如何做人时——


    一道冰冷剑光从对方身后闪出,将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孔甘从中间劈开,身子分别向左右两边倒下。


    那剑气并未消散,而是瞬间撑开,在秦有昼面前形成一个微蓝屏障,挡住乱溅的脏血。


    辛环和自己什么关系,他又和自己什么关系?


    这一下,秦有昼没控制住自己表情,柳眉微颦,狐狸般的眼睛抬起,碧色眼珠轻轻瞥了他一眼,又立刻转开。


    他实在不想和这人多说什么,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真给这人骂了。


    但在嬴未夜的眼中,这就是另外一种光景了。


    只见面前人微微张开嘴,用如白玉般的贝齿轻轻咬住柔软的朱唇,好似那一点新雪陷入红梅之中。


    嬴未夜看得脸红,连忙将视线向上转,却见美人雪白的脸颊上也不知为何泛起一丝红晕,惹得他更加心猿意马,只能默念剑决,平复心情。


    “伏雷剑尊叫我秦有昼就行了。”此刻秦有昼一心只想着尽快离开,便强压着怒意道:“如果剑尊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先告辞了。”


    “你就要走了?”嬴未夜很不舍地说道:“我还想和你在城内逛逛呢。”


    秦有昼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个天才。


    刚杀了城主的儿子,现在还要和他在城内约会?


    真不知道说这人是愚蠢呢还是傲慢?


    见秦有昼的脸色似乎不好,嬴未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惹得面前美人不悦了?


    但他那只装了剑的脑子又想不明白秦有昼究竟为何生气,只好将秦有昼的衣袖攒得更紧,声音也没了之前的兴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秦有昼咬咬牙,继续客套着:


    “没有,剑尊救了我,我怎么会不开心呢?只是在下在其他地方还有些事需要做,等在下空闲下来,必定准备好谢礼,登门感谢剑尊。”


    “你要来找我?说好的?!”嬴未夜的眼睛立刻变得闪闪发亮,随后又说道:“你有什么事情?我修为高走得块,我送你过去。”


    “仙尊,就不麻烦您了,我一路上吃吃喝喝,再找朋友玩耍,是要耽误不少时间。”秦有昼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但面上却还强撑着,挂着笑:“我习惯慢慢走的。”


    嬴未夜脸上也露出愚蠢的浅笑:“没关系的,我有时间,嗯你的朋友我可以认识一下吗?。”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秦有昼几乎要吐血了,语气也重了些:“伏雷剑尊,我的朋友多是些女修,您去可能不太方便。”


    嬴未夜这才好像明白什么,低下头看着秦有昼,微微抿着嘴唇:“对不起,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跟着?我我听不懂这些,你以后可以直接跟我说的,我不想惹你生气。”


    话音刚落,他好像意识到自己不会说话,也许又惹恼了秦有昼,退后了几步,手不安得摩挲着剑柄:“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就当是我向你道歉了。”


    这有什么。秦有昼实在难以理解眼前的男人,摇摇头,正准备拒绝他开溜时,又突然想起老鸨刚刚说到的预定下来的白狐族姑娘,不由微微颦眉。


    狐族天生擅于魅惑之术,即使是刚化形的小妖都拥有着远超凡间女子的美丽。


    这样的美丽和鲛人的歌喉,青雀族的舞蹈一样遭到人族的觊觎。


    一些利欲熏心的修士会专门前去一些小型狐族部落抓取那些刚刚化形,甚至还没化形的小狐狸。


    他们会给这些小狐狸戴上封印法术的枷锁,再转手高价卖进人间的花街柳巷,或大家族的后院。


    秦有昼难得起了点恻隐之心,想了想,便抱着胸,抬头看向嬴未夜道:


    “如果你想送我什么,就取缔掉这条花街吧,并且这花街以后也不能再有了!”


    嬴未夜想都没想就回答道:“这个简单。”


    秦有昼叹了口气,伸出手,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按在嬴未夜的手上,制止住他直接拔剑把这花街夷为平地:


    “不是这样的是解散了这条街,放里面的姑娘自由嗯,对了,还要记得给里面的姑娘家一些钱,让她们能自谋出路。”


    其实说真的,对于这些事情,秦有昼其实也没多少主意,只能绞尽脑汁得想办法:“至于里面的妖族,就把她们送回自己家吧。”


    嬴未夜被美人的纤纤柔荑一碰,整个人的骨头几乎都要酥了,立刻飘飘然起来,连连点点头:“哦哦,好的好的。”


    不过很多妖族是全族被灭后才被转卖,这就更难办了,秦有昼揉揉额头:“唉若是她们家已经消失,那就给她们一些灵石,再送到妖族的城镇去吧。”


    他其实自己也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等他们走后,这里的人随时可以再用其他名号,建起新的花街,反正总有对付的办法。


    但看着刚刚被孔甘推倒,还只能坐在地上疼得直吸气却哭都不敢哭的小姑娘,和老鸨口中货品般的小狐狸,他突然有些任性起来。


    “没问题!”嬴未夜疯狂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一边瑟瑟发抖,却在他的威压下连逃都无法逃走的老鸨和侍卫:“就按他说得去做吧。”


    那些人惊呆了,瞬间愣在原地,而老鸨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挂着笑:“这位仙尊,花街一事牵扯良多,这这可不是奴家能决定的事啊。”


    嬴未夜虽然压根不懂这事有什么意义,但他现在一心只想讨秦有昼开心,见这些人磨磨蹭蹭,便瞬间不悦起来,一股寒气逼人的剑气袭过,在场的人除秦有昼外,全吓得瘫倒在地上。


    好可怕,虽然没感觉到嬴未夜的杀意,但看着这个动不动就要抽剑杀人的家伙,秦有昼还是默默后退一步,离他远了些。


    “那谁能决定?叫决定的人出来!马上把这事办好,不然我就亲手来办了。”


    “城主!”其中一个侍卫连忙回答道:“只有城主有资格”


    嬴未夜得到回答后,竟直接使用传音术,使其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九澜城:“九澜城主,速速来见。”


    并且冷冰冰地喊出99。


    另一边,嬴未夜的寝居内。


    他心情颇好地拿出秦有昼的日记本,又欣赏了一遍上面对他稚嫩又赤诚的赞扬。


    先前在嬴未夜脑中,秦有昼还抱着芥子要离家出走,如今又换了一副模样。


    “师尊。”


    秦有昼把人参崽递给他,脸上全是温柔的笑容。


    “我不走了,我想和您养更多的灵草,睡在一张床上。”


    第 49 章   你亲我唇角吧


    可现实总没有理想美满。


    转天一起来,迎接他的只有抱着笔记,又要往藏书阁去的秦有昼。


    “师尊,早。”


    他眼里没有对感情的渴望,只有对学习的热爱。


    “今日又要去藏书阁?”


    晨曦透过碎叶间的空隙洒在大地,经过一夜的清凉,露水凝结在石子路旁大片的艳红焚魂花上,让它褪去几分妖异,反倒显出清丽脱俗的美。


    点点露珠反射和煦的阳光,璀璨夺目。


    池塘中穿着血红纱衣的小鱼在水中相互依偎嬉戏,互相摩挲着身体,平白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这些小鱼儿也变得躁动起来,它们时不时跃出水面,发出清亮的脆响,溅出朵朵水花。


    只可惜它们的主人尚未从美梦中苏醒,自然也没有吃食喂给它们。


    它只好轻轻一甩迤逦鱼尾,将原本平和的水面浮起一层涟漪,重新沉入水中,藏进黑藻之间。


    屋檐下枫叶状的风铃摇曳出空灵悦耳之声,叫床塌上的美人睫毛轻颤,狭长的狐狸眼半睁,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一抹苔色。


    那双眸子里还带着朦胧睡意,覆着一层水色,如清晨湖面的浅雾,内勾外翘的狐狸眼本该是媚自天成,眼神丝丝都在勾人,两相印衬下,此刻却显得懵懂单纯,矛盾而和谐。


    美人所居的屋子自然也是金碧辉煌,穷奢极欲。


    木材用料皆是蓬莱的千年神木,沉稳大气,表面又透着神光,抬头可见一张由银色灵石拼凑出的星图,低头一看,妖王境界的珍兽皮毛竟被制成地毯供人踩踏。


    那皮毛柔顺光滑,踩上去不但没有绒毛刺进皮肤的痛感,反而像是踩在云朵上,柔和贴肤。


    垂着层层红色轻纱的大床是由北地玄武口含着的玄冰制成的,经过玄武之气的浸润,寒凉却不伤身,反而能够温和地改善体质,而床面上更是雕刻了繁复的阵法,再配上象征“阳”的火灵石,使整张床竟也有了几分阴阳交融的道意。


    当然,这道意主要还是为了其主人修炼那双修之道。


    虽然说起来似乎有些让人不齿,但万物皆有道,而秦有昼的道,便是与人双修之道。


    在他看来,阴阳调和,乃是天道,有何羞耻?


    床上的少年揪住被子,轻轻打了个哈欠,将盖在脸上的轻纱拂落床边,露出一张绝艳天纵的面容。


    美丽到雌雄莫辨,肌肤柔软光滑,白皙得仿佛在透光,朱唇丰润,不点而赤。


    他的眼角扬起娇俏的弧度,眼尾晕开昼花,当这样一双眼睛紧盯着你时,漂亮得让人心惊胆寒,就好像想要吃人的美艳厉鬼,可细细看去,又似乎能在他脸上看出几分神子的圣洁。


    美人用胳膊往柔软床上一撑,坐了起来,若隐若现的红纱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如玉石雕刻般的身体。


    他懒洋洋地靠在软木制成的枕头上,半眯眼睛,像只还没睡醒的猫儿,长发散落在身上,挡去胸前大片春光。


    秦有昼的确是没睡醒的,他眯着眼睛,眼神迷蒙,时不时还张嘴哈欠两声,好似还沉浸在美梦之中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突变,愠怒产生的红晕染上两颊,微微曲起膝盖,将脚掌对准身旁男子的脸。


    然后,狠狠踹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沉睡中的男子被他猛然踹到床下,美人却似乎还不解气,嘟着嘴,骂骂咧咧道:“你这该死的臭小子!懂不懂规矩?我这里是不准过夜的!”


    男子长得英俊却生性木楞,见床上美人动怒,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哄,只跪着,将头磕在地上,一言不发得任由他发着脾气。


    这人怎么一副傻样子,不解释也不来哄自己,骂着真没意思。


    秦有昼想到这里,也彻底失去了对男子的兴趣,一边捞过睡袍披在身上,一边将一只脚抵在他肩膀上:“你可以滚了。”


    这小子是新招来的弟子,天赋上乘,相貌堂堂,又元阳未损,秦有昼难得产生了点爱才之心,才屈尊帮着他修炼一番。


    哪知道这呆子不仅在那事上木楞至极,连运功时也像个白痴一样,只知道盯着他的脸咽口水,气得秦有昼给了他好几个耳光,才将他稍微打回现实些,至少懂得配合着秦有昼运功了。


    当然,即使这样,这臭小子依旧是个十足的蠢货,配合着配合着,竟然色心大起,忘记了与秦有昼的规矩,想要更近一步。


    当然,秦有昼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掐住了他那腌臜之物,才让他歇了心思,只老实躺在床上,任秦有昼带着他修炼。


    但这样的修炼就全是秦有昼在出力了,无趣又费劲,简直与折寿无异,但看在这小子至少是自己门下弟子的面子上,秦有昼才勉勉强强为他运转了一次大周天的功力。


    但这累得秦有昼够呛,修炼完成后就抱着枕头就直接睡过去,竟忘记赶人,才让这个臭小子得了机会,在他的床上过了夜。


    秦有昼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偶尔乱一乱规矩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那人知情懂趣,能将秦有昼哄得开心,甚至第二天早上再与那热修炼一番,也是可以的。


    但这绝不包括这个该死的臭小子!


    实在太讨厌了!


    秦有昼回神,看着还傻愣愣跪在地上的青年,不由蹙起柳眉,抄起一旁的软枕砸到他脸上:“我说滚出去,别在这碍眼,你没听见吗?”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小声问道:“您生气了吗?”


    “我说,滚。”秦有昼见他还敢磨蹭,扬起下巴斥道:“自己去领罚。”


    见他这样,青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一步三回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眼巴巴看着秦有昼。


    只可惜这样的眼神后者见多了,早就免疫了,见他走得慢,秦有昼更是烦躁,又丢了一个东西过去,砸在人结实的后背,才彻底将人赶走。


    讨厌的家伙总算走了,秦有昼心情瞬间明媚了不少,重新躺回自己柔软的大床上,随手捏了个清洁咒,将之前的痕迹全部消除,又抱着自己的蚕丝被在床上翻来覆去。


    从床头到床尾,滚了好几圈后,秦有昼才从床上落下,卧倒在妖王地毯上,随手扯过一条红纱,缠在手里把玩。


    等辛环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秦有昼被一大团红纱缠着,冰肌玉骨几乎被遮全了,只有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像只刚刚拆了家的小猫,不知所措得看着她。


    无辜的小模样总让人被气笑的同时,又从心底生出些许爱怜来。


    “你个笨蛋”辛环无奈地捏了捏秦有昼的鼻子:“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了?”


    “我才不是笨蛋呢。”秦有昼撇着嘴:“但今天那个混蛋倒真是个可恶的白痴。”


    辛环脾气快被这小家伙磨干净了,走进屋子,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挥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啊你,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秦有昼听到这话,倒是不乐意了,他在地上打滚撒娇着:“谁说我没好脸色的,我对姐姐你不是很好吗?”


    看着在地上打滚的秦有昼,她无奈叹了口气,手又一抬,那些把秦有昼捆成猫猫虫的红丝绸就像有生命一般,从他的身上抽离,将里面的小猫解救出来。


    秦有昼从地上爬起,随意抓了抓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就小碎步走到辛环面前,蹲下身将脑袋搁在桌子上,眨巴着水灵眼睛看着辛环。


    秦有昼是狐狸眼,却不是细长的那类,而是像真正的狐狸一般,中段偏圆润,正好盛得下两颗圆溜的碧色眼珠,这样的长相让他少了几分精明,反而多了三分猫咪的俏皮可爱。


    此刻,美艳的少年身上就随意披着一件睡袍,胸前艳丽的风光就这么大剌剌得展现出来,看起来简直像祸国殃民的美妖,有着能让一切活物倾倒的力量。


    只可惜这些活物中不包括辛环,虽然身在合欢宗,但她却是个清心寡欲的瞎子,满宗门雪白而美丽的肉体在她眼中与五花肉无异。


    而秦有昼在她眼中虽然要更高级一些,但也仅仅只是美丽的身体罢了,她对他生不起半点心思,只翘着二郎腿喝茶。


    “辛姐姐,我的好姐姐。”本来盛气凌人随意抓人的坏猫咪在辛环面前却乖得不行,他撒着娇,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叫着辛环。


    他这样子着实乖巧可爱,辛环也抵挡不住,只好放下手中的茶水,轻轻敲了敲秦有昼的脑袋:“油嘴滑舌的小狐狸,快起来坐着吧。”


    秦有昼生性散漫,却独独听师姐的话,见辛环敲他脑袋,他便顺势抬手捂住被敲的地方,哎呦哎呦叫着,在辛环看他时又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辛环失笑:“小孩子心性。”


    小孩子心性的秦有昼坐椅子也不好好坐,非要把腿盘着,手也像是闲不下来般,见红纱都被师姐在刚才施法团成一团丢到角落里,又揪起几撮头发绕在指尖。


    “辛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辛环闻言倒笑了:“昼昼啊,你真想知道?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呗。”


    秦有昼是了解辛环的,她若是过来,要说的大抵是些门派未来发展规划之类乱七八糟的琐事,秦有昼听着就觉得头疼,连忙打住:“不不不,姐姐,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的。”


    看着面前撒娇的少年,辛环不由叹息道:“昼昼,你好歹也是宗主,有些该管的事情还是得管管。”


    “这不是有姐姐吗?”秦有昼脸上的笑容可爱又无辜,他在虚空中抓了抓,一块剑胚便从角落飞了过来,飞到辛环面前:“姐姐,前些日子那什么劳什子的剑宗宗主来找我修炼,送了我块好剑胚,刚巧着能给辛姐姐的剑加加料。”


    秦有昼胡言乱语的样子把辛环逗笑了,她接过剑胚随意打量了一下,将它丢进自己的乾坤袋里:“那姐姐就谢谢昼昼了。”


    收下剑胚后,辛环伸手捏了捏秦有昼那粉嫩柔软的小脸,叹道:“昼昼,姐姐今天来倒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来看看你,毕竟近些日子你修炼太过,又有些家伙老来找你,注意些别累着自己,休息休息吧。”


    “好!”秦有昼连连点头,而后眼珠一转,故意问道:“辛姐姐,我想换件衣服”


    辛环柳眉一挑,佯装怒意:“赶我走?”


    “没有的事。”秦有昼眨巴着眼睛:“要是姐姐想看我换衣服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谁要看你啊。”


    “姐姐这么说可真让昼昼伤心,想看昼昼换衣服的修士,可是一抓一大把呢。”


    辛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得说道:“行了,不耽误你玩了,好好休息吧。”


    “那就谢谢姐姐啦!”


    辛环走后,秦有昼倒没了继续打滚的兴致,他盘算了会儿,辛姐姐的意思是要给他这个宗主放放假,他自然也不会客气,盘算着这些日子该去哪好好玩玩。


    去九澜城吃豆腐花烧鹅呢?还是去北夏镇看木偶戏?或者干脆去南疆走走,毕竟好久没去找那小蝶女玩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弄出什么新奇好看的蝴蝶了。


    一边想着,秦有昼一边坐到梳妆镜前,开始仔细打扮起自己来。


    他生得极美,也爱美,自然也是极其喜欢打扮自己的。


    美艳的少年先用一条绛红绸带将自己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束起,又从抽屉里挑出各式各样、镶嵌着宝石的发饰,装点在头发上。


    这样还不算完,等打理好头发,他又对镜描上眼妆,抹上口脂,还挑了一对流苏耳坠戴着,虽然这些事情可以用法术代劳,但他总归是喜欢亲手打扮自己。


    慢慢的,一点点地打扮着自己,的确是一件趣事呢。


    最后到了换衣服的时候,秦有昼倒是有些偷懒了,只挥挥手,身上的睡袍便化作一件红色长裙。


    这裙子的造型极为奔放,衣领没能将颈脖碎骨遮全,露出一片诱人的白玉肌肤,裙摆下方也分开了两条缝隙,在走动时能让人欣赏到那若隐若现的雪白的大腿。


    而红裙本身,也是极为精致的,从胸口到裙摆上用金丝绣着一只尾羽修长的孔雀,它身上的羽毛则是用一颗颗宝石镶嵌而成的,当秦有昼走动时,裙摆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这雀鸟身上的宝石也微微颤动着,就好像绕着他的身体飞舞一般。


    秦有昼是格外喜欢穿姑娘家的裙子,戴女孩子的首饰,倒不是他想假扮成姑娘,纯粹是他觉着这样的打扮更加漂亮。


    他本身长相就雌雄莫辨,容貌惊艳,足以让无数人倾倒拜服,办成什么样都是美的,只不过他自己更偏爱华丽妖艳的打扮。


    “好看,就是有点俗。”辛环是这么评价他的审美的,等秦有昼不满得嘟起嘴,鼓着脸的时候,辛环又笑着加了一句:“别人穿着像个花瓶,但你穿着就嗯,反正就很好看。”


    “我本来就好看得不行。”听到辛环的评价,秦有昼骄傲得在她身边转圈,让裙摆和身上的饰品随着他的动作飞舞起来。


    他向来知道自己好看,也不吝啬于展露风姿,用华美的衣物为自己增彩。


    一切准备完毕,秦有昼对着镜子嫣然一笑,镜中的明艳美人让他捂住心口,颇有些自恋地想:这样的美人怎么会存在于世间?


    “师尊。”没等嬴未夜厚着脸皮开口,他认真道,“疫病解除之前,这是最后一次了。”


    “当然。”嬴未夜善解人意。


    “不过,既是最后一次”


    他期待地看着秦有昼:“我是否能亲别处?”


    秦有昼深吸一口气,露出窘迫。


    这是他的底线了。


    他沉默半晌,小声道。


    “唇角。”


    第 50 章   你没有心上人


    “罢了。”嬴未夜恶趣味地欣赏了一番他窘迫的模样,善解人意道,“还是脸罢。”


    “我不逼着你,若是因这等小事害你睡不安宁,那便是因小失大了。”


    “不会。”


    秦有昼原本是觉得自己太过孟浪,可嬴未夜一退,他反倒不再羞耻。


    他一本正经答:“答应了,便是作数的。 ”


    嬴未夜:“往后也作数?”


    我不给别人欣赏,那谁来让他们饱眼福?


    此时正值春夏交接,是九澜城最美的时候。


    漫步在街道上,抬眼望去,大片大片澜雪花盛在树上,层层叠叠,如一只只白凤在枝头歇息,只需一阵清风一抚,如雪般的花瓣就被卷如风中,好似那凤凰振翅巡游。


    这美观奇象在文人口中有个雅号,叫“凤巡澜城”。


    不过,再美再令人惊奇的美观,看了一百多年,也不会觉着有什么稀奇了。


    “他娘的。”孔甘看着窗外的美景,嘴里骂出的话却污秽不堪。


    旁边容貌清丽的大丫鬟见了,忙上前一步,用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捏着他的肩膀,笑道:“爷,今儿又是谁惹爷不开心了?”


    美人在怀,但孔甘的心情却没好上多少,反而挥手:“去去去,别烦爷。”


    这位名叫翠香的丫鬟见状,便后退一步,状似被他吓到般,委委屈屈道:“好啦,爷。”


    虽看似认错,但那声音却婉转动听,好似能将人的魂给勾走般。


    若放在平日,孔甘必定与这翠香嬉闹一番。


    毕竟,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丫鬟。想到这里,嬴未夜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陶醉的笑容。


    这笑容对秦有昼来说,实在有些恶心,但他面上却不显,只微微将目光向一侧移去。


    像眼前人这样子的家伙,还是眼不见心为静!


    嬴未夜没察觉到秦有昼对他的嫌弃。


    此刻的他正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不可自拔。


    一见着秦有昼,嬴未夜的神魂都好像不能由他自己控制了,忍不住开始对着眼前人浮想联翩。


    修为者思维敏捷,一息之间,他已经想完了自己和秦有昼恋爱的全过程,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和秦有昼成亲时该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宝物做聘礼,邀请什么样的人,席上该摆上怎么样的仙果玉露。


    衣服自然得是最正统的红衣,上面要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秦有昼的脸上一定也用粉色的胭脂扑着,鲜嫩的,柔软的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


    昼昼。


    但若是他脑子的这种画面叫秦有昼知道了,那双碧色的眸子一定会向上翻去,狠狠白他一眼。


    见鬼了,这么难看的东西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自己是猴子吗?


    不过秦有昼此刻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心思打断他。


    这使得嬴未夜的神魂越飘越远,直直飘到几百年后了。


    做着白日梦,嬴未夜脸上那种愚蠢而恶心的笑变得更灿烂了些。


    秦有昼此刻刚巧抬头,又看见他这傻笑,忍不住撇撇嘴,心想这种像木头一样蠢笨的家伙真是叫人讨厌。


    死心眼,不懂情趣,脑子看起来就不像个人!而且还有暴力狂的嫌疑。


    这可是他最嫌弃的那种男人,若放在平日,这种人要是敢来烦他,他定要狠狠嘲弄一顿,再让辛环将他赶出去。


    可现在嘛,一来他不在宗门里,孤立无援,二来根据他的经验,这块狗皮膏药一旦黏上自己,是轻易甩脱不掉的。


    毕竟这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天知道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秦有昼这人也想得开。


    狗皮膏药这种东西嘛,既然甩不掉,那还不如利用他帮自己办事,等事情办好了,再找借口把他一脚踹开。


    秦有昼的眼睛转了转,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表情:


    虽然自己作为合欢宗宗主,为了手下人和宗门考虑,也的确不能太过得罪嬴未夜,但等自己回到合欢宗了嘛


    他就不信嬴未夜还能上门来逼他不成!


    嬴未夜自然是看不出秦有昼对他的嫌弃的,神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神魂拉回,又美滋滋欣赏起秦有昼的脸蛋。


    他个子很高,即使秦有昼在寻常男子中都算得上高挑了,可站在他面前,还是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嬴未夜低头看去,目光刚巧撞在秦有昼黏着一根发丝的鼻尖上。


    秦有昼虽长了张祸国殃民的狐媚脸,但他鼻子却是小小的一点,鼻头圆润,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粉色。


    那粉色需细细看,才得瞧见,就好似那白昼花边缘的一点浅粉。


    而这样的鼻子让这张媚骨天成的脸多了几分幼态的娇憨,使得秦有昼即使在生气时,也不唬人,反倒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在和人玩闹,更是教人心软的可爱。


    已经决心不理会嬴未夜了,秦有昼也不看他,就软软地靠在一边的墙上,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看起来随时会软倒在地。


    嬴未夜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毕竟秦有昼这样子实在勾人,看得他的心都有些痒痒了。


    站了一会儿,兴许是有些无聊,秦有昼便将手指放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得摆弄着红裙上的飘带。


    嬴未夜的目光又给那手指吸引去了。


    只见那如葱根般修长的手指搅动着衣摆,一下下卷进去,又松开,雪白的手指被红色的丝绸束缚着,好似赤裸的被缠绕的身体,竟无端生出了些情色的味道。


    合欢宗的功法本身就带着引诱人的能力,这样的力量放在容貌愈出众的人身上,就愈发强大。


    秦有昼的容貌本就是整个宗门最出众的,加上他天生媚骨,哪怕什么都不干,什么表情都不做,都能引得一群人为他痴狂。


    而就像这样简单的,甚至可以说无意做出的动作,却看得嬴未夜口干舌燥,如一把火从他体内渐渐烧起来。


    那手指可真漂亮啊


    直想让人轻轻捧起他的手,细细摩挲欣赏他的手指,甚至将他的手指含入口中,慢慢品尝。


    不过很快,嬴未夜就再次回过神。


    掌门师叔告诉他,即使是二人心意相许,也必然只能在成婚才行那周公之礼,若还未成婚,平日相处也应当恪守礼节,这样才不会唐突佳人。


    为了掩盖自己的的想法,嬴未夜故意大声咳嗽了两下,装作不在意得问道旁边的侍卫:“你们城主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过来?”


    “我我也不知道啊。”侍卫欲哭无泪,生怕自己不小心惹到这个杀神,直接把他砍了。


    “啧”嬴未夜皱起眉,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的神色。


    那侍卫看他这样,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了。


    他只是修为不算高的修士,来城主府也只是讨口饭吃,本来伺候这个纨绔少爷就够糟心了,谁料这少爷又不知怎么,招惹一个谁也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突然,城主府传来了一声震天动地的爆裂声,随后便是大量至纯的真阳之气从中扩散开。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几道金色光芒突然像是破壳一般,从城主府中迸发出来,就如一轮太阳自其中诞生一般。


    那真阳之气极为纯净,只一眨眼的功夫,空气就变得炽热起来,好似从舒适的南城直接到了干旱的沙漠一般,汗水不断从那些修为不高的修士的毛孔中流淌出来,可还未在皮肤上凝结,便被瞬间烤干。


    街边的凡人更是被这炽热炙烤地嘴唇发白,皮肤干裂。


    他们大口大口呼吸着,却感觉鼻腔内变得异常干燥,好似钝刀子划过一般的疼痛。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了城主府的方向。


    一声清脆的鸣叫响彻整座九澜城,秦有昼循声向城主府的方向望去,在那璀璨的金光中,在升起的一轮新日中,一只金色的鸟轻轻振动着翅膀。


    “这九澜城,有的不是凤凰啊。”秦有昼轻轻说道,随后又笑了起来:“是金乌,呵呵。”


    但此刻,他只是冷哼一声,便转过头,不再理会了翠香了。


    他心里秦闷至极——


    作为九澜城主的小儿子,孔甘自觉生来就比许多人优越,他不喜欢修炼,父亲就用天材地宝为他堆砌基底,他贪图美色,兄长寻来有天资的美人给他做炉鼎。


    父兄的过度宠溺,将孔甘养成一个不学无术,欺男霸女的恶少。


    别的地方不说,至少在九澜城内,他想要什么宝物,想要什么美人,只管抢了去,至于犯的事,自然有他的父兄帮忙擦屁股。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孔甘这嚣张跋扈的性子,注定了他会惹上一些不该惹的人。


    前些日子,他照例在九澜城附近游玩,恰巧撞见一长相清丽的美人在河边沐浴,她那容貌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面容清冷,别有一番风情。


    孔甘看得他心痒痒,直接上前,准备拿起了那仙子的衣服调戏了一二。


    怎料这美人修为竟算得上高深莫测,还没等他说出那些轻薄话,只走到她附近,便冷下脸,唤来了本命之剑向他刺去,那剑气凌厉,直冲他面门而去,竟是直接下了杀手。


    就算有了护身的法宝,没让孔甘受伤,但慌乱中,他还是一头扎进了河水中,弄得狼狈不堪。


    孔甘气急败坏,呼喊护卫,冲上去就想要这小贱人受点教训。


    但那小贱人的实力实在远超他的想象,几个回合下来,他不仅没讨到什么好处,反而被打掉了几颗牙,狠狠羞辱了一顿。


    气恼之下,孔甘开始呼唤他爹,想让自己的父亲来给自己撑腰,可哪知闻讯赶来的父亲不但不帮着他,反而逼迫他在众人面前向这小贱人道歉,让他又狠狠丢了个面儿。


    这还不算晚,回到城主府后,一向溺爱他的父亲竟然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蠢货,那可是欧阳正的弟子,你竟然也敢随意调戏!你最近也别出去了!就给我待在城中好好反省吧!”


    说着,城主便下了个禁制,将孔甘禁锢在城主府里。


    受了罚的孔甘心里委屈极了,一赌气,即使城主解除了禁制,他也不肯道歉,更没再踏出过城主府的大门。


    但狗还是改不了吃屎的。


    随着时间推移,孔甘也越来越感到无聊,完全是凭着与父亲斗气,才一直待在城主府内。


    可最近父亲似乎忙着修炼,又将他彻底忘记了,这倒显得孔甘像个笑话。


    父亲显然是没想着管自己,而现在又是九澜城人多的时候,自己又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


    不如上街走走,没准能有什么艳遇。


    想着,他便招呼了几个自己的贴身侍卫,看着安静站在一边的翠香,脸上也多了三分笑意:“翠香,本少爷出去玩了,老爹要是问起,就说本少爷去九澜河赏花了。”


    “是,爷。”


    见翠香答应下,孔甘便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了。


    秦有昼心里松了口气。


    得亏没问他是否有喜欢的人。


    他笑得坦荡:“未曾有。”


    “哦?”


    一道轻飘飘的声顺着风传来。


    秦有昼猛地回头看去,刚开完会的嬴未夜倚着墙,笑吟吟地看他。


    “有昼,当真没有心仪的人?”《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