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当我另嫁他时 > 19、第 19 章
    第19章 他见过宋徽音许多模样,……


    徽音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回神, 那焰火热度极低,燃烧时还放出丝丝香味,她正要细闻, 张方士已经拧着一桶狗黑血淋在她身上,浇灭绿火, 黑狗血的腥臭味瞬间漫延,令她几欲作呕。


    张方士发号施令:“来人,将她拿下!”


    他身后两个带着彩绘面具的男人立马上前将徽音压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 任她拼命挣扎也无法摆脱。


    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过来,仰头朝裴夫人道:“他是骗子!这衣服有问题……”


    张方士上前一步, 居高临下的看着徽音, 抬手劈在徽音颈侧打晕她。随后拱手朝裴夫人道:“夫人,这邪祟极为厉害, 某需要带她回阴山,诛灭其魂。为避免她再生事,某这就告退启程了。”


    他说罢示意两个男人扛起徽音,就要带着她离开。


    裴夫人出言阻止:“方士且慢!此人乃是我儿妾室,依我看, 还是请方士等等, 待我儿回来由他定夺。”


    张方士回头, 抚着髯须恐吓道:“夫人可知这邪祟最克的便是在战场上沾过杀气之人。如若再让她和裴将军见面, 只怕会有血光之灾啊!”


    裴夫人被他一番言论吓住, 瞬间六神无主, 她招手问着婢女:“陶媪呢!她在哪?”


    婢女瑟瑟发抖的上前忙答:“禀女君,陶媪今日一早回家探亲了。”


    “什么?”裴夫人不禁后退两步,又转头看向贺佳莹, 谁知贺佳莹满脸苍白,双眼望着徽音的方向,六神无主。


    张方士见状又道:“夫人可要尽早决定,若这邪祟醒来,连某都不一定制得住她!”


    贺佳莹也被吓得够呛,今日之事出乎她意料,明明那日商量好将她逐出府就行,怎么闹得要诛魂。她慌忙去人群中找张媪,却看见张媪正对她挤眉弄眼,让她赶紧劝服裴夫人。


    贺佳莹不敢上前,缩在裴夫人身后不敢看倒在地上的徽音。张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低骂两句,随即隐在人群中挑事,“她若不除,是不是连我们都会受影响啊。”


    本就惊恐的仆妇们被她鼓动,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又见她带头跪在地上哭求,其他人也纷纷跪地效仿,恳求女君决策。


    仆妇们一声高过一声,裴夫人彻底没了注意,只好松口:“既如此,你就将她……将这邪祟快快带走罢。”


    张方士心下一喜,连忙吩咐男人扛起徽音离开。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徽音突然发出极其诡异的笑声,声声刺耳,如同索命的冤魂。


    众人望去,只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徽音以诡异的姿态站起身,手臂和身体扭曲,她身上淋的狗血已染成深红,发丝在先前的挣扎中已然散乱不堪,此刻以发覆面,姿态僵硬,伸出一双染血的爪子冲着张方士。


    这模样倒当真有几分邪祟模样。


    张方士咽了咽口水,害怕的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木剑拦在身侧,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更不要说一众女眷已被这场景看呆,瑟瑟发抖的围在一起冲张方士喊:“方士,她她她……起来了,你快灭了她!”


    张方士握紧手中的木剑,小心翼翼的上前挑起徽音的头发想一探究竟。下一刻,徽音立马转头扑向他,双目猩红,口中发出凄厉嘶吼。


    张方士瞬间吓尿,连忙后退两步,命令那两个男人上前去看。那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围住徽音,准备扑上去。


    徽音抬起头颅,露出染血的半脸,一步一步逼近张方士,血唇轻启:“吾乃昆仑王母,尔等岂敢冒犯!”


    张方士疑心自己听错了,他问道:“你说什么?”


    徽音立马甩了他两耳光,趁他不备之际夺过桃木符剑,抬剑横于张方士颈上,目露凶光:“吾下凡历劫,却被你这方士诬为邪祟,该当何罪!”


    张方士瞬间明白一切,他面部扭曲朝那两人喊道:“还不快拿下她!”


    电光火石之间,天空吹起一阵狂风,将立在中间的徽音发丝吹散在空中狂舞,裙裾飞扬。


    徽音猛然转头冷冷的盯着那两人,以剑指天,又拿起法案上的摇铃轻轻摆动,前缓后急三声,高呼:“三青鸟鸣,听吾号令!”


    四周灵旗上的摇灵纷纷响应起来,铃声不断,刺耳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在众人心头,经久不绝。


    她张脸也因狂风完全暴露出来,一半因染血变得妖异无比,一半出尘似瑶池仙女。


    “生无死,福无极!”


    霎时间,原本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蔽日,晴天打雷,嘶鸣不断,众人都被这景象震住,那两个男人面露恐慌,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有人大喊出声:“是王母,王母下凡啊!”


    她面色狂热,跪地膝行,“西见王母,拜请赐福!”


    其他人也纷纷被她感染,跟着跪地高喊。就连裴夫人和贺佳莹也不由自主的跪下朝拜,朝中间气势恢宏的徽音聚拢。


    “西见王母,拜请赐福!”


    张方士看见这一幕直叫不好,他是终日打鹰反被鹰啄了眼,他立马趴在地上,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偷偷溜走。


    衣摆不知道被谁给踩住,叫他动弹不得。张方士回头去拉扯,抬眼便看见徽音站在他眼前,对着众人道:“此人法力低微,妖言惑众!将他捆起来,吾亲自处理。”


    他挣脱不过,任他如何高喊解释也无济于事,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徽音脚下。


    徽音盯着他那张求饶的脸,举起手中的木剑,狠狠砸在他的头顶,又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出了口恶气。


    她犹不解气,还想在动手时,身后传来动静打断她的动作。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打断众人,徽音回头望去,就见裴彧一脸铁青的立在门口,看着这场闹剧。她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瞬间松懈下来,脖颈处隐隐作痛,她眼前一黑,朝后倒去。


    跪在她身后的仆妇连忙抬手去接她,口中还在不住的叫着:“王母!王母!”


    裴彧脑袋嗡嗡作响,他不过一日未曾回府,府里就给他唱了出旷世大戏。邪祟?王母?好得很!


    他环视一圈,他阿母和表妹吓的呆愣愣的,其他仆妇也面容瑟缩不敢抬头,庭院中乱糟糟的一片。裴彧抬手下令清场,他身后跟着的卫兵迅速将在场众人清走看管起来。


    他抬步上前,从那面色火热的仆妇手中接过徽音。徽音神色惨白,半张脸都染上血迹,散发着黑狗血的腥臭味,衣裙脏乱不堪,头颅侧在裴彧怀中,颈上一道青紫手刀痕触目惊心。


    裴彧见过宋徽音冷漠、生气、柔弱、装乖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她了无生气,浑身狼狈。


    他抬手擦去徽音唇角的血渍,将人拦腰抱起,转身朝临水阁走去,同时下令:“一刻钟后,我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回应他的是精铁长矛撞击青石地板的声音以及数十道洪亮的:“诺!”


    徽音再醒来已经是午时,午时阳光极刺眼,连帷帐都遮不住光晕。


    颜娘跪坐在一旁守着她,看见她醒后欣喜异常,连忙凑到徽音跟前询问:“徽音,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徽音轻轻摇头,“无事。”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颜娘在她身后塞了个软枕做靠背,徽音倚在榻上,摸着颈侧的涨痛的紫痕问道:“前堂如何?”


    “裴将军回来后将众人都关起来了,已经审问出来,那方士就是个骗子,收了钱陷害你!”颜娘恨恨道,她早上真的要吓死了,今日若是让那骗子得逞,徽音哪还有命在。


    颜娘将备好的饭食端上来,将矮木几放在榻上伺候徽音用饭,她絮叨着:“请了大夫看过了,你是惊惧之下气血倒涌才会晕倒,不知是何人想出这恶毒的招式。”


    徽音接过热汤小口喝着,没有接话。颜娘又取来药膏,轻轻的涂抹在徽音颈侧,心疼道:“好在你机灵,若不然叫那骗子带走 ,还不知遭多少罪。”


    徽音放下漆碗,拿过颜娘手中的药膏,抹在她头顶磕伤之处宽慰:“是我大意了,颜娘,你去将橱柜里的衣物都送去洗净吧。”


    颜娘楞了片刻,懊恼的拍手,“那衣服真有问题,早知我就都烧了!”


    ——


    裴府前堂,裴彧坐在正中间,堂下跪着五花大绑的张方士三人还有仆妇张媪。案桌上摆着众人的口供,他一一翻看过去,室内一片安静,只剩木简翻动的清脆声音。


    张方士浑身被捆得发麻,他龇牙咧嘴片刻,朝裴彧不停求饶:“裴将军,我等平日里只靠这些鬼神之说谋口饭吃,并未犯法啊!”


    裴彧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抬手将桌上的木简掷出去,“并未犯法?你招摇撞骗到本将军府中,诬陷我的妾室为鬼祟,依律令,黥面刺字加服五年苦役。”


    他懒洋洋的靠在云纹漆凭几上,抬手下令:“来啊,拖下去行刑。”


    张方士连忙跪地求饶,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冤枉啊将军,今日之事全是府上张媪授意的啊!”


    裴彧挥挥手,“带上来!”


    两名兵甲压着张媪上前,裴彧给了身旁的驰厌一个眼神,随后取出长剑细细擦拭。驰厌得令,一掌劈开张媪面前的漆盘以示恐吓:“说,是何人授意的你污蔑宋娘子为鬼祟的?”


    张媪吓得瑟瑟发抖,手臂胡乱挥舞,“不是奴婢,奴婢没有!”


    裴彧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扬手将长剑扔出去,插在张媪面门前,“本将军没空听你们在这里攀扯狡辩,全部拖下去杖刑,愿意说了再拖回来。”


    此话一出,堂下顿时鬼哭狼嚎一片,张媪眼见两个兵士要将她压在地上行刑,仰着头大喊:“是贺女郎!都是贺女郎指使的!少将军饶命啊!”


    右侧耳房内的裴夫人与贺佳莹也听着这道声音,贺佳莹顿时面无人色,裴夫人转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她忙跪在地上抱住裴夫人的双腿哭喊:“姨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她还要再辩解,耳房的门已经叫人拉开,驰厌带着两个兵士站在门口,面无表情道:“贺女郎,少将军要见你。”


    “不,我不去!”贺佳莹连连后退,抱着裴夫人的双腿不肯撒手,她满面是泪,“我只是想赶她出去,没想过害她命,姨母,你信我!”


    裴夫人低头望着这个被她宠坏的侄女,无比失望。她难得冷脸拉开贺佳莹,率先走向前堂。


    贺佳莹呆坐在原地,望着裴夫人离去的身影,泪如雨下,她真的知道错了。


    裴夫人疾步来到正堂,坐在裴彧身后一言不发。紧跟着驰厌也将贺佳莹也带到正堂,贺佳莹跪在张媪旁边,不敢抬头。


    裴彧看了眼不打算插手的裴夫人,指节在案桌上轻叩,“今日之事,如实交代。”


    贺佳莹抬手抹泪,苦着脸道出前因后果,那日张媪去找她,说京中来了位声名鹊起的方士,让她去说服裴夫人将此人弄进府做场法事,借机将送徽音赶出裴府。


    张媪道,宋女进门后,裴夫人就歇了要她给表兄做妾的心思,要将她草草嫁出去。


    听到这里裴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对你如何,府内人人皆知,我又怎会随随便便将你嫁出去,你不来问我,倒信那起子外人!”


    “我错了姨母,可我只和张媪交代,只说宋徽音克表兄,将她送到庄里去便是,从未想过害她性命。”贺佳莹跪地哭泣不止。


    张媪见状也跟着磕头,“少将军,女君,女郎是这样交代的,奴婢也是这样吩咐那张方士的,”她指着瘫在地上的张方士等人,“是他们!他们起了歹心!”


    那张方士也知道其中厉害,忙辩解道:“胡说!分明是你这老媪交代的!”


    双方各执一词,裴夫人看向裴彧,等待他的决断。裴彧坐直身体,也不在意到底是谁主谋,他吩咐一旁的驰厌,“方士三人交到廷尉去,张媪杖四十逐出裴府。”


    “至于表妹,就交给阿母处置罢。”裴彧没有看贺佳莹一眼,起身离开。


    瘫软在地的贺佳莹松了口气,她望着上首的裴夫人,匍匐到她跟前不住的磕头。


    “我错了姨母,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裴夫人问道:“你可记得上次姨母是如何与你说的?”


    贺佳莹泪光盈盈的抬头回答,抽泣道:“姨母说……若我再犯……就将我送会贺家。”


    裴夫人叹了口气,擦干贺佳莹的眼泪,回忆起旧事,“我一直盼望有个女儿,可惜大司马走的早没能如愿。你父母双亡寄居在叔父家,被他们日益磨搓,初到我身边时,瘦骨嶙峋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我那时就想啊,我要把你当初我的亲女儿对待,我要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可惜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是我没有教好你,纵得你成了现在的样子。”


    贺佳莹捂着嘴巴无声哭泣,肩颈不住的颤抖,“姨母是最好的姨母,是我心术不正嫉妒心重,是我的错。佳莹认错,姨母将我送走罢。”


    她直起身退后两步,恭恭敬敬的给裴夫人磕了三个响头,“佳莹叩谢姨母养育之恩,愿姨母往后长乐未央,福泽绵长。”


    ——


    临近黄昏时分,临水阁来了位贵客,颜娘恭敬的迎出去,“陶媪,您回来了。”


    陶媪笑着头,将手上的漆盒递给颜娘,“这事皇后娘娘赏的马奶酒,你拿去热热给宋姬娘子尝尝。”


    她抬头望向燃灯的二楼问道:“宋娘子在上面吗?”


    颜娘点点头,将手中的漆盒递给阿桑,带着陶媪上了二楼。两人方进了屋子,便瞧见徽音立在阁道处观湖景,身上曲裾飞扬,真有几分瑶池仙子的模样。


    陶媪想起白日里的闹剧,她虽不曾亲眼所见,但听府内仆妇转述也知道那场面有多凶险,若非宋娘子聪慧,想到以牙还牙这招,恐怕凶多吉少。


    她方才来的路上还看见三三两两的仆妇凑在一起,朝着临水阁的方向跪拜,口中念念有词道“拜请王母赐福”。


    好在平日她管家甚严,又有裴彧的余威在,没叫今日的闹剧传出去。


    “宋娘子,莫立在那吹风,今日受了惊仔细风寒。”徽音听见声音回头,笑着道:“我又不是瓷娃娃,没那么脆弱。”


    她走进朝陶媪屈膝行礼,陶媪连忙避开称不敢不敢。徽音抬手请她入座,倒茶询问:“陶媪此时到访是为着白日的事情罢。”


    陶媪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漆耳杯,摇头失失笑:“瞒不过宋娘子慧眼。”


    徽音笑笑:“今日府上出了这样的大事,陶媪若是不问才是奇怪。”


    “娘子可知,三日后贺女郎就要被送走了。”


    这时颜娘将热好的马奶酒端上案,徽音拿起漆勺盛了三碗,分别放在陶媪和颜娘面前。颜娘接话问道:“送走?送去哪?”


    陶媪叹息:“还能是哪,自然益州永昌郡。”


    颜娘皱眉,没好气道:“这贺女郎心术不正,屡次陷害我家娘子,送走也好。


    陶媪笑了笑没接话,余光却一直注视着徽音。


    徽音尝了口马奶酒,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她放下耳杯,支开颜娘,“傅母,我想吃糖球。


    “奴婢这就去取。”


    待颜娘离开后,徽音才转头望着陶媪,“您今日来是替贺佳莹说情的吗?”


    陶媪摇摇头,目光带着些许怜悯,“奴是想给宋娘子讲一段往事。”


    “女君出身永昌郡贺家,家中有两兄弟,大的是女君的庶兄,小的是女君的一母同胞的幼弟。女君出嫁后,贺家家主便家家产一分为二,分别给了两兄弟。后来女君的亲弟弟和其夫人不慎意外亡故,只留下贺女郎。”


    “贺大郎为了名正言顺占下弟弟家产,便将年纪尚小的贺女郎接到家中抚养。可那两口子却是虎狼柴豹,得了家产后不仅不善待弟弟遗孤,反而肆意欺辱,动辄打骂不给饭吃。”


    “贺女郎就这样过了三年的苦日子,直到夫人发现端倪,这才将人接了过来。她方到府里时已经十岁,异常瘦弱,瞧着不过七八岁模样。她有心病,她不是恋慕少将军,她只是不想离开裴府,才一心要留在府内给少将军做妾,为此铸下大错。”


    陶媪说完低下头,抹去眼角的泪光。


    徽音自见她第一面她便一直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却不想也有这样伤感的时候。她递了块干净的帕子过去,陶媪接过帕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她犯了错,就得受罚。不论她身世如何凄惨,她屡次害我,想置我于死地是不争的事实。我并非以德报怨之人,陶媪请回罢。”


    徽音起身走进内室,散落的帷幔遮住她的身形。


    陶媪也不再开口,朝徽音行礼告退。她看着贺佳莹长大,裴府事务繁忙,她素日脱不开身,等她想起来贺佳莹教养之事时,贺佳莹性子已经坏了,裴夫人溺爱儿女,她一个奴婢也不好过多插手。


    只是,到底是看着她长大,她不来这一趟,心中难安。陶媪回头望了望二楼,摇头叹息,身影远去。


    她走后没多久,颜娘就端着糖球上楼,跪在徽音身边愤愤不平,“那贺佳莹将你害的这般惨,到现在裴夫人和少将军也没来慰问,陶媪倒是来了,却是给贺佳莹求情的。”


    徽音捻起一颗糖球塞在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布满口中,她低落的心情也逐渐好起来,安慰颜娘:“亲疏有别,人之常情。若换我,也是除了傅母谁都不要的。”


    颜娘叫她哄的心花怒放,拿起一旁徽音废弃的竹简刮着,打算明日洗净晒干后串起来再给徽音使用。


    她忙活半响,将案桌上的碎屑打扫干净,抬头寻找徽音的身影,发觉她抱着双膝坐在矮榻上,凝视月亮。


    “怎么了,有心事吗?”颜娘问。


    徽音摇摇头,将头搁置在窗台上,感受着冷风,吹去她内心的郁闷。


    颜娘起身坐到矮榻上,摸着徽音的脑袋询问:“是为了贺佳莹吧,你想为她求情?”


    徽音将贺佳莹的身世一一告知颜娘,陶媪的话不可控制的在她心中留下波澜,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贺佳莹是罪有应得,不能再放纵她,可心中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感。


    颜娘叹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犯了错就必须受罚,我可怜她,谁又来可怜我呢,不管了,此事到此为止。”徽音站起身,似乎在跟颜娘说,又似乎是在告诫自己。


    ——


    次日早膳时分,徽音正用着饭,一碗麦饭,渍羊肉配冬葵,还有一盏鲜榨的柘浆。


    阿桑等人也听闻昨日的闹剧,从徽音下楼起,她们便多次打量,还当自己遮掩的很好。


    徽音将人都遣走,独自用着饭。颜娘进屋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女君病了,刚刚正阳院请了太医令。”


    她执箸的手一顿,裴夫人生病她肯定是要去探望的。


    徽音擦干净手,随意穿了件素色直裾,直裾要比曲裾方便得多,非重要场合,她更喜欢穿直裾,舒适简便。


    徽音径直走进正阳院,裴夫人的内室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乔媪带着两个女婢蹲在右厢房外煎药,碎碎叨叨的叮嘱火候。


    裴彧站在外间,他面前还有一个身着暗红曲裾,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颧骨突出,两眼细长,徽音见过他,他是太医令。


    裴彧似乎若有所觉,抬眼看向徽音,这是自昨夜徽音晕倒后二人第一次碰面,徽音抿抿唇,屈膝行礼。她看见裴彧朝她略点了下头,转头继续和太医令说话。


    徽音退履进入屋内内室只有两个女婢守在裴夫人榻前,她坐到榻前的锦席上,望着床上的裴夫人。


    裴夫人躺在丝绵长枕上,盖着花色绸被,唇色苍白,两条细长的眉毛拧着,额上敷着草药,双眼紧闭。


    旁边的女婢解释:“女君头痛难忍,太医令开贴药敷,缓解一二。”


    徽音轻轻点头,等候在一旁,不一会,裴彧就进屋,跪坐在裴夫人的榻前。


    裴夫人听见动静转醒,声音虚弱,“我这病来势汹汹,五日后祓禊礼的怕是去不成了。”


    裴彧替裴夫人掖着衣角,声线平淡:“阿母好好养病就成。”


    裴夫人捂嘴咳嗽两声,又望向立在一旁的徽音,她招招手,示意徽音上前。徽音听话坐到裴彧身旁,裴夫人拉着她的询问:“昨日吓着了吧?”


    徽音迟疑的点点头,昨日之事打的她措手不及,她也确实没想到贺佳莹会给她来这一出。


    裴夫人苦笑:“都是我的错,我没教好孩子,让你受罪了。”


    “与夫人无关。”徽音轻声道。


    裴夫人喝了药眼皮耷笼困倦不堪,徽音和裴彧见状便离开正院阳,让她好生休息。廊道上,两人并肩而行,衣袖擦在一处。


    “那方士我叫人扔去了廷尉,按律黥面刺字加服五年苦役。”


    徽音望向裴彧,“多谢裴将军。”


    “后悔吗?”


    徽音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问到他身边屡次遭难,后悔吗?徽音摇摇头,裴彧身上有她图谋的东西,莫说这点内宅手段,便是涉及朝堂纷争她也不怕。


    她反问:“裴将军后悔吗?”


    裴彧挑眉,“你都不曾后悔,本将军有什么好悔的?”


    行至前后院廊道处,前方出现两个人影,身形眼熟,是裴彧的近侍驰厌和方木,他二人瞧见徽音和裴彧并肩走来,原本还正经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方木更是挤眉弄眼,伸手去扯驰厌的衣袖。驰厌烦不胜烦,抬手抱拳行礼,视线在触及徽音后微微一亮。


    徽音很感激驰厌在驿站的帮助,莞尔问候:“驰近卫,近来可好?”


    驰厌笑眯起眼:“多谢宋娘子关怀,我近日跟在少将军身边做虎贲郎将,每日出入宫廷,见识了不少。”


    方木也笑嘻嘻的接话:“对啊宋娘子,南街有间炙烤羊排铺子,味道特别不错,还有西市的浆果酿……”


    徽音侧耳听着他们碎碎念,正准备回话,她身侧的裴彧已经大步迈出,站到两人面前,挡住徽音的视线,“还不走?”


    裴彧领着虎贲军,今日非休沐日,他是告假回来的。他拽着两人离去,驰厌和方木同时闭嘴,老实的跟在他身后。


    徽音回到临水阁,颜娘带着阿桑和阿蘅在替她准备五日后上巳节祓禊的衣裙,这曲裾是陶媪送来,是罕见的紫青色,衣领处绣有暗纹。


    衣绣和衣摆皆用织金锁边,外罩一件同色的素纱单衣,整体低调奢华,雍容典雅。


    一同送来的还有素绢缀珠履,压衣的垂授环佩玉珏,一套青玉色的玉篦发笄,还有象征驱邪的五色丝绦和茱萸香囊。旁边还放着一卷竹筒,详细的描述了上巳节祓禊礼的礼仪典范。


    徽意看见这些东西也舒了口气,陶媪做事仔细,知道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祓禊礼,提前送来相关的消息,有了这些,徽音心中也有底。


    南朝沿用前朝大周的祓禊仪式,三月三上巳节时在上林苑设祓禊仪式,可惜是在上林苑,不是在宫中。


    咚咚——


    轻缓的敲击声响起,打断徽音的思绪,阿桑清亮的声音传来,“娘子,贺女郎求见。”


    徽音起身的动作一顿,贺佳莹?


    颜娘也放下手中的活计,缓步来到徽音身边,二人对视一眼,颜娘随即走到院门口拉开门,果见贺佳莹立在院中,身后未见一个婢女仆妇。


    她心中起疑,疑心她又来找麻烦,语气也不甚恭敬,“贺女郎,今日天色已晚,还请你先回罢。”


    贺佳莹不似以往衣着华丽,她脸上的疤痕几乎消退,今日只穿了件极为普通的皂色曲裾,头发挽在脑后,珠钗未见。她唇色苍白,声音也微弱,“我是来道歉的。”


    颜娘面带惊讶,发觉贺佳莹神情并未作假,她心中天人交战半刻,不知该不该放她进去。


    “让她进来罢。”见徽音发话,她也不再耽误,请邀贺佳莹进屋。


    进了屋,贺佳莹脸上的神情更加明显,她嘴角向下,眼神无光,脸色灰败,原本还算俏丽的面容也因这副神情变得普通。


    她走到徽音面前,端正的抬起双臂合并于胸前,扑腾一声跪在地板上,倾身以额触手,艰难道:“宋徽音,往日皆是我过错,我即将启程离京,特来向你道歉,望你原宥!”


    徽音不防她突然跪下,又见她一副脱簪请罪的模样,心中有了计较。她示意颜娘退下,望着地上伏着的身形,一言不发。


    贺家莹伏地片刻,只听见颜娘退出屋外的脚步声和关门声,而正主,一直未曾开口。


    她又等了片刻,还是未曾听见声响,心中的羞辱和委屈一概爆发,支起身子吼道:“宋徽音,我已向你道歉,你还要怎样!”


    她泪糊了满面,遮得她有些看不清前方,贺佳莹抬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道,再眨眼看去时,徽音正满脸冷意的盯着她,声音讥讽,“你道歉我就必须要接受吗?做过的事情,害过的人,会因这一句道歉抵销吗?”


    “我若是你,早就羞愧难当,躲在屋中不敢见人,才不会和你一样逼着别人接受你的道歉。”


    贺家莹楞在原地,脊背塌陷,嘴唇颤抖:“我……”


    她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我还当你是真的贤良淑德体贴大方,你这样虚伪的女子,比不上檀阿姊半分!表兄心中只有檀阿姊,你莫痴心妄想取代她。”


    这是第二次有人在徽音面前提柳檀,徽音此刻还真是有些好奇柳檀是什么人,能叫裴彧,裴衍以及贺佳莹都这般惦念她。


    她缓缓起身,动作娴静典雅,她走到贺佳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嘴角勾起,继续讽道:“柳檀与我何干,倒是你,你委屈,你凭何委屈?”


    “若换了旁人,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我今日站在这里,不是凭你手下留情,是靠自己。你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我就必须要接受吗?”


    贺佳莹面上一阵火辣辣,想起那日法事的凶险和可怖,气势坍塌,她难堪的低下头,双手搅在一起,低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想要我如何补偿你,我都尽力做到。”


    徽音还没回话,贺佳莹却好像崩溃了一般,无助的跪坐在地上,大声哭嚎。那声音不似人声,像是母狮凄厉的吼叫。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衣襟,哭嚎声一声高过一声。


    屋外的颜娘和阿桑等人被这声音吓一激灵,以为徽音和贺佳莹厮打起来,连忙扒到门口细看。


    颜娘透过门缝看见贺佳莹滚在地上痛哭,徽音站在她的身旁,她心中惴惴不安,担心贺佳莹故意激怒徽音动手,好施展苦肉计趁机留下。


    “娘子,有话好好说,莫动手。”颜娘急切切的开口劝阻。


    徽音:“……”


    她脑门被贺佳莹吵的要炸开了,余光瞥见门外阿桑和阿蘅的发髻,气不打一处来。快步上前掩好门窗,赶走看热闹的几人,回头狠狠瞪着贺佳莹。


    “不许哭了!”


    贺佳莹倒地泪眼朦胧的望着徽音,刚截断的声音又呜呜咽咽的发出,委屈的瘪嘴。


    徽音一个脑袋两个大,上前抓着她的衣领威胁,“你要是再嚎下去,我就动手了。”


    徽音高高扬起手,叫贺佳莹想起前日里她狠狠扇在张方士脸上的两巴掌,那清脆的声音贺佳莹听着都痛。


    贺佳莹默默的捂住嘴巴,无声流泪。


    徽音松开她的衣领,明明是凉爽的天气,她背脊上已经蒙上一层薄汗。她倒了两碗茶,示意贺佳莹过来喝。


    徽音问:“你方才说要补偿我,可还算数?”


    贺佳莹垂头丧气耷着头,“自是算数,只不过我很快就离京了,大约帮不上你什么。”


    徽音:“这你不用管了,你只需记得,以后我让你往东,你不许往西,凡事要听我差遣,你愿意吗?”


    “那不是做你的仆人吗?”贺佳莹小声蛐蛐。


    徽音起身要离开,“不愿意算了。”


    “等等!”贺佳莹拽住徽音的衣袖,艰难的点点头,“我应你就是了。”


    徽音拉回自己的衣袖,“我要你帮我查个人,她家住在东市里巷左侧第一间。”


    “东市里巷左侧第一间,那不是平祯的家吗?”


    徽音倒茶的动作一顿,黄门侍郎平祯,她知道这个人,他是长安郎君中最为特殊的一个。本是平家老三在外的私生子,世家门阀重颜面,按理不会被平家所认。


    但平老三是平太后的亲弟弟,他死的早,三房就剩平祯一个独苗苗,平家想要认回他,平祯自己却不愿意回平家,太后只得替他谋了个郎官的位置,由着他去。


    她抬头定定的望着贺佳莹,“你认识他妻子吗?”


    “知道啊,”贺佳莹擦干眼泪,端起案上茶碗一饮而尽,“他的妻子叫萧纷儿,是他来长安之前所娶,貌美和善,性子不错。”


    徽音静静的听着,指腹摩挲着茶碗,她以为那女子只是小官之妻,没想到苏信胆子那般大,竟敢招惹平家人。


    不过,这正是她的机会。《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