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会带她回家 从星落城一路往南而……
从星落城一路往南而去七八百里, 有一座城名为云渺,因常年云雾缭绕而得名,几十年前, 一场动乱致使这座城被永藏结界之中, 每当夜幕降临, 灯火通明的城屿显露在夜幕之下时,路过之人只会将之当成一场海市蜃楼, 或是一场幻梦。只有乌钰峰的老者还会喝着酒, 坐在山巅上, 半眯着眼谈论云渺城的繁华,谈论那流光宗的辉煌, 会对自己身前的弟子一遍遍讲着光复宗门之道。
从山脚到山腰,长梯一望无际, 一身黑衣的男子缓缓拾阶而上,长发如墨般散落在肩头,月光藏在了乌云中,看不清他的面容,远远地,一声亲昵的呼唤被风从长梯上送了下来——
“师兄、师兄, 你终于回来了。”那声音闷闷的, 像是浸在了水里,听起来让人有些许不适,黑衣男子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弧度, 声音如深潭般清冽, “嗯,我回来了。”
山上那头又传来一声:“师兄、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笑意凝固, 他握住了手中剑。
一声声呼唤不断,他就这么一阶阶而上。
待行至半山腰,乌云被风推开,弯月露出了身子,洒下了一层如纱雾般的月光,浓黑似墨的木匾上烙下了“乌钰峰”三个大字,形似木偶人的小少年手持扫帚,一下下扫着落叶,月光之下,那小少年白皙的肌肤上露出漆黑一片的大洞,一只眼已经瞎了去,唇瓣只剩一根线条,勾出了一抹微笑。
那洞之间好似有水在流动,细细看去才知是不停游移的藤蔓,支撑着少许做出了清扫的动作,落叶堆了满地,被扫帚一下下抽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师兄、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小少年重复着,季煜安同样回应着,用手推开了大门。
院中是一片寂静,小少年的问候也落在了身后。
灯火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屋内人影攒动,人声传了出来,“师兄、师兄,师父找你呢。”
“师兄、师兄,师姐回来了吗?苏若好想她。”
“师姐就在身后。”
“师兄、师兄,历练好玩吗?”
“待时机到了,有你历练的时候。”
“师兄、师兄,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教我们修炼啊?”
“明日午时,茗静堂。”
“师兄、师兄,师父又不知跑哪里去了,能不能找找他啊。”
“去极望崖看看吧。”
人声不断重复,此起彼伏,季煜安一遍遍回着,显得这小小的乌钰峰热闹极了。
走了不一会儿,他路过了一座黑漆漆的房屋,内里始终没有声响,这时一名女孩歪歪扭扭撞到了他的腿,那一双眼眶圆溜溜的,里面开着两朵小小的花,瘦弱的身子皮肉松散,藤蔓在期间缠绕,将她缝制成了个破布娃娃,可她仍然开心,伸着只剩骨架的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袍,一遍遍唤他:“仙人姐姐、仙人姐姐。”
“我在。”他同样回应着。
只是修道之人何其敏锐,他再怎么一遍遍回应,也骗不了自己。
他的视线禁不住穿透了黑暗,看清了屋内的一切,简陋质朴,未留任何痕迹,所有沾染她气息的东西,都被他散了出去,可怎么会连带着有关她的回忆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其实他总会梦见她,流着眼泪的她,转身决然离去的她,向他奔来一脸倔强的她,甚至是死气沉沉的她,却不曾见过展露笑颜的她
房间里的黑暗蔓延至了屋外,沾染了整个乌钰峰,像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无情吞噬着一切,连带着他。
有风吹过——“抚光啊抚光,你老想那么多作甚,来陪老夫喝酒才是大事。”
是师父的声音,季煜安抽离了神丝,快步循声而去。
“仙人姐姐,仙人姐姐。”小小的人儿一路跟着。
待走近了,那正对天际的极望崖上只有一根半截埋在土里的藤蔓。
是风扭曲了傀儡咒术的声音,让他以为是师父活了过来,就像做了一半的美梦被人残忍用刀劈开,碎裂了一地的幻影是他不愿醒来时最后的挣扎。
“仙人姐姐,仙人姐姐。”
“她还没有回家。”
而师父。也没有魂还的可能。
这是他第一次,给了不一样的回答。
于是刹那间宛若风停雨止,空气凝结,四周静了下来,空空荡荡。
这一瞬,恐惧席卷而来,不、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抬起了脚步,想逃,又顿住了身形,怔愣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月临,我们去接她回家。”
可她愿意回来吗?还愿意回到这里吗?
她会原谅他吗?她会原谅他吗?她会吗?她会吗?
他握紧了剑柄,本命剑“斩妖”发出了阵阵嗡声,宛若悲鸣。
只要一切回到最初就好了吧?
极望崖的风很大,大到青丝与他的藤蔓纠缠在了一起,季煜安看向了远方,那里灯火涌动,天际划出了一道银丝——是天水谷林家。
再等等,等一切回到最初回到所有人都归来之时,他会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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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森森,天空中繁星点点。
叶宁宁不止一次地感叹过这古代自然环境的悠然,这也是她对于这个异界不那么排斥的唯一理由,当温柔的风抚摸着她的脸颊,连带着将她的烦恼也跟着散了去。
因而当一道凌厉如剑的气朝她身后袭来之时,叶宁宁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她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十三的藤蔓突然钻出,将她层层缠绕,将她拽进了一个由藤蔓构筑而成的怀抱。
又怎么了?事发突然,叶宁宁整颗心砰砰直跳,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情绪,抱着一根藤蔓温声劝道:“十三,他是唯一能救我兄长的人,你就不要发脾气了好不好?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救好兄长。”
相处了大半个月,她早已摸清了十三的脾气。
他就是条固执偏执,一切以她为中心的烈性犬。
像极了她上初中时,家里曾养过的那只德国黑背,平日里总会围着她转,对着她摇尾巴,咧着嘴笑,然而出门如若不戴嘴套不牵绳,任何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它凶得屁滚尿流。
十三不为所动,只是紧紧将叶宁宁束在怀里,藤蔓狰狞,于半空不住扭曲摇晃,好似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将来人整个撕碎。
季无殇面上带着和善的笑,“这位姑娘所说的朋友,原来是你。”
作为同一人的分身,彼此之间也会存在微弱的联系。
只是他没想到,作为分身之一的他,竟会没有人形。
“你们认识?”叶宁宁拍拍藤蔓,示意十三将自己放下来。
饶是再迟钝,她也感觉到了这二人间的氛围实在古怪。
“他没告诉过你吗?”季无殇似是意外,“我们”
“闭嘴!”藤蔓暴起,季无殇似是措不及防,竟被藤蔓死死包裹,缓缓提至了半空,尖刺穿进了他的皮肉,血珠如雨水般滴滴答答坠落于地。
“十三放开他!”叶宁宁瞪大了眼眸。
藤蔓充耳不闻。
他不能让宁宁知道,自己是另一人的分身。
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她一定会毫无顾忌地奔向那人的怀抱。
他还有留在她身边的理由吗?
脖颈上的藤蔓强硬夺去了他的空气,季无殇白皙的脸瞬间染上一抹绯红,明明应该难受至极,他却勾着唇轻轻笑出声来。
由执念凝结而成的分身,所追逐也只有那个执念,不会有情感,不会有自我抉择,更不会背叛本体的意愿。
除了季无殇自己,他是个例外,毕竟他诞生自那人最虚弱之际。
那些链子拴住了他的神魂,浮妄山中每一日每一刻,他都在遭受那些符文的侵蚀,也许某一天,他就会某一刻悄声无息地死去。
可眼前这漫天的藤蔓呢?为了个那个女人,竟然会对自己下手,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
重要吗?她就这么重要吗?
困住他们的,让他们失控的,到底是对她的执念还是爱意?
季无殇看向了叶宁宁,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那抹纯白的身影正努力掰扯着藤蔓,似乎想将自己从这险境中解救出来,神情是那么焦急、恐慌和疑惑
演得真像。
她身上早已烙下了别人的妖契。
在他们追寻她之际,她身上有了别人的烙印!
“自相残杀你就不怕他会发现吗?”
藤蔓没有回答,只是逐渐收紧了力道,季无殇一张脸因此扭曲着,眸中生气似乎在逐渐流失,叶宁宁彻底慌了神,这时林中鸟兽奔袭,妖兽现身,率先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是一只怪形大鸟,那鸟喙形如尖刺,羽长蜂纹,正朝她正面扑来。
那个距离,叶宁宁只需贴地翻身就能躲开,可她顿在原地,转头喊了声“十三”。
果不其然,一根藤蔓甩出,穿透了那怪鸟,又将叶宁宁拽至跟前,眼见十三无暇顾及季无殇,她急忙道:“带我去崖壁。”
彼时季无殇已呈奄奄一息的状态,叶宁宁深深看了一眼,但一想到这些妖兽都是冲自己而来,便毫不犹豫跟着藤蔓在林间穿行而去,她不认识凝露草,但是没关系,只要找到鸟巢所在,把那片草薅光总会找到她想要的。
第62章 须臾灯 权真界修真世家林立,天水……
权真界修真世家林立, 天水谷林家便是其中之一,世家大族资源雄厚,却也暗流涌动, 一场仅限林家子辈参与的重九竞魁因此拉开序幕。
这也是林婉儿五年前拜别娘亲进入云流宗以来, 第一次重返林家, 为了自己,也为了阿娘。五年前, 她测出灵根, 顺利拜入云流宗, 成为琅华仙君唯一亲传弟子,换得娘亲入了林家祠堂, 搬进了吟枫苑,有了婢女侍郎;五年后, 她选择参加重九竞魁,就是为了让整个林家人看看,那个曾经的凡人庶出之女,今时今日到底能做到何等模样。
远处脚步声渐近,驱散了林婉儿的思绪,她停下了手中软鞭。
来人身着一身红裙, 张扬艳丽, 与她平日里表现出的性子倒极为相称,一张口就是难听的话,“被云流宗驱逐的丧家之犬, 怎么还敢回来参加重九竞魁。”
林婉儿捏紧了手中软鞭。是了, 几个月前,因为乌钰峰一战,她不仅失去了好友, 失去了对她道歉的机会,也因为与魔头季煜安有所牵连,而被师尊亲自下达了放逐令。
“这些事与姐姐好像没什么干系吧?”
林浅翘着青葱手指,捂着嘴轻笑起来,“是与我无关,但若是你被云流驱逐一事,被爹爹和长老们知道了,这林家可还会有你与你那凡人娘亲的容身之地呢?”
“重九竞魁之后,林家容不下我们,也得容。”林婉儿冷笑。
“你!”林浅咬牙,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莞尔一笑,“林婉儿,你这幅嘴脸跟谁学的?真叫人讨厌。”
“如若无事,婉儿就不送了。”林婉儿说着,软鞭在空中一挥,划出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林浅面色一冷,“林婉儿,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待那抹红裙彻底消失,林婉儿飞身上了就近的阁楼,不由看向远方。
夜色中,灯火连绵千里,宛若星河倒倾。
什么“容不下也得容”,这其实根本不是她林婉儿的性子。她只是在无数个瞬间,想到了叶宁宁,只有她才会毫无胆怯地说出这种话,或许也只有她,才会在被驱逐出宗门之时,能坦然接受一切。
而她林婉儿,做不到。
她回到这里,一是为了带走娘亲,二是为了能夺魁后,能以门外弟子的身份再次拜入云流宗。
她要再次出现在慕衍之身边,问问他为什么。
在离开云流宗的时日里,她总会梦见慕衍之,梦见那双漂亮,又淡漠无情的紫眸。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向自己眼中,不复从前的温情。
就算没有男女之爱,也有师徒之情不是吗?
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对她这么残忍,为什么每一次被最先放弃的总是她?
心脏在这一瞬间跳动不止,熟悉的狂躁感再次袭来,也恰在这时,林婉儿看到天边浓墨翻涌,圆月被云层吞噬,一条体态蜿蜒华美,张牙舞爪,须发飘逸之龙破云而出,乘着夜风向林家袭来。
不,那不可能是龙这世间最后一条龙已在百年前彻底绝迹,不可能再出现,那到底是什么?这时林婉儿手中腾蛇软鞭阵阵轻颤,似在预示危机的到来。
伴随一声龙啸,她只觉脚底微微一颤,“嗡”的一声,符文从四面八方亮起,唤醒了护卫林家几百年的天罡伏鹤阵。
仙鹤鸣啼,与那蛟龙缠斗在了一起。
正待那蛟龙落于下风之时,天边万剑待发,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林婉儿浑身一震,她借着腾蛇软鞭上了屋顶,林家上下近百位修士已在半空呈围猎之势,夜风猛烈地拍打着他们的衣衫,发出阵阵风吼之声。
透过那飞扬的青丝,林婉儿看清了来人的脸——是大木头数月不见,他成熟了不少,早已不见曾经的青涩木然。
愣神间,林婉儿听见他道:“林家家主,还请借须臾灯一用。”
声音清朗如深冬飞雪,没有半分情绪。
须臾灯是林家至宝,有引魂入体,将亡人复活之效,注入灵力越多,可召回亡人越多。
他没有堕魔,神志清醒,可此番举动,落到林婉儿眼中,竟与疯子没什么两样。
由须臾灯召回的魂灵,哪怕嵌入了躯壳,也只是具重复生前一切的行尸走肉,一遍又一遍困在过去的时光,无法转生没有来世。
宁宁当真愿意以这种方式归来吗?
不,她一定不会愿意。
林婉儿那握着螣蛇软鞭的手青筋暴起——
她应该阻止大木头,宁宁已逝,她不能让宁宁的神魂再受此拘禁
一道视线穿透,闯入了林婉儿的眼眸,她瞳孔一震。
“如此大动干戈,岂能用‘借’字一说。”林家现任家主林寅沉声道,唤回了林婉儿的理智,好在对方也收回了视线,催动了万剑阵,攻向了仙鹤,也刺向了周围数百位修士。
与此同时,地表龟裂涌动,一根根碗口粗的藤蔓钻出地面,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惨叫连连,鲜血四溅,藤蔓贪婪地吸食着血肉,于半空张牙舞爪,好似在嘲讽逃亡之人的弱小无助。
他要须臾灯换回叶宁宁,为此不惜灭了整个林家,这是他们的命数,她不是圣人,更不是救世主。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这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能做的,只有保全自己和阿娘。
宁宁宁宁,对不起
林婉儿咬着唇瓣,转身往吟枫苑奔逃,一路逃,一路运行灵力护住心脉,却惊觉自己体内筋脉竟灵力微弱,似涓涓细流,全然不似之前那瀚海波涛,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封了她的部分灵力。
是林浅这个名义上的姐姐,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自己!
“滚开!”脚下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林婉儿定睛一看,原来是娘亲跑出了吟枫苑,此时正将一名小姑娘牢牢护在身后,一向只拿针线的双手在此刻却握紧了一柄长剑,胡乱挥舞着向藤蔓砍去。
“啊娘!”话音一出,手中软鞭便挥了出去,一鞭打开藤蔓的同时,她飞身落地,挡在了穆三娘跟前。
“婉儿,你怎么回来了?”穆三娘搂着女儿的腰肢,面上又惊又惧。
“我们先走!”藤蔓再次扑了上来,林婉儿来不及解释,拽紧了穆三娘的手腕。
为了专心准备重九竞魁,知道穆三娘在这林家过得还不错后,林婉儿第一时间并没有前去看这个女人,而是回了她们曾经所居住的院子。她想着,待她重九夺得魁首之时,能给她一个惊喜。而如今谁也没想到,她们母女俩再次相聚,竟会在这种时候。
觉察到穆三娘身形微顿,林婉儿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一直护着那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看起来怯怯的,茫然如一只从巢中坠落的幼鸟。
“她是个可怜孩子,带上她。”言罢,穆三娘竟操起长剑,劈向了朝小姑娘刺来的藤蔓,林婉儿不得已出手,掐诀为长剑注入些许灵力,助娘亲斩断了那些藤蔓。
这时一名逃窜的家仆朝林婉儿三人扑了过来,瞳孔瞪大,溢满了恐惧:“救我四夫人,救救我”
饶是离家五年,林婉儿也对这人有印象。
当年她与阿娘初入林家,就是对方领着三五丫鬟,对她们颐指气使,要将她们赶出门外,若非当年阿娘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往大门上撞,加之恰逢林大夫人,也就是林浅她娘路过,她们早已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中,再也见不得明日的天光。
林婉儿眸中一凝,软鞭一缠,反手就要将那人扔给藤蔓之时,穆三娘不光摁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甚至将那老妪猛地扯到身后,像是护崽的老母鸡般护住了她。
那老妪不住道:“多谢四夫人多谢。”
“阿娘!”林婉儿怒道,“你为何总是多管闲事!”
“婉儿,你既已修道,也该担起匡扶弱小之责才对。”穆三娘轻叹了口气,“何况在你离开这五年里,其他夫人屡次难为吟枫苑,他们多少也有照拂于我,我们做人应当恩怨分明。”
他人生死,与她何干!更何况他们还是林家人!林婉儿不悦极了,她不明白,为何仅仅过了五年,阿娘竟会向着林家人说话。
从前在林家,即便她那名义上的爹是林家家主,也从未对她升起过半分怜惜,任由旁人羞辱她与阿娘二人。
而她那好爹爹的其余儿女哪怕资质平平,却都有天材地宝伺候着修行,而她,只因她的阿娘为一名凡人,所以从未有人告诉她修行之道。
若非测出灵根,若非慕衍之到来亲自教导,她早已在这林家随着娘亲被蹉跎至死。
林婉儿狠狠挥着螣蛇软鞭,如同发泄戾气一般疯狂往鞭里注入所剩无几的灵力,将朝他们袭来的藤蔓清得一干二净,许是天罡伏鹤阵的符文起了作用,藤蔓竟在不知不觉间退守大半。
彼时她们也一路逃至了林家正堂前,院中聚满了林家家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凡人,面对凶悍的藤蔓毫无自保之力,因而有不少人的模样惨不忍睹,不是缺了条腿,就是少了条胳膊,更有甚者,胸腹上还穿了个大洞,鲜血如泉水奔涌,人也苟延残喘。
穆三娘不由别过脸去,她身后那小姑娘更是毫不顾忌地啜泣起来,而那老妪,则边抹着泪,边替旁人包扎伤口。
第63章 别无所求 穆三娘干脆搂过小姑娘,……
穆三娘干脆搂过小姑娘, 轻声道:“婉儿姐姐回来了,她会护着我们的,烟儿别哭了。”
“阿娘!”林婉儿实在不满。
待那小姑娘情绪稳定下来, 又被穆三娘哄着睡去, 她这才握住林婉儿的手, 顺着她的掌心、小臂到肩头一路往上摸,直至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左看看右看看, 眼中泛起了泪光, “都长这么高了,怎么感觉这么消瘦, 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说着她又叹气。一别五年,再次相逢, 怎么会在此番此景之下。
眼见那熟悉的,总是用忧伤且充满慈爱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娘亲又回来了,林婉儿彻底没了任何脾气,眼眶不由酸涩,心脏胀痛,又因在云流宗所待多年, 而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她在云流宗过得并没有那么如意, 宗内世家子弟那么多,每一个都有着让她羡艳的身份,以及身后家族那强力的支持, 就连她那名义上的姐姐林浅, 也是一抹耀眼的光。
表面上,她虽也是林家千金,离家那天, 除了娘亲,亦有百人相送。
可她从未有过一封来自林家的飞书,因为她的娘亲是个凡人,她哪里会用这些东西。
那些对于别人而言最为基础的修炼理论和仙门行事准则,她也从未听人说起过,只能自己一遍遍参悟摸索,小心翼翼避免犯错。
她不过是一只误打误撞爬出了阴沟的老鼠。
老鼠能做什么,左不过一生碌碌,为蝇头小利而奔波。
她走上修行这条路,也没有什么志向和野心,只是为了解决眼下的困境。
可她在云流宗过得也很好,带着面具,装得善良温顺,也交到了几多友人,虽然他们总是蠢笨无比,总是要询问她修炼的奥义。更何况,她还拜在了琅华仙君慕衍之的门下,他教给了她一切,甚至默许了自己偶尔的过界
思及此,林婉儿捏了捏穆三娘的手,习惯性地露出了她常展现的笑容,“阿娘,我自然过得很好,不然我这次回来做什么?”
“傻婉儿。”穆三娘叹道,“娘又不是为了你能功成名就,才盼着你回来。”
她是个凡人,不信神佛,也不懂修道为何物。
只是偶尔听到旁人谈及那些修士斩妖除魔、闯秘境收妖兽的奇闻异事之时,她难免会一边骄傲,一边担忧。骄傲于这个曾经一出生,就被人预言会致使整片大陆民不聊生的女儿,逐渐长成了独当一面,能为普通人排忧解难的修士;又担忧于她会在这条路上遭遇不测
她这个女儿,自一出生就坎坷不断。
两岁遭人下了密咒,差点没能活过那一年。
那算命先生话虽难听,却找到了法子,解了这密咒,又在她的恳求下以命续命,让婉儿能多活几年。
四岁婉儿被鬼物缠上,整整一年浑浑噩噩,与痴呆儿无异,为了找到缘由,她带着她四处奔走,幸而遇到一位仙人,不光驱逐了这鬼物,还给了件法宝,护了她此后六七年,并给她指了条前往权真界的路。
她这才想起,她的夫君,婉儿的生父,也是位修道之人。
初见时,对方风流倜傥有谪仙之姿,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世族的雍容。而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野村妇,除了有一具皮囊勉强能入他眼眸,其余便再也配不上他,于是她只能一直觊觎。
直到那日他捉妖时着了道,被她救下。
一身如雪白衣被血污沾染,正如失忆的他被自己诳骗,成了她的夫婿。
她趁机拥有了他三年婉儿出生那日,是林家人寻来之时,他也恢复了记忆。
十几年的光阴如弹指云烟,穆三娘早已记不清许多,只记得那日她怀抱婉儿,从家门一路跌跌撞撞追至村头那棵歪脖子树跟前时,那白衣翩然,墨法如瀑他从未回头看过一眼。
悠悠而过的时光就是一场场暴雨,总会洗刷一切。穆三娘对林寅的感情,从痛苦怀念,到怨离别、憎时命、恨他无情,再到最后平静如古井无波随那过往的消逝而散了个干净。
于是来到权真林家,她唯一所求,不过是为了给可怜的婉儿一个庇护。
“这个魔头是谁?”
“谁知道呢?就这么突然来闯林家。”
“要我说,此人怕不是与林老爷曾有过节”
“呜呜那我们、那我们还能活着离开吗?”
人群中声音熙熙攘攘。穆三娘神思回转,视线从院中人一一扫过,因为经历过带着女儿在人间被妖鬼侵扰,一路惶恐不安的日子,她更能共情普通人在这种场面下的无助,于是又忧虑地看向林婉儿,道:“婉儿,能不能先带着我们离开这里?”
就算拼尽全力,她能带走的也只有阿娘。林婉儿垂眸无言,只是捏紧了穆三娘的手心。
她算不上修道天才,相反还曾被琅华仙君慕衍之点评过,悟性虽好,先天根基却差。
要是师尊在就好了想到他,林婉儿有一瞬失神。
恰在这时半空中仙鹤长啼,地表符文微微一闪便彻底没了光泽,藤蔓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只是这一次,它们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于黑暗中摇晃着,在月色下投出道道狰狞的阴影。
一道巨大的灵力场如石坠清潭般猛地荡开,林婉儿立刻向穆三娘扑去,却是晚了一步,凌冽寒意袭上后背一瞬,她喉头一甜,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她只来得及将灵力注入软鞭,朝穆三娘甩去。
再看那穆三娘,她为了护住那小姑娘,竟以凡人之躯生生挡在了前面,好在软鞭来得及时,抵挡了大部分冲击,饶是如此,那道纤细的身影也飞出了近一丈远,林婉儿目眦欲裂,摇晃着身子冲了过去,软鞭化蛇脱手而出,缠住穆三娘的腰肢卸了大部分力,这才让她免于撞上身后那玄玉打造而成的镇宅狮。
“阿娘!你为什么不先护着自己!”林婉儿气恼,语无伦次道,“这些人就那么重要?!你宁肯舍命相救!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不也是个凡人?”
穆三娘擦净了林婉儿唇畔的血迹,“我总想着有你在,你能护着我,我就护着他们婉儿,你跟着我来林家的时候,也就那么大点这一路上阿娘照顾不好你,你那时病弱,怯生生的跟在我身后,说话声音也跟个小猫儿似的”
正因如此,那小姑娘刚进林家,就被她讨要去了吟枫苑。
婉儿寻道离去,平日里也无书信来往,她平时看着那小姑娘,就好像女儿还在身边一样。
林婉儿这时才恍然,忆起了更多她刻意遗忘的过往。
她小时候体质特殊,总会招惹些精怪,在人间时,她从不敢独自入睡,每每搂着阿娘才能进入香甜的梦乡,她一直以为阿娘顶天立地,无所不惧其实阿娘也是怕的吧?否则不会夜夜掌灯,更不会在衣裙里、枕头下都塞着刀。
“幸好你有机缘。”
穆三娘话音刚落,天边剑声铿锵,一道人影从天际划过,一整个砸入了正堂,轰然一声,房屋倒塌,溅起一团尘雾,周围藤蔓像是得到了指令,盘旋着上了天空朝林家修士们攻去。
“告诉我,须臾灯在哪?”一柄长剑破空而出,钉入了林寅的胸腹,对方咳了口血,竟笑道:“你这魔头屠我林家,琅华仙君定不会放过你!”
言罢他一双眼眸竟如剑般看向了林婉儿。
林婉儿握着软鞭,不自觉地浑身发抖,她还记得大木头那日魔气萦绕的模样,她还记得乌钰峰那日血流如注,是她夺了冼尘珠,也是她害得他险些葬身于天堑深渊,更是她没有催生金铃花,才让宁宁身死
她也不想死。
可是如今慕衍之不会来救她。
这时蛟龙垂首,季煜安从龙首上踱步而下,彼时他一头长发无人打理,随意披散在了肩头,他通体漆黑,与这黑夜似是融为了一体。明明那双眼眸瞳孔清明,面色平静,可也正是这副模样让林婉儿觉得,他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
天际修士惨叫连连,一道道躯体如蝶般轻巧坠落,藤蔓在空中飞舞,挥洒的血水连成了雨帘簌簌而下,院中不少凡人已被这幅场景吓得失去了理智,奔走间又被四散的藤蔓穿透,夺去了生命。
偏偏他就这么踏雨而行,血珠未能沾上他衣袍分毫。
曾经那个一路斩妖除魔的小修士,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半是愧疚半是祈求,又带了些熟悉的暧昧,林婉儿露出一抹笑容,明黄色裙裾却衬得她面色苍白,“大木头你这些时日过得还好吗?”
这一声终于让季煜安看向了她,只是一瞬,又移开了视线看向林寅,“一盏灯罢了,你要为它赔上一切吗?”
“须臾灯若是落入你手,整个权真只怕是生灵涂炭。”
季煜安默然,他不过是要一盏灯,要一盏能重铸乌钰峰的灯。
他没有疯,只是觉得生与死,正与邪,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林家既然不肯给灯,那所有人都没有必要再留。
他没有回头路,从乌钰峰覆灭之始,他也不必回头。
第64章 鹬蚌相争 迷失林中。 月已……
迷失林中。
月已高升, 整个林间景色清晰入眼,正因如此,叶宁宁才得以发现, 面前那离地约有四层楼高的崖壁上, 有个如篮球般大小的鸟巢。
眼下季无殇指望不上, 叶宁宁只能自己去碰碰运气,这时一道沙哑又刺耳的声音传来——
“别让她跑了”
叶宁宁回头, 只见那兽影绰绰, 于林间或狂奔或爬行、跳跃。
有些在追逐他们的半道上已经打了起来, 有些依旧对目标紧追不舍,有些则因为其中妖兽实力过于强劲而悻悻离去。
“好香”
为首的是一只长着三对翅膀的妖蛇, 对比其他还是兽型的样子,它已经炼出了长着尖锐利爪的四肢, 正供着背、拖着一望无际的长尾在地上爬行不止,蛇头更是长着张布满尖牙的人脸,借着月光,叶宁宁勉强看清了它嘴角涎水直流,仿若自己是这世间少有的美味,勾得它眼中贪婪无比。
如此怪异, 叶宁宁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咬牙道:“十三送我上去。”
十三并未立刻答应她的请求,反倒是试图用藤蔓代替叶宁宁。
“送我上去。”叶宁宁再一次重申,“你帮我拦住它们。”
以往在林间遇到的妖兽都仅有兽型, 可这次混入了一只半人妖兽, 纵使是叶宁宁,也能预料到这次情况很是危急。
这时崖壁上的鸟巢中,也探出了三只光秃秃的鸟头, 对着崖下惊叫不止,一只红冠尖喙大鸟展翅长鸣,背对着月亮直直向十三的藤蔓俯冲而下。
为首的半人蛇妖也一跃而上,扑向十三。
藤蔓率先缠上叶宁宁的腰肢,就这么轻轻一甩,她被甩到了离鸟巢约莫还有一米的地方,脚下泥土太过松软,勉强动了动,伴随着就是泥土皲裂而后簌簌而下,叶宁宁不得已用双手狠狠插入潮湿的泥土,一抬眼,她就注意到一丛绿草间藏着几株怪草。
其中一株叶片宽而薄,叶边呈锯齿状,似有水珠在一滴滴往下坠落。一丛丛草叶间开着好几朵黑色的花,瓣如柳叶,艳红色花蕊扭曲着半垂在空中。
另外一些草身低矮,若非那盛开的花朵发出淡淡幽光,点点如繁星落地,叶宁宁甚至注意不到。
身后打斗声此起彼伏,叶宁宁暗暗祈祷十三能撑住,而后抓着周围能抓的一切,尝试向那鸟巢爬去。
头顶三只鸟头除了嘴大一些,声音吵了些外,倒与普通幼鸟无异,叶宁宁小声念叨:“鸟鸟乖鸟鸟乖,我只是来取个草药,可千万别把你妈给招惹来——”
话音刚落,一道利风便从身后袭来,叶宁宁浑身一抖,正当她以为那抚壑鸟的翅膀要将自己开膛破肚之际,藤蔓也跟着甩了过来,将它拍飞,头顶的幼鸟在这一瞬间发出了惊声尖叫。
叶宁宁无法用双手捂着耳朵隔绝这利声,她只好缩着脑袋,忍着这快要刺破耳膜的噪声,离那鸟巢约莫半臂远的距离时,她干脆抓住了盛放着鸟巢的树枝,一鼓作气爬了上去,并成功趴在了枝桠上,刚喘了口气,抚壑鸟就拍打着翅膀再次向她扑来,她微微侧头看去,余光中,十三的藤蔓绞上了抚壑鸟,这一次甚至用藤蔓刺破了它的身体,鲜血瞬间溅射而至,洒向了三只雏鸟。
在雏鸟的凄厉叫声中,叶宁宁不再犹豫,探身向鸟巢旁的几株植物伸出手去,濒死的抚壑鸟扯出一声鸟鸣,奋力拍打着翅膀,挣开了早已穿透身体的藤蔓,鸟喙与双爪配合,向叶宁宁抓去。
叶宁宁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为了躲开抚壑鸟的进攻,她干脆整个身体都扑了出去,一股脑地将崖壁上的几株药草都抓了个满怀,然而利翅还是撕破了她的肩膀,鲜血汩汩而出,身后妖兽发出此起彼伏的嚎叫。
好在这时十三彻底夺走了抚壑鸟的生命,叶宁宁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即便痛得浑身发抖,她也不敢放开怀中的草药,正思索着到底是该靠自己离开崖壁,还是让十三接送一下时,一股寒风向她袭来,头顶也跟着投下了一道阴影,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抬眼看去,只见乌泱泱的飞行妖兽遮住了月光,随后脚底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叶宁宁低头看去,是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异虫正沿着崖壁向她爬来,黑压压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直接将她彻底困在了崖壁上。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妖兽?叶宁宁浑身凉了个透顶,直到一只长着三眼尾刺的怪鸟率先抓向了她那受伤的肩膀,她这才恍然意识到,是自己的鲜血引发了妖兽的暴动。
鸟喙从她的肩处撕下一块血肉,迅速吞了下去,叶宁宁眼前一阵阵泛黑,她终于支撑不住,本该抓着树枝的手忍不住一松,身体就跟风筝似的飘飘然坠了下去,又被飞行妖兽团团围住,在半空中就像她伸出了无数利爪、锐翅和尖喙。
纤弱白影顿时遍体鳞伤,变成了个看不清模样的血人。
叶宁宁已然痛得麻木,抱着药草的双手无意识地松了下来,注意到她状况的十三怒吼,数不清的藤蔓将叶宁宁包裹其中,直至无孔不入,编织成了个完整的球形,也正是如此,那只已修出人脸的蛇妖甩动蛇尾,缠住了十三的主藤蔓,一藤一兽在地上翻滚缠绕,紧紧拧成了一股麻花。
林林、林林
十三尽可能地往叶宁宁的方向蠕动,那只人脸蛇妖却在这时露出猥琐的微笑,口齿不甚伶俐,边说边伸出细长的舌头刮了一圈嘴唇,涎水滴落,“原来你不是个妖兽,只是个杂种分身嗬嗬嗬嗬对着这么一块神仙肉,一只妖怎么可能会不馋呢”
它可快要被馋死了。
神仙肉啊神仙肉,吃了之后,这修为少说能提升个百年。
到时候它就是个真正的人嗬嗬嗬嗬
十三无暇顾忌身上这只妖兽,他只是死死盯着叶宁宁的方向。
藤蔓疯长,却不如之前那般粗壮,而是细长又无力,如刚诞辰于这世间的婴孩柔软,胆怯,根本无法为叶宁宁做点什么。
飞行妖兽扇动着翅膀狠啄着球形藤蔓,丛林中,陆生妖兽也纷纷露出了一双双贪婪的眼眸。云层在这时缓缓游移,圆月彻底显露,冷漠地注视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这一刻,十三想到了主人。
只要她能活着。只要她能活着。只要她能活下来。
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做,都愿意去做。
一抹纯白色衣角出现在了丛林的角落,烙着泪痣的双眸微微眯起,露出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在灵力的催动下,异香以他为中心往四周散去,不少还未开智的妖兽在这异香中失去了动弹的能力,纷纷倒了一地。
只有那人脸蛇妖一脸惊奇地看了过去,只见那张俊美如玉的脸上骤然一冷,灵力在他手中凝成了一柄幽蓝长剑,转眼间就穿透了它的心脏。
季无殇慢悠悠地走向十三,见地上的藤蔓正努力向那团球形移去,双眸中露出一抹怜悯,他蹲在了藤蔓跟前,拦住了他的路线,“灵力彻底耗尽了吧?你?”
“让开,让我看看她。”
“还想着她?”季无殇冷声道,“她一路留着你这人不人妖不妖怪物常伴身侧,这等蠢货,你竟然还想着她?”
“她很好。”十三像个小孩一般,一字一句,字字珍重。
好?好在哪里?这个蠢女人!蠢到一命换一命,蠢到对任何人都不设防!
可见十三依然固执重复“她很好”,季无殇面色怪异,突然道:“你喜欢她?
“喜欢。”十三毫不犹豫。她如此美好,绝无仅有。
他为什么不喜欢?他喜欢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一切。
他想与她亲近,想与她一直一直待在一起。
他们本就该一直待在一起,永远也不能分开。
他可以做她的奴隶,做她的爱宠,做她想要自己成为的任何。
他只是主人的一块血肉,后来他蚕食了这块血肉,才养出了一根藤,尽管他不断分裂出藤蔓,将自己往主人的模样构造,可他依旧不是人,更不是主人。
他茫然在世间游荡许久,只有她愿意把自己当做人,一个不是主人的人。
可是现在,他的灵力已然耗得差不多了,根本无法维持此前的模样,只剩下一根主藤可怜巴巴地在地上蛄蛹,像只恶心的蛆虫。
想到这里,十三顿时忐忑不安。
她习惯了之前的他,会不会讨厌现在这幅模样的他?
这时球形藤蔓中传来一声轻唤,“十三你在哪里?你怎么了?我现在怎么没听见妖兽的声音了?”
“你杀了它们吗?还是说我们已经离开这里了?”她每说一句话,就微微喘一口气,显得十分虚弱。
“林林。”十三含糊答了声,试图绕过季无殇。
作为分身,季无殇同样没有心脏。
可是这一刻,胸口处竟阵阵闷痛,他再次开口,却下意识用灵力隔绝了声音,“你爱她吗?”
爱?什么是爱?十三不懂,他只是扬了扬藤身,道:“她需要你救她兄长,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是若是此后你再出现在她面前,我绝不会放过你。”
可笑至极!一个分身,本该没有灵智只有主人烙下的本能,竟会因为一个女人产生了自我。可这能有自我的分身,世间仅他一个就够了。
季无殇噙着冷笑,手中灵力汇聚,凝成了无数利刃劈向了地上的藤蔓,一刀刀一刃刃,将那扭动的藤身剁得鲜血溅射,直至剁成了一摊烂泥。
这时藤蔓簌簌,如花一般绽放,一身血污的叶宁宁抱着草药,表情还有些怔愣,似是没想到这颗藤蔓球会突然散开,等她回神时,眼里是躺了一地的妖兽和背对着她的季无殇。
独独没见十三,而脚底的藤蔓也如死了一般,软趴趴的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游移。
第65章 她忘了一切 见到眼前光景,叶宁宁……
见到眼前光景, 叶宁宁疑惑不已,她的目光四处搜寻一通,始终没找到十三。
她有些不安, “季郎中, 我朋友呢?就是那些藤蔓?”
季无殇没有第一时间转身, 而是边用用灵力洗净沾满血污的手,边道:“我来的时候, 你朋友已经被那人脸蛇妖”
紧接着, 叶宁宁耳朵里就传来一声遗憾的叹息。
“他怎么了?”
季无殇转身, 惋惜道:“他已经死了。”
“救不了了吗?”叶宁宁道。
季无殇摇了摇头。
“他的尸体呢?”她又问。
季无殇再次摇头。
也对。他就是个怪物,又不是人。死了怎么还会有尸体呢?
叶宁宁抱着草药, 忍痛走到季无殇跟前,扯出一抹笑, “劳烦季郎中看看,这些是不是凝露草。”
说着,她一股脑地将一切都塞到了他怀中。
余光瞥见二人身侧那只已经咽气的人脸蛇妖,叶宁宁不由闭了闭双眸,沉默地蹲下身来开始翻找着什么。
明明她浑身都是伤,但她并未感到丝毫疼痛。
她只是在想, 十三怎么会死呢?
他一直那么强, 他怎么就突然死掉了呢?
泪水如雨珠般滴滴砸入地下,叶宁宁的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着。他死了会是什么样?没有尸体那会是什么呢?
直至摸到一滩模糊、冰凉的烂泥时,她浑身一僵, 缓缓抬起双手, 借着月光看清了掌心那夹着血肉,鲜血还未凝固的糊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死了怎么还是个怪物。
时间在这一刻回到了多年前的下午,她踩着洒落一地的夕阳独自回家, 打开房门的瞬间是扑面而来的空荡——父母还未下班到家,哥哥叶溯上高中后读了寄宿,那条养了三年的黑背也静悄悄的没有朝她扑来。
她游走在各个房间唤着它的名字,最终在阳台的角落听到了细丝般的呼吸声。
油光水亮的肚皮缓缓起伏,它奄奄一息应了最后一声,随后就像慢动作影视切换一般,生的气息消失在了最后一缕夕阳之中。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孤独前赴后继缠绕上来,叶宁宁再也绷不住,垂着脸嚎啕大哭。
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季无殇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眸,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承受着什么极刑,长袖之下,他握紧了双拳,压抑地开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他就是个怪物,有什么值得难过。季无殇咬紧牙关。这个女人凭什么要为他难过。
他就是个怪物。这一路上,她依赖着他,又惧怕着他,甚至无时无刻不在筹备着逃离他、抛下他,她为什么要为他的死而难过?这没有道理。
可是在这个举目无亲,又危险重重的异界,在这个了无人迹的丛林间,正是这个怪物陪着自己,护着自己,听自己说那些不着边际、怀念现代生活的话语。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啊。”认清季无殇的冷漠,叶宁宁的哭腔带着恼意,她头也不抬,捡起一根木头就地刨了起来,这里的泥土被鲜血染得太潮,用木棍刨得太慢,叶宁宁干脆扔掉了工具,徒手挖了起来。
待到伤口沾满泥土,指甲也被糊得泛起痛意,一个小坑终于完成,叶宁宁仔仔细细捧起肉糊送入坑中,又开始掩埋。
季无殇就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浓墨涌动。
杀了她,杀了她胸口就不再会痛。
杀了她,他才不会满脑子都是她。
杀了她,他才不会是那个被执念影响而失去自我的分身。
他是季无殇,他是季无殇!
他是新生,他即是他自己。
动手季无殇,快动手!
右手颤抖着凝出灵力,最终聚成一把匕首,他只需心念一动,匕首就会穿透那个女人的心脏,她该死,她该死。
月色之下,白衣胜雪,丝缕黑气将季无殇无声缠绕,他皱紧了眉头,感受到体内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忍不住双臂抱胸,匕首散去,化成一道灵力驱向了一边扭动的人脸蛇妖。
随着手底的泥坑最终被堆成了个小小的土包,叶宁宁的情绪也彻底平稳下来。她失去了十三,失去了这样一个实力强劲的朋友,剩下的路,她还是要继续走完。
如果她再厉害一点,也就不会造成眼下这种局面。
叶宁宁从地上站起,跺了跺蹲麻的双脚,边转身边道:“季郎中——”
余光却瞧见那人脸蛇妖的尾尖正向季无殇刺去,来不及出声提醒,她只好肉身向前扑去,脚下被不知名的妖兽一绊,脸着地摔下去之时,她眼睁睁看着那蛇尾穿透了季无殇的胸腹,鲜红色瞬间将白衣沾染。
“季无殇!”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叶宁宁急忙爬起来,却见对方拧眉一掌拍出了那蛇妖尾巴,那尾巴只是在地上轻轻跳了一下,便彻底不再动弹。
这么多血!这季无殇别也死了!叶宁宁惶恐地想着,见对方掐诀止住了胸腹的血后,她勉强松了口气,正欲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时,她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眼眸竟似翻起了惊涛骇浪,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了?”话刚一出口,叶宁宁就被季无殇反手环抱住了腰,身体嵌入了他的怀抱,随即耳边传来一声轻喃,“师姐”
“师姐?你认错人了。”叶宁宁只当这一系列举动都是他伤糊涂了,脱离季无殇怀抱后,她小心翼翼看向那人脸蛇妖,“它还没死吗?”
“回光返照。”身旁之人的声音有点冷。
叶宁宁吸了口气,“季郎中,我们二人伤得太重,还是赶快离开这里。”
她一身血气,实在怕又招惹来一群妖兽。
两人都双双半残,再遇上什么夺命妖兽,只怕得一块儿去了。
叶宁宁说着,视线落到季无殇身上,却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神色难辨,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伤得太重了。”
话音一落,叶宁宁才后知后觉般地注意到了自身的情况,身体如坠寒潭,在这瞬间密密麻麻痛了起来。除却肩膀处被啄掉一块肉外,脸颊、四肢、胸腹都有不同程度的血迹渗出,原本长袖长裙遮住大半肌肤的衣衫变得破破烂烂,配上沾了血污的凌乱秀发,跟个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脑子里顿时阵阵眩晕,叶宁宁控制不住往前栽去。
“宁宁!”季无殇顺势接过了她,一把打横抱起了起来。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叶宁宁还惦记着他的伤,撑着口气想要挣脱,又被他死死禁锢,双臂力道像极了十三的藤蔓缠绕,脑子实在混沌,她只能嘤咛一声,“疼”
他这才放松了些力道,只是双臂仍然死死将她环绕,好似不这么做,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
叶宁宁的头靠在他的胸口,昏昏沉沉正欲睡一觉时,又拽住他胸口道:“凝露草。”
“我带着。”
听到这声回答,叶宁宁这才放心让意识消散。
月色泠泠。
季无殇抱着人进了小院,院中花灵在他踏进门的瞬间纷纷摇摆不定,轻盈如少女般的笑声一阵阵响起,热闹极了,仿若在恭迎主人的归来。
安神香让怀中人陷入了香甜的睡眠,尽管浑身还带着些失血过多的疲倦。那张糊满血痕的脸上很快浮现了一丝笑意,红唇微张间,她似乎小声说些什么,灵力顺着筋脉在她周身游移,惊觉她两弯秀眉微蹙,季无殇跪坐在床沿旁,凑近了她的脸旁,听清了是她在骂骂咧咧。
这样鲜活的她在他梦里见过千遍万遍。
如今近在咫尺,又似风似幻。
来到她身边的第一时间,先是恐慌,后是欢喜,再然后就是幻想。
指尖顺着她的脸颊寸寸滑过,那些伤痕就这么浅浅散去,露出白玉肌肤,像是蜻蜓点了下水面荡起涟漪后又恢复了平静。倾泻而出的灵力温润如情人缱绻的轻吻,少了曾经混乱无助之下的暴乱,他的身体似乎也被一抹如春水的温柔层层包裹,飘飘然好似顷刻间他也会随之坠入她的美梦间。
宁宁、宁宁他一遍遍轻喃着她的名字。
“叶溯!我说了几遍不要进我房间!不要进我房间!”
这一次她的梦话清晰起来,清晰到“叶溯”这个名字如利剑般穿透了他的耳膜,黑气如影似幻将二人彼此包裹,脑海中是另一个他在轻笑,“季煜安她不记得我们,她不记得我们任何人,如此薄情之人,你还来到她身边做什么呢?”
甚至不惜抢夺了他这具分身的身体。
他是他的分身,因而在模模糊糊初有神智时,能感知他在浮妄山的挣扎和痛楚。
那是地狱。
血海尸山堆满了他的识海,成千上万的怨魂在他脑子里中絮絮叨叨,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他们控诉着,尖叫着,嘶吼着,同玄天链一道撕扯着他每一寸血肉,嗜咬他的魂魄。
他的几欲神魂散去。
直到幻梦编织将他笼罩,但那场梦也被血色沾染。
可是他还不能死他不能死。最后的最后,分身和主体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于是所有欲念凝成了实体,诞生了第一个分身。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都不由自主寻找她的存在。
不由自主不由自主!他厌恶极了这不由自主!
“这就对了嘛,叶溯你的零花钱归我了!”她笑了声。
忘了最好只要——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季无殇扯了扯嘴角。
可叶溯是谁?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注:
为了避免叙事混乱,占了季无殇身体的季煜安还是会用季无殇人名叙事。后期两人会分开。
季煜安分身很多,不会一一写明。
重点写十三和季无殇是因为就他俩有独立神智。
十三是混沌的“兽”。
季无殇是混沌的“人”。
但感情所向都是叶宁宁。
本质是因为她才得以诞生。
第66章 字抚光 不敢告诉她真名,又不甘心被唤……
金光穿破云层, 天已大亮,是个舒适的好晴天。叶宁宁睁眼之时,只觉神清气爽, 脑子清明得能三下五除二做出一道高考数学压轴题, 只是跃跃欲试的心情被床沿边压着她衣裙的手给打断, 毕竟一个修真世界哪来的高考数学卷呢?
那双手白净细长,又骨节分明, 若是发到网上, 少不得有一群人夸赞, 只是细看之下指缝间分布着些许茧子。再往上,是一张阴柔与硬朗完美融合的脸, 似女非女,五官线条与脸部轮廓称得上漂亮又不能算过分柔和。
彼时他正双眸紧闭, 呼吸平稳,似乎正陷入沉睡。
只是一张脸白得过分,看起来十分病态。
无论再看几次,叶宁宁都得被惊得轻吸一口气。
但联想到他这几日的言行举止,她对这人又谈不上多喜欢——他太过冷情,不太适合深交, 哪怕总是笑眯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叶宁宁收回了视线, 坐起身时才注意到了自身的状况,浑身浅浅伤口已然愈合大半,皮肉的疼痛也散了个干净, 只剩下肩颈处包着纱布, 还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愈合。
视线又落到了床沿上。
是他救了自己吗?一时间,叶宁宁觉得自己有些该死——她居然会觉得季无殇是个表面温柔似水私下却冷漠无情的阴暗逼。
在内心敲了敲木鱼后,她活动了下四肢。
虽然早已接受了这具身体的奇异之处, 但看到自己身上大部分伤口在一夜之间几乎好了个七七八八,她还是忍不住感叹,“叶宁宁,你可真是只打不死的小强。”
而眼下,小强最重要的先是换件干净的衣衫,然后赶紧让季郎中给顾骁治病。
只是话音刚落,叶宁宁就注意到,原本在她身旁安睡的季无殇动了动手指,再然后就睁开了双眸,一双瞳孔黑如浓墨,又仿佛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好似下一瞬就要将她给卷入其中。
“谢谢你啊,季郎中。”叶宁宁大大方方扬起了笑脸,“诊金的话,待一切结束,你要什么就给什么。”
不管有没有,饼画好了让人先治了病再说。
虽然功德又在无形中减去了许多。
“你无需诊金。”他轻声道,神色无多变化。
叶宁宁秀眉微蹙,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她又听到对方补了一句,“只要你离开这里的时候能带上我。”
这下更奇怪了!叶宁宁面上神情毫不掩饰,“为什么?”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季郎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越说越绕,叶宁宁干脆闭了嘴,等一个答复,不料对方却猛地咳嗽起来,整具身体抖个不停,她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背部,又缩了回去,小心道:“你怎么了?”
随着鼻尖一阵血腥味弥漫,目光往下一移,她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下半身白衣皆被鲜血染了个透顶,这一咳嗽间,血水又汩汩而至,跟那泉水叮咚似的止也止不住。
“你、你这是怎么?为什么伤得这么严重?”叶宁宁这下彻底慌了,“是不是中了什么毒?还是什么邪术伤了你?这、这没办法医治吗?”
他一个医生都这么惨,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是在担心我吗?”季无殇反倒淡淡扯出一抹笑意,这画面落到叶宁宁眼中,她有些悚然,然而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她又好似在他脸上读到了一丝少年情窦初开春意萌动,在心爱之人面前无措腼腆的意味。
错觉吧。这是错觉吧。就是错觉。一定是她被美颜迷了眼。
可是这一句问候也确实是担心。毕竟对方要是死了谁救顾骁?顾骁死了,谁带她拜入仙门?
于是叶宁宁问了个极其冒犯的问题,“季郎中,你有诊断过自己吗?这样下去,你会死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只是覆水难收。
好在对方只是摇了摇头,单手掐诀抚向腹部,伤口缓慢凝固起来。
他想知道叶溯是谁,那念头就像一条条锁住他神魂的玄天链,又像是一张张啃食他血肉的怨魂之口,强占着他所有的理智。
他以为挺过浮妄山之刑,吞吃一切残念冤魂,就再也不会堕落至混沌中。
然而昨晚他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
要找到那人。
要杀了他。
他不能让这人分走她的注视。
他在她的床沿待了许久,一次次描摹她的眉眼。
直到月亮西沉,晨露带来青草的芳香。“斩妖”在他手中嗡嗡作响,他隔绝了一切声音和气味,最终将剑刃对准了自己。
若是连做梦都念着,那个人对她一定很重要,他又怎能下手
更何况,这一切也怪他自己,怪他狂傲自负,怪他对师姐知之甚少,怪他太过钝然。
屋内的安静让叶宁宁有些不适,更不适的是眼前之人营造的光景。
只见他墨发如瀑般披散而下,发间露出些许白玉般的侧脸,下颌线清晰却又像她初学素描时随意挥下的排线,纤细、断续。空气中晕染了些许潮湿的意味,叶宁宁恍然觉得这种感觉像是南方秋末时节刚下了场带雾的小雨,莫名氤氲着哀伤。
但叶宁宁讨厌这种感觉,如山雨欲来,让她心慌。
“季郎中,你真的没事吗?”叶宁宁开口破坏了氛围,只是她边说,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伤口。而后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她为此盯着自己的掌心发了会儿呆。
“无碍,姑娘可唤我抚光。”他的声音拉回了叶宁宁的神丝,她第一反应是尴尬,心说这季无殇应该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吧?第二反应“这又是何意”?
听到她的问话,季无殇难得脸上带了丝笑意,“抚光是我的表字。”
这字他垂下了眼眸。
“抚光?”叶宁宁唤了声,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告诉她,一般只有关系极其亲近之人,才会彼此唤字。
季无殇咳了下,脸上泛起淡淡的血色,“经此一遭,我们也算朋友了吧,我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原主也没留下什么关于她身世的记忆,她一个现代人,又哪来的字。
于是叶宁宁如实道:“我叫叶宁宁,没有字。”
紧接着叹了口气,开始瞎编:“你说得对,我其实早就把你当朋友了。只是作为朋友我实在不该骗你送来的那个男人其实是我兄长。”
“我父母早已故去,为了纪念双亲,我兄长改做母姓,这一路上我们二人彼此相依为命,只为了寻仙问道,然而没想到,兄长他为了护我竟遭了妖兽重创,至今昏迷不醒”
“哎我那苦命的兄长。”
叶宁宁边说边在心中敲起了木鱼,原主双亲被她说得天上齐飞,实在罪过罪过。
等进仙门修了仙,她一定替原主找回记忆,查明她身死的真相。
握紧了拳又松开,季无殇面上血色褪去。
他的师姐,分明是个孤女。
相依为命的,分明是他们乌钰峰一脉人。
他们才是一道。
半晌,他才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冒犯了,触动了”
“宁”字即将奔涌而出,他咬了咬舌尖,道:“叶姑娘的伤心事。”
言罢他起身,“你随我一道去看看你兄长吧。”
叶宁宁霎时嘴角上扬,跟着进了另一屋,床榻之上,顾骁仍然一身污秽,红袍上的血渍已然凝固成了暗红,身形莫名消瘦了许多。
凝露草开着黑色之花,即便受到了磋磨,依旧散发出幽幽清香。
无数不知名的药草混合着兽类的骨血被扔进了一盏琉璃炉子,灵力包裹着炉子开始炼化,这些药草和妖兽年份不高,仅半柱香时间就已然结束炼化,最大可能提取出药效,并凝在了灵力中,汇合成一道晶莹的流水,将顾骁整个人完全包裹。
待流水染成漆黑,被季无殇洒落院内后,叶宁宁坐到床边,“都结束了吗?”
顾骁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然而下一刻,他又皱紧了眉头,大喊了声“不要”,紧接着手背青筋暴起。
“他怎么了?”叶宁宁抬眼看向季无殇。
“他体内有股狐怨,将他的神魂困在了一处结界里。”季无殇缓缓解释,“凝露草只能将他伤口处的怨毒祛除,无法唤醒他的神魂。”
“就只能这样了吗?”
不等季无殇回答,叶宁宁兀自叹了口气,“看来我又要刨坑埋人了。”
她仁至义尽,真没法这样拖着一个活死人,祝他早埋早超生吧。
心脏一下一下缓慢跳动。叶宁宁不由自主地想,她其实自己并不难过。或许她也是个冷漠的人?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乱葬岗那落了一地的千纸鹤,被雨打湿了就只能湿淋淋地烂在泥地里,只有来处没有归处。她也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气息,毫无寄托,没有倚靠。
风吹动了院中花树,传来些许沙沙声。
“还有一个办法。”季无殇忽然靠近了些,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在鼻边晕染,叶宁宁抬眸,而他下意识避开了目光,“你的身上有狐族的气息。”
他说到这,顿了顿,声音哑了个彻底,“你的神魂可以进入那怨狐结界,带他出来。”
手指动了动,她那垂落的衣袖如水般从他指缝中溜走,突如其来的空荡让他的手追了上去,终于触到了她那微曲的手,只是那阵阵轻颤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张开手指想要回握之时,她抽回了手站起来身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加油加油。
一定要好好完结。
ps:这里季煜安重新问了遍名字是因为他在扮演季无殇,虽然没把握好人设漏了很多破绽,不过宁宁不在意,毕竟她没感知到他明晃晃的恶意,且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第67章 狐妖之境 季无殇死死地盯着她,瞳……
季无殇死死地盯着她, 瞳色深处泛起了浅红,泪痣刺目,许是光的问题, 在他身后黑暗如深渊降临, 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看着她
在这样的光景中, 叶宁宁的意识缓缓陷入了一片虚无,也正是由于这虚无, 她的感官如此清晰, 只觉浑身被一阵水流包裹, 灵魂轻飘飘地浮在了海面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迷失林中, 叶宁宁本能一悚,然而不等她做出任何逃跑或摸索的反应,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阵呼喊,“快,她往那边去了。”
紧接着,一群身着统一服饰的修士就从她的身旁急匆匆掠过, 中途有人顿下了步子, 朝她看了一眼,朝前喊道:“少主,这里有个凡人。”
顾少爷?叶宁宁打起了精神, 领头的人也在这时转过身来, 于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进入了她的视线——是年轻了好几岁的顾道尘。
怎么回事?这不是困住顾骁的结界吗?怎么会有顾道尘?
“先带上她吧。”言罢,顾道尘转身踏上了佩剑,叶宁宁也因为这句话, 被人粗鲁地拽上了剑,那人甚至睨了她一眼,“怕摔下去就抱住我的腿。”
叶宁宁没说话,也没如对方所愿抱着他的腿。
她靠着这没由来的身体本能,很好地稳住了身形,一身白裙在半空中翻飞,倒比掌握着御剑方向的修士还多了几分仙气。
脚下景色层层掠过,迷失林一望无际。
直到林中出现了一抹火红的颜色,叶宁宁定睛看去,那是一团团毛绒绒的尾巴,而后御剑的修士们也紧急俯冲而下,顾道尘更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自半空中就将缚灵链甩了出去。
离得近了些,叶宁宁终于看清,那尾巴之下,是一名四肢着地爬行的女子,轻纱似的衣裙似有若无地包裹着她的躯体,露出分外诱惑的曲线,裸露在外的肌肤如阳光下的白雪般刺眼,只是一条腿上血肉模糊,好似受到了高温烫伤。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那女子回头,露出一张尖细的脸来,一双眸子虽是竖瞳,却带着不可言明的魅惑与懵懂天真,只是下一瞬,她便朝来人龇牙咧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缚灵链破空而去,在即将缠身的瞬间,那女子转身便是狂奔,速度虽快,却也看得出那受了伤的一条腿带着些隐秘的瘸拐。
“快,摆阵捕猎。”顾道尘神色淡定,眼底却闪着狂热,言罢大手一挥,缚灵链再次挥出。
闻言,叶宁宁身侧的修士嘀咕一声,“呸,真是碍事”,便将她从半米高处猛地推下,随即紧急飞上半空,与其余修士一同催动灵力,汇聚无数灵剑,自半空摆出了一道剑阵。
晦气!对这些早已习惯的叶宁宁只是暗骂一声,就迅速调整状态,朝那女子离开的方向狂追而去。
赤色狐尾,半妖形态,又是围困顾骁的结界,这让叶宁宁大胆猜测,眼下正被围猎的狐妖正是顾骁的未来娘亲。
联想到顾骁曾谈及的顾家往事,叶宁宁浑身毛骨悚然。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将那些龌龊事再经历一遍。
是现实也好,虚幻也罢,她总要想办法救一救。
灵力席卷了整片迷失林,惊奇一阵飞鸟,密林深处,又传来不少妖兽的凶嚎,但许是顾忌这边人多势众,灵力浓郁,竟无一兽敢来打扰。
很快女子的速度越跑越慢,越跑越慢,直到剑阵自半空落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围栏,女子及时顿住脚步,这才没有撞上那凛冽的剑气,一回头,那顾道尘的缚灵链也随之而至。
女子只好弓起身子,狐尾高扬,摆出了战斗的姿势,那九条尾巴就如长鞭一般与缚灵链撞到一起,发出铿锵一声响,妖力与灵力交织荡开,除却卷起尘土飞扬外,数名修士的衣摆与发丝却纹丝不动,叶宁宁本以为自己会被震开,却只是被逼退了几步,发丝缭乱,差点挡了她的视线。
什么意思?这些居然对她没有影响?
叶宁宁一愣,随即一道闷哼声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抬眼看去,只见那半空摇晃的九尾已然受了伤,伤口处烟雾蔓延,好似被烈火烧烫过一般。
很显然,这条缚灵链与之前捆绑顾骁的那条并不相同。
“看来还有反抗的余地。”顾道尘冷笑一声。
“我绝对不会跟你们回去!”她露出獠牙,不顾疼痛,转身攻起了身后剑阵,一招一式毫无章法,带着浓浓野性。
修士们默契吟诀,万剑震动,剑气缭绕,齐刷刷向女子刺去,这时顾道尘却道:“要活捉,还有别伤了她的脸。”
叶宁宁闻言看去,只见他的视线不断游移,从那女子的腰臀处到胸口,最后停留在她那张绝美的脸上,缚灵链在他手里发出窸窣声响。
女子与万剑的争斗已然落了下风,在剑气的撕扯下,她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添了好几条嫣红。这时女子似乎感到害怕了,微微喘着气,脸上清泪欲滴,多了分楚楚可怜。
本就薄如蝉翼的轻纱外衣碎成了一缕缕,随着她的动作,风光若隐若现,不光叶宁宁看得老脸一红,就连一些年轻的修士神色也出现了波动,现场出现了些许急不可耐的轻喘。
尤其是顾道尘,呼吸急促,面上浮现出一丝潮红。
“不好,是狐媚之术。”年长修士平地一阵惊雷。
顾道尘的目光狩猎着女子,狞笑,“不愧是狐族!”
叶宁宁的脑子瞬间清明。
她只是个凡人,没有人注意她,也正因如此,她突然出手,一把夺了身侧之人的剑,莽着一股劲儿不管不顾地向顾道尘之时,竟无人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一柄剑的缺失使得剑阵出现波动,叶宁宁拼尽全力大喊:“快跑!”
剑至半空又停滞,最后哐当一声掉落于地。缚灵链也在这时拴上叶宁宁的脖颈,巨大的惯性让她像狗一样跪趴在地,她仰起脑袋看去,只见那女子在林中狂奔而去,头也不回,身后修士提剑追去。
跑!快跑!跑远一点!
她尽力了,她真的尽力了。
叶宁宁抖着身体,一边想,这个结界里发生的是过去之事,或许只是个顾骁的幻境、是一场梦,她不会死;一边感受着头顶的阴影,等待顾道尘做出最后的审判。
“你”顾道尘语气里充满不解。
抬头看去,眼前男人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妖孽中了一剑!”有人高喊,“少主!借缚灵链一用!”
“哼!区区凡人!”留下一句,顾道尘挥开衣袖,缚灵链在他手中折成两段,穿过层层树林,飞到了人群中,随后就是一阵兽嚎,摇晃的狐尾迅速萎缩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叶宁宁迅速起身跟上,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缚灵链已然将她五花大绑,也正是如此,她彻底沦为了一名普通的、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人类女子。
隔着道道人影,她与叶宁宁四目相对。
漂亮的眸子中不再是竖瞳,瞳色黑漆漆一片。
这时顾道尘捏住她的下巴游移半晌,一把将她捞起抱在怀中。
她再也没了兽型的张扬肆意,因挣扎蠕动而高昂的脖颈,落在周围男人眼中,只剩下不可明言的情色。
随着顾道尘御剑飞行于半空,众修士也纷纷离去。
不对不对,这不是幻境,更不是顾骁的梦境。
是那只小狐狸的过往?可是已经发生的事在这里一遍遍重复,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困住了顾骁让他迟迟醒不过来?
叶宁宁咬着指甲思考,脑子里不断回闪着她看自己的眼神。
这时林中沙沙,一名束着高马尾的女子拎着剑从中跌撞着奔了出来,猛地跪坐于地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九娘。”
高马尾哭得畅快,丝毫没注意到还有叶宁宁在,直到她主动靠近,轻声道:“你怎么了?”
高马尾一惊,觉察到对方只是个凡人,又面相和善,这才表明自己和刚才那名狐妖是朋友。
叶宁宁上下打量了一番,蓦地问道:“你是修士?”
高马尾咬唇,避开视线不答,将本命剑背在了身后。
叶宁宁了然,不再多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你所见,我是个凡人,这迷失林太大,我只靠自己出不去,你能带我离开吗?”
“你要去哪?”高马尾擦干了泪,恢复冷静。
“去”叶宁宁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去临风山山脚。”
那小狐狸的眼神告诉她,要让她去顾家,去亲自看一看发生的一切。
高马尾如愿将叶宁宁送到了临风山,只不过并非山脚,而是半山腰。
叶宁宁唤住对方离去的身影:“你就这么走了吗?”
高马尾没有回头,肩颈处微微颤抖,握住剑柄的手泛起青白,“我只是个散修,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办法。”
叹了口气,叶宁宁默道:看来既定之事确实无法改变。
第68章 她一直在等 等一个愿为她伸出援手的人……
一路走着, 一路云卷云舒,周围景色在不知不觉间飞驰而过,就好似乘坐了一辆行驶在狂野之中的列车, 等到叶宁宁回神之时, 列车已然停靠, 她茫茫然地站在了顾家某处院门口。
此时院中灯火通明,四处张灯结彩。
周围丫鬟侍从鱼贯而出, 每人脸上都带着欣喜的笑容。
这时有人叫住了她, “哎你怎么还在这儿发呆啊?快随我一道去看看少主夫人。”
“怎么回事?少主夫人?”
“你看着好生面熟。”那人疑惑打量了叶宁宁一番, 倒也耐心解释,“对啊, 今日顾少主成婚,新娘子可是个大美人呢。”
叶宁宁点点头, 也就跟着去了。
彼时顾家并无她初次来时那般富丽堂皇,仙气缭绕,整个顾府的布局陈设中反倒透露出一股衰败的气息,唯有来来往往的小姑娘们脸上的朝气昂扬冲淡了些许寂寥。
很快,隔着人群,叶宁宁看到了新娘子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厚实的嫁衣, 盖头顶在头上, 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只是表情怯怯,看起来有些羞涩, 和叶宁宁在林中所见之人简直两模两样。
身旁几名小姑娘围着她一会儿整理发饰, 一会儿拍拍衣裙,要么同新娘子说话,问问她和顾少主怎么相识, 要么夸赞顾少主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个极好的夫婿。
听着听着,叶宁宁身侧的小姑娘忽地叹气,“要是我也有灵脉、灵根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叶宁宁问。
那小姑娘看向那小狐妖,半是羡慕半是不甘道:“因为只有天资卓越之人才配得上少主,才配成为下一代顾家继承人的母亲。”
“这是为何?”叶宁宁追问。
那小姑娘睨了叶宁宁一眼,“连这都不知道,你是哪儿来的野丫头。”
言罢,对方嫌弃似地走开。
好在通过她们的言行,叶宁宁很快分析出,这些年轻鲜活的姑娘大多都是凡人,有些为顾家旁系所生,有些是附近凡人村落被卖掉的女儿,无一例外,年龄极小时就送到了这儿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士“夫婿”。
她们自小伺候“夫婿”的衣食住行,待来了月事,还需换着“夫婿”提供床上服务。
然而凡人时光不过弹指百年,她们很多人大半辈子都从未离开过这里,脸上总带着不合时宜的懵懂天真。
而另一些有着灵根灵脉和一定修为境界的姑娘,则被视做真正的“夫人”,有着怀孕生子的至高权利。虽然顾家血脉特殊,能成功诞下灵根之子的女人少之又少,但也足以让这院中大半的小姑娘憧憬、羡艳。
而那小狐妖,便是顾道尘的第十位“夫人”。
好一个荒淫无度的传销组织!这些人简直畜生不如!叶宁宁越听心越寒,孤零零站在人群中,视线从每个姑娘脸上一一掠过,渐渐握紧了双拳。
她什么也做不了。
可恨她什么也做不了!!
忽地,她与小狐狸对上了视线。
这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很快被灌入了女人魅惑的声音,那声音好似羽毛在轻挠着掌心,一下一下实在勾人,“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或者来替我解开这缚灵链。”
人群一下躁动起来,有人朝新娘子挤了过去,大声斥责对方不要脸,质问她“凭什么能嫁给道尘公子”;有人脸上则浮现出诡异的微笑,拔下头上发簪,向身旁人刺去,边刺边对那人恶语相向,诅咒她抢了自己的“夫婿”,所以不得好死;有人则颜面痛哭,跌坐在地哀嚎自己为何不得所爱
只有叶宁宁伸手推开一个个挡在她身前的女子,走向了身着嫁衣的小狐狸,她瞳色空洞,面色淡然,却伸手摸向了隐藏在厚厚嫁衣之下的缚灵链,她死死拽着那链条,拼命想要扯开,又被链上的咒术烫伤,顷刻间双手血迹斑斑。
“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叶宁宁一遍遍说着,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撼动那缚灵链分毫,眼眶中滴滴清泪溢出,她急切道:“我叫叶宁宁,你得了我的名,就可用我的身,如此一来,你就能逃离这里!”
那小狐狸看向叶宁宁,眸色深深,“你当真愿意?”
这时一名女子抱着孕肚步履娉婷而来,扫了眼院中闹剧,“哼,好一个惑人之术,竟引得这批蠢货陷入了你钩织的欲念中。”
女子声音如弦音入耳,使得整个院子骤然静了下来,姑娘们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一时间,空气也跟着凝固。
像是吸入了一大口薄荷香,叶宁宁脑子里的混沌随薄荷味散去,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她的视线落在了她与小狐狸交织在一起的裙摆上,红白相融,甚是刺眼。
只是叶宁宁来不及做出什么,一道灵力化作剑气袭来,直接劈向了她与小狐狸牵在一起的右手,她不得已闭目正欲忍受这断掌之痛时,那小狐妖竟打开了自己的手,再次抬眸,小狐狸如轻燕掠过,火红嫁衣似彼岸花绽放于夜空,她只来得及接住小狐妖的回眸。
那眼眸水色潋滟,倒映了满天星辰。
叶宁宁跌跌撞撞追去,却怎么也追不上那翩然的裙摆,只留下顾道尘那狰狞的笑声。
随即大门轰地紧闭,周围景色像是倍速的电影片段般不断变换,可男人猥琐的言谈与女人的哭骂依旧萦绕耳边,渐渐地,那哭骂成了痛苦的嘶嚎,期间夹杂着牲畜发情的喘息。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言而喻。
叶宁宁捂着耳朵,崩溃地蹲下身子。
改变不了,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被一片阴影覆盖,“喂,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叶宁宁抬头看去,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他穿着身灰扑扑的道袍,脸蛋圆润胖乎,眉目间带着些许倨傲神色。
“顾顾顾顾骁?”叶宁宁大惊。
时间都过了这么久吗?顾骁居然这么大了?
小顾骁“啧”了一声,“区区凡女,谁准你唤爷大名了?叫爷顾大少。”
合着顾骁这小子,自小就这么讨人厌啊。叶宁宁撇了撇嘴,“是是是,顾大少。”
“哪院来的回哪院去吧。”小顾骁说着,不再给她眼神,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叶宁宁对此好奇,也就悄悄跟在了他身后,只是渐渐地她发现,顾骁原本潇洒自如的背影渐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一路上左顾右盼不说,神色也极度紧张,直到拐进了一处阴暗的院落时,他顿住了脚步,再次环顾了四周,而这下躲无可躲的叶宁宁也就被他给抓了个现行。
“你一直跟着我?!”小顾骁神色难看极了,但落到叶宁宁眼中只是少年人学大人装老成。
“这不是好奇”叶宁宁刚开口,就见小顾骁不知从哪儿处变了把小剑出来,提剑就向她刺去,她顿时连连后退,“你这是要做什么?”
剑上缠了灵力,霎时化作万千利刃,卷起周围罡风烈烈。
没想到这小屁孩居然想杀了她!叶宁宁左避右挡,还是抵不住小顾骁有修为在身,身形快如鬼魅,不多时就被逼得退无可退,本以为自己会被这剑气扎成刺猬之时,那些利刃,连带着小顾骁的剑也奇怪地停滞在了半空。
这一刻,四周无风无声,只有叶宁宁发丝轻扬,缠绕在她身上一闪而过的黑气。
小顾骁瞪大了眼眸,“你是谁?你一个凡人,为什么我的小剑对你无用?”
话音一落,脑海深处翻涌起阵阵刺痛。
他皱紧眉头,手中剑哐当落地,不由自主双手抱头,整个人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挣扎,最后蜷缩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咽咽如小兽般的哀嚎。
叶宁宁得了自由,蹲下身子小声唤道:“顾骁、顾骁?”
一连几声对方都不应,她只好伸手将他揽在了怀里。
“叶姑娘,好久不见。”小顾骁言罢,双手抱住叶宁宁的脖颈,抬头与她对视,见对方一脸懵的样子,他惨然一笑,“你辛苦了”
他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
逃离顾家那日,他竟不知为何唤醒了——他那死去多年、怨魂附着于骨扇之上的赤狐娘亲。
顾道尘被她一击毙命。
而他,则被拽进了这场狐媚幻术里。一次次在那肮脏、可悲,又忘却已久的幼时记忆中轮回反复,又一遍遍遭受那老畜生顾道尘的缚灵链极刑。
顾骁看着自己那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浅笑。
原来他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曾见过娘亲,见过她。
她记得吗?她还记得自己吗?
阿娘,你记得我吗?
思及此,小小一团身子倏地从地上爬起,拽住了叶宁宁,“你跟我来,去看看我娘亲。”
一大一小的身影越走越深,回忆越重,叶宁宁周围又像放起了电影似的,记忆片段不停浮现,那是顾骁和他娘亲的过去。
小狐狸被迫嫁给顾道尘的第一年,几乎日日夜夜都会受到妖兽类催.情药物的控制,这药物最为变态的地方,便是中药之人清醒着沉沦,一面是肉.体的欲望,一面是精神的绝望,她那用于战斗、捕食的尾巴,成了床笫间的调剂,扭动着、摇晃着、谄媚着,引得她落下泪来,却勾得顾道尘哈哈大笑。
叶宁宁一把抱住了小顾骁,颤着手遮挡了他的双眼,“你不要看这些。”
“怎么了?”他没有拍开她的手,睫毛刮蹭着她的掌心,“不要看什么?”
太好了他看不见。叶宁宁放开顾骁,沉默地摇头。
第二年春,小狐狸怀孕,为了保下这个孩子,她被下了伤神之药,失去了对妖力的掌控,一双狐耳耷拉着,长长的狐尾垂了满地,在院中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她抱着肚子吟唱着不着调的小曲,眉眼中难得多了分温柔。
年末时分,孩子诞生,她来不及抱上一抱,就被顾家人带走用秘法提前测了根骨。
——单灵根,又具狐族血脉,天资罕见——
作者有话说:小小走个剧情。
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完结
第69章 狐狸少女与叶宁宁 她会不会也放弃自己……
离得越近, 二人不由都听见了一女子的吟唱,她那曲调断断续续,所用语言甚是奇怪, 叶宁宁听不出来唱的是什么。
这时顾骁轻声道:“是狐语, 是狐族哄孩子的歌。”
他身上有一半狐族血脉, 加之在得知自己阿娘是一只狐狸时,他曾偷偷学过, 眼下小时候被封尘的记忆已然觉醒, 他更清楚这首歌的内容, 因为那时才七岁的他曾偷偷为她唱过无数次。
“好温柔。”叶宁宁点头。
忽地想起自己十八岁生日时,即将面临高考的她, 被家人拉去了KTV庆生。爸爸、妈妈为了给她缓解压力和打气,一同给她嚎了首“好运来”。
叶宁宁垂下眼眸。
院中只有一间屋, 屋子周围布满了禁制,远非幼时的顾骁能破除。
窗边垫了许多石头,顾骁站上去,刚刚好能透过窗户瞧见里面的光景,他就站在那儿,合着女子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来。
叶宁宁也凑了过去。
屋中没有烛火, 黑漆漆一片, 倒有一股奇异的女子香,她刚扒开一点窗纱,那女子就兀自冒了出来, 二人视线彼此相对, 那双眸子黑如浓墨,一张妖媚的脸上带了些许懵懂,三千青丝散了下来, 在她肩颈间缠绕,看起来许久没有打理,整个人形销骨立,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她望着叶宁宁“咯咯”直笑,却不说话,听到小顾骁的歌声,她开心地拍了拍手,离远了些,站在屋中翩翩起舞,白纱太过轻薄,根本无法遮住她那胴体,随着她的动作一扬一落,春光隐约泄露。
可是她丝毫不介意。
顾骁埋下头闭了眼眸。
一舞闭,她又凑了过来,纤细白皙的掌心摊开放在二人眼前,睁大了双眸,脸上带着期待,狐尾在身后轻轻晃动起来,像极了一只讨食的萨摩耶。
“你还记得我吗?”叶宁宁忍住想要摸摸她脑袋的举动,轻声问。
小狐狸歪着脑袋,含糊道:“你是谁?”
顾骁翻找了一番,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幼孩拳头般大小纸包和一只注入了灵力的草蚱蜢,一并放在了她的手中。
小狐狸霎时喜笑颜开,面容染上了一抹春色,忙不迭地打开小纸包,里面是几片捏得皱巴巴的云片糕,她一把抓起尽数塞进了嘴中,又将蚂蚱放在窗台上,指尖一下一下戳着,致使那草蚂蚱不停地跳来跳去。
“阿娘你想不想听故事?”顾骁趴在窗户上,毛茸茸的脑袋与小狐狸的头几乎碰到了一起。
小狐狸闻言,面露困惑,似乎不明白顾骁此话是什么含义。
他讲故事时虽是个孩子的声音,可语气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叶宁宁望着这一墙之隔的母子,又想起了方才在回忆片段中看到的画面。
顾骁的出生是顾家天大的喜事,同时也带来了新一轮困扰。
他是妖兽的孩子,对母亲极度依赖,因而即便顾道尘请了最好的奶娘进行母乳,又辅以灵草灵药滋养,他也硬是不肯张口进食,只是翻来覆去地哭闹,直到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顾道尘没法,只好将他送回了小狐狸身边。
小狐狸抱着这个小婴孩,又哭又笑,她无法接受这个强.奸犯的孩子。
寒风卷雪,铺天盖地。
在即将失去理智之时,她对他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顾家想要一个天道之子,想要一个能得道成仙的血脉。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要他永生永世都为兽性所困,诅咒不解,他永无踏天之日。
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痛苦的起始。
天地白茫茫一片,小狐狸疯在那个雪天。
顾道尘因此厌烦了她,每每来此一次,像是完成某种任务。
顾骁太小了,保护不了小狐狸,因此在他周岁时,她第二次怀孕,生下了个半人半兽的畸形儿,剪断的脐带染得小狐狸双手沾满了血,鲜血唤醒了野兽嗜血的本能,也短暂地唤醒了她的神智,她第一时间吞吃了这个孩子。
一口一口,就像吞吃了痛苦。
后来小狐狸生下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她修行不过几百年,堪堪化作人形,人性并未养成,出生的孩子除了顾骁外皆半人半兽,实在难看,顾道尘对她彻底没了耐心,到顾骁两岁,将将喊出第一声“娘亲”的时候,顾家人将他抱离了小狐狸。
自此这个院子孤单单地,只有小狐狸。
后面的记忆片段太过零散,也没什么重要的信息,毕竟那画面无论怎么变化,都只有不同的男子在这个院子进进出出,紧接着就是小狐狸怀孕产子,陷入无尽的循环。偶尔闪过几个孩童的身影,也甚是模糊,眼下遇到小顾骁,叶宁宁终于明白,小狐狸记忆中的孩童其实就是顾骁。
再看当前这副光景,断层的记忆一下连接了起来。
这时小顾骁的声音戛然而止,叶宁宁的神丝回到现实。
“阿娘,阿娘。”小顾骁一遍遍唤着,可小狐狸只顾着盯着蚂蚱看,并未给出回应。
终于忍不住唤出了小剑,他要斩断这房间的锁,他要带娘亲离开,只是这时候,院门传来声音,“啧今日终于轮到我们俩兄弟了。”
“叶姑娘快躲起来!”小顾骁一把将叶宁宁推开,皱眉掐诀藏了她身上的气息。
为了不拖后腿,她迅速跑进了一座长满了青苔的假山后,用层层杂草和植被掩住了自己的同时,她还能观察到院中的场景。
“小少爷,您怎么在这儿?”修士面露意外,“这儿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小顾骁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脸上挂着孩童的天真。
“这”俩修士对视一眼,“这儿关着个罪妖,我们怕她伤到您,您随我们一道离开吧。”
小顾骁点点头,走上前去,就在一修士弯腰抱他时,他突然出手,小剑抹了对方的脖子,鲜血四溅,另一名修士立刻反应过来,边捏碎腰间的传音法器,边拔剑抵挡小顾骁的进攻。
纵使他是个天才,这时候就已然步入炼气六层,可终究不是对方的对手,很快就被他持剑反扣在了怀中,“小少爷,你这是做什么要杀了我们兄弟二人?”
“你们该死!”他大吼,回忆随着眼泪溢了出来。
自从偶然听到这里的女人是他娘亲时,小小的他训练结束后,终于找到机会溜到这里来看她。她长得很美,与自己一样有着狐狸尾巴和耳朵,只是顾道尘让他控制住,不可在外露出这副模样,一旦露出便会训练加倍。
可她不认得自己,只会在房间里自顾自哼歌,或是抠着指甲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爱搭理他,哪怕他一遍遍喊她。
直到有天他带了些糕点来,那日她看着他,双眼第一次有了光亮。
为此他每日发狠练习,只为了超额完成任务,能多些时间偷溜至此。
旁人总说他的娘亲是个疯子,可他知道她不是,她只是有些孩子气,和他一样是个孩子,她听得懂自己讲的故事,也会告诉他自己最爱吃的零嘴是什么,她也像自己一样,想念自己的娘亲。
然而这样的时日并没有持续太久,那天院中也进来了两名顾家的修士。
他们打开了这间房的锁,然后屋里传来了他娘亲的哭泣。
那时的他哪懂大人的道理,他天然地认为,爹爹就该保护娘亲,所以他找到了顾道尘,要他杀了那俩修士。
顾道尘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你去见她了?”
他读不懂那语气中的含义,只是边哭边道:“爹,救救我娘。”
顾道尘变了脸色,一把将他扇倒在地,“那就是个畜生!你身负匡扶顾家的重任,你怎能认一个畜生做娘!顾骁你记住,你天生地养你没有娘!”
“我不是天生地养,我有娘亲,我要我阿娘!”
“混账东西!”
灵力将他捆绑提至半空,顾道尘让人拿来了缚灵链。
一共三十六抽,抽得他遍体鳞伤,浑身血肉模糊,最终昏死过去。
后来大约是太过惨痛,小顾骁忘了这段往事,脑子里也彻底没了与她相处的细节。
“顾骁!”眼见小顾骁被控制,叶宁宁按捺不住冲了出来。
“谁!”那修士一见来人是个凡人,表情瞬间放松,紧接着他又看向院外,“老爷!”
“放开吾儿。”顾道尘恍若恶鬼。
顾骁被猛地推出,与此同时院门被砰地踹开,一道人影飞身而至,手中缚灵链破空劈出,朝半空的孩童打去,看了那么片段,叶宁宁知晓这缚灵链对妖兽的影响,她没有任何思考,整个人飞扑出去,将顾骁护在身下的瞬间,缚灵链停在了半空。
“你到底是谁?”顾道尘神色难看至极。
“你伤不了我。”叶宁宁冷笑,“现在该我了。”
她翻身一把抢过身侧修士的长剑,与顾道尘的链子缠斗起来,这一刻身体深处某种本能觉醒,一招一式,招招有章法,逼得对方步步后退,直至他在链中注入灵力,搅断了她手中的剑,他神色倨傲,“不自量力!”
“老不死的!”小顾骁适时冲出,灵力铺天盖地展开,小剑化为万千剑气,迎面而上。
顾道尘行云流水做出抵抗,就在他面露游刃之时,脚底忽然层层皲裂,九条狐尾自地底缠绕而出,一条狐尾缠住他的手腕,清脆一声将之扭断,缚灵链因此掉落于地,剩余尾巴将他死死搅主,朦胧雾气中显露出一道女子的身影。
“狡猾的东西!你这抹残魂可真叫姑奶奶难找!”她绕着他冷冷笑开。
“但是没关系,我会将你一口口吞下去。”她说着张开了血盆大口。
整个界面如玻璃般“咔咔”作响碎裂而去,一道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来,叶宁宁伸手抵挡,再次睁眼,她正身处于小狐狸的房间。
小狐狸神情破碎又怨毒,手中寒光一闪,尖身从后背透出,鲜血自心脏处汩汩而下。
“不要!不要!”叶宁宁上前试图接住她的身体,双手却穿透而去。
怎么回事?她愣愣看着双手。
“快来人!”门外一阵兵荒马乱,“那疯女人自杀了!”
门被粗暴地踢开,包括顾道尘在内涌进一大批男人。
小狐狸躺倒在血泊中,开出了一朵艳丽的彼岸花。
顾道尘神色冷漠:“拖下去,抽出她的背脊骨炼做法器。”
“近日骁儿在云流宗拜师大赛中夺魁,这法器就当是他的奖励。”
抽骨炼器!连她死都不放过!叶宁宁想要拦住众人,可他们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于是她眼睁睁看着那脊骨从她身体染血而出,最终形成了骨扇,她那白嫩的外皮附上骨扇,绘上了一副娇滴滴的美人图,最终交到了少年顾骁手中。
清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又被一只手接住,透过掌心落到了黑暗中,小狐狸的魂魄缠绕着叶宁宁,道:“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叶宁宁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她改变不了过去。
“可是你尝试过。”小狐狸眨巴着大眼睛,“第一次是在迷失林,第二次是在出嫁前夜,叶宁宁你知道吗?我等这些等了太久了。”
那时她三百岁,按照妖兽年龄计算,才刚刚步入少女时期。
在第二年生辰,她化作了人形,也是在那年她交到了第一个人类朋友瑶。与只靠本性行事的妖兽不同,瑶言行温柔,如沐春风。
因她在九月生又是只赤狐,瑶给她取名为赤九。
瑶是一个散修,没有宗门束缚,于是她们有了太多时间待在一起。
她教她行走,教她说人类的语言,教她要知廉耻,穿衣蔽体。
她带她在林间奔跑,一会儿上树一会儿爬山,带她感受那自由自在。
可是后来,迷失林中来了更多的修士,她暴露在他们眼前,在他们脸上看到了那猥琐又狂热的神情。
在她被缚灵链打伤时,瑶躲在了暗处,用术法哭着说“我会去找人救你”。
便再也不见。
她为此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忘了瑶的模样,只记得她曾说要来救自己。
待她附着在扇上的怨魂因顾骁结契出现波动,并被他的血唤醒时,她第一时间想起的也是瑶。
可她看到的不是瑶,是顾道尘那张恶心的脸。她杀了他,却没料到对方剩余一魂竟进了顾骁的识海。
顾骁是她诞下的第一个孩子。
十几年前,她没能杀掉他。
现在正是机会。
于是她将二人困在了狐媚幻术中,预备慢慢折磨、绞杀,直到结界被强行撕开,凡女叶宁宁闯了进来,就像当年瑶突兀闯进她的世界。
她开始好奇,她会怎么选择。
她会不会也放弃自己——
作者有话说:该副本:少女の救赎。
断更是我的错,但收藏你能不能动一动。
啊啊啊每天一遍:我们的目标是!完结!
坚持坚持!!
第70章 “解了妖契” “解不了,除非你杀了我……
赤九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叶宁宁来, 只见她那青丝用发带随意地挽在一起,松松散散地耷拉在肩头,明明五官清丽, 却未曾好好打扮过, 一身服饰十分简素, 裙摆还沾了不少灰尘。
那双眼睛虽甚是有神,却让赤九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迷失林里那些父母被修士捕杀, 而被迫流浪的风离犬幼崽。
十几年光阴弹指而过, 赤九难得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对自己的怜惜, 她也因此对她有了怜惜。
赤九坐到叶宁宁身边,一双腿盘起来, 赤色裙摆散成一朵艳丽的牡丹。
她问:“你是个凡人,抽魂离体极为痛苦, 为什么愿意来到这里?”
叶宁宁微微一怔。
痛苦?她不是睡了一觉便来了这里吗?怎么会感觉痛苦?
按下心中惊疑,叶宁宁如实道:“为了救顾骁。”
赤九闻言睨了一眼身侧之人,结界破灭,顾道尘已死,她那便宜儿子已恢复成成年模样。
他就这么站在远处,手中还捏着那把由自己脊骨做成的扇子, 对上她的视线时, 目光闪烁。
幸而那张脸与自己更为相似,不然她一定会后悔放过了他。赤九暗想,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平心而论, 她对顾骁的情感很复杂。
若不是叶宁宁闯了进来,她只怕永远也不会知道,顾骁对自己竟有那么浓烈的情感, 她一直以为在被顾家折磨的十几年里,一直仅她一人。
原来她一直被人挂念。
在那难捱的日子里,他陪了她许久。
只是时光过于痛苦,她忘了那些久远的记忆。
血缘亲情竟如此神奇。赤九茫茫然想。转念又记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只普通的赤狐,修行多年只开了人智却未化形。
她是他们一族中唯一化形的狐狸,也正因如此,阿娘赶走了她。
因为她是个“人”了,要想得道成仙,就需得去人间历练,体验七情六欲,规范自身行为。
可是后来啊,她再也没见过自己的亲人
顾骁算得上是她唯一的血脉留存。思及此,赤九示意他跪坐下来,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发顶,魂体却穿过了他的实体,她只好叹道:“长大了啊。”
“阿娘。”
“嗯?”
“阿娘。”
“做什么?”赤九不耐烦了。
叶宁宁见此场景,不客气地笑了出来,“感觉怪怪的。”
一个像是刚找到青蛙妈妈的小蝌蚪,一个像是被莫名其妙缠上当妈的小女生。想到这儿,叶宁宁打量起赤九,许是妖的原因,她还是少女模样,浓浓的青春气息,没有一丝刻板印象中的温柔母性。
赤九闻言,视线在叶宁宁和顾骁之间来回转了一圈,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叶宁宁下意识看向顾骁,却见他迅速别过了头。
这一路上即使身陷娘亲的迷障,他也依稀能感知叶宁宁的举动,知道她一路拖着自己离开迷失林,知道她愿为自己去找凝露草。
初见时顾骁只觉得她一身侠气,这在权真界实属罕见,他因而对她生了兴趣,再见时她虽满口不着调的言语,却灵动鲜活,让人不由心生亲近之感,再然后就是这一路扶持
这一刻他才细细盘弄起自己的感情,顿时心跳如雷。
“你跟他的关系已经到了哪一步?”觉察到气氛不对,再联想到叶宁宁身上的狐族妖契,赤九进一步追问,她喜欢叶宁宁这个小姑娘,但做顾骁的新娘子不行,顾骁配不上她,顾家也配不上她。
“我们”叶宁宁捋了捋胸口的秀发,知道赤九产生了误会,但要怎么回答才显得自然而不暧昧,又符合她愿意舍命相救的逻辑呢?
她只好道:“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个失忆的人,与顾骁相识于一场意外。然而相处时间愈久,我就愈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直到逃离顾家那晚我才发现,原来是他像极了我那已经逝去的兄长。”
她没有撒谎,顾骁和叶溯的性子实在太像。
看到他,就好像叶溯在身边,也就能骗骗自己在这个异界并非孤身一人。
“我双亲去的早,是哥哥一手将我抚养长大。”叶宁宁没注意到顾骁神色有一瞬的落寞,“为了寻仙问道,我们一路相依为命,只是可惜他为护我意外离世,而我又流落于此。”
“哥哥已经离开了我,我不能再看着顾骁”
叶宁宁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漆黑中,像水击清潭,悠悠然荡开,一下下荡进顾骁的心中。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从一开始便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她来自哪里,她的家人是谁,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从始至终甚至无法分辨。
即便她就站在所有人跟前,他们之间也隔着一层无形的纱。
团团狐火将三人环绕,一跳一跳地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映照着叶宁宁纤细的身影。
她太瘦了,好似不经意间就会被拽入黑暗。
赤九久久盯着她,轻声道:“既然如此,你不若认我做娘。”
“不行。”顾骁出声打断,对上叶宁宁的视线,他咬牙,“叶姑娘虽是孤女,但她父兄娘亲在天之灵,一定不许她认他人作娘。”
叶宁宁跟着点头,“我其实更把你当朋友。”
——当妈就没必要了,那是真没代入感,何况也没有谁能取代她妈妈的位置。
她说完又看向顾骁,心道他还挺关注自己的,竟立刻替她找了个好借口。
顾骁淡淡回望她,随即收回目光,挺直背脊,绷紧下颌,下意识打开折扇慢悠悠扇了起来,这一副光景落到叶宁宁眼中,她只暗暗槽了句:装男。同时又忍不住想:拿着用亲妈骨头做成的扇子装.逼,这未免也太地狱了些。
但这也怪不了顾骁,他并未看过那些记忆画面,自然也不知手中握着的是何物。
叶宁宁只好用手肘戳了戳顾骁,他依着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二人小小的互动没能逃过赤九的眼睛,她眯着一双狐狸眼,恍然想起自己还是个狐狸身时,也常会和兄弟姐妹们做些父母看不懂的小动作,他们将之称作为独属于孩子们才明了的默契。
虽然没能收她做女儿,但既然认了顾骁做哥哥,也就跟女儿没什么两样了。
赤九便神色宽慰道:“那就依你。”
然而作为顾骁的母亲,她还是能感受到他在情绪方面的异常,想着他那颗少年心此时已碎成了一片片,赤九难得对他产生了些怜悯,便道:“顾阿骁,你那诅咒,我给你解了吧?”
“不必了。”顾骁道。
他知晓阿娘对自己恨之入骨,他的存在只会时刻提醒她想起过去。在这狐媚幻术中,她愿意放过自己,也是受到了宁宁的影响。
可当她说出愿为自己解咒时,他心底难免一颤。
于是顾骁重复道:“阿娘,不必了。”
若非阿娘刻意提起,他几乎快要忘却她身死的事实。
她赠自己的不是诅咒,而是狐族烙印,足以清洗掉顾家血脉中的肮脏。
她若解开,他们间或许将再无联系。
赤九挑了挑眉,淡淡“哦”了声,就在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凝固时,叶宁宁忽感阵阵眩晕,身体好似飘在半空的气球,被一阵风吹着就要荡远,意识也跟着渐渐抽离
“宁宁!”顾骁伸手要去抓。
却见她身后破开了一道亮口。
赤九一个旋身,化作一条赤尾绕着叶宁宁缠了上去,最终消失在了她的手腕处,只余下魅惑的嗓音——“有人等不及了,在唤我们出去呢。”
顾骁紧追了出去,于是天光大亮,耳边传来鸟雀脆鸣,适应了强光之后,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一抹纯白,裙裾垂在半空,挡住了搂着她腰的手臂,再然后,是少女陷入沉睡的安稳脸庞,最后是一张洁白如玉、缀了颗泪痣的脸,他半张身子隐在了阴影中,眉眼阴郁妖冶,一身血气味衬得他像是从墓中爬出的恶鬼。
“季煜安。”顾骁一字一句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还记得宁宁被长剑贯穿身体的模样,她瞳色微闪彻底失去了生机,于是灵力倾泻而出,骨扇一转化作一柄长剑,向对方刺去。
季无殇神色未变,垂下脸探了探叶宁宁的鼻息,二人的青丝与呼吸彼此交织在了一起,在剑气袭来的瞬间,万千藤蔓破土而出绞住了那柄长剑,凝结的灵气轰然散去。
房屋摇摇欲坠,季无殇的脸在这时如鬼魅般骤然突进,顾骁只觉喉头一窒,垂眸看去,自己竟被扼住了脖颈。
“解了妖契。”他道。
在他身后,房梁、屋顶不堪其扰,轰隆一声彻底坍塌,捡起尘埃飞扬,唯于一张床安然无恙,被藤蔓护在了其中,缝隙里透出些许纯白。
顾骁笑道:“解不了,除非你杀了我。”
脖颈上力道一紧,顾骁霎时面红耳赤,但他垂着双手没有挣扎,依旧笑着,“季煜安,你真该庆幸她还活着并忘了你,而不是威胁我解了这妖契。”
随着面前之人的呼吸逐渐加重,他又道:“若非她对我有情,你觉得这妖契又怎会由着我种下?”《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