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能记得我吗 最后一名入门的弟子,……
最后一名入门的弟子, 名叫宁禾,是个剃着短发,露出个光溜溜脑袋的小萝卜头, 张真难得起了性子, 给办了个拜师大典, 虽然流程简陋,准备的师徒信物也平平无奇, 但胜在热闹, 一群人围着宁禾问这问那, 整个场面喜气洋洋,把原本还有些腼腆怕生的小孩带得很快就活泼起来。
此前乌钰峰从未有过拜师大典, 所有的孩子都是被张真或诓或骗或捡,领到乌钰峰山头, 往叶宁宁和季煜安面前一扔,收徒也就完成了。
叶宁宁为了赶新鲜,本该留于院中重炼寒泠剑的她,还是悄悄去参加了这第一场拜师大典,却在现场一眼便看到了季煜安,他正被师弟师妹们推到宁禾跟前。
尤其是苏若, 一脸自豪地向宁禾吹捧着大师兄——她亮出一柄缠绕蜘蛛丝, 剑身晶莹透亮的长剑,微微俯身问宁禾:“你看师姐这剑漂不漂亮,好不好看?”
宁禾小心翼翼伸手触摸, 神色好奇而羡艳, 点了点头。
“那可是师兄赠我的。”苏若拉过季煜安,眉目飞扬,“就是这位, 以后你跟着他好好修行,你想要什么,他也会赠你的。”
如季煜安所言,坤泽镜中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对于本就处于过去时间线上的人来说,自然毫无感觉,只有被拽进逆流的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感受时间之流正往前奔涌。
或许是因为不舍,又或许是想要抓住什么,总总原因下,他们在这条时间线上,默契地将更多的相处都留给了乌钰峰,因此整个宗门的弟子比之此前,其修为都往上提升了一个大境。
张真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甚至计划着要参加不久后由云流宗主办的百门竞魁。
叶宁宁安静地站在一旁,隔着层层人影,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季煜安身上。
彼时的他早已长成了与她初相识的模样,身形颀长,背脊挺拔,乌发随意披散,垂至半腰。
他的样貌已然显露出了优势,即便是一身朴素绀色长袍也难掩绝色,再配上出尘柔和的气质,小萝卜头宁禾一时竟看呆了眼,直到季煜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才抱着头回神,小声唤了句“师兄”。
“还有还有”苏若又道,却被身旁一小姑娘抢了先,“还有我们大师姐,也是个极好的人。”
苏若猛猛点头。
叶宁宁怕被发现,紧急藏了气息回到了院中,她被乱了心神,寒泠剑成了个形又悄然散去。
叹了口气,她不知不觉间已坐在了院中树下。
“宁宁。”季煜安出现在她身旁。
她没有回头,早就料到了他会寻来,只是淡淡“嗯”了声。
“我才知原来宁禾很乖。”
“意外吗?他很喜欢你。”
“是啊。”季煜安含笑道,“我以前错过太多。”
“没什么。”叶宁宁回,“我也是第一次和他们相处。”
“宁宁,帮我束个发吧。”一只白玉似的手出现在视野里,掌心间放着两节粗细不同的绸缎发带。
叶宁宁接过发带,站起身,季煜安乖乖坐在了石凳上,两相无言。
因为没有发梳,叶宁宁只能以手做梳,指尖插进发间,传来些许凉意。
他那一头秀发乌黑顺滑,她一点点从发根梳到了发尾,并未感受到丝毫阻塞感。
季煜安一开始姿势放松,却在她的指尖无意识掠过耳朵时,缓缓坐直了身体。
叶宁宁的动作很慢,慢到好似要将一丝一缕乌发顺直,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拢起了一手乌发,手背触到那脖颈,传来了烫人的温度,半垂眸子看去,那嫣红沿着后颈缓缓攀上了耳垂,如晚霞洒落人间。
“其实我不擅长替别人梳发。”叶宁宁轻声道,说话间,松垮的蝴蝶结彻底散开,发丝从中迅速滑落,落了她一手。
一抹发丝垂直胸前,叶宁宁的手因此绕过他的脖子,来到了他的左胸,欲将叛军捉拿归案,季煜安微微侧头,脸颊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手,双眸不可遏制地眯起,染上一抹欲色,“宁宁,我知道。”
像只蹭着主人掌心的小猫。叶宁宁默道,因此并未在第一时间收回手。
脖颈展露在眼前,一片白,看起来脆弱纤细,而它的主人显然没有设防,甚至主动反握住她的右手,指尖与指尖勾缠,缓缓展开她的掌心,引诱着她握住了自己的脖颈。
他的手太凉,脖颈却是一片炽热。
灵力注入,叶宁宁只需要稍稍用力,就可将之拧断。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随时可以动手。
叶宁宁轻轻收紧手指,掌心中,喉结上下动了动,带来一阵痒意,她因此顿住。
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她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叶宁宁告诉自己。
可无论怎么暗示,她就像被施了禁制,动作停滞。
起风了,撩起的发丝绕了上来,她的指尖忍不住轻颤,脑子里一瞬间涌上了各种画面。
“季煜安,我”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宁宁,别犹豫。”他再次带起了她的手,浅绿色灵力涌了出来。
叶宁宁因而不受控制地加重了力道,她霎时惊慌,本能让她想要将手抽离,却在挣扎间越收越紧,偏偏他的表情依然平和,唯有满脸赤红在告诉她,他正陷入窒息之中。
“不要、不要。”另一手空缺,叶宁宁伸借此想要将他掰开,“季煜安,你不能这么做。”
“咳咳,可是宁宁,你、你下不了手。”季煜安断断续续道,在叶宁宁看不见的视角里,他那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泛起生理性眼泪的眸中,落入星辰点点,“咳宁、宁,你会因此记、记住我吗?”
她分明下不了手,却又亲手杀了他,她应该会忘不了他吧?
“你、你会一直一直记得我吧?”季煜安扬起头,似乎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可是视线却被阳光割裂成碎片的阴影掩盖。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在那识海中,他们有过一场神交。她或许忘了,但他不曾忘怀。
她的神魂如春风拂面,柔软似水,将他包裹、包容,完全不曾抗拒过他的靠近。
她明明最爱他。
她只是、只是无法释怀他的堕魔,她想要一个完美无缺的乌钰峰,她想再见到见到他们。
他知道,她的一切想法,他都知道。
他可以成全她。
没关系即便他死了,他也会将神魂嵌在她的体内,嵌在那抹印刻在她神魂深处的妖契上。
他无法违背她的意志,强行剔除那妖契,那便做那妖契的附庸,同时又将她的神魂束缚,留在这里。
狐族妖契生生世世只为挚爱之人,他也可以因此生生世世与她相随。
每一次轮回,每一次转世,无论时间跨度有多久远,他都可以留在她的身边。
就算他只有一缕魂,他不能再牵起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不能再与她缠绵,不能再陪她重铸乌钰峰。
但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已足够。
生的气息正在流逝,季煜安只觉意识陷入了混沌之海,所经历的无数个瞬间涌了出来。
叶宁宁也意识到了什么,清泪一滴滴砸落。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声灵俏的呼唤:“喂喂喂,我是苏若我是苏若,师姐收到请回答。”
“不对啊,师兄好像也”墨雨声音只出了一半,就被苏若一个手势紧急打断,她急忙掐诀,用一个罩子隔绝了所有人的气息和声音,“我知道,师兄也在这里。”
“你说他们会在这儿干嘛?”
即便有了消音术法,众人依旧压低了声音。
“我猜他们”苏若话说到这儿,眼珠子一转,“要不我们悄悄开个缝看看?”
见几人对视一眼后并未提出异议,苏若拉过才进师门的宁禾,“你过来,你最矮,站我腿边就行。”
以苏若为首的乌钰峰弟子热火朝天地规划着院门缝隙的排位顺序,一时竟忘了,自家师兄师姐修为比他们都高,识破他们的小动作轻而易举。
于是季煜安收回灵力,叶宁宁趁此放开了他,一时相顾无言,直到院门被轻轻推开,
一只只小眼睛叠在了门缝里,像个小仓鼠窥探人类般,看向了院中。
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想看的画面,只看到叶宁宁和季煜安分别坐在石桌两侧,正笑吟吟地对上了他们的眼睛。
“完啦,我们偷看被发现啦。”宁禾藏不住事。
“师姐。”苏若正欲解释,临安从大门一路奔来,高喊“你们在干嘛呢”,一时没能控制住速度,将众人一起扑进了叶宁宁的院中。
“师姐,这是宁禾,你没见过,我带他来见见你。”苏若稳住身形后,一把将宁禾往前推,“恰好师兄也在,宁禾你就一并听他们二人的教诲吧。”
“至于我们还有事忙。”有人插嘴补充。
话音刚落,一群人迅速撤离了战场。
“再等等吧。”叶宁宁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的季煜安她下不了手。
或许等到他将要入魔,她便再也没有犹豫的理由。
思及此,叶宁宁已然将情绪调整完毕,脸上重新扬起笑颜,起身走向了宁禾。
她蹲下,裙裾散落一地,隔绝了宁禾的视线,因而没有人注意到,季煜安那脖子上正留有一抹掐痕
白日是宁禾入门,晚上便是圆月高挂,这在现代被叫做中秋节,但权真界并不过这样的节日。
苏若却将大家聚到了一起,顶着众人困惑又宠溺的眼神,她解释道:“在我们那儿,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过一个叫‘月夕’的节日,节日当天,所有人都会团聚在一起吃饭玩乐、赏月饮酒,祝愿年年团圆,亲友不散。”
“现如今我呢,不便回家,所以你们呢,陪我过个节不过分吧?”苏若叉着腰,环顾四周。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叶宁宁率先道:“那是自然。”
有了大师姐发话,其他人自然并无异议,张真更是乐得不见了眼眸,毕竟又可畅快饮酒。
在青云阁的院中,花草随夜风舞动,苏若指挥着师弟师妹们搬出了一排排桌凳,很快,一张张桌子上就摆满了各色菜肴,一看就是花了很多时间精心准备。
除却这些,苏若自然也备上了好酒,但为了省些灵石,皆是她自己琢磨酿出来的,她没有使用灵力,反而绕着桌一圈圈倒酒,最后一杯,也是最大的一杯,她递到了张真手中。
“这一路上,感谢师傅栽培!”苏若笑道,与张真碰杯后,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对于修士而言,只要用灵力排出了酒水,就断无喝醉的可能。
但既然都喝酒了,自然要喝个痛快,哪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
一杯酒下肚,张真砸吧着嘴回味,赞道:“苏若啊苏若,你或许不该跟着老夫修行,该钻研酿酒才对。”
苏若赶紧续上了酒,却是笑道:“师父你这话可说错了,我这不一直在跟着师姐、师兄修炼吗?您老人家还是安心喝酒吧。”
高情商地说,苏若是直率,换个角度想,她则带着冒犯,但张真并不在意,他接过苏若倒满的酒杯,小酌一口,似是微醺驱赶了神智,他双眸微眯,噙起嘴角看向院中的一切。
湛蓝色夜空中,明月如盘。月光似流水般清泠泄往院中,温柔地为众人披上了一层纱衣。
风过时院中草木摇晃不止,竟渐渐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它们在青云阁被照顾得很好,笑语晏晏中带着安逸。
“对了说到师兄,怎么不见他人呢?”身旁一位师妹说道。
“我去找他。”苏若说着就要放下酒杯。
叶宁宁闻言,条件反射地看向张真,却见对方摁住了苏若的手,“老夫亲自去请。”
苏若没有注意到张真神色有异,嘿嘿直笑:“是是是,还是师父颜面大,师兄不敢不从。”
叶宁宁起身,“我也去看看罢。”
苏若捧着酒杯直笑,“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哦。”
几步离开青云阁,叶宁宁追上了张真的步伐,“师父,你为何如此着急?”
张真身形微顿,几不可查地叹了声。
第92章 对错难断 月色微凉,那一方小院中……
月色微凉, 那一方小院中寂静如常。
屋内昏黑。
季煜安正打坐调息。
在这一条时间线里,他已经晋级金丹境界,快要迈入下一境界时, 他听到了熟悉的巫蛊之音, 脑海深处似有什么隐隐松动。
从前他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师父张真及时赶来,为他处理了一切, 并当机立断安排他接下了下山寻冼尘珠的历练任务。
而此刻一切推倒重来, 季煜安早已做好了准备。
那些被困在他体内的云渺城怨魂, 只要有一天不被凝魂皿炼化,怨力就会随他修为的提升而提升, 并拼尽全力将他拽进血色祭台的梦魇,伺机而待夺取他的意志。
他们生前被季玥琅迷惑, 因而爱戴、敬佩这位城主,对整个季家给予了善意,可这些通通都被季玥琅辜负。
从前季煜安不懂这份怨恨,可在失去乌钰峰后,他明白了。
而眼下,他们正在他体内嘶吼, 一次次想要冲破凝魂皿的禁锢, 撞进他的识海。
他盘腿坐在地上,竭力调动灵力在体内周转,有了浮妄山的经历, 他唯一的解决之法, 就是催动凝魂皿,将怨魂吸收炼化,为己所用。
他会杀了季玥琅, 他不会重蹈覆辙。
一定要保持清醒。
神魂被嗜咬,剧痛由内及外荡遍四肢百骸,即便灵力迅速掠过,减轻了疼痛,可下一瞬,又会席卷而来,季煜安不由白了面色。
一时间斗转星移,他好似又回到了浮妄山中。
宁宁、宁宁。
宁宁、宁宁。
宁宁、宁宁
季煜安一遍遍默念。
“小少爷,交给我们吧,把一切交给我们吧嘻嘻嘻嘻,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为你寻来。”
“对呀对呀小少爷,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保护你,就像从前一样嘻嘻嘻”
冷汗浸满额头,季煜安皱紧眉头。
灵力不够他们要出来了!
“抚光!”张真的声音如平地惊雷,季煜安猛然睁眼,“师父快走!”——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你修为太低,难以运转凝魂皿。”张真早已做好准备,扶芳藤挡下了他的攻击,并迅速掐诀,将他束缚。
这一幕恰好落入叶宁宁眼中,她也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屋内月光流泻,徒留一地清泠,季煜安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双膝跪地,扬起头看向自己时,眼中闪过嗜血杀意。
“宁宁,就是现在,杀了我、杀了我吧”那张脸上带着笑意,夹杂痛苦,似是引诱又是哀求,“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宁宁”
叶宁宁好似又回到了乌钰峰覆灭的时刻,她看也没看张真,只是死死凝视着季煜安,犹豫一瞬,便咬紧牙关,颤手掐诀,凝出了寒泠剑剑影。
剑影飞出之时,却被扶芳藤拦截,两股灵力碰撞间,惊起一阵轰鸣。
“师父!”
“如此狠招,你当真要杀了你师弟吗?”张真拦下叶宁宁的瞬间,另一手掐诀结印,没入了季煜安的额头,磅礴灵力灌入,季煜安本能调转,压制住了体内怨魂的冲撞。
屋内弥漫着浅而急促的呼吸声,张真神色难得严肃,“你们到底是谁又或者说,你们来自于哪一个时空?”
“师父?”
“师父我就是宁宁。”
二人异口同声。
“哪里来的,就回哪去吧。”张真坐到桌前,月光自他身后洒落,地上映出一抹佝偻的影子,与季煜安融为了一体。
叶宁宁看着他的神色,转而问道:“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张真这才露出一抹笑,捋了捋胡须,颇为高深道:“从你们来到这里那刻,没想到吧,老夫比你们想的要更了解你们。
“为师不曾将之点破,是看出了你们对乌钰峰的眷恋,可眼下你们之举,实在冲动。”
“权真有件神器名为坤泽,用之可回到过去,早在流光宗某位尊者的手记上就有所记载。”张真进一步解释,“老夫可比你们多活了好几百年,修为也比你们高出几个境界,怎可这般容易就被你们诓骗?”
“虽然老夫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但老夫猜,问题一定出在抚光这小子身上,所以你们一个计划着杀师弟,一个等不及要送死。”在两位徒弟微妙的眼神中,张真又道。
叶宁宁捏紧双拳,几乎快要克制不住流出眼泪,“可是师父,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乌钰峰在以后,已经没有了。”季煜安轻声道。
“什么?!”张真从椅子上蹦起,“连冼尘珠也制服不了那魔头?”
随即他迅速又做出反应,“咳咳。”
张真看向季煜安,正色道:“抚光啊抚光,看来季玥琅果真是你越不过的劫数。”
“不,错在我。”季煜安忽然道,他挣脱了张真的禁制。
“抚光别做傻事。”张真立刻将他拦住。
“唉你们啊你们,真以为改变既定之事有那么容易?”张真摆手叹气,“作为亲历者,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这里的乌钰峰与那里的乌钰峰有何不同。”
他边说边比划,“雨蝶是权真一种特有的蝴蝶,整个蝶身只有雨滴那么大,但就是这样渺小的蝴蝶,当它们聚集到一起煽动翅膀的时候,却能引发一场风暴。”
“你们看,这么小的一只蝴蝶也能引发剧烈变动,更何况一次时光倒流。”
“坤泽镜回溯时间只会一次比一次靠后。”张真看向二人,“若是这次回溯结束后,你们得到的结果并不满意,又当如何?再来一次,再做一次改变吗?”
这时屋外传来苏若的声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能进去吗?”
张真自顾自打开门,院中是一张张担心的脸,尤其是在看到一脸惨白的季煜安时,苏若和宁禾更是冲到了他身边,围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师兄你没事吧?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梦魇罢了,不必担心。”
张真此话一出,院中立刻响起了细碎的笑声。
尚未纳气的宁禾更是直言道:“像大师兄这么厉害的人,原来也会被噩梦困住啊。”
苏若敲敲他的脑袋,“这你就不懂了,我们修士可从不用睡眠,只需静坐调息便可恢复精力了。”
“要是有一天我们这些人不再静坐调息,而是选择凡人的方式休息,那想必定有大事发生。”苏若说到这儿降低了声音,那在大师兄、大师姐二人间流转的视线却暴露想要八卦的心。
这些小细节落到叶宁宁眼中,她忽然明白了张真所要表达的意思。
从前苏若怕季煜安,又何提当着他的面谈论他的私事?
而一切重来,季煜安做出了改变,苏若也因此态度转变。
不止苏若,其实整个乌钰峰对季煜安都崇拜、敬佩,也知他面冷心软,才敢肆无忌惮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就是蝴蝶效应。
张真接着苏若的话道:“你啊你,可真是以下犯上,连你大师兄都敢打趣,还带坏了宁禾,不怕他生气罚你吗?”
苏若瞥了眼季煜安,神色轻松,“大师兄心胸宽广,怎么会因为这件小事而罚我呢?再说了,大师兄罚我自有他的道理,我也宽宏大量,原谅大师兄就好啦。”
张真笑而不语,苏若以为他别有深意,便面朝众人道:“你们说说,大师兄何曾不分青红皂白就罚过我们?”
众人摇头。
“既然没有,那原谅大师兄应不应该?”
众人点头。
“好了好了,你们继续回青云阁过‘月夕’吧。”叶宁宁被苏若的言行逗笑,“可别耽误你大师兄休息。”
苏若这才跟着一群人散去,离开时还不忘挤眉弄眼冲叶宁宁道:“师姐你也不用过来了,好好陪一陪大师兄吧。”
待院中又恢复冷清,张真负手仰头看了看天,明月依旧。
良久,他的视线又落到了那群渐行渐远的背影身上,“你看他们,对你们感情多深,未必能接受你们单方面决定的结果何况是非对错,又怎可落到一人身上。”
“命定就命定吧,乌钰峰风水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张真了解坤泽镜,其实是因为他以前也想通过这面镜子回到过去,阻止流光宗被灭门。
不过没实行,一是他没找到镜子;二是他明白了坤泽镜的使用原理,虽然能时光倒流,但具体能回到的时间点并不是个定数;三是他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一旦改错了一点,未来将天翻地覆。
所以有了机会后,他将这些交给了徒弟。
这里坤泽镜和张真言谈致敬了一部科幻电影,名字就叫(蝴蝶效应)。
梗概:
男主为了改变女主未来,穿越回过去四次,但前三次都是悲剧结尾,要么因为他的举动,致使女主更惨,要么就是他发小惨,要么就是自己惨。
第四次穿越后,也是电影结局,一共四版。
第93章 帮帮我 坤泽镜外,绘的妖力如浩瀚……
坤泽镜外, 绘的妖力如浩瀚无垠之海,在整个乌钰峰泛起层层海浪,撞上了笼罩在乌钰峰的阵法, 又发出一道道铿锵之声。
受季煜安召唤而来的藤蔓护着山峰, 在空中张牙舞爪, 如同护食的野兽,牢牢护着乌钰峰, 也将绘护在其中。
无数不知名修士在藤蔓面前折戟, 藤蔓沾了血肉, 早已辨不清原本的颜色,在血肉的滋养下, 它们开出了朵朵艳红色花朵,在黑暗中显得绮丽而诡异。
藤蔓在空中扭曲, 借着绘的妖力撞上阵法,不停变换花纹的万仙阵因而剧烈震动,符文甚至出现了浅浅裂痕。
禅心大师将众修士拦截在身后,凝神掐诀,以一人之力维持住了阵法。
不远处感应到召唤的其余佛修也乘着各色法器前来支援,一时间, 整座乌钰峰只剩禅音弥漫。
禅心大师抬头看天, 一缕晨曦自东方破云而出,在即将照亮世间之时,又被起伏不定的浓稠乌云彻底掩盖, 霎时乌钰峰再度陷入昏暗一片。
“快来了!”禅心大师的声音借着钟鼎荡开, “列阵!”
众修士于半空中盘腿坐下,灵力像水中击石时荡起的涟漪,托起了他们的身体, 衣袂与秀发在风中狂舞,黑白交织不停。
禅心大师言罢,他的视线又落到了院中那女子身上,她身形单薄,一身翠绿衣裙翩然纷飞,犹如顶风而立的纤纤细柳,墨绿色秀发间,露出了一张绝美容颜,她对上禅心大师的双眸,妖力传达出她的声音,以至于在场的人都能听见,“这就对了嘛,先护好自己,才能决定他人生死。”
“她在哪里?叶姑娘,叶宁宁在哪里?”人群中,忽有人朗声问道——正是一身红袍的顾骁,骨扇在手,他迎风而立。
绘烟波流转,看了眼虚空中一道形如镜子的门,门中景色变幻不停,闪着微弱光亮,她没有回答。
顾骁见此,破了周身阵法,骨扇变换,化作一柄骨剑,便欲强闯,却被一道宛若飞雪飘落般清冷的声音制止,“顾骁,不可莽撞。”
“琅华仙君。”顾骁恭敬唤了声,动作虽为收敛,视线却静盯着藤蔓中的女人。
“乌钰峰难得又热闹了一回。”绘笑道,“慕衍之,你那爱徒好像叫林婉儿吧?她可不在这儿,你为何会来此处?又为何境界不进反退?”
绘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之事,尾音落下时,竟伴随着泠泠笑声。
“你这妖孽,休得胡说!”人群中,一白发白衣老者开口斥道,灵力传音而去,又被藤蔓拦截。
慕衍之面色平静,“那你呢?你又想要什么?”
绘但笑不语,只是在注意到坤泽镜中灵力紊乱时,笑容一滞。
慕衍之望向那虚空,自然注意到了异常,只是来不及探查,乌钰峰某一处院子突然光芒盛放,一盏形如枯树,闪烁幽幽蓝火的灯从中冉冉升起,灯上不停有光影掠过,勾勒出一个个鲜活的人形,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副奇景。
“这是须臾灯!”
“林家灭门,果然与这魔头有关!”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须臾灯发出“咔咔”轻响,竟缓缓碎裂成片,幽蓝色碎片纷飞而出,又化作光点,照亮了乌钰峰景色后,又凝结成了一道道人形。
“大师兄,如今我们修为够了,你再也困不住我们了。”人形中传来苏若的声音。
与此同时,坤泽镜大开,叶宁宁和季煜安从中踏出,适时听到了她的言语。
随后更多的声音传来——
“师姐师姐,你们来的刚刚好。”又一少女的声音传出,“我们要跟你们说再见啦,认识你们很好,乌钰峰很好,希望下辈子再遇见吧。”
“从前都是我等你们,现在该你等我们了。”这一句来自扫地门童临安。
宁禾年纪小,甚至并不清楚此前发生的一切,只是懵懵懂懂看向并肩而立的二人,“师兄、师姐,你们为何看起来这般难过?对了师父呢?”
凝成幽蓝色,轻飘飘的苏若面上闪过一丝忧伤,却在敲了敲他的脑袋后,用轻松的语气道:“笨蛋宁禾,师父当然去寻他的道了,你以为他跟我们一样?”
看清眼前一切,叶宁宁再也忍不住背过脸去,重来一次,乌钰峰依旧没能再建,一切重演。
他们唯一改变的,就是乌钰峰师弟师妹们对季煜安的情感。
他们的人生早就定格在了季玥琅冲破封印那一刻。
而师父张真,彻底散在了那场雨中。
“好了好了,我们该走啦。”苏若牵起宁禾的手。
众人笑着点头,幽蓝色光点开始飘散。
被须臾灯困住的魂,总有一天需要迈向属于自己的归处。
“他们魂兮归去,施主你也该如此。”禅心大师当空道。
手指并拢掐诀,金光自周身蔓延,冲破天际,同时围困整座乌钰峰的阵法再度游移。
“禅心大师,他们呢?”
直到身侧一人提醒,禅心大师这才发现,阵法内的魂魄并未彻底散开,他们飘向了乌钰峰各处,似是在留恋,似是在回忆一并被困在了万仙阵中。
“打开阵法!”禅心大师惊道,却是来不及了。
云层自天际垂落,浓重如凝固的墨,在半空中缓缓旋转,带动浓云沸腾,中央好似形成了天道的巨眼,正俯瞰着下方那几点渺小的身影。
随即空气凝滞,四周万籁俱寂,唯有那云层深处,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似有亿万面战鼓在同时擂动——
一道天雷如天神掷下的苍白巨矛,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直贯而下,将整个山巅映出一片白亮,紧随其后的,是能震碎耳膜的霹雳巨响。
慕衍之衣袖一挥,磅礴灵力立刻展开,形成阵法盖住了连同乌钰峰在内的半空,将所有人护在了阵法之下,却不过一瞬,那阵法便一点点皲裂,在雷击下彻底消散。
“这是天罚,没有人能够阻挡。”禅心大师的声音好似冻成了千年寒冰,传至叶宁宁耳中,让她无端升起一股悚然,“什么意思?”
“叶宁宁,天道发现了你。”绘将坤泽镜收入掌心,妖力撤去,漫山藤蔓立刻变得不再那么莽撞,就好似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只借着老虎威势行事的狐狸,做完这一切后,她平静地看向叶宁宁,“你不属于这里,若不离开,天道自然要将你驱逐。”
季煜安神色凝重,沉默不语,松开叶宁宁的手,迅速以手撑地,灵力以他为中心扩散整座山峰,传至山周藤蔓,藤蔓有了支撑,一次次撞上万仙阵。
“看样子他们要将你们捆死在这里。”绘凝视天边,看着天雷破了慕衍之的阵法,掠过众修士,不偏不倚往乌钰峰而来。
慕衍之的神色难得出现震动,他看着乌钰峰那些散落的魂,犹豫一瞬,便召集云流宗众弟子再度凝出阵法。
那些魂魄太过脆弱,根本经不住这天雷一击,如若散去,将再无轮回。
无论怎样,他们终究无辜,不该受这牵连。
禅心大师也率众佛修打开了万仙阵一角,藤蔓立刻如脱缰野马奔腾而出,将阵法一角越挤越大,金色莲花钻入,又被藤蔓拦截,他不得已朝身后人道:“快护住那些游魂。”
听见禅心大师吩咐,叶宁宁也立刻行动,掐诀形成一股微风,吹着光点齐齐往万仙阵缺口而去,然而天雷再度击破慕衍之的阵法,致使众修士遭到反噬,有的口吐鲜血,有的沿着风坠落,惨状连连。
这时天际浓云愈发低沉,颜色由墨黑转为暗紫,暗红色电蛇在其中游走缠绕,竟化出一道扭曲的人脸,人脸咆哮着,又一道惊雷汇聚——
绘神色一变,“叶宁宁!”
第一道惊雷已至,乌钰峰如摇晃的柳条在空中震动,山巅处竟出现裂缝,房屋建筑在地动山摇中崩塌,尘埃四溅。
惊雷穿过万仙阵阵法,灼烧藤蔓,燃起雄性烈火;掠过草木,草木瞬间干枯凋零,只留下一缕青烟;卷起山石,山石便如蜡般融化。
空气中立刻弥漫着臭氧的腥涩与泥土的焦糊气息,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冲向了叶宁宁以及那些游魂。
“不要、不要!”叶宁宁怒吼,灵力爆发,将乌钰峰游魂层层护住,直直撞上迎面而来的惊雷,炽热的温度将她环绕,很快,一丝丝一缕缕黑气便与她的灵力纠缠,替她分担了一部分威压。
“硬抗天罚,叶宁宁你难道想魂飞魄散吗?”绘的声音穿过一切,灌入叶宁宁耳中。
季煜安闪身来到叶宁宁身边,一部分触手抵住惊雷,一部分触手将其连同游魂卷起,“送他们走。”
叶宁宁咬牙,周身灵力狂涌,连带着浑身血肉、骨骼好似都在朝前奔去,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有蓝色光点终于在她的努力下汇聚,一点点被她驱逐至了万仙阵边缘。
突然——
轰隆一声,第二道惊雷如长虹贯日,好似要将那天穹撕裂,映照出所有人惨白的人影。第二道惊雷在降落中与第一道惊雷汇聚,一同追逐着叶宁宁的身影。
就差一点点,抬眸看去,反射白光的瞳孔中浮现出绝望,叶宁宁一时间只觉神魂震荡,疼痛贯穿了四肢百骸,濒死感再度降临,那些魂魄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竟悄然汇聚在了她的身边。
不可以!不可以!叶宁宁尽力分出一丝灵力,能让自己的声音扩散开来,“帮帮我,求你们帮帮我,至少要送他们离开。”
艰难说完,金色灵力穿过惊雷,将幽蓝色光点一并卷走,最终送至千里之外的风中。
叶宁宁见此,浑身力竭,躯体泛起微弱白光,正软绵绵向下倒去——
作者有话说:太喜欢写什么雷劫、龙临、战斗的大场面了
第94章 变故 那幽幽魂体薄如蝉翼,明眼人……
那幽幽魂体薄如蝉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没有抗住天罚的可能,结果显而易见, 只有魂飞魄散。
绘握紧了手中坤泽镜, 眸色难得波动。她是权真唯一一只大妖, 妖力强盛,可叶宁宁的世界离这里太远, 即便她耗费半数妖力, 也只能借着坤泽镜寻到那个世界, 根本难以支撑再将一抹额外的神魂完完整整地送回。
不若以魂还魂,补齐两个世界的空缺。
何况那新世界, 实在诱惑无穷。
绘闭了闭眼,妖力泄出, 将万仙阵彻底打破。
再度睁眼,绘一身翠绿裙裾翩然,脚步生莲,款款离开之时,却听空中突然暴和一声“叶姑娘”!
顾骁言罢,掐诀就要冲往乌钰峰, 却被身侧人以灵力拦截, “顾师兄,不可冲动!一切听琅华仙君指示!”
顾骁的声音引起了叶宁宁的注意,她因此无力地抬眸看去, 却见所有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全身上下的生机如洪水闯闸,疯狂涌出好似奔向了自由。
叶宁宁彻底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又何谈调动灵力以抵抗近在咫尺的天雷。
这时手腕上的狐狸印记烫得厉害, 迫使叶宁宁的神智清醒了几分,她用剩余的力气驱动了双手抱在胸前,低声催促:“快走啊,小狐狸。”
赤九没有回答,却给出了相反的行动,妖魂之力以叶宁宁的手腕为媒介,扩散至了她全身。
慢慢的,那轻飘飘的感觉散了几分,天雷的白光映照在了瞳孔,只剩下一片白,叶宁宁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她跌入了一个泛着血腥的怀抱,投下的阴影遮挡了白光。
叶宁宁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季煜安那张扭曲的脸,他双眼泛着红,面上青筋暴起,一双手死死扣着她的腰,背对着汇聚成一道的天雷朝她低吼道:“叶宁宁,你不准走!”
她曾在他剑下死去,是他这一生难以忘怀的噩梦。
所以这一次,哪怕是天道,也不能再将她夺走!
随着话音一落,季煜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磅礴灵力如火山般喷发的同时,他的身体也在不断扭曲,化作无数触手奔涌而出,黑色灵力缠绕天雷而上,血肉在天雷的灼烧下块块掉落,又不断生长,不断往前,一点点将天雷抵住向后击退。
在天雷的轰鸣中,腥臭与焦糊味相交织,冲击着叶宁宁灵敏的嗅觉,手腕处的狐形印记突然浮现出赤九的身形,她沉默着紧紧束缚了叶宁宁全身,将她即将离体的魂魄又困在了这具身体中。
“季煜安,不要!”叶宁宁伸出双手想要回抱,可眼前的季煜安只剩下一颗头颅完整,掌心触到的只剩糜烂的,带着潮湿意味的触手,她因此闪过一丝不安,却被那颗头精准捕捉,他垂下来,青丝落到她脸上,又被他小心翼翼拨开。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惶恐,又夹杂难过,各种情绪变化不止,最终眼眸里只剩下哀求,“宁宁,不要害怕我,我只是想留住你。”
九九八十一道天罚落下,她如何抗住?魂飞魄散之后,他要如何寻她?只有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办法。
感受到紧扣在腰间的手也化为了触手,叶宁宁张了张嘴。
她想叫他的名字,想让他知道,她并不会因为他的形象而感到害怕,只不过还不太适应;她只是想告诉他,她虽然喜欢他,但她不要他为自己付出至此,那些过往便烟消云散就此作罢,因为只要渡过这次天罚,她就可以回家,就可以再见到爸爸妈妈。
这一道道天罚,就是为了送她回家。
她想让他明白,为什么想要一个完美无缺的乌钰峰,是因为它承载了关于家的感情,承载了许许多多这个世界给予她的温暖,她终于不再只是一抹游魂,一个别人故事中的配角、过客。
然而她只来得及摇头,声音并未泄露分毫,那些触手便将她层层包裹。
天雷已至,劈下后碎落了一地的血肉,粘稠鲜血染红了叶宁宁的雪白裙裾,她仿若泡在了血池之中。
不一会儿断裂的触手再度繁衍,带着强烈的急切、狂热与偏执,又一次覆盖了她全身,就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完完整整、不缺分毫地吞入他的胸腹中。
吃掉她,把她放在身体里,便任谁也带不走。
那颗头颅如此想着,嘴角勾起一抹病态的笑意
苍穹之上,浓墨翻滚的云间,深紫色电蛇时隐时现,勾勒出一张冷漠无情的脸来,它凝视着下方渺小的众人,忽而云层沸腾,它的目光好似定格在了那翠绿半山腰处的一方小院上。
早已沦为废墟一片的院中,如今只剩下个形似肉团的难以言明之物,在阴沉沉的背景下,无数暗红色触手从昏暗的裂隙中挤出、蠕动,犹如那梅雨季节发情搅成一团的蟒蛇,它们掠夺着空气中波动的一切灵力,借此主动缠上了布满细密紫电的天雷。
诡异的撕拉声、大地皲裂的轰隆声一时不绝于耳,两厢纠缠之时,一股巨大的能量场如波涛向四周奔涌,引发树断石飞,尘埃溅射,紧接着又被半空中无数微弱米粒的身影拦截,以至于未能波及于千里之外。
一切似乎就快要归于平静,毕竟当视野逐渐恢复清晰时,围观的众人只看到那触手正一点点吞吃着天雷,状似一头饕餮巨兽。
偶尔露出的一角缝隙中,还能窥见一张早已陷入昏迷,却状若酣睡的少女脸来,只有在触到她的身体时,行为乖张的触手才会显露一点温顺,所过之处带着些许暧昧缱绻。
朵朵黑云缓缓凝结,铺天盖地的黑延绵方圆百里,云中那张脸张嘴怒号,细微却尖锐的爆鸣声响彻天地,山间弥漫的云雾开始汇聚、旋转,一并涌向了云层深处,汇聚成一团由深紫缠绕的炽白,再度落下——
这一次比之此前两次凝结的力量要更为强势,所过之处,就连空气也微微荡漾,犹如被天外来石猛然轰击砸起溅射的海浪,带着可怖的威压倾泻而下,轰向了那座于云巅处早已摇摇欲坠的青山。
即便这一道道天罚并未针对于他们众人,但由天雷带来的,近乎毁天灭地的巨大能量场,也让不少人受到了冲击,轻则修为如洪泄急速倒退,重则神魂遭到重创,神智不清,沦为痴傻。
仅凭慕衍之一人撑起的阵法完全无法消化天雷残余的力量,眼下他亦面色惨白,身形立在风中,显得那般瘦削,已是强弩之弓。
被黑暗笼罩的半空中,唯一一抹亮色即为禅心大师,他合拢掌心,看了看天边,微叹,“阿弥陀佛。”
随即他转身对众人道,“这是天道的旨意,是死是活,全凭个人造化,诸位请回吧。”
顾骁握紧骨扇,阿娘的残魂告诉他,叶宁宁此时正安然无恙,却被困在了一个怪物的体内。
可他要如何将她带出?他要如何才能将她护住?
“顾师叔,小心——”
一声惊呼传来,顾骁即刻做出反应,斩断了眼前藤蔓。
在那天雷劈过山顶之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乌钰峰又一次出现了变化——
漫山遍野的藤蔓好似受到了号召,它们从林中涌出,粗大的藤身宛若一条条长不见尾的巨蟒,自山脚一圈圈绕过山腰,又来到了山巅,黑气附着在藤蔓身上,离开藤身的瞬间,便化作一把把利剑,刺向了环山而立的诸位修者。
有不少修者措不及防,在利剑的突袭下当场殒命,鲜血如雨滴般密密麻麻洒落于空,再然后,他们的魂魄便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齐齐往乌钰峰而去。
“怎么回事?”顾骁一边躲避黑剑的攻击,一边看向禅心大师。
禅心拧眉,只是道:“快走!”
惊雷撞上山腰,白光乍现,骤然响起一阵尖锐声响,能量场荡开,又带走了许多修士的生命,而他们无一例外的,魂魄都去往了同一个方向。
吸食了修士的灵体,院中触手犹如春笋疯长,不光将第三道天雷稳稳拦截,甚至一点一点撑起了一小块空间,一点一点蔓延出乌钰峰庭院,再一点一点撑起了整个乌钰峰的天穹。
与此变数同时而来的,还有一种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至极的咆哮,仿佛一头被囚禁了万古的巨兽在噩梦中翻身。顾骁寻声看去,只见那乌钰峰山脚,地面似濒死困兽垂死挣扎,泛起道道波涛,直至冲刷出一道黑色狰狞的豁口。
“是天、天堑深渊”
绘立在另一座山头,妖力构筑成防护罩,隔绝了天罚带来的能量冲击。
半空中,她撑起了一方石桌,点燃一盏灯笼,悠悠然喝着茶,妖力尽数灌进了坤泽镜中。
雾蒙蒙的镜面上,画面不断闪烁,从战鼓擂擂,两军对垒的战场到古色古香,佳人旗袍在身的雅房,再到枪炮震耳的山野伏击镜中场景犹如打翻而混合在水中的彩墨,良久,定格在了高楼林立,充满钢筋水泥的现代城市中。
镜里镜外,绘呷茶欣赏着众生相。
不知不觉间,记忆却回到了那场浮生绘梦中,那是她接触那个世界的起点。
在那个世界中,少女青葱,身边环绕着形形色色的人,每一个人都有趣而良善,名为“爱”的东西始终将她包裹——
是前一晚闹了脾气之后,第二天一早,由一盒巧克力带来的相视一笑,默契地将彼此原谅;是做功课至夜深人静后,敲门端进来的一碗卧有鸡蛋的面条;是高考结束后,兄长立下要兼职攒钱,带少女远去欧洲来一场旅行的豪言壮志;是少女咬牙哭着,写空一只只笔后,迈向梦中情校的勇敢坚定;是那一张张纸页上,书写出他名字时的懵懂幻想
在那一个世界里,少女永远蓬勃向上,她拥有的一切,不是浅薄情爱所能比拟。
朋友相伴,家人相随,就连梦想也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所以在那一副浮生绘梦中,她敢于率先撕碎了绘卷——她知道,她的人生才不会只困于男欢女爱,她的自由才不会是一方四角庭院。
妖力从指尖流出,坤泽镜如同贪婪的顽童般不停地吸食,绘因此回神,看着镜中明明就是她一心所想的世界,却突然失去了兴致,她的视线又一次落到了乌钰峰——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
要收尾啦,全是大场面。
悄悄说一句,其实大场面是我个人认为的舒适区。
第95章 篝火盛宴 一盏精致的铜镜中,云乌……
一盏精致的铜镜中, 云乌站在林婉儿身后,替她细细整理着衣衫。
她垂眸看去,入目的是一节雪白脖颈, 指腹下意识掠过, 细腻滑嫩。
似是觉察到这种小动作, 林婉儿不由缩了缩身子,随即透过铜镜, 对上了云乌那双略带慌乱的眼眸, “小云乌你做什么坏事了?”
“没什么。”云乌急忙收回手指, 红着脸道,“婉儿姐姐你实在太漂亮了。”
说完, 她又上下仔细看了看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单看容貌, 云乌并不觉得自己会差劲在哪儿,但其他的同林婉儿比,便怎么也比不上。
由于常年风吹日晒,加之巫蛮族女子整体都不留意保养,她有了一身麦色的皮肤,摸起来手感也不如林婉儿那般舒适。
除此之外, 他们这个种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参与劳作,平等分担家中农活,久而久之, 就连女子也有了粗壮臂膀, 高大身形,甚至是硬朗的肌肉,看起来并不柔美。
林婉儿在巫蛮族待了几十天, 早听云乌念了几百遍类似的话,闻言上手捧起她的脸颊,“小云乌也很漂亮啊,怎么能妄自菲薄。”
“婉儿姐姐你就一个劲儿敷衍我吧。”云乌听同样的话也听了几百遍,嘟嚷道。
林婉儿放开她,依旧笑眯眯的,“那你想听我怎么说?”
云乌状似生气般哼了声,语气却并非指责,“婉儿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心。”
林婉儿稍稍敛了些笑意,眼神沉了下去,只是须臾,又恢复了常态。
在云流宗待的太久,她习惯了戴面具说话,以至于真情实意之时,说出来的话也显得假。
“好了好了,我们抓紧点时间,天就快黑了。”林婉儿拉过云乌的手,仰头看她,“那就辛苦小云乌替我梳妆打扮了。”
“婉儿姐姐,你当真要在明日一早就离开吗?”
“当然。不过多亏了你们,我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林婉儿点点头,眼波流转,“怎么?小云乌舍不得我?”
“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云乌直率道,“要不是我死皮赖脸求着你,你或许连今晚的丰收节都不会参加呢。”
一头乌发在云乌的巧手下已然挽出个精美的发髻,她细心地在发间缀上雕刻、打磨过的矿石,与浅施粉黛的脸相得映彰。
然而最后,这样一张脸还得隐藏一面水红色轻纱下,这轻纱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在靠近林婉儿时,她便立刻觉察到了轻纱下的不同,那轻纱隐隐有灵力浮动,隐藏了一朵凡人瞧不见的绣花。
这显然是泽兀的手笔。
那个在外人总是爽朗大方的少年,在面对她时却总会通红着一张脸,面对面与她交流时,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场所谓的巫蛮族丰收节,一般都会在每年秋下旬举办,入夜后,橘黄色篝火将会点燃热情,巫蛮族人会在篝火旁饮酒作乐,起舞歌唱,除却庆祝这一年的丰收外,更是为了给族中已经成年,却还未婚或没有明确恋人的男女牵桥搭线。
夜幕降临之时,天空中繁星点点,自半空倒倾下一条星河。
踏足屋外,风送来远方的气息,林婉儿因此抬眸望去,所过之处却是无尽的黑,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嘶吼,沉闷压抑,好似地底有困兽即将破出。
然而不等她分出一丝灵力前去探查,这股怪异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恰在这时,云乌推着她走向了晴朗的夜空下。
篝火尽情摇曳,巫蛮族男女老少已经席地而坐,举杯痛饮。
人群中央,年轻的男男女女或是带着面纱,或是隔着形式各种的面具,围着篝火,一边唱着不知名的祭祀歌,一边舞动着肢体。
古老的民族语言伴随篝火燃烧的撕拉声回荡,与族人们的笑谈声、杯盏碰撞声混杂,给天地氤氲出一种浓烈而又神秘的野性之美。
云乌还未成年,将林婉儿往人群中一推,便寻至父母亲人所在的位置落了座,一边大口撕咬着手中肉,一边示意对方放松姿态,自由享受巫蛮族这一伟大的节日。
巫蛮族人外表虽粗犷,唱起歌来声音却极尽空灵、悠扬,在特有的巫蛮族古乐器伴奏下,歌声中甚至带上了些许灵力波动。
林婉儿走近了才看清众人围着的是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他上身只穿了一半衣袍,露出大半紧实又恰到好处的肌肉,在篝火的映衬下泛起了蜜黄。
少年抱着形似圆盘的长琴,舞姿干净利索,在一众人中甚是出彩,环绕着他的一圈人因此做出了类似于祈祷的举动,显露的眼眸中无一例外地都盛满了虔诚。
然而无论是他头上那缀着颜色各异矿石的辫子,还是雕刻着花朵的水红色面具,都与林婉儿今晚的装扮一一照应。
因而在林婉儿踏入人群中的那一刻起,大家借着舞蹈动作,都默契地将她往少年身边推去。
随着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年的歌声变了调,手中的动作失去了游刃。
透过镂空面具,林婉儿对上了一双闪烁着火光、略带回避的眼眸,就好似她比阳光还要耀眼,让他不忍直视的同时,又难以躲闪。
林婉儿却心如止水,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他一愣,随即像是鼓足了勇气般,朝她主动靠了过来。
“这位动人的姑娘,你可愿与我一同共舞?”
借着灵力,他的声音传进了林婉儿的耳朵,然而在好不容易习惯,并勉强能理解巫蛮族语言的林婉儿听来,这一句话的语调和咬字实在太过古怪,她蹙了蹙眉,却还是礼貌道:“巫神这是何意?婉儿不太明了。”
泽兀的胸膛微微起伏,手中乐器的旋律在这一刻停滞,好在用于祭祀的歌曲已到了尾声,这一小小的意外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余光看了看四周,泽兀停下舞步,连带着时间路过他的身侧时都跟着慢了下来。
这时周围人朝他投来了目光,只是一瞬,他们便笑着别过头,安静回避了一切。
不远处,云乌隔着层层人影,远远做了个口型,被泽兀收入视线之时,她垂下了头。
泽兀只觉自己好似站在了斗兽台上,眼前那清婉的异乡姑娘,便是今晚让他战败的猛兽,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表达自己的臣服。
“这位、这位动人的姑娘,你可、可愿与我共舞?”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林婉儿的目光,说的话虽断断续续,每个字节却无比清晰,以至于站在他对面的姑娘明白过来,他正用着权真的语言向她表达心意。
在巫蛮族的传统中,只要在丰收节的篝火晚会上,遇到了自己感兴趣的某个人,无论男女,都可主动围绕在对方身侧舞动,更有大胆者,便可像这般直白地邀请共舞,一旦对方答应请求,便代表着她或他愿意与邀请者进一步发展,甚至是结为恋人关系。
从前在权真,林婉儿也收到过不少异□□慕的目光,甚至是心意上的表露。
为了避免落下个自恋自怜的形象,对于那些未曾挑明的暧昧,她总会装作不知情地样子,继续与对方保持亲密接触,这样既不会尴尬,也不会失去利用对方的机会。
而对于已经说出口的心思,为了避免被人议论不近人情,或是清高,哪怕是来自于厌恶之人,她也从不曾直白回拒,她总是露出慌乱又荣幸的表情,含糊感谢对方的喜欢和照顾,用贬低自己的方式,将对方推开,却又时不时给予一些关心,将对方又拉回自己身边。
林婉儿知道,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对外展露的性子要么体贴温和,要么古灵精怪,这两种模样无论其一,都格外讨人喜欢。
所以她也会毫无负担地利用这一点,去博得自己的利益。
就如当初乌林秘境一行时,她靠着这种优势,得以无数次躲在了季煜安和叶宁宁身后。
想到这儿,林婉儿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流落至巫蛮族时,她常常做梦梦见阿娘,阿娘总是背对着自己,徒留给她一道纤细柔弱的影子。
可就是那样的阿娘,却靠着韧劲儿,带着她一步步闯进了权真。
又或者梦见叶宁宁,天堑深渊一跃,她如同逆风而飞的蝴蝶,双翅分明脆弱,却能煽动一场足以裹挟她逆行的风暴。
眼下换做是叶宁宁,她会如何去做?
——她会直白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林婉儿轻声道:“对不起,婉儿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泽兀点头,一张脸在火光下变得通红,双眸中似乎浸了水,他固执地用权真的语言道:“我知道,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留有遗憾。”
“更何况,你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不知何时,我们才有缘分迎来下一次相见。”
林婉儿嫣然一笑,仰头看向星空,声音轻缓,“原来如此,彼此说开,才能不留遗憾。”
泽兀无言,凝望着她的侧脸,半晌,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旋即,眸中浮现淡淡释然。
这场篝火宴会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夜色已深,就连天际的星辰也变得黯淡,渐渐地,便藏身于翻涌的浓云之中。
巫蛮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判定今夜无雨,于是不愿离去的众人,干脆以天为被地为席,就在这天穹下酣睡。
林婉儿换回了初来此处的衣裳,寻了处安静的地方清点着储物袋,并从中摸出了一条琥珀手链,链中凝聚着百年寒蝉妖兽的妖力,可以在危机时刻护主。
她心念一动,想到了云乌,正拿着手链转身时,却见对方也拎着一大包东西朝自己走来。
“真可惜哦,婉儿姐姐不能成为我的嫂子了。”云乌叹道,“我哥要是成功了,我就能以此为借口跟着你去权真见见世面了。”
林婉儿难得词穷,只是笑了笑。
“那这些临别赠礼,婉儿姐姐可要好好保管。”云乌说着,就将东西往林婉儿怀中一塞,“要是被你弄丢一件,我云乌可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林婉儿嗔怪。
“我这是在警告你。”云乌理直气壮。
只是话音刚落,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鸟兽长鸣,如同惊雷骤然打破夜的平静——
作者有话说:云乌直白又可爱。
第96章 活下去。 瞳孔中出现了一只熟悉的……
瞳孔中出现了一只熟悉的, 拥有着三只头颅的怪鸟,林婉儿握紧了手中的鞭子。
从前在天堑深渊一瞥,林婉儿并未觉得它有多么庞大, 直到眼下, 它冲出了深渊, 一展双翅翱翔于天际之时,竟覆盖了一大片天空。
翅膀煽动, 带起了浓黑的魔气, 如同巨浪翻涌, 向巫蛮族席卷而来。
“这是什么妖兽?”云乌从林婉儿身后钻了出来。
鸠鸟长鸣一声,霎时地动山摇, 好似有千军万马往巫蛮族奔来,林婉儿将云乌拦在了身后, 声音不自觉发抖,“不不是妖兽,而是天堑深渊的魔兽。”
魔兽与妖兽不同,权真妖兽需要修得百年才能化为人形,再于人间走一遭,体验七情六欲后才能真正成人, 保留为妖习性的同时, 还能走上人修之道。
魔兽则诞生于权真混沌之时,生来就通人言懂人语,却嗜血成性, 一切生灵在它们眼中不过尔尔, 由于它们的力量来自魔气,因而魔气不消,它们不灭, 只能选择将之封印。
天堑深渊遍布权真北部,几乎将北部地界彻底贯穿。
而如今,大批魔兽却从天堑深渊逃出。
一瞬间,冷汗攀上后背,林婉儿脑中警铃作响,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立马逃离。
如果不逃,身怀金铃花的她,将会被这些魔兽撕成碎片。
可看到身前的云乌时,她竟迈不动脚。
云乌是个凡人。
她若将之丢下,她会死在这里。
“魔兽?”纵使云乌是个凡人,但她曾听起泽兀提起过当年之事,当即便转身奔去,“我要去告诉哥哥。”
鸠鸟自高空俯冲而下,林婉儿立刻挥鞭,拦下一截魔气,为云乌争取了时间。
果不其然,鸠鸟冷冷睨了一眼云乌,便彻底被林婉儿吸引。
云乌没有犹豫,没有回头,举止果断。
只是渐渐地,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阵尖叫、哭喊,还有中气十足的指挥声。
是哥哥、还有阿叔、阿爸、阿妈!
云乌心中一紧,一股劲儿地往声源处狂奔。
她的哥哥是巫蛮族最强大的巫神,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云乌抱紧双手,在心中一遍遍祈祷。
然而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中,冲天火光倒映进了云乌的瞳孔。
火焰刺目,点燃了一片夜空,云乌下意识顿住脚步看去——不远处竟是一只鳞片微张,形似巨蟒的魔兽。
它浑身黑气缭绕,尾部潜藏在黑暗中,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尽头。
那是一只怎样的庞然大物!
云乌瞳孔骤缩,下意识仰头,伸长了脖颈,这才勉强看清那高悬在天穹之下的魔兽头颅,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一嘴白森森的獠牙,熊熊火焰从中喷射而出,热浪瞬间扑面而来,火舌贪婪地吞噬了所触及到的一切。
云乌不敢再前进半步,只好小心翼翼躲在了一处水塘边的假山后,她蹲在湿漉漉的泥巴上,听到了一声声惨叫后,她又忍不住伸出头颅,这时一股飓风如利刃刮过了她的脸颊,送来一阵浓烟滚滚。
云乌捂紧口鼻,半眯着眼寻风看去,那正是林婉儿的方向。余光中,她只看得见那三头怪鸟的翅膀一角,林婉儿则不知所踪。
风过之处,火焰更盛,在这片土地上尽情肆掠。
“婉儿”云乌躲在一处水塘边的假山后,张了张口,却不敢发出太大的音量。
“巫神!巫神!”不远处一声呼唤拉回了云乌的神丝。
在那熊熊烈火中泛起了淡淡的白光。
云乌的心脏几乎一滞。
那白光中恰是她的哥哥泽兀,她心目中那样强大的哥哥,在魔兽面前却是那么渺小,就好似一滴坠入辽阔大海的水滴。
他在火中撑起的庇护地,就像是荒无人烟的“无极”中,突兀出现的一小片羽毛,脆弱而格格不入,仿若下一刻就会被那些风沙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
浓烟翻滚,无情地钻进云乌的鼻眼,生理性眼泪因此涌出。在恐惧的支配下,她好似被钉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再往前一步,哪怕哥哥泽兀与她仅有几步的距离。
直到火焰向云乌劈头盖脸砸来。
“云乌!”随着林婉儿叫声而来的,是一根划破空气的长鞭,它迅速化蛇灵巧的卷上了云乌的腰肢,将她撤离了水塘,带着她一整个坠入了那明黄色的裙裾中。
甫一入怀,浓烈的血腥味将云乌包裹。
林婉儿喘着粗气,皱着眉,一张脸在火光中惨白无比。
云乌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她右臂此时已经白骨森森,悬挂其上的肉块遥遥落入地面,又被一股风卷走,她骤然一悚。
然而关心还来不及说出口,鸠鸟的一颗头便突然撞进了云乌的视线,她吓得惊声尖叫,却只觉腰上一痛,她回头瞬间,狂舞的秀发模糊了眼前视线,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出,已然远离了林婉儿。
紧接着,云乌便看见林婉儿拖着一只残臂,单手掐诀,符文涌出,勉强禁锢住了鸠鸟的动作。那一身明黄色裙裾在鸠鸟扇起的风中翻飞狂舞,比之那火光还要夺目刺眼。
在云乌的视野最后,是一道狰狞扭曲的黑暗,如地狱恶鬼,一点点笼罩了林婉儿那纤细的身体——又是一只魔兽。
“婉儿姐姐——”云乌猛地大喊,声音已然变调。
身体掠过火光,整个肌肤都泛起了高热,云乌只觉皮肉都将要被烤熟,好在这时一抹冰冷将她包裹,拽着她进入了哥哥撑起的一方天地,一位老者将她稳稳接住。
“到底怎么回事?”云乌立刻道,急忙看向泽兀。
他盘腿坐下,衣衫尽碎,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灼痕。
“哥哥,婉儿姐姐她”云乌的话又吞没入肚,泽兀抬了抬眸。
即便有火光映衬,泽兀神色依然惨白如纸。他的嘴角还挂着一缕未干的血迹,原本深邃如星海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唯有以他为中心,凝刻着符文的阵法还发出一点微弱的白光,勉强支撑着这摇摇欲坠的庇护结界。
云乌安静地环顾四周,在这结界中,只剩下零零散散几十个人,他们肩并肩挤在了一起,将泽兀围在了中心。
即便场面混乱一片,他们中有不少人的亲友都在这场灾难中被夺取了生命,但他们脸上并未流露出一丝绝望。
幸存者们双眸紧闭,学着泽兀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悠悠歌声如珠玉相撞,清泠空幽。
这是巫蛮族的祈祷之音,能为巫神带去力量。
云乌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结界白光,望向林婉儿与鸠鸟激战的方向,那里魔气冲天,如影随形。鞭子掠过空气的残影与明黄色衣衫在魔气中时隐时现,如同在风雨中摇曳的烛火。
鸠鸟双翅拍地,引发大地震鸣的同时,云乌此前曾留意过的那只黑影魔兽也乘机将林婉儿一点点包裹。
云乌顿时瞪大了双眸,几乎本能地想要挣脱结界前去帮忙,却在这时,眼前那只吐火的妖兽合上大嘴,骤然俯身,血红色瞳孔映照在结界上,云乌清晰地看到,那张奇形怪状的脸上勾起一抹残忍嗜血的笑弧。
它眯眼怒吼,声波携带魔气的威压荡开,引来一大片魔兽做出回应的同时,本就在火光中摇摇欲坠的结界发出了“咔咔”声响。
泽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身子颤抖不止。
云乌立刻扑上前抱住泽兀,“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魔兽会出现得如此突然?”
“天堑深渊的封印松动了。”泽兀一边解释,一边将掌心抚摸在后背脊骨处握住。
在白光闪烁中,他像座石拱桥般俯下身去,一点点抽出了一柄还沾着血红的权杖,随即指尖划破额头,一枚由历代巫神魂魄炼制而成的琥珀魂石漂浮而出,与符文缠身的权杖组合之时,顿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力量,补全了缓慢碎裂的结界。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白光冲破天际,在照亮眼前光景的同时,也唤醒了林婉儿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眸。
她一个激灵,猛然从混沌意识中惊醒,浑身剧痛席卷——那影子魔兽即将撕碎她的身体,掏出她的心脏。
林婉儿感应腾蛇鞭,催动灵力,腾蛇立刻飞出,缠上了鸠鸟。
识海中命记翻涌,穿透筋脉,助林婉儿震开了身上紧缚的影子。
身体重重砸向地面,林婉儿勉强用灵力护住,却再也直不起身,只能在地面艰难爬行。
活?她还能活着吗?
林婉儿死死抓着地面,拖着沉重的身体。
濒死之际,脑子里如走马观花,掠过无数光影。
为什么她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她这一生总是伴随着不幸?
想要活着,想要过得更好,为什么就这么难?
穆三娘阖眼的画面刺痛了林婉儿的心脏,她咬紧牙关,双眸充血,脖颈青筋凸爆。
不,就算如此,她也不能放弃。
活着,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天堑深渊封印松动,魔兽奇袭,一夜之间近乎屠尽整个巫蛮。
她要活着,活到给云流宗传信之时,一定要、一定要将消息带回云流
泽兀爆发出怒吼,权杖刺向了那蛇形魔兽。
他能感受到,虽然魔兽裹挟着冲天的魔气,但这些魔气对此处的人并不感兴趣,反倒汇聚成一条溪流,一个劲儿地涌向了西南方。
没了魔气困扰,那么只要杀了这些魔兽,他的族人们便还有存活的机会。
权杖刺出,没入了那蛇形魔兽的巨眼,巨眼破了个大洞,涌出的却非鲜血,而是一大股黑色的雾气。
此番举动非但没有击退蛇形魔兽,泽兀反倒在它眼中看到了疯癫般的亢奋。
黑暗中似有波涛狂涌,泽兀的瞳孔骤然放大——那是一条仿若要贯穿天地的巨尾。
它高高扬起,投下的阴影像是屹立在众人眼前直入云霄的山峰。
随即,伴随一声声粗狂、急促的呼吸声,浓重的血腥味夺走了新鲜空气,一双双血色眼眸也从断壁残垣中浮现,那些看戏已久的魔兽似乎对泽兀这只用于撼树的蜉蝣升起了兴趣,怀着将他抓在魔爪中玩弄的想法,在暗处蠢蠢欲动。
就连原本在追逐林婉儿的两只魔兽,在她的生息减弱之时,也将注意力转向了泽兀。
歌声渐渐散去,觉察到周围异常的巫蛮族人脸上笼罩着灰白,绝望盘旋在每个人心头。
“哥哥”云乌战战兢兢,死死盯着泽兀的背影,那双从未哭过的眼眸中溢出了眼泪。
抽回权杖,威压之下,泽兀双腿跪地,半垂着头犹如死狗。
半晌,他听到了一声模模糊糊,沉闷压抑,又充满嘲讽的嗤笑,“人类,蝼蚁而已。”
话音刚落,云乌只觉四肢百骸被震痛贯穿,眼睛、耳朵、鼻子无一不是鲜血淋漓,她痛得想要尖叫,张嘴之时,却溢出黏稠鲜血。
鲜红糊满视线,云乌看到那些幸存的族人们亦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她看向哥哥泽兀,他正艰难地将权杖遁入地面,那枚悬浮的琥珀魂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倒映出一片惨白。
感受到族人们的痛苦,泽兀紧闭双眸,顿时又想到了那抹明黄色身影,此前为了防患于未然,在为她修复内伤时,他在她身上留有一抹咒术,而眼下,在这场祸乱中,也正是这抹咒术,他才得以感知到她那微弱的呼吸。
她来自权真云流。
几年前天堑异动,魔兽惊扰,是云流宗一名弟子牺牲,换他活了下来。
也正是云流宗弟子齐心协力,才能重新固稳天堑深渊,换得一方安宁。
“总要有人活着。”他喃喃低语。
只有她活着,才能带来云流的人,才能再度平息一切。
“以吾之骨为薪!”声音嘶哑中,泽兀神色平静,反手将那柄由历代巫神脊骨所化的权杖,用力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魔兽咆哮,冲出了黑暗,与此同时,那高仰的巨尾亦如泰山崩塌,砸向地面,下一瞬,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阻挡。
“哥!”云乌撕心裂肺地尖叫,双手摸索着往泽兀后背抱去,“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一只干枯却有力的手将云乌拦腰抱住。
云乌不得已拽紧巫蛮族大族长的衣襟,血泪簌簌而下,“长老长老,你快拦住我哥。”
“以吾之魂为引。”泽兀的声音温柔而决绝。
那手中权杖如同活物,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心头精血和生命本源。
精壮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脸上的灰败之色却被一种近乎神圣的淡然所取代。
与泽兀胸膛相连的权杖周身,符文骤然亮起,迅速点燃了他全身的脉络,少年的身体好似被一条条金色丝线轻轻缠绕。
双膝跪地处,鲜血自发勾勒出阵法,缓缓蔓延、扩大,又漂浮至半空,最终形成了一个血色祭坛。
大长老老泪纵横,忍着肉.体上的剧痛,挣扎着跪伏下去,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呼,“追随巫神!护我族脉!”
云乌仿佛明白了什么,双手捂着脸,跟着跪了下去。
其他巫蛮族人,无论重伤还是濒死,亦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匍匐上了祭坛,鲜血汩汩涌入阵法,即便喉中含着黏稠血液,悠然的歌声依旧断断续续回荡,随着权杖光芒愈盛,歌声陡然高亢、悲壮,那不再是祈求,而是献祭的誓约。
“以吾族之血,燃尽残火!”
“以吾族之魂,照亮生路!”
一道道血色光芒从每一个巫蛮族人身上升起,本该鲜活的肉.体在歌声中化作飞灰。
蕴藏在他们生命和灵魂中最精纯的力量,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入泽兀体内,涌入那柄贪婪的权杖,最终凝聚于顶端的琥珀魂石中。
魂石吸纳着磅礴的力量,表面出现细密裂纹,迸发出的不再是白光,而是殷红如血、却又带着圣洁气息的光柱。
光柱冲天而起,并非攻击,而如一个巨大的漏斗,带着这股由巫蛮族族人献祭而来的力量,冲破层层魔兽的阻隔,精准灌入奄奄一息的林婉儿体内。
林婉儿浑身剧震,抬头看向了泽兀的方向。
却是来不及细想,这股温暖而狂暴的力量便不由分说在她的筋脉、丹田游移、运转,甚至开始修复她白骨森森的右臂。
这力量强大无匹,却带着无尽的悲怆和眷恋,几乎要将她拖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这时泽兀的身影在血光中变得透明,他静静看着那抹明黄色影子,笑容如初见。
“林姑娘拜托了。”
“一定要杀出去,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
第97章 永不分离 林婉儿眼前只剩一片血雾……
林婉儿眼前只剩一片血雾蒙蒙, 魔兽们的怒吼此起彼伏。
她一边承受着修为提升带来的浩瀚灵力,一边从地上爬起。
那一滴满含悲痛的清泪终究没有坠落,而是化为水雾散在了眼眶中。
林婉儿站在变幻不定的光影中, 明黄色裙裾狂舞。她面上无喜无悲, 一张脸在灵力与魔气交织下只剩下最为纯净的白。
境界一步步提升, 腾蛇鞭一点点变得血红,林婉儿的心也缓缓沉了下去, 那些翻江倒海浓烈得快要将她溺亡的情绪忽然散了个干净。
她的心脏变得沉稳, 心房波澜不惊, 变成了一口不再出现一点涟漪的古井。
待四周魔兽向她扑来的阴影投落,林婉儿握紧腾蛇软鞭, 冲向了喷洒浓烈血腥味的黑暗,身姿如一朵孤零零绽放的金铃花, 瓣似圆润雨珠,轻颤着,却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与决绝。
云乌、泽兀还有阿娘。
他们换回了她的新生,她不能就此止步。
她要承担起自己的职责
意识再度回笼时,引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
叶宁宁还记得消失在视野中的最后一幕,是季煜安那张扭曲, 布满血色的脸, 透过那张脸,她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触手。
怎么回事?天罚停了吗?
叶宁宁从床上猛地翻身而起,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树影青翠, 在风中轻轻摇曳。
这里是邬钰峰, 一切平静如常,没有触手藤蔓,没有乌云滚滚, 没有天罚,也没有一个活人。
季煜安不在,绘不在,连那些不远千里而来的云流宗弟子也不在。
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个活人。
叶宁宁急忙在邬钰峰四处奔走,从极望崖到青云阁,再到她不常去的静茗堂,以及从未去过的邬钰峰禁地,除却邬钰峰这满目的翠绿树林,她什么活物都没有瞧见。
她捡起一柄断剑,运起灵力,踏剑而行,衣袂翻飞间下了山,邬钰峰长梯被她抛在了身后。
比之其他宗门,邬钰峰山下甚是荒凉,只有一个占地面积不大的小镇,步行半个时辰便能走完整个城镇,多为散修来去逗留之地。
然而,就连这座小镇也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活物,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叶宁宁一人。
那么多人都去了哪里?天罚呢?停了吗?
“顾骁——”叶宁宁站在空荡的小镇中央,灵力将她的声音扩散开来。
回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只是这风中,竟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绘?”
可惜,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也不在这里。
叶宁宁咬牙,再度御剑飞行于半空,却不知往何处去。
她坐在残剑上,往地下张望,又往天穹看去,“季煜安、季煜安?你在吗?”
在她的头顶上,有一层人为造出的云雾,云雾浓稠似刚出锅的米粥,咕噜翻涌。
其后掩藏着密密麻麻互相纠缠的猩红色触手,天雷一道道劈下,便立刻发出一阵轰鸣,声音又被云层隔绝。
焦糊的血肉掉落,其余触手卷走以迅雷之势卷走,势必不留一丝一毫的破绽。
一双凹陷正嵌在触手中,在听到“季煜安”三个字时,它本能似地动了动,从邬钰峰山巅游移到叶宁宁所处的小镇上,露出一双猩红的瞳孔。
它静静注释着她,周围原本稍显扭曲的触手在一声声轻唤中变得平和,就好似天雷带来的痛苦被彻底抚平。
被叫中名字的人并未给出回答。
叶宁宁心中惶然。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去云流会不会有答案?
思及此,叶宁宁预备御剑往西而去,脚下却传来些许动静,她立刻低头看去,是一个小男童正在追逐一只虚弱逃窜的狐狸。
那小孩呆愣愣的,面容却与幼时季煜安别无二致。
叶宁宁立刻御剑俯身,拦下小孩童的同时,一把捞起了小狐狸,原本龇牙咧嘴的它顿时安静下来。
“宁宁。”见是叶宁宁,小孩童脸上的神色变得鲜活,露出一抹笑意。
很显然,这是季煜安的分身之一。
截止到此刻,叶宁宁都不知他到底有多少分身,但能见到他的分身,便说明季煜安本人并未出事,心中缺失的一角被补齐,她蹲下身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童开心道:“抚光,我叫抚光。他让我来找你。”
小狐狸在怀中动了动,叶宁宁因此看了它一眼,它一身毛色雪白,尾巴和耳朵尖则是赤色。
然而那狐狸肚皮上却沾了些暗红色,叶宁宁伸手摸去,果然摸到了一道伤口,几乎自下而上贯穿了它整个胸腹,血肉处甚至沾着丝丝魔气。
这一摸似乎给它带去了疼痛,小狐狸浑身一缩,一双狐狸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却没有害怕,而是蕴藏着更为复杂的情感。
这时叶宁宁手腕一烫,那狐狸印记闪烁了一下,又彻底消失。
小孩童也意识到了什么,对叶宁宁道:“天罚动摇了天堑深渊的封印,如今整个权真正被魔兽侵袭,宁宁,你待在这里才最安全。”
“天堑深渊封印松动?”叶宁宁喃喃道,再次提到这四个字,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原著。
季煜安堕魔被联合绞杀后,男女主本该甜甜蜜蜜走向He,天堑深渊的封印却在这时彻底松动,为他们送来心意相通的同时,也让他们走向了惨烈的Be。
叶宁宁细细捋了下原著剧情与眼下事情进展分别的时间线,不断回想一切能想起来的细节,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一是这段剧情发生的时间比之前提前了许多,二是原著中天堑深渊封印松动的原因,并非天罚
难道是她的穿书带来了这一系列的变故吗?她能不能为此做点什么?叶宁宁拧眉,面色惨白。
小孩童一把搭在叶宁宁手背上,“宁宁,待在这里吧。只有这里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叶宁宁闻言回神,抬眸环顾四周。
这里?或许这里是季煜安构筑的一处结界。
那张扭曲的脸在眼前浮现,甚至于耳边都在回荡着他的声音。
他以肉身护住了她,给了她这一片安宁之地,可这意味着她正在他的庇护下做逃兵。
于是叶宁宁收回视线,盯着小孩童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好一会儿,想象着季煜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该怎样才能出去。
小孩童眼中布满木讷,轻声道:“我不知”
“什么?”叶宁宁紧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变化,果不其然,只是一瞬,他便仰起脸,语气轻快,“他说了,事情很快就能结束,眼下他正随云流宗斩妖除魔呢。”
那毛茸茸的狐狸往叶宁宁怀中缩了缩,她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头,垂下眼眸道:“走吧,我们一起回邬钰峰。”
小孩童很是高兴,拉着叶宁宁一只手,率先一步走在了前头。
晴朗的天空下,邬钰峰的景色一览无遗。只是离邬钰峰越近,叶宁宁的心便越沉。
怪异,怎么如此怪异?
天罚明显只针对她而来,又怎么会无故引发天堑深渊封印松动?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在这个结界中,只完好无缺地困住了她一人?
而顾骁,不仅受了重伤,更是化作了原型就像一只被丢进这结界中只供她玩乐的宠物。
叶宁宁在心中隐隐察觉,季煜安有什么正瞒着她,否则不会在她即将离开邬钰峰时,送来了分身抚光和狐狸顾骁。
他们连同赤九不太稳定的神魂一起,绊住了她想要离去的脚步。
季煜安太了解她了。她只能在这寂静的邬钰峰中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邬钰峰,叶宁宁第一时间便赶去了苏若的药圃,却还是失望了,本该茂盛葱郁的园子早已被毁了个七七八八,她几乎将整个园子整理了一遍,这才翻出些零碎可用的药材。
叶宁宁不懂炼药,只能学着曾看过的古装电视剧,将各种治疗外伤的药材锤成糊糊,糊在顾骁的狐狸肚皮上,当指尖流出浅绿色灵力时,叶宁宁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副身体的灵根早换成了季煜安的。
那是治愈的木灵根,能感应草木,对疗愈也有奇效。
叶宁宁怔愣,不可避免地想到,季煜安若是剥离了灵根,他该如何修行?会不会正因如此,他才会沦落为没有人形的怪物?
狐尾颤巍巍绕上叶宁宁的手腕,她露出一抹笑意,低头在它柔顺的头上小心蹭了蹭,轻声道:“待你伤好了,我们一同出去。”
触手之外,是被血色和魔气共同交织形成的混沌的天空。朵朵乌云并未散去,反倒越发黑沉,天道冷漠地俯瞰世间一切,尤其是那座被笼罩在无数可怖藤蔓的邬钰峰。
天罚未停,一次比一次更加密集地落下——那抹意外闯入之魂,要么死要么走,这就是世界运行的法则,正如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世间万物,必须遵循自然之道——天道即是执行者。
邬钰峰旁,那些收到消息前来支援的修者前赴后继,各色阵法与法器齐齐出动,却无人能改变眼前这副残忍的场景,有人终于意识到了真相,卯足劲儿想要逃离,却被藤蔓连同黑气刺中,便如同雨打娇花,片片凋零。
天空下,天堑深渊如同蛛网,遍及了权真的四面八方,漆黑如墨的魔气犹如倒倾的河流,源源不断地涌进了笼罩着整座邬钰峰的触手牢笼。
漆黑狰狞的天堑深渊牢牢攀附着权真界的每一处山脉、河流,穿过了各种形式各异的宗门和城镇,所过之处,天地孕育而诞生的纯白灵气也沾上了黑,成千上万脱离桎梏的魔兽如放闸之水,疯狂涌出深渊,庞大的身躯占据着一切空间,它们或是张开巨翼劈开一处山巅,或是伸出利爪摧毁一处建筑群,模糊而沉闷的笑声席卷权真,在这一片本该是世俗眼中的“仙境”尽情肆虐,妖兽奔逃,修者顽抗。
那触手吸收着魔气,吞吃着灵魄,不断分裂繁衍,这才能支撑出一处没有被魔兽侵扰的“极乐”。这一刻,季煜安成了一个小世界的创造者。
即便他不能亲自陪伴在她身旁,他也能观察到她的一举一动。
宁宁,待在我的世界中。我们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虽然眼下这个局面看来he不了。
但是没关系,只要男主够疯,就能he。
碎碎念,本来打算用电脑更文,但是发现我居然用不来电脑版晋江更文
猜猜我哪些是电脑敲的。
提醒一下,观察逗号。
第98章 归寂剑 天地间血雾弥漫,林婉儿身……
天地间血雾弥漫, 林婉儿身着褴褛的黄衫,拎着已经有些残缺的腾蛇鞭,拖着沾满血污的身体, 穿过了巫蛮族地界, 走过了破碎的河山, 看遍了权真修士一路的奔逃终于来到了云流宗宗门。
为了与人间界隔开,权真与人间被处于边境的宗门设置了隐秘的结界, 除却有仙缘、灵根者能随意进出外, 部分携带法器的凡人也能出入, 也正因这层结界,权真遍布的魔兽才没能在第一时间涌向人间。
然而在途经星落城时, 林婉儿注意到了不同——那构成结界、外形似雪白云雾的结界,已然被魔气缠绕, 不出半月,便会彻底破裂。
哪怕是权真都经不住魔兽的侵袭,何谈人间?
甚至于云流宗,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也呈现萧条状。
回到云流宗的第一时间,林婉儿便去了灵霄宫。灵霄宫坐落于灵霄峰山巅, 常年风雪环绕, 寒冰万年不曾融化,期间凝结着低阶修者都难以承受的寒气——这就是琅华仙君慕衍之的洞府。
最初跟着慕衍之修行时,有避寒珠护体, 火麟兽相伴, 林婉儿常常往来自由,直到执法台上受过鞭刑,她第一次被驱逐出云流宗时, 便被剥夺了一切法器,要再上灵霄宫只能顶着寒风徒步攀行。
站在山脚下,林婉儿抬头望去,忽而想起了许多细节。
天堑深渊封印结束后,她曾不死心上过一次灵霄宫,寒气卷起晶莹剔透的雪花扑面而来,她裹着厚厚冬衣从白天走到黑夜,不停歇走了三天三夜,也才堪堪到达灵霄峰半山腰。
半山腰有灵兽寒天蟒守护,它那庞大的身躯缠绕在山峰腰间,在被打扰,从沉睡中清醒后,它对被剥夺拜师信物的林婉儿发起了攻击。
她从山崖中坠落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竟是一个跳跃着明火的山洞。
思及此,林婉儿立刻驱鞭而上,循着记忆来到了那个山洞。
如今修为提升,她终于能从中明确地感知到师尊慕衍之的气息。
那如水波般的灵力,缓缓荡漾出一抹白色人影。她为见他苦行三天三夜,他亦强行打断闭关,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守了她三天三夜。
在那画面中,他沉默无言,抬起的手悬而未落,于虚空中描绘着她昏睡的容颜,从眉眼到鼻唇,那双一向淡漠的紫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如灵霄峰纷飞不断的雪花。
林婉儿勾唇笑了笑,衣袖一挥,画面破碎散去。
收拾好情绪,一盏茶后,她来到了灵霄宫大殿内。
这里如他一般清冷,如今却聚了好些人,林婉儿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有人小声唤她师姐,有人站在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有人则横眉冷对,斥责她,“林婉儿你与魔头勾结,竟还有脸回到这里!”
“我要见慕衍之。”没了师徒这层关系,她终于得以正大光明唤他的姓名。
领头之人怒道:“琅华仙君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
林婉儿道:“青霄长老,如今天堑深渊异动,权真魔兽遍布,婉儿此番回来并非找茬。”
此言一出,在场十几名弟子顿时议论纷纷。林婉儿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都是权真各世家精心挑选、血脉最为醇厚的少年,即便修行方面天资并不出众,因其出身,和其家族能带来的无数天材地宝,也能得云流宗各峰重视。
因而若非迫不得已,他们永远是最后面对血淋淋现实的那群人。
“什么?”名为青霄长老的人更是拧眉道,“魔兽遍布权真,简直一派胡言!”
话虽这么说,他却不遏制地想起了几天前邬钰峰一战中,天堑深渊蔓延于邬钰峰脚下的画面,心中越是不安,面上越要平静,毕竟在他身后的那些少年,可不曾见过那惨烈异常的画面。
他们是云流宗的未来,亦不能折损在这场大战中。
林婉儿不语,挥袖夺过一面形似镜子的法器,两指合并,脑海中的所见所闻立刻浮现在镜中。
一时间魔兽的嘶吼声,众人的奔逃声,法器碰撞声响彻大殿,那镜中山河被魔兽无情颠覆。
殿中议论声不断。
有人道:“怎么办?”
有人道:“要不我们先逃吧?”
有人道:“没事,宗门会护着我们。”
林婉儿沉默地捏紧了手中鞭,收了灵力,那法器哐当一声跌落在地,其主人却不敢将之捡起。
这时青霄长老神色变化不停,良久才咳了一声,迫使大殿安静下来后,道:“这是云流宗之职责,与你这外人何干?更何况,你方才之行为,扰乱了众人军心,打断了云流行事节奏!”
“这里留不得你!”
言罢,他亮出法器,摆出驱逐的姿态。
对上林婉儿的目光,青霄长老眸中厌恶更甚——若非你,慕衍之何故会修为倒退?又何故会在邬钰峰与那魔头交手中接连败下阵来?甚至折损了云流宗那么多弟子?!
青霄长老越想,面色便越沉——即便众长老联合诓骗了慕衍之喝下了忘情水,又使计追杀她,也无法改变任何!
林婉儿哼笑一声,不再多言,挥鞭开战,带着强烈杀意的灵力迅速席卷而去,这些娇养于云流宗的少年们,竟无人对她的所为做出及时反应,自然也不是她的对手。
青霄长老也在她的杀招下节节败退,少顷,没了慕衍之结界支撑,又或是慕衍之早已无力支撑灵霄宫结界,整座大殿瞬间倾塌,风雪猛然灌了进来,呼呼抽打着每一个人的脸。
林婉儿的长鞭卷起了青霄长老的脖子,想到了曾在未明湖湖底看到的未来——天堑封印松动,魔气污染整个权真,修士们或自相残杀或被魔兽无情吞噬之时,便是眼前这位长老发现了她身怀金铃花的秘密,率云流宗诸位长老,连同慕衍之一起,逼迫她献祭。
她那时想: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救这些人?我的命、我的感受和想法就不重要了吗?
在此之前,她只是个普通的修者,在这世间只活了不过二十来年,却在懵懂中被人强行桎梏在阵法中央,被剥离了根骨血肉,被所有人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就该为权真,为苍生大义牺牲自己。
即便这世间并未带给她任何好处。
而眼下,再次对上这位长老,视线再次从倒在雪地里的人面上掠过时,林婉儿的想法依旧。
于是灵力磅礴涌出,风雪化作凌厉的利刃,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们的身体,却在只剩青霄长老苟延残喘之时,霜华剑破空而出,打断了林婉儿的动作。
那柄一向通体剔透、霜花环绕的长剑此时却遍布诡异的血色花纹,在空中震动,发出令人不安的嗡嗡声,灵霄宫那奢华的建筑后,亦突兀地迸发出如风暴般剧烈的能量,并携带着强烈生的气息,疯狂涌入了剑身。
只是一瞬,霜华剑便往灵霄宫殿后飞去。
林婉儿立刻追出,一幕诡异的场景却出现在眼前——云流宗六名长老协力搭建出阵法,符文环绕的中心,除却霜华剑,便是一身血色的慕衍之,他匍匐于地,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面容和脖颈青筋暴起,看起来竟狼狈不堪。
霜华剑剑身环绕的冰雪正在阵法的催动下不停地吸食着慕衍之的一切。
“宁尘,只有如此,方可炼成足以斩魔兽,驱魔气,永冻深渊的神剑!”
光影变幻中,每个人的神色都扭曲失真。
“剑成后,又该如何呢?”林婉儿那略带嘲弄的声音在灵力的催动下撞进了所有人的耳朵,“传闻中,凝结千年寒铁之精,又辅以强者精血与至纯魂魄方可炼制成堪比神器的‘归寂’,但是这里有人配使用这柄神剑吗?”
“是那些死在灵霄宫殿外的天才少年们,还是你们这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
话音刚落,一长老愤恨道:“你!你这妖女!你居然造下如此杀孽!”
阵法中心的人抬起了头,一双紫眸波澜不惊,只是眉头微蹙,冷声道:“婉儿,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该回来!”
林婉儿闻言挑眉。
慕衍之,身怀冰灵根,又有至纯冰魄,是镇守天堑深渊最好的剑。
在炼出霜华剑后,尤其如此。
因而从他出生开始,所有人都告诉他,为云流宗的荣誉,为天下苍生而活就是他的使命,因而他甘愿自囚于这远离尘世的灵霄峰之巅,守着漫天寒雪,日复一日苦修。
这些自然与她无关,可她厌恶极了这种态度,这种淡然接受一切,从未考虑过自我的态度。
当然承担职责,这没什么不好,可她分明见过他的落寞,见过他俯瞰灵霄峰山下时的羡艳,见过他面对自己时眼中翻涌的克制、挣扎。
慕衍之,对你而言,认清自己的本心就那么难吗?告诉我你的所想所思,让我接受、甚至让我为你分担就那么难吗?你对我的感情就这么难以启齿吗?
林婉儿扬起腾蛇鞭——这是他炼制而成送给她的法器,认得他这前任主人,因而在这瞬间,与他产生了共鸣,护主的本能让它嘶吼一声,劈向了阵法,扬起无数雪花。
诸位长老俱是一震,慕衍之更是喊出了她的名字,神情难得震怒。
林婉儿半跪在慕衍之跟前,将他搂在怀中,笑容嫣然,“师尊,你看如今,你不再是我的对手了,这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你的境界,缘何会跌落这么多呢?”
慕衍之浑身一震,冷然道:“与你无关,给本座离开云流!”
林婉儿微微怔愣,轻轻笑出声来,而后,一颗原本起伏不定的心脏便随着她缓缓停下来的笑声而逐渐变得平静。
她转而想到了离开云流宗后所经历的点点滴滴,一时间竟觉得,慕衍之对她有着什么样的情感,无论他承认与否,其实也不太重要了,反正都已注定。
“你这逆女!你何故要坏了这场献祭!”
比起其他长老,道恒长老语气竟带了些温和,“林婉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自然是回来帮你们解决天堑深渊异动的。”林婉儿边说,边垂下眸子,拨开慕衍之那雪白的发,反手握住怀中慕衍之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师尊,婉儿一直很疑惑,你在未明湖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一切都与我有关?”
慕衍之喘着气,闭目,却不甘道:“别叫本座师尊,你与本座,早已不再是师徒关系。”
半晌,他忽然睁眼,挣开林婉儿的手,从她怀中坐起,催动着不再强势的灵力试图将她驱逐,“‘归寂’会将你认主,天堑深渊的封印便交给你了。”
“诸位长老,继续吧。”
林婉儿轻飘飘地阻止了他的动作,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落在慕衍之眼中,却是天真而残忍,她缓缓道:“你觉得,光是有了这柄剑,就够了吗?”
“天堑深渊涌出的魔气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眼下发生的一切与我在未明湖中看到的未来并不一致?为什么献祭的人是你?”
“师尊,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你若不告诉我,‘归寂’炼成,我也会毁了它。”
“你这贱人!”一位长老勃然大怒,却被林婉儿一眼封住了唇瓣。
收回视线,林婉儿凝视着慕衍之,叹了口气,“罢了,你不说,我便强夺。”
在正式结束这一切前,她要知道那晚林家发生了什么,季煜安去了哪里,天堑深渊为何会突然暴动比起拯救权真,她更想杀掉季煜安。
言罢指尖灵力流出,腾蛇挣扎了一会儿,便听从她的指令,化出整身,将林婉儿和慕衍之笼罩其中,形成了结界,隔绝了一切无关之人。
第99章 认识你很高兴 叶宁宁仿佛又一次回……
叶宁宁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在叶家小院的日子, 她找了棵不起眼的树,白天过去,她便在树上刻下一道痕迹, 一边记录着流逝的时间, 一边观察着顾骁身体的情况。
这里的乌钰峰永远晴朗无云, 叶宁宁无事干的时候,就抱着顾骁坐在院中懒洋洋地晒太阳, 抚光便在一旁乖巧地守着她。
不知为何, 叶宁宁总是困顿无比, 起初睡着,她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前世现代的事与穿书后的事相互交织,剪不断理还乱, 有时候竟让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于何处。
直到后来,那些梦才会被一股莫名而复杂的气息驱散,叶宁宁因此得以有了安稳睡眠。
只是每每醒来,叶宁宁总能对上抚光的视线,尽管知道这是季煜安的分身之一, 但她依旧觉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日是叶宁宁困在这结界中的第七日, 也是顾骁从狐狸兽性中恢复神智,开口说话的日子,即便他依旧无法维持人形。
朗朗晴空下, 温暖的阳光从绿叶间跳跃而下, 洒了一地斑驳的光点。
顾骁站在石桌上,第三次试图恢复人形,然而不过一瞬, 他的人形便会如幻影般散去,他不禁抬头凝视着天空,忽然道:“叶姑娘,你有没有发现乌钰峰有什么不同?”
叶宁宁闻言,指尖感受了一下周围灵气的流动,点了点头,“环绕在乌钰峰四周的灵气似乎正在流逝?”
然而不等她细想,这时衣袖顺着手腕滑落,露出了一道狐尾印记,叶宁宁的视线划过,蓦地一怔,“小狐狸?你怎么了?”
顾骁顿感不妙,急忙靠近了叶宁宁,狐尾顺势耷拉在了她手腕,二人同时注意到,那印在手腕上已有小半年的狐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赤九的魂体从中缠绕而出,她一袭红裙依旧,颇为无奈道:“我本以为,能多瞒些时日呢。”
叶宁宁皱眉,看了眼抚光,又看向赤九,“是因为我吗?”
从禹城离开经历过魇妖后,叶宁宁就时常嗜睡。那时候她是个凡体,嗜睡也称得上正常,可如今季煜安已经替她换了根骨,为何还会有如此强烈的睡意呢?
在她入睡的时候,她的身体是否出现过什么异常?
只是这些异常,都被贴身跟着她的赤九处理干净。
赤九静静凝视着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叶宁宁犹豫一瞬,“因为我不属于这里。”
在进入这层结界之前,她清楚地听到了绘的话——天罚因她而至。
赤九的虚影绕着叶宁宁环绕一圈,半晌,将头靠近了她的肩膀,亦如年少时她和好友常做的那样,轻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欠你的。”
在困住顾道尘残魂的那场囚杀中,叶宁宁为了救顾骁,硬生生抽离了自己的魂魄,以便进入了她的结界。
抽离魂魄之痛非常人不能忍,而叶宁宁只是个凡人。
赤九那时候很是疑惑:一个凡人缘何能做到此等地步?
因此她主动将烙印印在了叶宁宁的手腕,却在离开顾骁识海,感受到季煜安的气息后了然。
然而让赤九没想到的是,在前往禹城的路上,叶宁宁以凡人之躯剥离神魂,很快就迎来了强烈的反噬——魂体不稳,随时都将抛却□□离去。
本该在叶宁宁的手腕上沉睡修养的她被迫现身。
来到乌钰峰后,赤九也有过几次清醒——那个名叫季无殇,不,或许该叫季煜安的男子,每晚为叶宁宁温养神魂,驱逐那些缠绕上来的鬼物时,那浑浊的,带着些许强烈阴郁感的灵力总会让她感到不适,好似下一刻,就会将她这抹游魂给吞噬殆尽。
好在在觉察到她现身后,他会强行断开她与叶宁宁魂体的联系,也视她为无物。
随后那个男人找到了替换灵根的法子,几乎将一身修为都给了叶宁宁,让她能够再次修行,得以将魂体稳固在这具身体里。
直到天罚到来,她终于明白,原来叶宁宁是夺舍之人。
当她还是只小狐狸时,也常听起迷失林修为高深的妖兽提到夺舍之法。在权真,妖若想飞升成仙,只能先化作人形,习得人性摒弃兽性后,才能进一步修人道最终飞升。
然而对于一些疏于修行的妖兽来说,夺舍修真者,继承其一切修为,便是一条捷径。
据传,夺舍之人多十恶不赦。
可叶宁宁并不是。
为什么不是?为什么天罚到来时,她并未露出半分不安?
在经历许多后,赤九才恍然明白,原来叶宁宁也不过是一抹如她一般飘散不定的游魂,直到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邬钰峰大师姐的身体。
她们是同一类人。
而若非叶宁宁闯进她的世界,接纳她的一切过往,天道又怎会发现这抹游魂的异常。
想到这儿,赤九垂下了眼眸,看着自己越来越淡的身子,忽而小心翼翼道:“宁宁,认识我,你后悔吗?”
叶宁宁没有犹豫摇了摇头,“认识你我很高兴。”
彼时的叶宁宁虽然听不懂赤九话中之意,但是也发现了她魂体正在消散的事实,她急忙凝聚灵力将赤九层层包裹,却是无济于事,只好转向顾骁道:“我该怎么做?”
顾骁的狐尾在叶宁宁的手腕摩梭不停,却只是一遍遍唤着“阿娘”。
赤九一遍遍回应着,直到顾骁别过狐狸头,沉默着走远。
叶宁宁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一天的到来,无论是赤九本人还是顾骁,都早已预料。只有她,还不能如此平静地接受离别。
赤九凝视着顾骁的背影,轻轻笑道:“真好啊,他像我。”
叶宁宁沉默无言。
赤九凑到她眼前,笑意未散,“宁宁不要难过,其实能在你身边”
她斟酌着用词,“能在你身边散去,我也很高兴。”
眼泪无声砸落,叶宁宁依旧不语。
赤九笑眯眯地,觉察到顾骁的目光,她甚至挥了挥手。
在顾家自我了断,魂魄被封在那骨扇中时,她跟着这便宜儿子顾骁走过了许多地方,看过了许多奇异的景色,却只能是个旁观者,无人识她,无人能发现她。
她游离在世界之外。
是一抹孤独的游魂。
但幸好,叶宁宁让她知道,她并非无人牵挂。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片宁静中,那透明的魂体一点点消散在了阳光下,随着风越走越远。
就连叶宁宁手腕上的印记也悄声无息消失了彻底。
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无一丝一毫小狐狸赤九的痕迹。
最后的最后,叶宁宁都没能牵过她的手,感受过她的体温。
“再见。”叶宁宁喃喃道,良久,她擦干了面上的泪痕,起身抱过了顾骁,却是对着不远处正在阳光下,静静注视着一切的抚光道:“我们该出去了。”
抚光面上并没有小孩的天真,眉目间氤氲着一丝偏执,“宁宁,为什么你不肯留下来?”
他明明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就连本该被抽魂的顾骁,他也一并送了进来。
他们会在这里生活地很幸福。
这一刻,叶宁宁立刻确信,抚光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机械式执行指令的分身,而是季煜安本人,她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对他而言有些残忍。
“抚光,因为我很孤独。”
尤其是在重活一次,记忆恢复之后,她对现代世界的记忆竟开始模糊。
刚来这里时,过去还那么清晰,未来还那么明朗,所以她坦然接受眼前现实。
直到曾拥有的不断失去。
她就像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工作、上学的游子,受了委屈和挫败后,第一时间会往家里逃一样,在无数个掉泪的时刻,脑子里总会有个声音告诉她,回家吧,回家去。
孩童面上迅速攀上一丝不安,伸出手拽紧了她,“不行,你不能出去。”
话音刚落,阳光被浓云掩盖,一时间整座邬钰峰变得昏暗不明。
天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就好似有无数细小的蛇在彼此纠缠,于黑暗中游移爬行一般。
叶宁宁下意识抬头看去,一层血色雾气正缓缓往下蔓延,连带着空气中也染上了一抹浓烈的血腥味。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传到了耳际,野兽奔袭的嘶吼声,天雷劈下的轰隆声,无数人的尖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是结界松动了吗?还是——
不等叶宁宁做出反应,就连邬钰峰也剧烈晃动起来,一道道泛着黑气的口子因此从地下翻涌而出。
她当机立断,一手揽着顾骁,一手牵着抚光往山下逃去,却是刚踏出半步,周身景色又骤然一变,她被一股强大的妖力拽进了另一个空间。
待视线适应眼前的场景时,叶宁宁看到了绘,她席地而坐,翠绿色裙摆连同秀发逶迤一地,葱白的手指在热气腾腾中翻飞,快速砌好了一壶清茶。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给你送两样东西。”绘示意叶宁宁坐下,将坤泽镜和一小段雪白形似圆柱的物什推到了她跟前。
叶宁宁拿过圆柱,不等她开口,边听绘道:“你还记得林婉儿吗?”
自从身死过后,她脱离原著太久,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叶宁宁忍不住好奇:“她如今怎么样?还有琅华仙君与她如何?”
“她如今”绘一顿,视线落到叶宁宁手中,“那节白骨,正是她的。”——
作者有话说:怎么回事,怎么都在走剧情啊啊。
第100章 金铃花开 叶宁宁闻言,下意识觉得……
叶宁宁闻言, 下意识觉得这白骨有些烫手,却没有将它丢开,只是问:“为什么?”
“你进来的时候, 有没有闻到花香?又或者看到过那些金黄色的小花?”绘边问, 边眯起眼来。
灵霄峰山巅常年冰雪不化, 万物难生,孤寂山巅除却住着一位琅华仙君和他的徒弟外, 便只有两只灵兽。
然而绘赶过去的时候, 看到的却是另一副光景。
山巅白光通明, 风雪呼啸。阵法中央并非是以身祭剑的慕衍之,而是林婉儿。
她躬身, 双手抱胸匍匐在漂浮的符文中,偏半仰头看向慕衍之, 眸中一点点露出笑意,“师尊你看,现在这个结果,才是众望所归吧。”
尾音散在了风雪中,她的身体也随之扭曲,骨骼错位中发出令人遍体生寒的轻响, 枝桠从血肉中破出, 血液溅射于雪地,落下点点刺目嫣红。
这样的过程似乎太过痛苦,她发出嘤咛, 难得落了泪, 却强撑着,喘着粗气催动腾蛇鞭,硬生生搅断了一截小臂, 那截手臂在漫天风雪中砸落在慕衍之跟前。
“季煜安已成堕神,唯有用它用它才能将之湮灭。”
噗噗血声中,枝桠犹如婴儿初长,一点点从她体内破出,最终在这山巅之上,长成了一棵巨树。
它遗世独立,枝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刹那间遮盖了整个灵霄峰之巅。
绘捡起那截手臂,没了躯体做支撑,手臂血肉快速褪去,化做一节森森白骨。
慕衍之抬手,灵力卷起风雪,在他身后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带起枝叶绰绰。
绘回眸道:“世人皆知琅华仙君心怀大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甚至不惜以身祭剑,欲铸神剑,平天堑,怎么现在,竟想夺走唯一能杀堕神的金铃花根骨?”
“季煜安不死,天堑深渊难封,慕衍之,你该想清楚。”
风雪一滞,又被裹挟着进入了一旁的枝繁叶茂中,须臾,枝头结出朵朵花苞。
绘不再回头,在随风散起的金铃花中越走越远。
第一次见到林婉儿,她有意将之引到未明湖畔。
她想知道,两个提前知道自己未来命运的人,到底是会选择反抗,还是选择坦然接受。
林婉儿和慕衍之都选择了前者。
为了不被情困,他选择对外宣称不再收徒,却难以抵挡命运,遇上她才知无可奈何。
为了封印天堑深渊,她毫不犹豫夺走了冼尘珠,却阴差阳错,造就了如此局面。
她知这一世的金铃花,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可是为何,为何这朵弱小的金铃花,最后还是选择了牺牲?
为了苍生大义?还是依旧为了心中私利?
或许是私利吧?绘暗道。
她去得太晚,都没来得及看到林婉儿的挣扎。
绘深感惋惜。
但绘还是忍不住想,她是如何挺直背脊走进祭坛,如何艰难地说服自己做出牺牲。
阵法启动的瞬间,她是否有听到旁人念起的咒语?是否能看到她师尊眼中的挣扎。
浑身血肉被心脏处的种子蚕食殆尽,借她半生修为与云流宗残存的灵气,于一息之间,抽枝散叶,消解了这一世的前尘后事。
那样的人,怎么会如此干脆决绝?
绘眯起眼,这时叶宁宁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丝。
她显然并不明白绘在说什么,答道:“不曾,但这些是不是与林婉儿有关?她做了什么?”
叶宁宁的心中隐约不安,脑子中浮现出一道模糊的明黄色身影,少女巧笑嫣然,明媚天真。
绘却突然道:“时间不多了。”
疯魔至此的季煜安能以肉身硬抗天罚,修为早已难以预测,只怕若是他愿意,甚至能颠覆人间权真两界,上神受束法则,不可插手下界之事,而天道也只能将他牵制。
如今金铃花已然盛放,藤本绕木而生,对其天然亲近,又何况是这万木之首的金铃花?故而这金铃花花香才能短暂麻痹季煜安,绘得以离魂进入他体内,接近他唯一的软肋——叶宁宁。
或许只有叶宁宁,才能将之毙命。
这是一场连同绘在内,所有亲历者都在参与的一场豪赌。
这时绘看了眼叶宁宁怀中的白骨,觉察到其上似乎包裹了一层灵力。
敲了敲茶盏,茶水已然冷却,绘忽觉人之复杂,轻叹了声,声音荡在这一逼仄的空间中——
据传,这片大陆初创时,是一片混沌浊气,却没想有一粒小小的种子,在其中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撑起了天与地,分出了上下界。
上界即为仙界,是下界之人永远追寻之道。
那棵树,也在极盛后衰败,化为树种,一次次进入轮回。
人之七情六欲不散,魔戾瘴气不灭,天堑深渊将永远横跨在全真之上。
树种轮回,正因如此。却在成百上千次轮回中,树种诞出人智,常以金铃花花神居于上界。
树之花如雨滴般大小,金灿灿、黄澄澄,一簇簇随风四处飘零时,便似下了场瓢泼大雨,涤荡浊气,换天地清明。
“天堑深渊每一次暴动,都将引发魔气四蹿、灵气枯竭,权真人间两界生灵涂炭,唯有金铃花开,方可换得新生,一切重启。”绘呷了口茶,一张脸隐在缭缭热气中,“这就是这片小世界的轮回之道。”
几千上万年来,永远循回。
修行又如何,飞升又如何。
他们都逃不过这一次次循环。
这个世界永远止步不前,历史长河中也不会出现任何新鲜的东西。
枯燥、无味,时光流逝千百年,这里都将保持原样。
若非这样,她又怎会对另一个世界产生好奇。绘凝视着叶宁宁,脑海中想起了她曾在坤泽镜中看到的无数场景,那不断变化的镜面,光影颜色交相辉映,形成一道道水流,犹如河川奔腾向前,带着浓浓的厚重,仿佛她的心境也在打磨着变得沉稳,刹那间顿悟许多。
听着讲述,叶宁宁握紧了白骨。
这时空间开始动荡不止,“咔咔”的碎裂声尖锐刺耳。
“被发现了。”绘眸色一闪,神色却是淡然,“叶宁宁,你想回去的话,就杀了季煜安。”
她的指尖轻叩了一下坤泽镜,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
叶宁宁猛地起身,激烈的动作碰倒了茶盏,清茶沿着桌沿汩汩而下。
“没有别的办法,你必须杀了他。”绘道。
伴着绘的声音,那倾倒的清茶中悠悠然荡开一些画面,是魔兽奔踏,山河破碎的权真,是摇摇欲坠的人间与权真结界,是被无数裹着魔气的藤蔓穿刺后失去生息,被强行抽离灵魄的修士。
一盏茶水的颜色由清澈变得浑浊。
垂在腰厕的手将那裙裾抓了又松,松了又抓,叶宁宁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仔细观察着叶宁宁的神色,绘补充道:“你不属于这里。”
——也就不该被困在这个世界的轮回中。
起初,绘念她有趣,因而想留她在绘梦浮生中,看她如何搅弄风云;后来,绘借此窥见另一个新奇的世界,于是向往之,心盼之,却在仔细看完她的一切后,忽然发现,有些人一旦不再,周遭也将失去生机,又何谈鲜活动人。
话音刚落,空间如破碎的玻璃般掉落,一大股罡风朝着二人席卷而来,绘凝出妖力将之挡下,叶宁宁也很快稳住身形,再次看到了残破不堪的乌钰峰。
云雾撕下了伪装,露出一根根粗壮扭曲,张牙舞爪的血色触手,掉落的血肉染红了一整片天,血腥味晕染了原本清新的空气,叶宁宁被熏得作呕的同时,她还听到了一阵阵轰鸣之声。
她这才明白,是季煜安替她挡住了一道道天罚。将她困住的,不是他的结界,而是他的躯体。
心在这一刻揪了起来,脑子似乎也被塞进了乱七八糟的藤蔓触手,乱糟糟一片,叶宁宁只能握紧那一节臂骨,道:“带他离开。”
言罢,叶宁宁将顾骁扔向绘,那狐尾在她的手腕紧紧缠绕,在她刻意用灵力的刺激下才寸寸松开,他只好回首,眸中凝结着层层不甘,面上不知摆出了个什么表情,一张狐狸脸显得有些滑稽,“叶姑娘,我们”
声音落了一半,便被从天而落,挤挤挨挨的触手打断。
“活着,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叶宁宁边说边退,交代完毕后,拽紧了小孩童抚光,头也不回地撞进了密密麻麻的触手中,一股浓烈的潮湿和腥气霎时扑而来,她没有犹豫,没有顿步,自然也错过了绘留存在坤泽镜上的复杂视线。
胸腔中心跳如雷,叶宁宁的视野中除了触手便还是触手,一望无际,满是血色,她就像只被灯光引进房间的飞蛾一般,在这其中胡乱蹿着。
期间触手掠过她的唇瓣,眼眸,如羽毛拂面般轻柔,又如林间惊鹿般小心翼翼。
季煜安、季煜安。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想见到季煜安的情绪越发强烈,叶宁宁干脆松开了抚光的手,剥离了蜂拥而来的触手,竟不管不顾地在这一片空间中狂奔起来,一袭白裙飞扬,她像是发泄一般,腿脚交错,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似乎这样,她就能离开这里,又或许追上那个她想见的人。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视线内的触手变得模糊不清,呼吸声急促又刺耳,喉头传来些许刺痛,就连身子也逐渐沉重,但叶宁宁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跑向了哪里,那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转而被一阵清甜的花香所取代,叶宁宁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一朵朵形似月桂的小花在她身侧环绕,带着奇异的眷恋,拂过了她的脸颊,她的衣裙,她顿住身形,不由伸手,一朵小花忽而懂事地飘向了她的掌心。
怀中的白骨蓦地炽热无比,一丝灵力悄然钻出,裹着朵朵小花在叶宁宁周身盘旋不止,最终凝成了一道明黄色的影子,那影子向她伸出手来,将她拥抱入怀。
花香越发浓密,叶宁宁听到了一道轻浅的笑声,让她想起了刚出锅的桂花糕,这曾是她在现代最讨厌的甜点,这时她却莫名体会到了独属于桂花糕的软糯清甜。
“宁宁,对不起。宁宁,对不起。”
笑声止,随即传来的一道阔别已久的女声。
“我其实很想很想很想和你做朋友。”
叶宁宁伸手想要回抱,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却吹散了花丛的叹息,也吹散了紧簇的金铃花。
她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只捧了一手的眼泪,再次抬首,视野在朵朵金黄色小花的拥簇间变得清明。
叶宁宁环顾四周,清晰地看到,脚下已经残破,露出焦黑的土地正逐渐柔软湿润,一点点嫩芽从中冒出,蔓延至这里的天堑深渊被花儿覆盖,缓缓愈合,从她身旁途经的魔兽也在刹那间化作粒粒花瓣,如潮退般回到了天堑深渊中。
一股熟悉的气息骤然将她包裹,叶宁宁回眸转身——
那好似一堵墙,特别之处仅在于,那是一堵由触手构筑而成的高墙,一眼望去不见边际,些许触手在缠绕上适才将枝桠蔓延至此处的金铃花树后,又穿透了云层,似乎将要破天而去。
没了魔兽的嘶吼和咆哮,头顶的轰鸣声清晰似就在耳畔。
——原来天罚从未停止。
仿若陷入了什么魔咒,叶宁宁踩过松软的土地,慢慢走了过去,离得近了,再近一些,她看到了一颗头颅,就镶嵌在那堵“墙”上。
“宁宁,很抱歉,我现在实在丑陋。”他道。
叶宁宁拨开那垂下的乌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双泛着赤红的眸子。
他侧头想躲,就连触手也在蠢蠢欲动,想要阻止叶宁宁的动作,却在被她回了一记眼风后,又局促不安地缩了回去。
叶宁宁这才点头,认真道:“确实。”
言罢,她伸手搂了上去,在他耳边轻声道:“所以我决定不再喜欢你了。”
“嗯。”他道。触手游移,绕上了她的腰肢,将她一点点紧扣,夺走了二人中的间隙。
叶宁宁没有挣扎,放任他的所作所为,反倒一手捧起他的脸颊,微底着头,半垂着眸,青丝不由自主滑落肩颈,与他那垂在半空的乌发无意识纠缠成了一团。
她道:“季煜安,其实第一次那场兵荒马乱的告白后,我对你便再无真情。”
“宁宁”犹如叹息。
手中白骨散发出淡淡光芒,缓缓没入了近在咫尺的触手团中,然而只是相触的瞬间,那些触手竟疯狂涌动,缠上了那节白骨的同时,也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引得叶宁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下一刻,她便听到了他那含笑的声音——
“我的心脏在这里,刺这里,才能彻底杀了我。”
白骨刺入,发出扑哧一声。
叶宁宁赫然一抖,鲜血涌了出来,她的指腹也恰好触到了那一下下跳跃着的、温度灼热的、触感粘稠的,他的心脏。
“季煜安、季煜安、季煜安”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绘散了千年妖力凝在了坤泽镜中,那缺失的另一半力量,便由我来补全。”他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似乎是想给她一个微笑,道:“宁宁,我送你回家。”
回家,如你所愿,如天道所求。这条回家的路,我替你搭建。
叶宁宁猛地抱紧他,激烈的动作致使坤泽镜掉落于地,镜面上定格在一座高楼林立的,充满钢筋水泥的现代时空。
紧接着,他周身那遮天覆地的触手开始寸寸断裂、枯萎、化为飞灰,那足以对抗天罚的磅礴力量顷刻间灌入了那一面小小的镜中。
失去了阻隔的天罚雷霆,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金铃花树伞、朝着叶宁宁直劈而下。但就在雷霆即将触及叶宁宁之时,坤泽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将她彻底包裹的同时,一股巨大的撕扯力从镜中传来,连带着她身旁的空气也开始扭曲、旋转。
在意识彻底被白光吞噬的前一刻,叶宁宁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季煜安的身影在雷霆中透明、消散,而他那双始终望着她的眼睛,直至最终彻底湮灭,都未曾移开半分
天地万籁俱静,只余金铃花簌簌——
作者有话说:默默吐槽下,这章真难写。
出现了一二三四五六个人物从来没在一章中塞下过这么多人(?)《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