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巫蛮族与天堑 她那么努力才活下来……


    她那么努力才活下来, 怎能这么轻易就死去!


    腾蛇软鞭如利剑般划破空气,扬起一阵阵黄沙,在妖兽的怪叫中, 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风起沙涌, 这还是林婉儿第一次为了自己而战, 从前她总是站在别人身后,寻求庇佑, 为此不惜舍弃了许多, 但现在她要靠自己。


    阿娘死时含笑的眼睛, 季煜安的嘲弄,慕衍之的欲言又止一一自眼前划过, 妖兽嘴中喷出的浓沙渐进了林婉儿的眼眸,她一时吃痛, 竟不管不顾毫无章法地舞动起了鞭子。


    虽为云流宗弟子,她却并没有实战经验,徒有一身花里胡哨的招式,即便与这妖兽缠斗在了一起,她脑子里还在想着要完美复刻飞雪鞭法,反倒给了这妖兽可预测她下一步动作的空间。


    眼下章法一乱就只剩蛮力, 妖兽竟被这鞭子甩得节节后退, 那双猩红色大眼睛罕见地流露出一丝除贪婪以外的情绪,手中软鞭化蛇而去的同时,林婉儿又掐诀凝出一柄剑, 由于灵力已是枯竭边缘, 丹田处隐隐痛了起来。


    她虽不是剑修,修为不高,但基于师尊在她体内所留命记, 她照猫画虎也能用仅剩的灵力凝成霜华剑,给那妖兽致命一击。


    林婉儿咬着牙,她双眸紧闭,除了打在脸上的风沙,她什么也感知不到,自然没能在黄沙翻涌时迅速做出反应,便被妖兽那半截尾巴给紧紧缠绕了起来。


    窒息感席卷全身的瞬间,林婉儿绷不住哼了一声,只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拧得咔咔作响——好疼唔,肋骨、肩颈、背脊都断了吧。


    腾蛇鞭化为了参天蟒蛇,亦缠住了妖兽的身子,迫使它发出了一阵阵怒吼,妖力四散间带起黄沙如利刃层层刮过林婉儿的皮肉,那张一向干净明媚的脸上布满道道血痕。


    风沙越来越急,竟在不远处形成了一道漩涡,正急速向打斗的一人一兽而来。


    妖兽卷着她,将之拖行在沙面上,开始往反方向急速奔逃。


    林婉儿白着一张脸,无数沙粒塞满了她的口鼻,呼吸都快要被彻底夺去,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她才不要与这出生同归于尽!


    霜华剑凝!


    腾蛇怒号的同时,妖兽也收紧了对林婉儿的控制,她霎时浑身鲜血淋漓,再也辨不出人形,黄澄澄一片的半空中,霜华剑虚影呈现。


    刺刺刺!刺下去啊!周身灵力好似被狂风吸走,在林婉儿身体崩溃的边缘,霜华剑终于穿刺了那妖兽,腾蛇也乘此机会将之搅成了碎片。


    碎肉洋洋洒洒打了一身,一颗妖丹砸在了林婉儿怀中,她一顿,将还沾着沙子的妖丹一口气吞了下去。


    有了妖丹作为补充,内伤得以舒缓,眼睛恢复了常态。


    林婉儿却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因为身后风暴圈越来越近,她已然能感知那道道风刃,她拖着残破的身体,在黄沙地面上一点一点往前爬着。


    她不能死。


    她那么努力地活着,甚至为此做了很多错事。


    她要为阿娘报仇。


    不能死


    可是身子已经卷进了风暴圈中,林婉儿实在无助,恰在这时,霜花们托起了她的身体,一股浩瀚灵力缓缓涌进了她那破损的筋脉,并将妖丹内的妖气尽数吸收转变。


    紧接着一道华光直入云霄,风暴圈散去,连带着常常被黄沙覆盖的天空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晴朗,一切归为宁静之后,被黄沙掩埋的人动了动,最终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自乌林秘境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突破的征兆,没想到这一次境界进阶竟会来得如此突然。


    林婉儿笑自己因祸得福,将软鞭化作一根蛇形拐杖,在黄沙中越走越远


    不分昼夜不知道走了多久,林婉儿终于看到了活人的踪迹,这一段时间里,她只与黄沙作伴,虽有妖兽出现,但也被她捕杀,生吞了妖丹或是血肉,有了这些作为支撑,对于前路的茫然和恐慌才不至于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


    林婉儿靠在一棵已经干枯的歪脖子树上,悄声无息地观察着远处的一切。


    眼前一片宽阔,几乎无山无树,唯有地上青草延绵无尽,全然没了“无极”中的荒凉与死气,来往之人戴着各色纱丽或是花帽,头发包裹或是散下来,配上些叮叮当当的发饰。


    女子容貌绮丽,暴露在阳光下的肌肤是漂亮的麦色;男子爽朗,结实的肌肉在田地中挥洒着汗水。


    这是一处安居乐业的村落。


    林婉儿观其服饰与言行举止,渐渐确认自己是来到了巫蛮族人的部落。该地与权真界西北部边境接壤,因这片地区的人几乎不敬鬼神,也没有形成一个个像样的国家,而极少有修士踏足这里。


    除了几年前天堑深渊异动,蔓延至这里的缝隙中钻出了不少魔物,她才随云流弟子来过此处,只是并未停留太久,她就因受了伤被紧急召回了宗门。


    林婉儿安下心来,往人群密集处走去,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便会涌上无垠的疲倦,她没走几步,便直愣愣地栽倒在了地面。


    神智再次回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五官深邃,英气十足的脸。


    “美人姑娘,你终于醒了。”他开口,语调有些奇怪,一字一句间隐隐有灵力波动,这使得林婉儿足以判断出他所说的内容。


    “谢谢你救了我。”林婉儿面上露出一抹浅笑,双眸弯成了一对月芽型,显得明媚又暗藏一丝脆弱。


    巫蛮族的女子多以直接坦率为主,笑起来时从来都是眯着眼,露出一排排雪白牙齿,泽兀从未见过像林婉儿这般含蓄温婉的姑娘,声音听起来也甚是软甜,一时间竟愣了神,反应过来时,对方正盯着自己,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我吓到你了吗?”


    泽兀急忙摇头,“没有。”


    视线往下,那一身破烂的明黄色衣裙下,隐约露出了些许白皙的肌肤,即便是在昏暗的屋子内也白得有些扎眼,泽兀红了脸。


    恰逢一名少女闯了进来,大声道:“哥,你的脸怎么红得跟海狄那只沙猴屁股一样?是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云乌!”泽兀被戳中心事,不敢看林婉儿一眼,恼羞道。


    云乌大咧咧笑着,将手中水盆一放,又朝床上扔了一套衣裙,便推着泽兀道:“好了好了,哥你快出去,别耽误美人姐姐换衣服。”


    “美人姑娘你可别听她瞎说。”门即将合上时,泽兀扒着门槛伸了个脑袋进屋。


    林婉儿只是安静地笑了笑,悄声无息地用灵力在四周探查了番,泽兀有一定修行在身,也懂得怎么使用,而这个叫云乌的女孩,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


    她讶然的同时,曾在云流宗学过的洲治史内容浮上心头。


    巫蛮族擅长巫术,靠声望为食,却对修行一事并不狂热。每个族群里面只会选择一到两位有“巫神”天赋的孩子进行培养,为全族祈求福泽,当瘟疫或是战乱来临时,他们也肩负着庇佑族人的责任。


    这是一个神奇的部族。


    “我身上的伤?”脱下衣物,林婉儿才发现外部的皮肉伤已经愈合不少,其上还残留着药物的痕迹。


    云乌闻言解释:“你那些伤还得多亏我哥,他厉害吧?”


    林婉儿点头,“真是麻烦你们了。”


    正打算自行宽衣时,又被云乌拦了下来,“你别瞎动,还是我来帮你吧,我哥说你内伤严重,得静养,做不得重活,最好是时时刻刻躺在床上。”


    “我没有那么脆弱。”话虽这么说,林婉儿并没有拒绝云乌的帮忙,毕竟她很好奇,那几片布怎能做完整的衣裳穿上身?


    随着云乌一声好了,林婉儿才得空看自己一眼,纱制的衣袖很短,只能遮住上臂,上身仅一件肚兜形式的布料做遮掩,腰肢难以被完全包裹,但令人宽慰的是,下身是灯笼型的裙裤,出行方便。


    云乌双眸亮晶晶地盯着她,“真好看啊,你太适合这身衣服了。”


    “就是这头发不行,太素雅了。”


    云乌自顾自说着,全然忘了林婉儿还是个伤患,打乱她的青丝,开始替她打扮起来,林婉儿乖乖坐在床头,显得乖巧无比,没有一丝威胁性。


    直到云乌问:“美人姐姐是从无极那边来的吧?那边可危险了,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觉察到窗边有一道人影闪过,林婉儿眼神微动,“我是权真云流弟子,意外之下流落无极,这才来到了这里。”


    听闻她来自云流,云乌夸张地感叹,“没想到美人姐姐你这么厉害。”


    心底疑念彻底打消,她朝窗外望了望,正欲张嘴时,又被自家哥哥一个禁制给封了嘴。


    云乌鼓鼓嘴,摸着林婉儿那一头柔顺的青丝,心思无比雀跃。


    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能亲自接触到来自云流宗的人。


    几年前,村里就曾来过一群自称是权真云流宗的人,他们说什么天堑异动,需各村落巫神前去援助,便带走了哥哥,自那天起,族人们便自发地为哥哥祈愿,村里到处挂满了红绸,夜间烛火通宵。


    好在不久后哥哥便被那群人护送了回来,那什么天堑异动并未引发太大的波澜。


    自此哥哥就常常提及那段往事,感叹云流弟子多么厉害,夸赞他们多么大义凌然、无私奉献,甚至为了救他差点被一头魔物吞噬,这也让他坚定了为族人做好事、努力修行,护这一方安宁的目标。


    她因此对这群人有了向往和好奇——


    作者有话说:走走剧情


    第82章 前奏 “我们再也离不开乌钰峰了。”……


    不知不觉中, 叶宁宁在乌钰峰已待了近半月,白天这里一切如常,弟子们按时听课、训练, 唯一怪异的便是, 大部分乌钰峰弟子在她主动搭话时都不怎么理她, 唯有苏若和月临缠她缠得紧,尤其是小月临, 几乎她走哪儿跟哪儿, 满嘴仙人姐姐地叫着, 又说不出个有重要信息的内容来,这样叶宁宁不禁怀疑, 这两人是不是季无殇派来监视她的。


    到了夜晚,有了之前的教训, 叶宁宁几乎不再随意出门,虽然乌钰峰一切平静有序,但细节处总是难掩异常,她不想自找麻烦。


    除了第一天来乌钰峰时季无殇做出了可恶行径外,后续他待她一直体贴。


    一日三餐由他亲自包揽,无聊了他也愿意带着她去山下逛逛走走, 她问起过去之时, 他也会详细讲起,从二人的初识,再到秘境历练, 讲到两人共同的师父张真。


    或许是其中细节被刻意掩埋, 二人的相知相恋从季无殇耳中听来,算得上是平平无奇,叶宁宁因此会想, 他眼中的那个“师姐”或者“叶宁宁”或许并不是自己,他那些执念不过是为了寻得一个发泄口。


    叶宁宁只能哀叹:我竟然做了别人的替身。


    在极望崖坐了一个下午,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了云海,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于她而言,她不过是个看客。叶宁宁这么告诉自己。


    说起张真,这就是季无殇第二个不愿提起的名字。


    提到这个名字时,叶宁宁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他闭目垂头,下颌绷得紧紧的,高大的身形一下变得瘦削,迎风吹着像个小孩似的。


    由此,叶宁宁第一次想到了那个藤蔓十三。


    在她将要离开迷失林,踏上青山镇时,十三最为细小的藤蔓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又一点点放开,它害怕人群中未知的恐惧,也害怕她离去,更害怕她因为兄长的逝世而难过,所以还是放开了她。


    多么复杂又奇怪的情感。


    当然至此,她也知道了无论是最初的藤蔓十三,还是禹城藤龙和那黑裙少女,都是季无殇的分身之一。


    叶宁宁对此点评:季无殇这变态确实能生,物种还不重样,建议一直生为国家做贡献。


    第一个不愿她提及的名字,则是顾骁。


    起初这个名字是她有意说出,毕竟禹城一别,她视野里只留下他在风中下坠的身影,虽然二人只是半道相识,但毕竟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拐走了他娘亲的神魂,难免要惦记着他一点。


    可这名字一入耳,季无殇就跟疯了一样,浑身颤抖着,双眸泛着红,似乎还含着泪,任她打骂,也要用那些藤蔓痴缠着她,再然后她就只记得自己做了场氤氲绮梦,梦里全是他身上的温度,还有柔软的唇瓣和他一遍遍的祈求。


    梦里的她意识如同在海浪中翻涌,起起伏伏,几经溺亡而去,听不清他的呢喃。


    一夜之后,又是看似普通的一天,只是那一身的红痕,尤其是藤蔓缠绕过的地方,在提醒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而顾骁这个名字,叶宁宁绝口不再提及,在羽翼没有丰满之前,她做出任何让对方不满的行为都是在挑衅。


    但好在季无殇是个信守诺言的人,答应助她修行的第一天,就带着她吐息纳气,汇聚五行之灵。


    只是可惜,叶宁宁什么也感受不到,所谓丹田处也是空空如也。


    季无殇这时候就会宽慰地笑着,道:“再等等。”


    此后几天,季无殇便忙了起来,常常半夜才回乌钰峰。


    即便他做了细致清洁,叶宁宁也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叶宁宁不知道该等什么,只是潜意识告诉她,她不能在乌钰峰久待,却对离开毫无头绪。


    为了缓解这种焦躁不安,她迷上了练剑,一柄普通的铁剑在她手中耍得行云流水,与苏若竟也能斗得有来有回。


    彼时极望崖上,叶宁宁手中的剑如飞雪流云,在风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又一次将苏若的剑给打落。


    苏若没有第一时间捡起自己的佩剑,反而一脸崇拜地看着她,“不愧是咱们乌钰峰的大师姐!”


    叶宁宁将剑捡起递到苏若手中,“再来。”


    “哎呀不行,我打不过师姐。”苏若急忙摆手,她瞥了眼天色,“太晚啦师姐,我先去做饭。”


    说完她像是找到了个完美的借口,蹦跳着就要离开,深蓝色背景中,她那飘扬的裙摆好似一只飞舞的蝴蝶,这使得叶宁宁一时竟忘了她身上的怪异,不禁又唤住她,“苏若。”


    苏若回头看她,一双眼亮晶晶的,“怎么了?”


    “你”叶宁宁心中生出一丝期许,“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今日是个罕见的阴天,极望崖的风大得出奇,崖边一棵枯树在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咔咔的轻响,好似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落崖下。


    苏若面上笑容不变,“当然可以,那么师姐你想去哪儿呢?”


    她说着说着,双眸神色黯淡下来,逐渐变得木讷,“可是师姐,除了季师兄,我们所有人都离不开乌钰峰,我们再也离不开乌钰峰了。”


    又是这样,好端端的人,又变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哪里是修仙的宗门,简直是个鬼城吧。


    叶宁宁的心脏揪成一团,不知怎的,忽然难过起来,这时胸口处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低头看去,是苏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她莞尔一笑,“师姐天色已晚,还是随我早些回房吧。”


    联想到第一夜曾见过的苏若,叶宁宁推开她的手,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不了,我还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怕再次见到那样的苏若。


    夜晚对于乌钰峰而言,似乎是个动荡的时刻。


    待苏若离去,叶宁宁坐在了崖边,背靠着枯树,一双腿耷拉在悬崖上,一晃一晃。


    她难得一次没有在入夜前回房,只为了搞明白这情绪的来源。


    崖底黑漆漆一片,那不断翻涌的云雾好似凝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奋力将她卷入,她的身体也开始随着这漩涡往下倾倒。


    直到有人扑向了她的后背,“仙人姐姐!”


    叶宁宁猛然回神,一把抱住了月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小月临这里很危险!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月临好似看不见那深不可测的崖底,埋在叶宁宁怀中一个劲儿地笑着,“月临想姐姐了,苏若姐姐说你在这儿,我就找来了。”


    “仙人姐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漠啊?”话锋一转,月临有些委屈。


    叶宁宁拍了拍她的背,暗道:傻孩子,有没有可能,我可不是你口中的仙人姐姐呢?


    念着这里风大崖深,叶宁宁抱着月临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回去吧。”


    临走时她不由瞥了眼崖底,那里只剩下一片浓稠阴云,哪里有什么漩涡。


    夜色渐深,怀中的月临呼吸声越来越弱,身体也越来越轻,等到叶宁宁有所觉察时,月临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她仰着一张小脸笑道:“对了,仙人姐姐,方才还有个人在等你呢”


    “月临、月临!”一股莫须有的恐慌袭上心头,心脏处熟悉的痛感再次传来。


    然而话音未落,月临便彻底失去了生机,小小的身子上,皮肉开始剥落,渐渐露出腐败的一面。


    路过一片茂林时,沙沙声更甚。


    叶宁宁的双手颤抖起来。


    没事的,不要多想,只要天亮了,她还会醒来。


    叶宁宁在心中一遍遍默念。


    可无论怎么暗示,鼻尖弥漫的尸体腐烂味都在提醒着她,月临死了,真真切切地死了。


    有没有人能救救月临?救救她?


    一路奔驰,叶宁宁这才注意到,往常通宵烛火的乌钰峰,这次却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个人影,她慢下了脚步,孤零零地站在了她从未来过的一间院子中。


    院中花草茂盛无比,有个人正背对着她,青丝如墨泼洒。


    无风无月也无灯,叶宁宁不太确定,“季无殇?”


    “宁宁。”他转身,一身黑衣融入了夜色,手中一柄剑闪着幽幽蓝光,蓝光之下,似有涓涓细流。


    叶宁宁后退一步,皱眉——眼前的季无殇怎么有点奇怪?


    那白玉面容染上了几分阴郁,不似之前的温润,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季无殇,可他的容貌,与季无殇又有细微的差别。


    视线落在那柄剑上,叶宁宁只觉腹中一阵抽痛,抱紧月临的骨架转身想跑,四周藤蔓却一拥而上,缠绕上她的四肢,并抢走了月临。


    “你要做什么?”叶宁宁急了。


    藤蔓卷着叶宁宁,飞身入了他的怀抱,他紧紧抱着她,低声道:“宁宁别怕。”


    鼻尖血腥味越发浓郁,连带着身上也弄上了粘稠的液体,借着那幽蓝剑光,叶宁宁彻底看清,自季无殇身上流下的竟是一道道鲜血,那血丝没入院中,地面上渐渐勾勒成一个奇异的阵法。


    符文浮动,血丝将二人包裹,青丝纠缠间,季无殇面容惨白,整个身子扭曲起来,血肉从他身上剥离,除了一颗头颅,浑身上下竟无一块完好,又不断有藤蔓填充进他的身体。


    叶宁宁挣扎着想要离开,又被他死死扣住,被迫与他额头相抵,而后白光涌现,钻入了她的丹田,意识模糊间,她只觉那抹白光正在筋骨中不断游移——


    作者有话说:写了大几千删删减减


    这章莫名难写,可能是过渡章的缘故


    第83章 重塑灵根 白光在全身游移之时,叶……


    白光在全身游移之时, 叶宁宁只觉体内似有什么在缓缓重塑,天地之间气呈五彩,唯有源源不断的绿光涌进了她的身体, 丹田处变得充盈起来。


    她忽感身轻如燕, 只是视线掠过, 季无殇的肉身已经碎裂成块,血肉模糊间, 他那张脸也变得格外扭曲, 叶宁宁的声音已然变调, “季无殇、季无殇你在做什么?”


    他那双白玉手臂,不, 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而是一层薄薄的白皮, 其下涌动的是一根根藤蔓,在接触到叶宁宁脸颊的瞬间,白皮破开,藤蔓涌出,那已不再是青绿色,相反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就好似与他肉.体相连, 又或者说,它本来的称呼该叫做触手。


    叶宁宁想逃,又被那触手缠住, 温热、柔韧, 并附带上了吸盘,所过处留下了一道道的透明黏稠痕迹,空气中弥漫出了淡淡的腥香, 钻入叶宁宁鼻尖之后,她禁不住张开嘴轻喘起来。


    这香叶宁宁神丝已经迷离,再看季无殇的面色,也已经染上一抹嫣红。


    触手桎梏着她,将她的红唇送到了季无殇跟前,他低头将之含住。


    灵根灵髓剥离之痛让他忍不住颤抖,本能让他放出了催情之香,只有这样,他才能抵抗那蚀骨之痛。


    师姐,当初你也是这般痛吗?


    他在她的唇上辗转,血肉掉落间,又被扶芳藤无情啃食殆尽,黑色灵力如丝线般勾缠而上,迫使沾了血腥的扶芳藤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黑袍下,触手争先恐后奔涌而出,贴近叶宁宁的肌肤,感受她那不断攀升的体温,天地灵气在她身边环绕,带着治愈的浅绿色。


    这本是他的木灵根。


    他亲手碎裂了她的灵根,他早该还给她。


    哪怕粉身碎骨,血肉尽无,他也要还她。


    扶芳藤是一种异化植物,长于天堑深远附近,藤蔓长而能进深渊且不被魔气所染,具有强大的再生、愈合和吞噬能力,因而被流光宗带回驯化,传至张真师傅手中,在乌钰峰禁地之中,唯一一株扶芳藤主株早已被他吞噬,以血肉滋养。


    而换灵根需以法器灵火花莲为阵,辅以蕴藏灵力的血液为引,本体莲花长于寒月清泉,百年仅有一朵,被癸阴派采集最终炼制成了法器。


    癸阴派传承弟子极少,即使屠尽,收集的血液也仅能引法器花开,却无法最终支撑阵法的完成,他只能选择将自己作为祭品,开启法阵。


    灵根剥离开始,若无同等修为之人护法,无论最后是否成功,被执行剥离的人,都将面临无法避免的反噬,轻则修为散去沦为凡人,重则死无全尸,神魂俱灭。


    借凝魂皿固魂,与藤融为一体,彻底抛却肉身,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夜色已深,浓云汇聚,天际如沸水般不停翻腾涌动,云雾间时不时电闪雷鸣,似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院子位于乌钰峰半山腰最为开阔之处,眼下却被云雾掩藏其中,唯有风过时,隐约可窥见其中华光。


    林中草木疯长,各类藤蔓自四面八方涌向了这一方小小的院子,有些攀上了墙院,有些穿过了因没有灵力滋养而失去活力,已经腐败的尸体,有些沿着地面蜿蜒而行直至构建成一座巨型藤蔓牢笼,将这小院笼罩其中,忽而沙沙声响起,藤蔓叶片间绽开朵朵鲜花,形态各异,色彩绮丽。


    透过藤蔓缝隙窥视,无数触手将少女温柔托起,青丝缠绕下,露出一张氤氲红潮的脸来,凌乱不堪的月白色衣裙与黑袍相交织,柔顺的面料下,似有游蛇涌动,撩起一角处,无力地垂下一双玉腿,被触手缱绻舔舐。


    红唇微动,叶宁宁呢喃着那个名字:“季无殇”


    “”


    微光投落的阴影中,她朦胧瞧见一双泛着嫣红的眼眸,听他做出了模糊的回应。


    湿润的触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在她的唇瓣摩挲,掠走了那暧昧的晶莹,在微颤中钻进了檀口——呼吸一滞间,叶宁宁的理智回归了几分,她的唇舌本能地做出了抵抗,一进一退间竟成了难以言说的追逃情趣。


    叶宁宁瞪大双眸,竭力看清眼前的一切,那烟粉色触手不断游移,缓缓勾勒出一个怪异的人形,它匍匐在她身上,传递炽热的温度。


    在她身上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叶宁宁恍恍惚惚地回想,脑子里闪过一张雌雄难辨,又带着几分阴沉潮湿的美人脸。


    空气中弥漫的异香带着令人沉醉的甜腻,勾得体内似有波涛汹涌,叶宁宁轻哼一声,不得已掐紧了掌心,痛感传来,却是杯水车薪。


    “季无殇放开我。”


    被堵塞的唇只能发出几个不成语调的音节,她只能伸手推搡,指缝间却被触手占领,一股颤栗随之席卷全身。


    “宁宁,再等等。”他一边感受她身体的每一寸,一边出声安抚。


    扶芳藤已与他的身体彻底融合,却还需要时间磨合,才能幻化出他想要的模样。


    叶宁宁却等不及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好似一场幻梦,陌生的情.潮将她折磨得几近溃败,她讨厌这样永无止尽,好似总要将她拖进深渊的梦境。


    可越是这样,脑子越是混沌不堪,大段大段莫名的记忆片段自识海深处翻涌而至,好似要将她彻底沉溺


    “小宁子,这极致的师徒虐恋文,可是我专门给你找的。”


    “哇哇哇开虐了开虐了,男二黑化了!”


    “师姐、师姐,你什么时候才回乌钰峰?”


    “仙人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宁宁啊宁宁”


    伴随着一张张脸如走马观灯般在她脑中闪过,无数声音吵着叫着。


    “好哇叶宁宁,你居然敢背着我偷偷谈恋爱!”


    “谁谈了谁谈了谁谈了!叶溯你可不能污蔑我!”


    “那季煜安是谁?”


    季煜安、季煜安


    “季煜安”茫然的眸中忽然涌上眼泪,叶宁宁仰着头,皱眉忍受着记忆回归带来的疼痛,连带着驱散了迷香带来的溺亡之感。


    身上之人顿住,“你叫我什么?”


    “季煜安。”叶宁宁轻声重复,话音刚落,痛苦就攀上了她的眉眼,拧成了难以分离的一团。


    她因此像濒死的夏蝉般不住地抖动着身体,下一瞬,她似乎被剧痛折断了背脊,忍不住弓起了全身,紧接着她便忍无可忍,四肢挥舞挣扎,于空气中划出一条条杂乱的弧线,灵力在她的掌心汇聚又散去,她终于尖叫出声:“疼!好疼!”


    脑子疼,身体疼,全身上下无一不泛着疼痛。


    那天也是这无边无际的藤蔓,遮盖了蓝天,吞噬了阳光,啃食了一切生机。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柄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好疼,好疼。她碎成了一片片,断成了一寸寸。


    血雾糊上她的眼睛,她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满天千纸鹤是她生前最后的一眼。


    这不是我的记忆!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个穿越异世的倒霉蛋,我才不是、根本不是那个被杀掉的可怜人!


    叶宁宁无声地叫嚷,挣扎的动作让她的身体成了扭曲的枯树枝干。


    “宁宁、宁宁。”注意到她的异常,季无殇的触手撤去,她那纤细的身体在半空中飘然而落,如雨中蝶翅,脆弱易折。


    初次恢复人形的怀抱泛着冷,梅花香气被血腥暗藏,然而怀中人并无任何反应,她已然彻底昏厥。


    季无殇紧紧凝视着那张惨白的小脸,恢复正常瞳色的眼眸中再度染上猩红。


    她的反应告诉他,她的识海内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斗争,她抗拒那些过往,可这些回忆本就因她而来。


    她回想起来吗?她若是想起了一切,她会原谅自己吗?


    须臾灯恢复的乌钰峰终究是回不到过去的乌钰峰。而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不,他可以给她要想要的一切,除了记忆。既然总是反反复复,那就将之彻底抹去。


    季无殇半跪在腾笼中央,身形不断变化着,触手捧起了少女的脸颊,他闭上双眸,忍痛抽离了自己的神识,微微喘息间,他的神识伴随黑色的灵力一同侵入了她那重新构筑、还稍显脆弱的识海。


    识海被人强行闯入,痛感立刻传递四肢百骸,叶宁宁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于是识海内磅礴的灵力如泄了闸的洪水向那抹神识奔腾而至,只是靠近之时,她感受到了一丝熟悉,那进来的神识在急躁中暗藏温柔与探寻。


    她的神识忍不住离开了识海内的躲藏之地,犹如那被心悦少年所吸引的怀春少女,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对方,而后双方触碰的瞬间——便是久别相逢的情人,在这无人境地极尽缠绵。


    就在他的神识将要在这沉沦之时,他被拽进另一个陌生的空间,眼前展开一幅全新的画面。


    空旷的走廊上,少年们朝气的朗读声声入耳。


    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少女似风一般疾驰而过,只留下马尾甩过的弧度和飞扬的裙摆,很快,她便扒拉在门边,做贼般地往门内环顾了一圈,这才抱着包预备猫进房间。


    恰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后站定,“叶宁宁!这已经是你本周第三次早自习迟到了!”——


    作者有话说:又是九点下班可恶可恶!!


    外星人怎么还不来攻打地球!!


    第84章 窥见 黑暗中,季煜安席地而坐,长……


    黑暗中, 季煜安席地而坐,长袍逶迤一地,环顾在他四周的是一片不断变化的瑰丽画面, 自头顶投下微弱的明白光亮, 他的影子因此蜿蜒绵长, 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这里是她的识海,因此这些都是她的过往。


    可是为什么那位名叫叶宁宁的少女不复乌钰峰大师姐的冷清淡然?也没有师姐那张素净的容颜?


    季煜安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视线不由被那少女所吸引。


    她约莫十三四岁, 个子并不高, 身形偏瘦,整个人虽白得扎眼, 却并非病态惨白,一双圆润杏眸总是亮晶晶的, 笑起来时鼻子会微微抽动,唇瓣红润而饱满,暴露在空气中的四肢也意外地有着漂亮的肌肉线条。


    此时晴空万里,湛蓝色天空宛若浩瀚无垠之海。


    碧空下群情激昂,所有人都高声欢呼:“加油!叶宁宁”、“宁宁、宁宁!我们爱你!”“叶宁宁坚持住,千万不要放弃!”


    “叶宁宁”三个字一时间响彻云霄。


    红绿相间的跑道上, 那娇小的身影由远而近, 笔直的双腿在奔跑时轻盈如燕,汗水挥洒间,她好似林间偶然跃过的小鹿, 一路奔向了她的自由, 她的终点。


    “第一!我们是八百米女子组第一!”


    “叶宁宁!你!就是冠军!”


    人群欢呼沸腾,将少女拥抱入怀。


    朗朗晴空之下,她忽地朝藏在黑暗中的季煜安粲然一笑, 笑脸蒙上了一层绚丽夺目的光彩,他因此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又被一声呼唤打断——“叶宁宁快过来,喝点葡萄糖水补充体力。”


    指尖触及,却只碰到了她的发丝,转身的画面迅速荡开道道波纹,荡开了一幅新的场景。


    光亮映照着季煜安的脸,惨白如纸。他一时竟觉浑身飘然,不知所措。


    “叶宁宁!一天天的,晚自习上不做作业又看小说!你这样子怎么考得上高中?”


    教室后排,被叫到名字的她低下头老实认错,一脸通红地看着老师收走了藏在桌洞里的小说,趁对方走远时,又转身与同桌咬耳朵抱怨,“作业都做完了,看会儿小说怎么了嘛,而且我是艺术生,文化分哪有那么重要”


    “哇叶宁宁,你这画的都是些什么啊?你居然在草稿纸上画裸男!还画了胸!”男生一把抢过她桌面上的本子,迅速绕教室跑了一圈,致使本子在哄抢中散落一地。


    她绕着课桌追逐,眼见追不上,便瞄准了对方用力掷出一本书,坚硬的书角打中男生的脑袋,疼得他立刻抱头哀叫,她却是看也不看一眼,捡起本子路过他时,又踢了一脚他的小腿,“哼活该!只是练个人体而已,你叫什么叫!”


    “怎么回事?谁拿了东西不关冰箱门?”房间门打开,一名约莫十七岁的少年迷迷糊糊道。


    黑漆漆的客厅中,冰箱门大开,散发出幽幽光亮,少女慢悠悠回头,“嗨。”


    少年赫然吓了一跳,眼眸瞪大,“叶宁宁你怎么回事?明天中考你居然还不睡?!”


    “我睡不着,叶溯。”她拿出一瓶酸奶,表情生无可恋。


    名叫叶溯的少年走近,一把抢过她的酸奶,自顾自插上吸管喝了起来,又在少女即将炸毛之时侧身进了厨房,“喝什么酸奶,我给你热牛奶。”


    瞥见叶宁宁脸上藏不住的得逞笑意,他仗着个子高,手臂一弯将她锁喉,“好你个懒狗!连热个牛奶都不愿意。”


    她嘻嘻笑着掰开他的手臂,“谁让叶溯哥哥这么懂我。”


    哥哥?


    看着画面上面容近乎一致的两人,季煜安浑身一震。


    叶溯竟是她的哥哥


    她的记忆之海广阔无垠却是色彩斑斓,充满了她的音容笑貌。


    瞳孔内的色彩似流水涌动,季煜安宛若石碑屹立,守着少女的年岁往前奔去。


    十三岁情窦初开,她喜欢上了一个小男孩,于是她开始注重打扮,开始收敛平日里被叶溯评价为“疯癫”的行为,开始努力钻研在她眼里堪比“地狱折磨”的数学。


    明明数学很好的朋友就在身边,她偏要拿着题本凑到他跟前,甚至不惜答应为叶溯做抄写作业,以换得手机使用权,只为了能在周末时和喜欢的人聊天。


    可喜欢的那个他总是若近若离,琢磨不透。


    她的脸上也因此会闪过几分忧愁,明明日记里写下“他要是再不回我消息,我也就不搭理他了”,转天又能在课间不经意路过男生的身边。


    只是她对名叫数学的学科实在一窍不通,不优秀的成绩也让她有了中考危机。


    在爸爸妈妈的建议下,她只能半道学了美术,好在发掘了自己的天赋,怀春少女被转移了注意力。


    然而素描常常枯燥而乏味,中考也迫在眉睫。


    夕阳西下的画室里,她有时会边画边哭。


    灵动的线条勾勒出精致的人体,极具想法的配色给她的作品蒙上了一丝独特。


    中考彻底结束那天,暑假即将迎来,她在一个阴天整理出自己的练习。


    叶溯在旁指指点点,挑刺她这里画得丑,那里用色夸张,被她一脚踹去,他慌张躲避,因而掀翻了桌子,起风时卷起的一幅幅画作迎面朝季煜安扑来。


    在这一段段清晰的回忆中,他终于明白,那个除了修炼就是指导他人修炼的大师姐,为何在浮生绘梦中,能绘出一页页不同模样的自己。


    画卷上的少年或御剑而行,或负剑而立,青丝如墨,衣袂翻飞。


    那样意气风发,一眼便知倾注了她的心血。


    可那场绘梦,却被她亲自结束。


    季煜安没由来的一阵惶恐,他因此抬头环顾四周,除去那缤纷的记忆片段外,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将他包裹


    “叶宁宁快醒醒!今天可是你高中报道的日子!”叶溯猛猛敲着卧室门,等到第三下时,少女终于给了回应,她开了门,早已整装待发。


    转眼间,她已二八年华,哥哥叶溯来到了高三。


    为了他能更好地在家学习,她主动提出住校。父母和哥哥送她到了宿舍,将丰厚的生活费交到了她手中。分别时少女眼含热泪,满脸不舍,待父母彻底离开时,她数着钱全然憋不住笑。


    高中的生活虽然紧张,却不妨碍她自寻乐趣,听不懂的文化课上,她画了一整本漫画,在年级四处传阅,因此结识了外班的好友。


    好友爱吃,为数不多能出校门的日子里,她带着少女尝遍了学校周围的一切。


    原本清瘦个矮的少女在半年内如春笋疯长,出落得亭亭玉立。


    在这半年时间里,她迷上了校门口的面食,从杂酱面到肥肠面,再到仔姜鸭丝面在冬天的傍晚热气腾腾,她忍受着滚烫,一口腌萝卜一口面,吃得满脸通红。


    红油沾上了她的脸,好友边递纸巾边揶揄,“啧啧啧,看你这样子,以后上大学可离不了S省咯。”


    “为什么?”她抱着碗喝了口面汤,“我可是要考N大的女人!”


    “我姐就在沿海地区上大学,她说那边的饭菜可太吃不惯了,尤其是面条,怎么都没咱们这有味儿。”好友放下筷子,“为了我的肚子着想,我可不会离开本省。”


    红彤彤的面汤映出了她的轮廓,她细致地挑着混在其中的肉糜,“那我就学着自己做呗。”


    “没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她笑了起来,思绪明显跳跃,“我跟你说,我上周看的那本女主穿越古代的美食文,可就是靠着这门手艺发了家致了富,和男主一起走上了人生巅峰!”


    “叶宁宁,青天白日的可就别做什么穿越梦了。”


    “重点不是穿越,不对,我什么时候梦着穿越了!重点是美食文!我推荐给你看看”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她挽着好友的手臂走向校门,笑声随风散去,又从叶九姑娘的小厨房中穿进季煜安耳中。


    叶家的日子远不如这里趣意盎然,她被困在那一方宅院时,就时常钻进小厨房忙碌,青荷拉着风箱烧着一锅白水,翠竹在一旁洗菜择菜,她则手持菜刀,叮叮当当剁着肉糜。


    这碗面她做了很多次,然而每一次她都一边叹着气,嘟嚷着还差一些,一边将之消灭。


    那时候他还是十三。


    厨房位置离前院近,他并不方便出现,只能躲在暗处,看着她同那碗面一遍遍较劲,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金贵如叶九小姐,还会为了一碗面而亲自下厨。


    更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第二十七遍,那碗撒着肉糜,弥漫着酱香热气的面条终于成功时,她吃下的第一口却伴着眼泪滑落。


    那天阳光明媚,只是经由泪水折射后变得甚是刺眼,阴影被绿叶碎裂成一片又一片,那时他刚在隐卫营晋升,怀揣着喜悦想同她分享,因而才想:或许她只是因为辛苦付出终得回报而喜极而泣。


    然而后来,他寻遍整个权真,都未能找到这样一碗面。


    他只能反复回望叶家幻梦,回顾她为了这碗面所做的一举一动,终于在青山镇时,他能够指导着那小摊贩勉强将之复刻——


    作者有话说:这章纠结过要用哪个名字写男主视角,才能避免叙事混乱,纠结了半天还是选择了季煜安,毕竟女主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了。


    其实这个场景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季煜安被拽进识海,像一个旁观者见证了叶宁宁现世,从初中到高中所过的六年。


    为啥没涉及到女主更小的时候呢,一是不大重要,二是设定上这些片段都是回忆。


    我觉得大部分人前半生最深刻的记忆,差不多都是初高中大学时期。


    Ps:


    季无殇还在没死,就是大部分被季煜安控制着,极偶尔非常偶尔情况下才冒出来抽个风。


    说实话,这本是我第一次尝试多线并行叙事,有点担心出岔子导致故事讲不清楚,所以小小解释下。


    第85章 她凭什么承担 这里是一片黑暗,等……


    这里是一片黑暗, 等到光亮稍微透出来时,叶宁宁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尸山血海的空城。


    鲜血粘稠,浸得土地松软无比, 一脚踩上去就能塌出个小坑。


    这里是哪里?叶宁宁伸手触碰, 却见画面一荡,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场景并非真实。


    她拧眉环顾四周, 除却阴沉的画面外, 将她包裹的只有黑色。


    方才她在做什么?叶宁宁坐下来仔细思考,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季无殇。


    他在那个诡异的阵法中, 已然化成了一名触手怪。


    想到这儿,叶宁宁不由抖了抖, 那触手缠身的感觉是在真实。


    黏腻、潮湿,却能勾起阵阵情.欲。


    这季季煜安,果真是个变态。


    叶宁宁面色一白,季煜安是谁?她皱紧眉头,一遍遍回想意识消失前的一切,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被杀了, 杀她的人就叫季煜安。


    不、不对,那真的是梦吗?


    如果是梦,为什么她脑子那么疼?如果是梦, 为什么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的变化, 就例如此刻。


    叶宁宁抬起掌心,手中渐渐凝出一小团浅绿色光团,随她心意而动, 又凝出了一把剑。


    体内有股气正全身游移,所过之处,肌肉、筋脉皆舒适无比,好似受到了滋养。


    这是什么?灵力吗?叶宁宁正理清头绪时,呈现在眼前那如投影在幕布上的“电影”画面开始出现变化,那血淋淋的尸体堆中,缓缓钻出一个男童来。


    那男童衣衫不整,从上到下无一不是沾满了鲜血,秀发因此凝结成了块,叶宁宁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隐约中闻到了一丝浓浓的血腥味,她捂住了鼻子。


    孩童茫然环顾四周却没有哭,只是喃喃了一声“娘亲”,就像失了魂般,走出了这里。


    整座城空空如也,衬得孩童的身影越发渺小。


    直到靠近了城门,才出现几个修士来,只是他们无一不是血迹沾身,衣袍破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在强撑着掐诀布阵,泛起的白光笼罩了整座城。


    “等等,还有活人!”有人出声打断。


    看清来后,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更是握紧了剑柄,对其怒目而视,好在身侧之人将他拦了下来,“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的父亲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为何要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受此惊吓,三魂六魄去了一魂,变成这般呆愣的模样,在这权真也活不了多久。”


    众人一静,良久,传来些许叹气声。


    叶宁宁这才仔细打量起那孩童,也就七八岁,哪怕一身血污,也看得出是个漂亮的小孩,孤零零走在这世间,看着实在可怜。


    再抬头看去,那城门口门匾上正挂了“云渺”二字。


    阵法终成,一座城在孩童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几名修士,也仅有一人强撑着依旧去活了下来,凝视着孩童的背影,目送他越走越远。


    有了小狐狸的经历,叶宁宁猜测这些或许也是某个人的记忆。


    她恍惚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期间,曾被一股疼痛强行唤醒过,再然后她的体内就闯进来一个人,而她甚至与对方


    叶宁宁猛然一顿——那个人是季无殇!


    思及此,叶宁宁抬头看去:那这些会是他的记忆吗?


    可为什么这些画面她也那么熟悉?她好像见过那个孩童,在什么时候?


    意识再次混沌,又慢慢清晰,灵力在体内疯狂涌动,掀起惊涛骇浪,冷汗一滴滴滑落,叶宁宁就好似在迷雾中行走,她紧抓着“季煜安”三个字,紧抓着呈现在她眼前的画面,终于拨云见日——自己曾为了一个人进过一场幻境,那幻境里的场景便是如此。


    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季”季无殇?


    不、不是,是季煜安!


    “轰隆——”叶宁宁猛地抬头,整个人忍不住轻颤。


    画面上下起了暴雨,转眼间,那孩童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这里是一座繁华的小镇,街道上人来人往,伞挤着伞,只是路过之人看着孩童之时,有同情,有嫌弃也有好奇。


    他越发消瘦,长发结成一缕一缕,血污已被这场暴雨彻底洗净,一张脸惨白如纸。


    叶宁宁蜷缩在黑暗中,抱紧了双臂。


    她不要看他的记忆,她不要关注他的一切。


    可是垂下了头却挡不住声音。


    这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给他递了把破伞,问他:“你饿不饿?”


    孩童愣愣的,没有回答。


    那人觉察到他是个傻子,也就大胆将他往一处小屋引去,待他站在了门口,便用力将之推了进去,随着屋内一声闷响,那人转而锁上了门,朝身侧一位大娘笑道:“待会儿你检查检查,给这小孩洗净,若是没什么大病,就挖了他的心换给王家那小女儿。”


    大娘犹豫,“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一颗心十万灵石,如何不行!只要有了灵石,我就能买洗髓丹,有了这丹药,我就不再是个杂灵根!”男人恶狠狠道,“你要是阻我修仙,我连你也杀了!”


    剜心?叶宁宁这次终于抬头,瞳孔中色彩流动。


    画面中夜色已至,那大娘运用灵力将小季煜安洗了个干净,那张脸上,有一颗明晃晃的泪痣,叶宁宁一时无力,她没有猜错,这是他的记忆。


    为什么她会来到他的记忆之海?


    乱糟糟的思绪逐渐变得有了条理,很显然,拽着她进入识海的人,根本就是季煜安。


    为什么他杀了自己,为什么又要找到她?又要将她拖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时间,叶宁宁只觉腹部抽痛不止,那柄剑贯穿身体时的疼痛再次涌了上来,闭眸之时,眼底只剩下乌钰峰漫山遍野的鲜血和尸体。


    可是再度复活,她又回到了乌钰峰。


    叶宁宁痛苦地回想着近日发生的一切,藤蔓十三是他,禹城藤龙是他,季无殇也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毁了乌钰峰?为什么又要带她回去?


    “怪物!快跑!他就是个怪物!”一声惊呼打断了叶宁宁的纠结。


    一张阴沉而沾着血色的脸引入了她的眼眸,那瘦弱的孩童手持匕首,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然而仔细看去,他的瞳色已经泛了红,眼底人影不住变幻,他们在嘶吼尖叫,在传达出同一个意思——“绝对不能让他们伤了小公子,否则我们也将无处可去!”


    这些扭曲的人影操纵着孩童的身体,状似如地狱爬出的恶鬼,将门口还来不及逃走的大娘一刀封了喉,残影掠过,又追向门外逃窜的男人。


    湿冷的夜中,猩红血气缠绕在他身上,驱使他一会儿跳上了房梁,一会儿如游蛇在地上匍匐,最终将那男人毙命。


    一切结束后,他的身子这才摇晃了半天,力竭倒地。


    叶宁宁拧眉,那些控制着季煜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隔日是个晴天,再度恢复意识的季煜安脸上难得出现了不一样的情绪——深深的恐惧。


    显然他还记得自己昨夜曾做了什么。


    “我杀了人”大滴大滴眼泪落入空空如也的手中。


    这时却有行人路过,紧接着便是一声声尖叫,“死人了!死人了!”


    小季煜安这才回神,慌忙躲进了黑暗,将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止不住得抖动,“不能出去,不能出去,不能出去,我会杀了他们。”


    叶宁宁不由咬唇,别过眼去,良久才捏紧掌心——她不能在这里继续看下去,她要打破这识海,她要出去!


    灵力汇聚于掌心中,是一团浅绿,叶宁宁怔住,通体涌上来的都是治愈之感,而非曾经的冰冷,而寒泠剑也失去了与她的联系。


    碎了,寒泠剑已经碎了。恍惚间,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不见天日的清晨。


    叶宁宁闭眸,咬着牙掐诀,就在灵力即将轰向眼前这些记忆片段之时,一场大雪呼啸而来,她虽不是亲历者,却也能感受到些许冷意。


    大地白得刺眼。


    寂静无声的街道上,约莫十岁的男童衣衫不整,一张脸冻得通红,暴露在雪中的脚趾泛起了青紫色,显然已经没了知觉,他在这雪中茫茫然走着,不知该去往何方,只有行人路过时,他才会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急急忙忙加快速度,躲藏在看不见人的地方。


    好在夜幕落下时,大雪已经停下,街道上稀稀拉拉亮起了烛火,一些因大雪而闭店的摊子又支起了帐篷,沿着街角行走的季煜安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走着一边小声道:“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我会伤害你们”


    直到转角处出现了个扎着双髻的女孩,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异常的季煜安。


    叶宁宁再也看不下去了,汇聚的灵力如同狂风怒号,将所有记忆片段击个粉碎,连同黑暗也一并驱散。


    这算什么?她凭什么要卷入他的过去?她凭什么要承担他的痛楚?


    叶宁宁面无表情地行走在这一片雾气蒙蒙的空间中,直到裂成碎片的记忆在她身边盘旋缠绕,从中传来一声声笑谈——


    “十三,成功逃离叶家之后,你猜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什么?”


    “这件事就是——嫁给你!”


    “九小姐,十三”


    “十三!你要敢说不愿——”


    “不,十三愿意,我愿意。”


    碎片飘落至她眼前,那黑衣少年挺直了背脊,脸若飞霞,却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眸,“我愿意。”


    第86章 扭曲 记忆碎片在空中打了个旋,片……


    记忆碎片在空中打了个旋, 片片飘落,那是叶家绘梦,每一个场景都清晰无比, 就像是有人曾一遍遍回望。


    叶宁宁撇开这些碎片, 凭着直觉一个劲儿往前走着, 她能感知到,季煜安也藏在她的识海角落, 窥探着她的记忆。


    可他的识海雾气越来越浓厚, 让她渐渐快要看不清前路, 记忆碎片在她身后如狂风席卷,朝朝她紧追不舍, 好似要将她再度拽进回忆之中,她凝神抵抗, 却还是被分走了些许注意。


    叶宁宁记得,她确实诚心实意想过要嫁给他,在某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房间里燃着炉火,暖气氤氲,她因此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中母校, 她明明和朋友约好了放学后一起去吃晚饭, 却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从身旁走过。


    她情急拉住对方,对方却一脸莫名, 问她:“同学你认错人了吧?”


    在她茫然惊慌的眼神中, 好友抽出了胳膊,同身旁之人一道离去。


    尽管隔了些距离,她也听到对方正低声道:“刚刚那个学生好奇葩, 来学校上学居然穿了一身古装。”


    “你懂什么,那叫汉服。”


    “可是也太夸张了吧?”


    听到这些话的她立刻低头,看到的自己确实一身白衣翩然,衣袖宽长,乌发梳成了髻,与这个挤满了一群穿着便服的学生食堂格格不入。


    她因此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又看向了自己的锁骨——那里本该有颗痣,可这具身体并没有。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她一路奔回家,打开家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他们围着她,可怜她,“你不要你家里人了,所以他们将这房子卖给我们了,他们也不要你啦。”


    她在一身冷汗中惊醒,屋外风雪拍打着门窗。


    叶宁宁在那时才升起了惶恐——她可能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她因此彻底没了睡意,穿了衣服起身,开了房门,霎时间冷气灌入了怀抱,又被一个高大的身形遮挡,他垂眸看着她,神色微变。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便笑着问:“十三,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是打算守着我一直到天明吗?”


    嗓音微哑,她因此愣了神,下一刻,指腹触上了她的脸颊,揩走了那抹冰凉,在她抬眸看去之时,只来得及捕捉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


    “九小姐若是想念家人了,十三便送你回去。”他又对上了她的视线,“他们若要将你强嫁,就先踏过十三的尸体。”


    “不,不回去了。”她摇头,又摇头,眼泪彻底干涸,她眯着眼笑,“反正也睡不着了,十三你陪我走走吧。”


    路过身侧之时,她的指尖悄悄勾了勾他的手背,却被他反手抓住,她侧头看去,嫣红飞上了他的脖子,又攀上了耳垂,“外面风大雪大,九小姐可靠近些,十三替你挡着。”


    她的思绪因而发散起来。


    她回不了家了,而他也没了家,他们是不是正好能相濡以沫。


    种子一但种下就疯也似的发芽抽枝。


    于是她对他说下了那些话,然后收到了她早就料到的承诺。


    然而梦只是梦一场,终究需要醒来面对现实


    叶宁宁站在雾气中试图分出灵力去辨明方向,却在这时,一丝冰冷席卷全身,卷起她长发的同时,又牢牢扼住了她的手腕,强行将她带入了一个怀抱,“别走。”


    她惊异回眸,模糊的视线中隐约闪过一双猩红的眼睛。


    黑气霎时蔓延至了整个识海,尖锐的疼痛猛然袭来,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叶宁宁只觉脑子里的记忆正不住地往后退去,就像是退潮的海浪——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黑气的影响下变得扭曲破碎,爸爸妈妈和哥哥的笑容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乌钰峰遮天盖日的藤蔓消失不见,那柄本该贯穿她身体的长剑断裂成了两半新的记忆片段覆盖了上来,他们在雪地中相爱,在晴空下拥抱轻吻,在夜幕下欣赏圆月在仙气缭绕的乌钰峰中,张真将他们的手郑重相交,师弟师妹们围着他们欢呼雀跃,他们在那天结成了一对道侣,而后在跳跃的烛火中,他搂着她,贴在她耳边一遍遍诉说着情思。


    “不要——”不要篡改我的记忆!


    痛,好痛,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识海被侵蚀,叶宁宁浑身颤抖,一双眼失了焦距,咬紧的唇瓣却被他一点点撬开,他的神识缠绕着她,勾引着她,带着她陷入情.欲的深渊。


    “马上就好。”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宁宁,你不要忘了,你是乌钰峰大师姐,是师父最出色的徒弟。”


    “宁宁,你是我的妻。”


    叶宁宁闻言,识海轻漾。


    不,我不是、我不是乌钰峰大师姐,也不是你的妻。


    好痛好痛好痛,我不要死,我还没有见到顾骁,不不不不是,我还没有见到叶溯。


    我离开他们太久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要被抛下。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意识模糊间,叶宁宁靠着本能催动了灵力,在整个识海掀起了一道道波涛,一点一点地驱逐他的侵入,以至于勉强换得了一丝清醒,她强撑着哭道:“季煜安,你喜欢的人分明就不是我。”


    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林婉儿,你为了她闯云流,为了她跳深渊,甚至依旧为了她堕了魔。


    就算我来了又怎样?我只是个路人甲,根本无法更改你的结局。


    月临没了,苏若没了,乌钰峰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识海之外,夜空阴沉,浓云翻涌不止,整座乌钰峰昏暗一片。


    夜风微动,朝藤蔓笼罩的院中送来一阵阵浓重的血气,紧接着,一只沾了血的手抓紧了污泥,拖出了自己的躯体,在地面上拉出了一道无限长的影子,微耸的背脊上,青丝如瀑披散而下,露出了一张俊秀如玉的脸来,只是其下残缺了大半血肉,破坏了一身谪仙般的气质。


    “斩妖”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召唤,在地上发出嗡嗡声响——


    作者有话说:下班又晚了,哎。


    第87章 抓住风 在没有遇见叶宁宁之前,季……


    在没有遇见叶宁宁之前, 季煜安的记忆是混沌的,他记不太清自己来自何处,家中人几口, 父母模样如何。


    他常常做梦, 梦境虽然光怪陆离, 却总是绕不过一座名为“云渺”的城,绕不过一个可怖的男人, 因而总是梦魇, 困于其中久久难以清醒。


    但他记得下大雪时若不寻求庇护, 容易失去意识;顺着屋檐滑落到的雨水喝进肚子会引起绞痛;偷来的包子、馒头会沾上他的血腥他也不能主动靠近人群。


    直到有天,他被师父带回了乌钰峰, 他的记忆从那天起才有了条理。


    极望崖是师父教导他修炼的地方,才不过短短几天时间,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师父所说的气,并将之引入体内周转、游移,最终藏于丹田。


    师父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乐得哈哈直笑,笑声盘旋在半空,惊起一阵飞鸟。


    只是师父分明在笑, 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他看不懂的神色。他因此安静地站在一旁, 并没有给予任何附和。


    师父咳了声,道:“抚光,师父这是高兴,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捡到你这么个有天赋的娃娃。”


    这时极望崖起了风, 身旁绿意盎然的树沙沙作响,秀发被扬起拂过脸颊,在那一刻, 他好似感受到了风的形状,不禁伸手抓去。


    这小小的举动被师父看见,他又是一阵爽朗大笑,“小子,你想抓住风吗?”


    季煜安点头,“我想知道,握住风是什么感觉。”


    师父迎风挥手,掌心隐约有水浪波动,随即宽大的衣袖笼做一团,变得鼓鼓囊囊,紧接着衣袖如落花般散开,季煜安身后霎时群林作响,落叶朝他迎面袭来,又与他擦身而过。


    “这是什么?”


    “为师在捉风。”师父神神秘秘地笑着,“只要你认真修行,一心向道,你也能做到。”


    “可我为什么要修行?”


    师父的神色难得认真起来,他半蹲在他身边,视线与他齐平,“为了寻一世安宁,如何?”


    季煜安神色平静,忽而低头看向了空空如也的掌心。


    师父拍了拍他的肩,眼角攀上了些许纹路,“那就为了捉住这风。”


    微风时甚是温柔,他确实想要抓住,想要它为自己停留。季煜安轻轻点头。


    正如师父所说,他确实甚有天资,哪怕是早他一年拜入乌钰峰的师姐,也晚他一步筑基。


    师姐筑基那日,师父往青云阁拎来了一壶酒,一边倒酒,一边叹道:“宁宁这孩子,总是教训老夫,让老夫少喝些酒,实在无趣。”


    “罢了罢了,她酒量差,老夫也不稀得和她喝。”


    言及于此,他朝正精心照顾院中花草的季煜安举起了酒杯,“抚光啊抚光,你来乌钰峰这半年里,是不是还没有陪老夫喝过酒?”


    季煜安放下手中花肥,掐诀净了手,“师父若是想喝,我可以陪着。”


    师父顿时笑得不见了双眼,那日在青云阁中,师父终于喝了个尽兴,以至于醉得说起了胡话,喊起了自己的师父,又叫着什么林师妹,顾师兄,嚷嚷着要光复流光宗只是到最后,他眼中含了泪,抱紧了季煜安一遍遍道:“抚光啊抚光,我们作为修道之人,万不可为一己私欲而祸乱人世,知道了吗?你要答应老夫。”


    他没能给予师父承诺,因为师父醉倒在了青云阁,根本听不清他的话语。


    那夜圆月高挂,他想着等师父酒醒,他们还能在青云阁欣赏月色,他再慢慢应允师父所提的一切要求。


    可惜他守了师父一夜,师父也没能醒来,一整夜都陷入了佳酿带来的美梦之中。


    再之后青云阁的花草修出了精灵,扶芳藤由他以血养成,成了他的武器之一。


    极望崖风过云涌,拜入乌钰峰的弟子越来越多,整座山彻底活了过来。


    而叶宁宁,也从那个绮丽的世界来到了这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踏剑而来的自己。


    他透过她的记忆,因而得知,原来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


    书中的自己不得善终,她便为此而来。


    她只为了自己而来。


    在这无边际的黑暗中,季煜安只觉自己好似抓住了什么,一时间心跳如雷。


    然而下一瞬,她的识海荡出了一股浓厚的灵力,将那流动奇异色彩的记忆画面击成了碎片,而后在他身旁卷起一阵阵凌冽的风。


    季煜安想要将之拥住、复原,却被锋利的碎片割破了皮肉。


    他为此紧紧盯住一双布满了血痕的掌心,许久后,缓缓握了握五指,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风根本握不住,就像叶宁宁,为了自己而来,有一天也会离自己而去,回到她本该属于的世界。


    碎片毫不留情地散了个彻底,她的识海澄澈如明镜,他找不到一丝一毫得以窥视她的角落,突如其来的慌乱席卷了季煜安全身,他因此追了过去,然后在一片雾中抓住了她,抱紧了她。


    他要她为自己而停留,无论任何代价。


    因而当“斩妖”刺破他的身体,并强行致使他与叶宁宁的神识分离之时,季煜安并没有躲闪,鲜血横淋间,他的身体跟着扭曲,已然化作了一根根触手,将叶宁宁层层包裹,束缚在了自己的怀中。


    看着那双已经泛了红,含着泪的眼睛,季煜安小心翼翼地贴近她的唇瓣,“不,宁宁,你记错了,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他或许曾为林婉儿泛起过涟漪,但那不是爱。


    只是恰好他情窦初开,而她刻意撩拨,因而才错付。


    “我爱你宁宁,我爱你”季煜安一遍遍低喃,“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你的世界离我太远,留在我身边,求求你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你的妻,我”叶宁宁拽紧了他的触手,眼神却渐渐涣散,脑海中的记忆片段不断变换,最终定格在一个烛火摇曳的夜晚,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看着自己掀起了红盖头,抬眸看向了眼含春水的少年。


    “你是我的妻,你是我的。”季煜安执拗重复


    笼罩着小院的藤笼被“斩妖”劈了个粉碎,残花簌簌而落,季无殇的视线掠过已经彻底失去人形的季煜安,又紧紧盯着叶宁宁那张带着抗拒神色的脸,嘲弄道:“她不会爱你,季煜安,她永远也不会爱你,你现在不过是个丑陋的怪物。”


    而我,我才是更适合站在她身边的人。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季无殇拖着残躯,掌心染了血,“斩妖”再度刺出。


    他诞生于那场幻梦,所以他的模样最像叶家十三,因而季煜安用着他的身体诱她入梦时,她才会没有设防,一次次沉沦,就连缠绵之时,她失神叫的也是他的名字。


    两人共用一具身体之时,季煜安常用魂体将他压制迫使他沉睡。


    可是她的声音,又总能将他唤醒。


    “季无殇,季无殇”她叫着他的名字。


    透过那双眼,他也能看见她的一切,他因她而生,她也该独属于自己。


    被叶宁宁所吸引原来并非一件难以接受之事,更何况,比起杀了她,杀掉季煜安,他取而代之才是根本


    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洒落于脸颊,叶宁宁分不清这是泪水还是鲜血,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她看到了那个拥抱着自己的男人,他的眼中布满浓烈渴求。


    这一刻,她的心脏跟着颤动,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吻上了他的泪痕,“抚光,你在说什么呢?无论今日邬钰峰一战是胜是败,我都与你共进退。”


    “夫妻本为一体,我怎能在这时抛下你呢?”


    触手攀上叶宁宁的脸颊,带着些许痒意,她亲昵地蹭了蹭,再次抬眸,眼前男人的脸上霎时闪过一丝欣喜若狂,再然后,就是她看不懂的偏执。


    叶宁宁困惑的同时,余光却瞥见破空刺来的长剑。


    “抚光,小心!”叶宁宁调动灵力,预备将那长剑击碎时,一股无力感却骤然席卷全身,于是季煜安的掌心落到了她的眼眸上,对她柔声道:“宁宁,你适才恢复灵根,睡一会儿罢。”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蛊惑,叶宁宁因此合上了双眸,只是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之时,季煜安侧身让开,她因此看清了那个将要屠尽邬钰峰的魔头——


    他与自己的夫君,竟长了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为什么?


    触手收回,藏进了月白色面皮之下,季煜安打横抱着叶宁宁,在转身的瞬间,“斩妖”停滞在了眼前,并缓缓调转了方向,指向了正勉强从地上爬起的季无殇。


    他的第一个分身,也是唯一一个,透过同一双眼睛窥视叶宁宁的分身。


    季煜安曾想过留着他,哪怕在迷失林中,他杀掉了藤蔓十三,但毕竟正是藤蔓十三之死,才让他能在千里之外发现了她的踪迹,抽离魂魄来到了她身边。


    可他偏偏不该觊觎叶宁宁,那些丑恶的欲.望,时时刻刻也会传回他的脑海。


    于是在换灵阵法启动之前,季煜安归还了季无殇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突然想起写季月琅蛊惑季煜安那段剧情中,我其实插了个伏笔,就是季煜安看到的新娘子其实是林婉儿,但正因如此,他才会问出:“为什么是你”这种话,然后瞬间清醒。


    那时候他潜意识想的就是叶宁宁。


    这里本来想照应一下,结果这个伏笔实在复现不了可惜可惜。


    其实这篇文里面还有一些小小的bug,顺利完结了会稍微修一修,不会大改剧情,反而会增加一些男女主的互动,丰富一下人设和感情线,不过还是等完结、完结、完结!!


    第88章 遵从本心 风起林动,空气中弥漫着……


    风起林动, 空气中弥漫着腥甜,浓稠染红了整个庭院。


    季煜安一身漆黑,秀发散落, 站立在风中, 好似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他面色平静地凝视着院中那早已失去生息, 已无人形的尸体,无数藤蔓从山林间涌了出来, 将之吸食殆尽。


    身侧“斩妖”散发出幽幽蓝光, 映照出一张惨白的脸, 季煜安眸色微动,“斩妖”震动, 发出了些许悲鸣,又好似在哀怨, 而后,剑身裂痕盘升,最终化为了碎片,洋洋洒洒洒落于地。


    这柄剑,曾陪他度过了整个少年时光,是他所炼就的最为完美的剑。


    他用此斩杀了无数妖孽, 却没能救下邬钰峰。


    这时怀中的叶宁宁忽然动了动, 蹭了蹭他的胸膛。


    季煜安收紧怀抱,垂首看去,神色变得柔软, 抱着她朝屋内走去。


    一步一行间, 灵力以藤蔓为媒介扩散,渐渐笼罩了整个邬钰峰,陷入一片死寂的山峰忽而活了过来, 虫鸣清脆,树影微动,烛火点点摇曳。


    只是天边那朵浓云,却怎么也无法散去


    叶宁宁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出生于一个普通的村镇中,那里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居民们安居乐业。


    然而某一天战争爆发了,这个位于两国交界的村落率先湮灭于战乱之中,那一夜她的父兄阿娘为了保护她,死在了刀剑之下。


    夜色降临时,她躲在尸体堆着,颤抖着身体,听着搜查尸身的将士们骂骂咧咧,逐渐向自己靠近——


    她被抓住了,像拎只鸡一样,被拎在了半空中。


    长剑在夜风中闪着寒光,将要穿刺她的身体时,她吓得闭紧了双眸,小小的身体在半空中摇晃,被冷风裹挟,她在漆黑的视野中听到了惨叫,随后,她便坠落于地,砸进了村头于叔叔的怀抱。


    惨叫声、奔逃声一时间不绝于耳,慢慢地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宁宁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看到了早已死去的村民们,朝自己伸出了手,好似要将自己搂紧怀中。


    可身下的尸体泛着冰冷,他们重新站起来的身体也呈现着透明。


    叶宁宁想要撞进父兄的怀抱,却扑了个空。


    这里已经成了一座死人村。


    她守着这座村,靠着翻找遗留下来的吃食捱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被一个骑着毛驴路过此地的老头带走。


    再然后,时间如流水而逝。


    叶宁宁拜入了乌钰峰,拥有了一群师妹、师弟,在这群少年中,她对季煜安印象最是深刻,因为他不光是自己的第一位师弟,也因为他实在漂亮,又沉默寡言。


    每当他独自坐在极望崖那棵树下时,远远望去好似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她担任着教导他基础修行理论的职责,每日还需起早监督他训练,有时还要同他一道下山进行采买。


    他们总是待在一起,风过林动,云卷云舒,直到她在某天晨练中,忽然觉察到了一丝隐秘的视线,顺着视线看去,她又抓到了一双试图躲闪的眼眸,以及一抹胭脂色。


    叶宁宁因此起了逗弄这位小师弟的心思,在往后的日子里离他越来越近,想要欣赏他更多的窘迫,又在这些相处中越陷越深。


    在一个秘境历练中,他御剑而来,干净利落解决了那只抓住她的大妖。


    二人本欲离开这座秘境之时,却遇秘境坍塌,支撑整座秘境的花树洒落朵朵粉花,淋了他们满头满脸,在那样如梦似幻的场景中,她听见他柔声唤了句“宁宁”,而后吻上了她。


    花落簌簌,香味扑鼻。


    梦境太过于真实,叶宁宁只觉整颗心脏像是泡在了温泉中。


    这日晴空万里乌钰峰翠色欲滴,雾气缭绕,叶宁宁答应与季煜安结成道侣。


    远处荡来一声钟鸣,甚至淹没了师父的那句“礼成”,整个世界开始晃动起来,天际裂开,像是一幅被撕裂的山水图画,她听见一道女声焦急唤道:“宁宁、宁宁,醒醒。”


    手腕处狐妖印记显露,在这幅残画中,一道残魂飘出,将叶宁宁整个环绕,九条尾巴在她眼前晃动,她的眸中闪过疑色,“你是?”


    “哎,我就睡了这么一会儿,你怎么就差点被人洗脑了呢。”赤九的指尖即将点在叶宁宁的眉间之时,一滴青墨将其打开,另一个女人哼笑了声,“叶宁宁啊叶宁宁,这么久不见,你还是有办法撕碎我的绘卷。”


    钟声愈鸣。


    “绘。”叶宁宁轻声叫出了她的名字,看到这个已经彻底碎裂的梦境,她的神色冷了下来,灵力汇聚,她睁开了双眸,身上又传来了熟悉的触感——季煜安的藤蔓,它们连同结界一起牢牢封锁了这间屋子。


    叶宁宁的视线掠过,下意识一怔。


    烛火跳跃着暖光,熏香在空气中燃烧,弥漫清香。


    屋内陈设精致,一看就是用心布置,无论窗帘还是床幔,都勾勒着不同形式的花簇,屏风绣着交颈鸳鸯,近处摆放着双数衣架,女裙男袍混在了一起,远处则是梳妆台与书桌并排,处处留有两人生活的痕迹。


    这是一座为她精心打造的牢笼,也是在为她的记忆做出最好的伪装。


    她想起了失去意识前他所说的话,又是一愣。


    而绘,正穿着一身翠绿色长裙,蹲在她的床沿,双眸微眯,红唇勾起一抹弧度,“好久不见,叶宁宁。”


    “为什么?”叶宁宁对上绘的视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绘看着自己那殷红的指甲,站起身来,用毛笔斩碎了叶宁宁那桎梏身上的藤蔓,反问道:“为什么呢?宁宁,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因为爱。”


    “所以留下来吧,留下来陪在他身边好不好?”绘在她耳边呢喃。


    叶宁宁的心脏揪了起来,她想到了乌钰峰的过往,想到了她身死的时刻,想到了无数个想念家的瞬间,从藤蔓十三想到禹城那名黑裙少女,想到了季无殇。


    她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上了她,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更何况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乌钰峰,那些逝去的人好像也还活着,她应该欣喜才对,可为什么她只剩下茫然。


    她真的能当过往从未发生吗?


    她真的能若无其事坦然接受眼前吗?


    叶宁宁又抬眸环顾这座房间,手腕忽地灼痛,像是有什么烫了一下,于是视线转了一圈,落到了手腕处的狐狸印上。


    “如果无法释怀,那便不释怀了吧。”赤九的声音传进了脑海。


    嘴角敛了笑意,绘眸色微闪,看着叶宁宁站起身掐诀,试图强行闯出去,于是侧身站到了一旁——


    作者有话说:有点卡文要收尾了,不知道该怎么叙事因为会登场很多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然后大家一起推动整个故事走向结局


    第89章 坤泽镜 绘静静凝视着叶宁宁。 ……


    绘静静凝视着叶宁宁。


    乌钰峰一战后, 她将季煜安带到了浮妄山,要他在那里摆脱玄天链,炼化体内怨魂。


    起初, 她以为他会抗不下来。


    却没想到, 靠着那段浮生绘梦支撑, 他的神魂每次将要散去之时,又能强行汇聚。


    这算什么?就算早已一无所有, 也要只为了一人而活吗?绘想, 却怎么也想不通。


    她活了近万年, 活成了权真志怪中的大妖,孤寂地守着乌林秘境, 等待着金铃花到来,于是错过了世间许多趣事。


    从乌林秘境离开后, 绘去了很多地方,并想办法更换不同的身份。她手中的笔,会为她绘出不同的画皮,编织的绘卷能更改所有人的记忆。


    有时候她会混进一个小宗门,做个天真无邪的小师妹,享受全宗上下的宠爱;有时候她会代入悲情暗恋的角色, 试一试能否从一段虐心情感中获得新的感悟;有时候她甚至化作男人形象, 进入权贵之家,成为他们的幕僚从权真走到人间,又从人间回到权真, 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可无论怎样, 她都无法忘怀从叶宁宁过往中所窥探到的世界。


    叶宁宁所来自的地方,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充满了各种各样她从未见过的事物。


    妖死了便再无转世, 可活得太久,也没什么意义。


    自晏泽飞升之后,她在这世间,便再无牵挂。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尝试去到另一个世界呢,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年,也好过在这里守着这无尽无趣的长生,对吧?


    更何况,叶宁宁不也是在挣扎着要回到那个世界吗?即便在这里她已经有了心爱之人。


    无论如何都想要回去的地方,一定美好到让人落泪吧?


    绘凝神思考,翠绿色衣裙翻飞,荡开层层涟漪。


    而叶宁宁早已破开了整个屋子的禁制,准确来说,丛林中涌出的藤蔓在感受到她那带着浓烈治愈气息的灵力之时,便主动散开,温顺得就像只她曾在网上看过的,在主人手臂间痴缠的宠物蛇。


    然而下一瞬,地面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天际也配合着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


    叶宁宁勉强稳住身形,在呼呼风声抬头望去,天边浓稠如墨云海时不时闪过几道闪电。


    怎么回事?她的视线掠过眼前一切,分明院中还有烛火摇曳,可这黑暗却在一点点侵蚀着整座乌钰峰,钟鸣声高昂,明黄色袈裟成为了夜空中唯一的亮色,只是叶宁宁在于他视线相对时,无数金莲破空而至,她心中惊疑,林中迅速卷出的藤蔓挡下了金莲,并昂扬半空,与那和尚对峙——正是从禹城追来的禅心大师。


    在禅心大师身后,更有无数白衣修士御剑而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乌钰峰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是因为季煜安吗?


    凌冽的风从脸颊旁刮过,再次回神,叶宁宁发觉自己已被季煜安搂在了怀中,侧眸看去,他一张脸白得过分,全然失了血色,搂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


    二人青丝交缠,衣裙搅在了一起,开出了一朵绮丽之花。


    大地轰鸣之时,受季煜安驱使的藤蔓笼罩了整座乌钰峰,在半空中摇晃着、扭曲着,黑气缠绕间,它们如同发狂的野兽,朝来人袭去,拦截刀光剑影,将叶宁宁和季煜安护在了小小的院子之中。


    “你要去哪里?”藤蔓卷起的风中,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我要去寻我的道。”叶宁宁面色平静,视线却没有落到他的身上,看向了沉沉夜空,正在那群修士中追寻着顾骁的身影。


    异世界大冒险的闹剧,早就该结束了。


    如果她不曾对这里抱有妄想,不曾想更改他的结局,不曾想过和他在一起,乌钰峰就不会被覆灭,师父、月临也就不会因此身陨。


    明明故事的一切走向都与她无关。


    得道飞升,踏破虚空回到现世或许是一条路,可于她而言,并非易事,所以从来到乌钰峰开始,她就已经慢慢将之当成了另一个家。


    为了这一处温暖与安逸,她明明做好了占据别人身体后,就替对方好好活下去的准备。


    然而飘零无依的浮萍就快要倚靠的河岸,却被洪水决堤。


    淋漓鲜血侵染了她的梦,也让她认清了现实。


    既然老天给了她复生的机会,她就去做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


    收回视线,叶宁宁在掌心中悄然凝出一团灵力,抬手——


    “不准离开!”


    已经化作触手的身形猛然捆绑住她的双手,并沿着双臂渐渐攀附上了她的全身上下,一点点收紧了力道。


    季煜安将头埋在了叶宁宁的颈边,声音低而沙哑,“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宁宁,我只有你了。”


    “季煜安,我们回不到过去了。”叶宁宁克制着情绪,却无法动弹分毫,黏腻的、温热的触手裹挟着全身,路过裸露在外的肌肤时,带来阵阵颤栗。


    她只能半垂着眸看向了自己的腹部,“从前即便是我失忆了,可每一次只要梦到过‘斩妖’,梦到乌钰峰,我这里都会痛得厉害。”


    濒死过一次的人,便再也忘不了那种感觉。


    无尽的恐惧如附骨之疽,时时刻刻都会将她缠绕。


    “我知道你怨我杀了你,怨我毁了乌钰峰。”


    丝缕热气喷洒在了她那白皙的脖颈间,像极了情人耳语。衣袖中,触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她那握紧的双拳,在她怔愣松开的瞬间,又乘机与她的指尖缱绻相扣。


    “我也怨我自己。”他的声音轻得快要随风而去,“须臾灯困住了他们将要散去的魂,绘绘制出他们生前的模样,可只要我所供应的灵力一停,他们又会死去。”


    “所以你才会看到反反复复的乌钰峰。”


    他也一次又一次承受着失去的殇。


    冷风送来了他的声音,如细流涓涓。


    叶宁宁挣扎着要想脱离他的触手,可或许是那太过温暖与柔软,又或许她太久不曾调动灵力,一时生疏,她竟然无法挣脱分毫,身体颤抖着,眼中尽是茫然。


    整座山峰的藤蔓并未能阻止修士们的靠近,无数藤蔓碎成一段段从空中掉落,直到天空洋洋洒洒有液体滴落,叶宁宁清楚地听到了水珠落下的滴答声。


    下雨了吗?


    只是那雨滴还未滴落到身,便又被藤蔓卷去。


    风一吹过,叶宁宁忽然觉得有些冷,这时一阵电闪雷鸣,霎时照亮了整个夜空,修士已然摆阵,无数白光汇聚,凝成了一个法阵自上而下将乌钰峰倒扣其中。


    而那和尚的拂尘已化作千丝万绪,与漫山藤蔓缠绕一起,金色莲花乘虚而入,又被季煜安那磅礴的灵力震开。


    天边传来一声冷哼,“魔头,你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吗?”


    只是言语间天际雷闪,轰鸣声盖住了他的声音,因而叶宁宁只听见了一声“魔头”,心下一颤,侧头看向季煜安。


    可除去这一具不完整的身体,她并未探到一丝一毫他入魔的气息。


    他们为何还要追杀他?这念头一冒出来,叶宁宁又禁不住苦笑。


    随后她便听季煜安道:“倘若我能回到过去,将一切更改呢?”


    什么意思?叶宁宁抬眸看去,指尖微动间,触手在她的掌心轻轻游移,缓缓离开。


    这时绘悄然走近,掌心翻转,一扇小巧精致的镜子从中漂浮而出,在叶宁宁的眼神中,她开口解释道:“神陨之时,他们的一身修为和根骨都会化作神器,散落权真各处,以反哺那些寻道之人。”


    冼尘珠如此,金铃花如此,凝魂皿如此。


    “这一面镜子名为坤泽,可去到使用者想去的任何时间。”绘顿了顿,浅笑,“可是小少年,以你现在的修为,可不足以催动这面镜子。”


    她是权真最后一位大妖,妖力可支撑一座秘境的形成,自然也可催动一件神器。


    只是言及此,绘微微仰头看向天边,说话时,视线又回到了二人身上,“天罚将至,你留得住她吗?”


    神陨时,也会出现神迹。


    譬如当年金铃花神陨落,通天之路大开,炼虚境界之上,有不少修士借机窥见了上界之景,甚至于能感应天道号召。


    而时间神陨落时,两个小世界出现联结,因而带来了一位异时空少女的魂灵。


    少女年岁不大,带着懵懂天真,自诩手握剧本,就这么莽撞地、热烈地,闯进了所有人的视野,也让更多人了解了她原本所在的世界。


    因坤泽镜而来,自然能因坤泽镜而回,只要注入的灵力足够,就能够再次大开那道门,将有一个灵魂去往那个世界。


    这便是她寻坤泽镜的根本。


    可若要避开天道的监视,她需要那个来自异界的魂灵,留在这里。


    绘安静地等待着,等待季煜安能答应这个交易——他那么爱她,怎么甘心放她离开自己?


    “开始吧。”他做出了回应。


    话音刚落,伴随他的触手疯狂涌出,浩瀚灵力以他为中心往四周荡开,激起天地震动,树林簌簌不止,尘土飞扬,狂风乱舞间,空气摩擦带来了丝丝锐鸣。


    叶宁宁站住身形,却只觉身旁的空间都跟着扭曲,连带着连天边的藤蔓,不远处的修士和和尚都变得模糊不清。


    “季煜安你要做什么?”杂声淹没了叶宁宁的话语,又或者她的声音早被这空间扭曲变得支离破碎。


    眼前景色疯狂变动,这一刻她好似身侧有什么正往后奔涌,如同湖海逆流,她被卷进了这逆流之中。


    季煜安则化作了人形,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站在风中,站在不断变化重组、不断流动倒退的景色中,他就站在那儿,双眸水色潋滟,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温柔浅笑,“宁宁,回到过去杀了我吧,杀了那个让你如此难过的我。”——


    作者有话说:慢慢写慢慢写。


    一定要好好收尾。


    我朋友说绘这个秘境小boss,没有被主角团打败就算了,为啥后文还要把她拉出来


    有没有可能,她就是个爱看故事编故事的八卦乐子人,虽然也杀过几个修士,但也不是个纯粹的大坏蛋吧啊啊啊。修真界,修士杀妖、杀妖兽夺内丹抢根骨,绘杀几个修士不过是食物链循环(bushi)


    造成这种错觉,难道是我人设没立好吗呜呜呜


    第90章 过去的过去 过去真的能改变吗?在……


    过去真的能改变吗?在那不断流动变化的光影中, 叶宁宁想。


    她真的要杀了季煜安吗?她下得了手吗?


    杀了季煜安,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霎时间,季煜安的身影自眼前散去, 叶宁宁急忙环顾四周找去, 却只见乌钰峰藤蔓褪去, 灯火熄灭,院中杂草回到了泥土之中, 黑沉沉的夜空缓缓拉开序幕, 露出万里无云。


    她上下一看, 自己也回到了曾经那具身体中,这时手腕上印记一烫, 小狐狸赤九的魂魄绕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上,彼时她魂体透明, 远不如二人初见时那般清晰,看起来像是将要散去。


    叶宁宁注意到这异常,忙问:“小狐狸,你怎么了?”


    赤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望着四周轻声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传说中的坤泽镜,更没想到还真能回到过去。”


    她的话让叶宁宁心中一沉, 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见她那样, 赤九纤细透明的手朝叶宁宁的头伸去,她本想摸摸她的乌发,却落了个空, 只好负手绕着叶宁宁旋了一圈, 鲜红裙摆层层荡开。


    “有什么想做的,就大胆去做吧。”赤九笑得温柔,凝视着叶宁宁的双眸。


    在这个世界中你无依无靠, 或许我可以陪你走那么一小段路。赤九想。


    自顾骁扇子中离开后,又费力杀了顾道尘,她的神魂急需温养,否则一旦散去,便会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于妖而言,除非飞升成神,否则便不会再有来世。


    赤九这时想到了顾骁,忽然觉得,他是个幸运的孩子。


    在那印记中长眠之时,赤九曾苏醒过一次,那一次是在禹城,叶宁宁的神魂即将逃离这具身体,她因此将之捉了回去。


    再然后,便是此刻。


    赤九不知道叶宁宁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应该陪着对方走过这一遭。


    叶宁宁点点头,抬眸看向四周,这是她的房间,只是并没有她熟悉的陈设,看样子时间倒退回了最开始的乌钰峰。


    正准备出门,一个白胡子老头却主动找上门来,“宁宁啊宁宁,你快来帮帮老夫。”


    屋外阳光明媚,那白花花的胡子甚至在光的映照下,泛起了些许金色,再见到熟悉的张真,叶宁宁立刻红了眼眶,“师父”


    她虽然与张真相处时日并不长,但若他都还活着,那么苏若和月临,乌钰峰那么多弟子,是不是也真真切切地活着,而不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深呼吸了好一会儿,叶宁宁才勉强平复了情绪,指尖之中,凝出了一层带着薄薄凉意的灵力,这属于她的冰灵根。


    “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张真乐呵呵地顺着胡须,将一个小少年往前一推,“宁宁,以后他就是你师弟了,你可要好好教导他。”


    “这乌钰峰太冷清,老夫我啊,还得下山一趟。”


    叶宁宁的视线落到了少年身上,他甚是清瘦,约莫十岁出头,还不及她高。


    然而二人双眸对上的瞬间,他忽然朝她浅浅一笑,眼中盛放万千星河。


    他们带着记忆,同时回到了过去,而这时的季煜安,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柔弱、无害,修行甚至还未入门,而她作为乌钰峰大师姐,已有练气五层,她完全有动手的能力,只是并未到适合的时间。


    叶宁宁想到了曾在季煜安识海中看到的过往,心下一怔。


    现在的他,会被那些怨魂操纵吗?


    “叶师姐。”季煜安唤道。


    张真哈哈大笑,拍了拍季煜安的后背,道:“你小子,在老夫面前冷着一张脸,与老夫在禹城相处时,更是话都不说一句眼下到了你师姐面前,怎么就肯笑一笑了?”


    “啧啧,老夫这颗心哟,可真是被伤得透透的。”


    季煜安被措不及防的拍了拍,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转身朝向张真,拱了拱手,颇为歉意地笑道:“这一路上多谢师父照顾。”


    一副乖巧礼貌的样子,与叶宁宁窥见过的那个季煜安完全不一样。


    张真闻言,不动声色地敛了面上的神色,视线在二人身上游移一圈,眸色沉沉。


    半晌,他才呵呵笑道:“也罢,你们便好生相处吧。”


    风掠过,张真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来也无声,去也无声,与风相随。


    彼时院中那棵树还未枯败,生机盎然,青翠欲滴,阳光在叶片间跳跃,洒落了一地的阴影。


    季煜安径直走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一手撑着下颌,一手卷曲,在石桌上扣了扣,朝叶宁宁道:“宁宁,过来。”


    他那秀发束成了高马尾,安静地垂落在肩头,两缕缀着玉珠的鲜红发带在黑色间若隐若现,与红白相间的劲装相互照应,明明该是带着少年稚气的一张脸上,淡淡氤氲了一层郁气,只是在看向叶宁宁之时,眉眼霎时柔和。


    叶宁宁依言坐下,只是面对季煜安,再多的话也变成了无言。


    他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相处模式,那时候她拙劣模仿着原主的性格,小心控制与他的距离,唯恐被他看穿换了个内芯。


    而这一次,却是因为他们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这时候的时间线上,乌钰峰还只有他们二人,苏若、月临,甚至是那个扫地的“门童”凌安,也还未入门。


    照理说,原主与季煜安的相处时日应该很多才对,但自她穿进了这具身体,继承了原主记忆的时候,并未看到太多他的影子。


    但观其与苏若、与其他师弟师妹们的相处,原主分明是个极具责任感的人。


    为何会在面对季煜安时,总是不冷不热,不亲不疏?


    “其实我与师姐相处并不多。”季煜安打破了沉默,“只知道她在修炼时甚是勤勉,与师妹们关系甚好师父也常常在我跟前提及她。”


    一时间,院中树簌簌摇晃,一片绿叶飘飘然落下,即将落到叶宁宁的肩头时,又被她迅速抓过,捏在手中把玩,“你小时候看起来很不讨喜。”


    那时的季煜安沉默寡言,阴郁神秘,同龄的孩子确实不爱和这种小孩交往。


    只是当初她看原著时,因为作者对季煜安的童年着墨不多,加之原著中多次描写到他在捉妖时的超高战力,以及喜好欣赏妖物死去时的绝望,性子颇为狂傲,让她误以为他因为表现太过优异,又受张真专宠,因而被同门师兄姐妹孤立,才形成了这样高冷疏离的性格。


    本质其实是他主动孤立了所有人。


    但若是有了那样复杂的经历变成这样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儿,叶宁宁猛地怔住,不由捏紧了叶片,带着几分落荒而逃,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宁宁,坤泽镜的时间随我们二人心意流动,我们此后恐再无时日相处。”季煜安叫住了她,神色淡淡,眼底暗藏温柔,“不若陪我一起再逛逛乌钰峰吧,自浮生绘梦之后,你我便再未这般相处过。”


    叶片已经被指甲掐出了道道痕迹,好一会儿,叶宁宁才点了点头。


    季煜安走到她身边,指尖掠过她的掌心,叶片被他抽出,轻轻坠落于地。


    两相触碰之时,传来一阵冰凉,叶宁宁不禁心里一颤,觉察那抹冰冷正逐渐远去,她的手不由追了上去,在即将相勾缠时,她勾了勾指尖,最终握住一掌空气,她收回了手,却不知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手上。


    “宁宁。”季煜安唤了声她的名,在她讶然的眼神中,牵起了她的手。


    他记得,这一路以来,总是她主动。


    在坤泽镜中的过去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譬如前一个时辰还是白日,下一个时辰便到了夜幕降临。


    叶宁宁没能和季煜安逛完整个乌钰峰,苏若便跟着自己的父母来了,她穿着朴素的衣衫,扎着俩麻花辫,牵着娘亲的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毫不害怕地打量着乌钰峰的一切。


    她出生于星落城城郊,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被张真一番“来乌钰峰修行,每月可补贴五块灵石”的言谈劝说,便不远千里,眼巴巴将苏若送来修行。


    只是不久后,苏若便知道,乌钰峰其实穷的要死,不光天材地宝没有,连专门上课的老师也没有,而张真当初承诺的“每月五块灵石”补贴,实则也是乌钰峰几位年岁大的弟子们众筹——多余的灵石甚至还得给张真留着换酒。


    尤其是当叶宁宁和季煜安分别作为乌钰峰大师姐、大师兄,率先获得下山历练,跟随各大宗门闯秘境时,无论是妖兽内丹还是根骨皮肉,又或是采集的灵草、捡漏其他宗门的法器,都得先去集市上售卖一圈,实在没人买,才带回宗门废物利用。


    但当叶宁宁问起:“师父这般骗了你,你难道就没想过离开宗门回家种地吗?”


    “想过啊。”苏若摇头晃脑地说道,“但是嘛,这里的人很好,我舍不得,何况师父、师兄、师姐你,还有小师妹嫣嫣,师弟墨小雨都很喜欢我,我离开的话,你们会很伤心吧?”


    “再说了,留在这里,我可以种灵草换钱,这可比我阿爸、阿妈辛苦种庄稼换的灵石多。”


    于是苏若说干就干。


    为了多赚些灵石,也为了能让出门在外总是受伤的师姐有药可用,她赊账换了一些灵草、灵药的种子,开始了修真版种田之路。


    很快,她就拉着叶宁宁的手站在了满地翠绿的药圃前,得意宣布自己努力的成果。


    叶宁宁摩挲着苏若的小手,忽然明白了为何原主会蜕变成那样一位尽职尽责的大师姐。


    也想起了一些她忽略过的原主记忆。


    原主冒死也要追杀那只已然化作人形的蜘蛛妖,其实是为了能夺取她的蜘蛛丝,为师妹苏若炼制一件武器。


    只是阴差阳错,时运不济,原主死在了那场追逐中,换她来到了这里。


    最后是季煜安替原主完成了夙愿。


    他带回了蜘蛛丝,在师弟墨雨的炼制下,苏若有了第一件趁手的武器。她因此高兴得围着叶宁宁的院子跑了几圈,又特地去青云阁拦下了照料花草的重任。


    时光倒流回溯,季煜安作为大师兄,早没了此前的清冷疏离。


    他主动分担了许多宗门之事,尤其是讲课、带师妹师弟们练习基本功,他耐心细致,懂得由浅入深,更懂因材施教,在众弟子中获得了极大的威望。


    叶宁宁记得,很早之前,苏若其实很怕这位大师兄,遇见他时恨不能把自己藏在土里遁地而行。


    然而重来一次,她找季煜安的次数竟与找叶宁宁的次数不相上下。


    在觉察到二人相处间的氛围时,她甚至主动做起了红娘,不光时常给二人独处的时间,更伪装彼此互动定情信物。


    只是随着乌钰峰最后一位弟子入门,时间来到了杀死季煜安的第一个节点。


    只要在这时杀了他,乌钰峰就还是那个圆满无缺的乌钰峰。


    至于小月临,虽然不会被叶宁宁救下带回此处,但只要林婉儿进了乌林秘境,有了她和季煜安提前做好的线索,势必会被局势推着走,进入楚家,将之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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