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淡紫红色的紫云英布满绿色的田野,在湿润的微风中开的热烈张扬,肆意霸道,即便是最隐秘的角落也要占有一席之地,显示它的存在。
不过这样一副美得像一幅画的景色在农人眼里已是司空见惯,什么诗意啊意境啊,那是完全毫无所觉的存在。又不当柴又不当米的,有什么用,最多发自肺腑的感叹一句:今年的绿肥长得可真好,秋下能有个好收成了,可喜可贺。
殊不知,这已是对它最美的赞扬。
有那勤劳的农户急不可待地赶了水牛架上犁开始春耕,虽然还不到扯秧的时候,先把田犁出来有什么关系,再等下去地里也长不出金子。
丛三老爷就是一个这样的老农人,在他看来干巴巴的数着日子等秧苗长高再耕田,简直是不可理喻。明明事情放在那里没做,非要等到火烧眉毛了才着急忙慌地吆五喝六,典型的懒驴蛋子。
他不允许家里有这样的懒蛋存在,所以丛孝也被迫成了“恨活计”的汉子。
经验老到的农户能一手牵牛绳,一手扶着犁的把手,有条不紊地控制水牛的前进方向,同时掌握犁的耕种深度。犁头所到之处的土块像大片的海浪,一块一块的翻转过来,排成一条整齐的直线。
丛孝不在这个老手的范畴内,他还没练到能一人耕种的熟练程度,丛三老爷经验是足够了,却是年老力衰,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两人通力合作,老爹牵牛绳,儿子扶把手,配合默契。
水牛性格温顺,一步一个脚印,庞大的身躯架着犁头恭顺地往前走,鼻子往外喷出白气。丛三老爷手里的鞭子毫无用武之地,牵着牛绳的手都怕太紧勒了它的脖子。
成群的白色鸟儿随着翻转的土块上下起伏,土壤深处肥胖扭曲的白色虫卵是它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它们大饱口福的盛宴,飞跃的身影如同在弹奏一首古老的乐曲。
丛三老爷家父子心有灵犀一点通,越耕越顺畅,隔壁田的朱老二家是战火纷飞,火星四溅。
朱老爷子的咆哮声不说方圆十里了,至少河对岸这一大片农田里的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你是早饭没吃还是怎地,看你那个衰样,你是在给地挠痒痒么,田里的皮都没破一层。用力按着犁头往下使劲,使劲,饭都喂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朱青山头上青筋直跳,双手用力往下压,肚子都快顶到把手上了。
丛孝咬着嘴唇憋笑,朱老爷子可真是中气十足,老当益壮,看来再活个十来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过了还没一刻钟,朱老爷子愤怒的吼叫再次冲破云霄,惊得争抢肥虫的鸟儿们险一趔趄,呼啦啦挥舞着翅膀飞走了。
“我是让你使劲,没让你刨坑啊,杵这么深,你是在给老子挖坟么?老子还没老到那个地步,用不着你挖坟。”
“噗嗤”一声,丛孝实在没忍住喷笑出来,不是他不厚道,实在是朱老爷子说话太逗了。
这一笑就泄了气,犁头松了劲,两人一牛停了下来。
朱青山满腹委屈,白胖的脸涨得通红,壮实的身板只穿了一件单衣,累得两鬓冒汗,胸口后背的衣裳湿了一大片。
他亦是又气又累,冲着老爹叫屈:“先前您说我白吃了干饭,我使劲您又说我太用力了,到底要怎么样嘛?您老人家可太难伺候了。”
朱老爷子气急败坏,抖着手指儿子:“你这个不孝子,还敢跟老子顶嘴,老子抽不死你。”
说着举起赶牛的鞭子就朝二儿子打去,边打边骂,老黄牛也顾不上了,顿时两父子闹得不可开交,热气腾腾的。
丛三老爷看傻了眼,眼瞅着两人在田里转起了圈圈,忙扔了牵牛的绳子快走几步过去拉架。丛孝怕自家老子出事,也丢了犁跟上去。
两家的田本就隔的不远,丛三老爷冲上去架了朱老爷子的胳膊,连声开解:“老哥哥,别打了,别打了,听我的,消消气。”
拉扯着他往旁边的田埂上走去,“年轻人不懂,咱就慢慢教嘛,时辰还早着呢,误不了农时,别着急上火的气坏了自个。”
朱老爷子仍是气得呼呼喘气,嘴里骂骂咧咧:“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呛声,今天不好好教训一顿,他眼里还有谁?”
这一出闹剧让附近几块田地的看客都停了手,三三两两走过来劝架顺便歇脚。有那瘦骨嶙峋,胡子花白的老庄稼把式操着干瘪的声音开导:“朱老弟,谁年轻时不是这么过来的,不值当发这么大火。”
“是啊!我家小子那会儿耕田,一年坏一架犁,一年坏一架犁,也不知道是牛在拉还是他在拉,气得我恨不得把犁架他脖子上算了,现在不也干得好好的。我要像你这么发火,早给气死了。”
“气死了拉倒。”朱老爷子喘息逐渐平缓,虽然仍旧板着一张老脸,却不再痛骂儿子,“早死早超生,死了倒享福了。”
“说的什么胡话,孩子们还担不起事,我们这些老家伙且还得用呢!”
“谁说不是……嘿,我跟你们说,我家小孙孙昨儿……”
人一多话题就偏了方向,七嘴八舌东扯西拉说得起劲,早忘了刚才闹腾的那出。
朱青山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仍在喘气,望着说得喜笑颜开的老爹苦笑,丛孝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朱家老二被老子骂得不痛快,朱家小儿媳妇英娘更加不痛快。
螺蛳用清水养了三天,每日早晚换一次水,临近晌午捞起一盆剪掉尾巴上的小尖角,另倒进清水盆撒一把盐倒一勺醋使劲揉搓。
晌午饭就是用加了葱姜蒜辣酱等各色调料,用大火爆炒的一盆螺蛳。
水乡人是吃螺蛳的高手,螺蛳入口轻轻一嘬,辣汤伴着螺肉应声而入,辣的人一激灵,舌尖发麻,猛扒一口饭缓解辣味,越嚼越香。平日吃两碗就饱了的人,这时候也没忍住又添了一碗。
就连最小的青果面前都摆放着一只装了白开水的碗,胖乎乎短短的手指头捏着竹签挑出螺肉。过碗里唰一道再放入嘴巴,肉嘟嘟的两个腮帮子吃得鼓鼓的,油汪汪的小嘴巴一嚼一翘。
青叶含着一颗螺蛳吸尽了汁水,两指捏着外壳嘴巴对准螺口使劲一吸,“噗”一声,螺肉飞入口中顺着喉咙滑了进去。
“咳咳咳!”呛地她喉咙似着了火,眼睛辣得通红,嘶哑地喊娘,“辣,水。”
丛孝忙倒了茶水给大女儿灌进去,杏娘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别急,慢点喝,使那么大劲干什么,呛了喉咙可不是好玩的。”
足喝了一碗水才止住了那股仿佛要在喉咙口炸开的辣意,青叶心有余悸地喘口气,一时对吸螺蛳有了怯意,只敢夹别的菜。
满桌人都吃地津津有味,香辣的气味直冲脑门,忍了没一会,青叶禁不住又夹了一颗螺蛳,这回小心谨慎了许多,只敢放轻了力道吮吸。
一顿饭吃得大伙胃口大开,心满意足,满身的疲劳一扫而空,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
饭后陈氏收拾碗筷,杏娘端着剩下的一盘螺蛳往西去了英娘家。
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几天没见着人影,往常家里做了好菜还不等端上桌,她就跟闻着腥味的猫似的端了饭碗过来。今天晌午饭都吃完了也没看到她的身影,害得她吃饭都分了一只眼睛盯着灶房门口,打算招呼她好好吃一顿,结果竟等了空。
没等她想明白就到了朱老四家,两家就隔了一户丛五老爷家,几步路的事。
“英娘!英娘!”杏娘走进堂屋喊了几声,没人应答,她转身走向东间推开半掩的房门,床上躺着一个人影,不是英娘是哪个。
“喊你怎么不应声呢,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后背朝外的英娘还是没有吭声,头一动不动面向里侧。杏娘疑惑地推了她一把,“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可要去看大夫?”
“噌”的一下英娘翻身坐起,吓了杏娘一大跳,她大声说道:“别说生病了,就是死了有什么打紧,又没人关心我。”
“我怎么不关心你了。”杏娘举起手中的盘子,“你看我晌午炒的螺蛳,特意多做了一盘给你留着,结果你没去,一放下碗筷我就给你端来了,这还不够关心啊。”
英娘委屈地侧过身子,头偏向一边,“你少来哄我,你不是跟那谁打的火热,哪还记得我这么个人?”
“跟谁?”杏娘一头雾水地反问,随即恍然大悟,“你说云嫂子啊,我那是有正事求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之前就没说过几句话。”
“有什么事是她会做我不会的?”
“你会孵小鸡?”
“……”英娘哑巴了,别说孵小鸡了,她也就能分清公鸡和母鸡,但这并不妨碍她家里有吃不完的鸡蛋。
这就要说到朱老爷子两夫妇了,两人生了四个儿子,一朵金花也没有。
等到四个儿子都成了家,除了最小的朱青水只有一个儿子外,上面的三个大的又各生了两个儿子。每到吃饭的时候,十好几个男丁往那一坐,加上媳妇、老娘,好家伙!两张桌子勉强排的下。
盛饭菜的家什那都不是碗盘了,统一的大盆搭小盆,每顿饭吃得是热火朝天,唾沫与筷子齐飞,这氛围跟云娘家猪圈也没啥区别了。没办法,但凡动作稍慢点,别说菜了,蒜苗都抢不到一根,餐餐热闹的跟吃席一样。
朱老爷子看这不是办法,人越多抢地越快,吃地越多啊!老婆子每天啥都不干,光做一天三顿就忙的脚打后脑勺,这比养十几头猪还累哩!
他老人家大手一挥分了家,田亩家财均分成了五份,老两口自个拿一份,平日吃住都分开,只一头老黄牛均分不了,人多力量也大,索性农活就合在一起干。
一下子只用做两个人的饭菜了,江氏从忙碌的锅碗瓢盆中解脱出来,空出来的时间全泡在家畜跟菜园里。房前屋后的边边角角都种满了菜,鸡也养地多,老两口吃不了多少,江氏就提了篮子挨个儿子家送菜送蛋,从不落空。
英娘是最小的儿媳妇,在娘家时就养地娇,江氏本就偏疼小儿子,更是加倍的送菜蛋。
所以英娘虽不养鸡,从年头到年尾也没差过蛋吃,她家的菜园子还要江氏时不时帮忙打理,英娘也就越发的当个甩手掌柜了。
第23章
英娘自然是不会孵小鸡的,不过她另有说辞:“那你也不能撇下我跟她来往,我也要孵小鸡。”
杏娘嘴角抽动,无语地看着她:“你家有吃不完的鸡蛋,这不是自找麻烦?”
“我不管,反正你俩不能背着我打的火热,没准什么时候你就跟她最要好了。”
对着她一副吃酸喝醋的模样,杏娘好气又好笑,提议她找婆母要母鸡和种蛋。
英娘想都不想一口拒绝,“还是算了,我那几个妯娌可不是吃稀饭的,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我家呢,我懒得跟她们吵,又不是买不起。”
她又不肯自个一个人去找云娘,非拖着杏娘一起,两人一起去了何家。好在云娘一如既往地笑颜以待:“不是什么难事,每年想抱窝的母鸡多,再留下一只就是了。”说着准备了跟杏娘同样的母鸡和种蛋。
英娘脸上露出少许嫌弃:“怎么才这点蛋?够用么?”
杏娘睨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吐槽:“你以为这是你婆母送的鸡蛋呢,这还嫌少,多了母鸡也照顾不来啊!”
云娘笑着补充:“是了,种蛋多了母鸡翅膀兜不住,孵出来也是坏蛋,这些蛋也不是个个都能出小鸡。我家养的鸡多,每年留两只鸡抱窝,你若是怕小鸡不够,也可以抱两窝。”
“算了。”英娘不假思索地摇头,“我们家就三口人,鸡蛋多了也吃不完,还要给它们喂食,不划算。”
“哟!你还知道什么是划算呢。”杏娘打趣她,恼得英娘冲上去挠痒,两人打闹成一团。
等她们闹够了,云娘再说了一遍注意事项,两人听得直点头。
……
犁完了水田还要耙一遍,把大块的土碾碎,之后就放满水泡着。
忙完了田里的活计,丛孝继续捣鼓他的鸡笼。鸡笼已经初具雏形,个别细节处还需调整,又过了两天,一个规整齐全的鸡笼出现在杏娘面前。
整个鸡笼由木条拼接而成,能装下十来只鸡,四角由四根粗木支撑,底下的那面离地有一尺,一侧有两个活动的简易小门。
“底下是镂空的,鸡屎掉下来可以用扫把伸进去扫,免得臭烘烘堆在里面不好清理。这两个小门可以上下提拉,早上拉开晚上放下,是不是很方便?最上面可以摆几个草窝,给鸡下蛋。”
丛孝得意洋洋跟媳妇显摆他的杰作,可别小看了这么个玩意,花了他整整十天的时间。
杏娘从左到右绕一圈,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这可比别人家黑乎乎的一个小箱子似的好。有的干脆就放几个箩筐,睡觉下蛋都在里面,鸡屎满地都是,腌臜的不行,这样就很好,放在猪圈也不脏。”
丛孝摇头道:“不放在猪圈,我想过了,放在猪圈还是不好清理,况且你明年也打算养猪,还是放在开阔的地方比较好,你看猪圈前的那片地怎么样?”
“你是说那里……”杏娘沉吟半晌,摸着下巴给予肯定,“也不是不行,不过要搭一个草棚才行。”
说干就干,两口子又开始砍树、拉树、劈树枝的忙活起来。
家家的池塘周围都种了一圈水杉,本地的一种常见树木,长得顺溜笔直,树杈子多却不茂密,树冠自下而上依次变小。因而只要勤修剪下面的树枝,树之间的间隔就不用预留那么大,锯掉的树枝正好晒干了留着冬天烧火。
请来垄上的几个堂兄弟一起放倒一棵水杉,粗的部分用作打桩的四根柱子,细的铺在顶上,再盖上旧年枯黄的稻草,贴着灶房的一面墙搭建,一个简陋的草棚子就这么搭好了。
猪圈、茅房和牛棚是竖着灶房盖的,正好灶房后正好空了一小块地,有一年杏娘随手扔了一把冬瓜种子。这下好了,这东西藤蔓长地快,结的冬瓜又大又多,吃不完的冬瓜烂在地里第二年又自个发芽长藤结果,不用人管自顾自长地硕果累累。
以往这片地剩的冬瓜都便宜了丛五老爷家的鸡,用尖嘴啄,用脚踩,吃得肚子鼓胀胀的,下的蛋却没丛三老爷家的份。正所谓他家喂食,别家下蛋,忒不划算。
今年丛孝打算把这片地给围起来,扎上半人高的篱笆墙,正好把草棚连起来。整片地一分为二,一小半养鸡,另一半种冬瓜,吃不完的冬瓜喂鸡,一举两得,肥水不留外人田嘛。
杏娘说想养鸡,丛孝就搞出来这么大阵仗,英娘眼红的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的鸡下的是金蛋呢?”
“就算不是金蛋,那也是这条垄上最大的鸡蛋。”杏娘扬起下巴,毫不掩饰她的好心情,“要不然都对不起我付出的这番心血。”
“那是你的心血么?那是丛七哥的心血。”英娘不服气的叫嚷,“我每天把鸡喂得饱饱的,我就不信了还能比不过你。”
“咱们走着瞧!”
……
为了庆祝鸡棚的大功告成,杏娘决定犒劳全家的五脏庙府,一直没吃肉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丛孝去镇上买肉,杏娘琢磨着用什么菜来配,菜园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吃的几样早就吃腻了。不过这可难不倒好吃嘴的李杏娘,何况现在又不是大雪覆盖、寒冷刺骨的冬天,万物复苏的季节,随便扯根草出来,根都是甜滋滋的。
田间地头,水沟洼地长满了各种野菜,母女俩提上篮子沿着水沟边找。这可是青叶最爱干的事,跟打猪草不同,打猪草讲究的是速度快,挖的多,要蹲在那手里铲子不能停,别提多无聊了,又累又枯燥。
挖野菜不同啊,野菜虽然多可杂草更多,得趣的是那个寻找的过程。一片野草当中躲藏着几蓬荠菜、马齿苋,找到时别提多欢快了。
杏娘不找别的,只找野芹菜,一种香味独特的野菜,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讨厌无比,闻到气味都要躲开。野芹菜喜欢生长在小水沟边、水田里,要么没有,要么就是一大片。连着根一起挖出来,一股奇特的气味霎时充满整个鼻腔。
青叶捏着鼻子帮娘一起挖,真搞不懂大人怎么喜欢吃这么奇臭无比的东西,打死她她都不吃。
母女俩回到家打了井水洗菜,过了一会丛孝竟回来了。
“今天回来的到是早,肉呢?”
“还早呢!”丛孝一脸苦笑,双手一摊,“今天压根就没去镇上,我是走回来的,没有买肉。”
早起周老爷子划船经过丛三老爷家门口,丛孝挥手喊停,恰逢朱青水在丛孝家河边的小码头钓鱼。
靠水的人家每户门前都有一个小码头,简陋些的直接就地挖几层台阶,讲究些的在最底层铺一块石板,少有像丛孝家这么规整的。挖好的台阶用砖头铺的整整齐齐不说,连边缘也用砖做了个隔档。
小码头很长,嵌入河底的高度也深,即便是在枯水的寒冬仍有台阶踩下去不会湿了腿脚。
热天还好,一到了冷天,丛孝家周围的几户人家都爱来这里打水、洗漱。一来不像别处那么滑溜,不会摔个四脚朝天,二来干净爽利不会打湿棉鞋。
最爱这个小码头的人,杏娘还排在第二位,第一位是朱老四朱青水,无他,这里钓鱼最方便不过。他家人少,田亩打理得也不甚勤劳,做完了田里的活就无事可干了。两口子又不是那一等勤快的人,做半天歇半天的,无所事事的朱青水就爱上了钓鱼。
撒一把鱼食打窝,一根鱼竿甩下去,凉爽的风吹着,头戴草帽,一屁股坐下去能坐一天不挪窝。
看丛孝上了小船去镇上,朱青水也颠颠地跟了上去,嚷着也去买块肉打牙祭。等船行到垄中间过石桥时,正好碰到田里回来的何石。
“田埂上的杂草长得快比人高了,正好割了喂牛。家里的镰刀豁口比缺牙的老太太还大,割起来费劲的很,还是买一把新的好使。”何石坐在船舷上,摘下草帽擦一把汗。
“可不是。”丛孝搭腔,“秧田的秧一天天跟坠着了似得,田梗上的草都割完了两茬,该长的不长,不该长的长得飞快。”
朱青水翻白眼撇嘴:“行了,我的两个好哥哥,就你们俩是勤快人,咱不说这些了行么。我昨天钓了一条黄骨鱼,你们是没看到,那个头,比我一只手掌还长……”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放牛、爬树、偷果子什么没干过。长大后各自成家生子,日子就像夜幕下的皮影戏,活色生香,精彩纷呈,却是无声静默的。时光静悄悄地流淌,白了鬓角,弯了脊背。
好容易三个人凑一堆,那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唾沫星子乱飞,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宽阔的清波上,丝毫看不出平日的稳重担当。
沿途不断有人上船,一年的忙碌即将拉开序幕,农人要趁着这个空闲把家里空缺的补上,免得忙起来不顺手。一条不大的小船挤得满满当当,胳膊肘横到胸腔上,转个身都困难。
庄户人说话声音似打雷,扯着嗓子生怕别人听不见,满船的人声喧闹,好不热闹。
岸边再有人招手时,周老爷子摆手不再停船,船上挤进去只苍蝇都困难,实在是上不得人。
一时又说起镇上的物价,“米价涨了不少呢,年前卖稻谷时价贱,一过完年倒是涨了。”
“哪年不是如此,你要扛得住也可以这时节卖稻谷,每斤还能多个几文。”
“要是扛得住还说什么,家底子太薄撑不住啊!”
众人跟着唏嘘不已,靠天吃饭的农户有几个富裕的,都是卯吃寅粮,过一日算一日,哪年收成不好了还得饿肚子。
听人说到银子,丛孝才想起忘到后脑勺的一件事,他转头问何石:“出门急了点,忘了问杏娘要银子,你这里趁手么?”
何石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比你更急,一看见你俩连回趟家都顾不上了,你说呢?”
俩人一起侧身看向朱青水,他满脸无辜一耸肩:“我比你俩出息,自个有银子不用找婆娘要,但是你们也知道,我天天出门钓鱼怎么可能把银子带身上?”
片刻后,被轰下船直挺挺立在岸边的三个倒霉蛋望着渐行渐远的小船面面相觑,能赶走三个占着位置办事不靠谱的年轻人,众人巴不得哩!好在船家周老爷子厚道,没有收他们的船资,否则真要笑掉旁人大牙。
“其实刚才应该问一圈的,怎么的也能借到几个钱吧。”朱青水无不惋惜地提议。
丛孝摇头拒绝:“我家现在杜绝一切跟借钱、欠债、赊欠有关的词。”
何石亦是附和:“没错,你家年前闹的那出可真够吓人的,也就你有本事能摆平,我家可惹不起,还不如费点事明天再跑一趟。”
“那就走起呗!”朱青水率先迈开步子,“哥儿几个出发吧,这坐船坐一半,走路走一半的,也是新鲜,这一路可有得唠了。”
就这么的三人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笑得杏娘腰疼,丛三老爷家的吃肉大计只得延迟一日。
第24章
切得薄薄的肥嫩五花肉,搭配香气浓郁的野芹菜,一出锅就勾得人口水直流,当然青叶并不包含在内。她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吃青菜,对那盘散发着奇特味道的肉菜眼睛都不瞟一下。
“你不喜欢吃芹菜,吃肉也行啊!”杏娘劝女儿,真诚推销,“真的,试一下吧,很好吃,我不骗你。”
骗子,这么臭的东西哪里好吃了,香香的肉都变臭了,她宁愿不吃。
看女儿无动于衷,那边两个小子也不讲究臭不臭的,吃肉吃得满嘴流油,总不能就亏了她的嘴。
杏娘转身从碗柜端了一碗豆芽炒肉,“我小时候也非常讨厌野芹菜,你外祖母却很喜欢吃,她一做这个菜我就发脾气。你外祖母就说她小时候也是不爱吃,长大后就喜欢这个味道了,说我肯定也是这样。”
端起碗夹一筷子菜,她接着说道:“那时我还不相信,这么臭的菜怎么可能喜欢呢?没想到还真被你外祖母说中了,现在可不就喜欢上了,你长大后肯定也是这样。”
青叶斩钉截铁地发誓:“我绝对不会喜欢的,就算是长大了也不喜欢。”
杏娘满不在乎地挑眉,这算什么,她以前发的誓可比这狠多了,不照样打嘴。小时候觉得一定不可能的事,长大后就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哪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时移世易,人总是不断变化的。
吃了好菜好饭那就要干活,不然都对不住进了五脏庙府的那些肥肉。
陈氏在家洗衣、扫地干家务活,其余的三人下秧田开始拔秧。
此时的太阳已经初露锋芒,温暖的光线照耀着大地,裤脚卷至膝盖的人们光着脚踩到水田,仍是被冰得一激灵。捞水拍打几下手臂和小腿肚,皮肤渐渐变得一样冰凉,这时也就感觉不到冷了。
长得有成人手臂长的秧苗牢牢扎根在田里,拔秧时屈膝弯腰半蹲着身体,右手快速来回移动拔秧苗,攥满手掌后塞到左手,右手继续拔。
等两手都攥满后,直起身用左手大拇指垫着,右手扯动旁边的几根茎叶飞速绕一圈塞进大拇指底下,手指抽出。提起秧把涮洗几下根部,手一抛,秧把飞起落在田梗边缘。
整个过程利落干净,行云流水。
拔秧时力道不能太小,不然扯不动不说,还容易拽断叶子根还留在土里;但也不能太大,要不然拔一天秧手掌、胳膊就不能用了,抬一下手都困难。
这就需要一个巧劲,所谓熟能生巧,唯手熟耳,无非就是做得多了无师自通。杏娘刚嫁过来时就不懂得控制力道,扯得右手通红,胳膊酸疼,栽完秧好几天缓不过来。
三个人一通忙碌,丛孝看秧把数差不多了,起身拖了秧把叠在架子上,两个架子放满后用扁担挑了走到栽秧的水田。
等丛孝回来时杏娘洗干净手脚上的泥巴,独自过去栽秧,留父子俩继续拔。
栽秧跟拔秧不同,不需要那么大劲,但是需要两只手配合灵活,动作灵敏。左手快速捻动秧苗的根茎递出,右手接过插入水中,回手拿秧,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不拖泥带水。
栽得累了就把左手胳膊肘压在左边膝盖,身体倾斜往左靠,让左腿承受住整个人的大半重量。
栽秧的快慢直接反映到劳动的时间上,动作快的人双脚大张,从左到右插的飞快,又从右到左转回来,身体随之转动。一条秧插到头了,手脚慢的人还在田中间一颗一颗的抬手放下。
有那讲究的人家还在田埂两头拉一条线,紧靠线栽时留一条能踩下一只脚的沟,以便后面拔草、施肥时人能通过。当然大部分懒得多此一举,凭感觉留一条小沟足矣,就是弯弯曲曲的也不妨,要那么好看做甚,还不如多收两斗稻谷。
三个人从太阳偏东忙到西斜,天快黑时,父子俩也过来一起栽,把今天拔的秧苗栽完,一天的劳累也结束了。
农人坐在水沟旁清洗干净腿脚,放下裤腿,三三两两结伴回家。轻快的笑声、说话声散落在土路上,即便是嗓门粗大的人这时也放轻了音量,有气无力啊,还不如留点力气回家扒饭。
跟去年相比,丛孝家田里的人少了一个林氏——丛信是个干吃饭不干活的废物,田亩却足足少了一大半。所以尽管只有三个人,却比往年还要提早手工,也没那么辛劳,就这一点而言,分家也不是一无是处。
春耕结束丛孝修养几天就要出发去县城找活计,杏娘借了周老爷子的小船捞河蚌。不能天天买肉吃,靠水吃水,只能用这些不值钱的水货给男人补一下身子,哄骗下肚皮。
丛孝划船,杏娘握着顶端绑着捞网的竹竿,船慢慢往前移动,水底清澈,河蚌显眼,她眼神又好,一掏就是一个,不一会就装了一篮子。
杏娘还有些意犹未尽,男人劝她:“吃个鲜罢了,捞得多了也是发臭扔掉的份,没那必要。”
吐了两天泥沙的河蚌用热水汆烫,待其开壳取出蚌肉切成细丝,加各色调料和酱后大火爆炒出锅。河蚌肉质脆嫩可口,爽滑易咬,比螺蛳多了另一种鲜。
这回英娘端饭碗过来碰个正着,一边在饭桌上大块朵硕,一边疯狂吐槽朱老爷子。
“今年的秧是老爷子下的,他老人家马前失蹄,那秧何止是长得牢固,简直是定在了原地。本来打算是五个人拔秧,四个人栽的,结果弄成了七个人拔秧,两个人栽,就这还跟不上,栽完要过去帮忙拔。”
她越说越激动,看来在家憋很了,“扯秧扯得我右手快废了,这也就是老爷子干的事,没人敢坑声,否则非得骂地头破血流不可。往常我们家人多,不说是最先收工的吧,那也差不了多少。今年可倒好,这条垄上的人都歇过一轮了,我们还在那可怜巴巴,吭哧吭哧的扯秧墩子,你们说气不气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憋笑,朱老爷子想必也是恼火的很,这几天老朱家氛围空前和谐,打鸡骂狗的声音消停了不少。
“开头就不顺,看来今年不好过啊!”她略带忧愁地叹息。
“胡说八道什么?”杏娘嗔她一眼,语带安慰,“人都有失手的时候,那些打战的将军也没有常胜的,忙完了就好,接下来好好歇一阵。”
英娘也就随口一说,发泄一通就扔在了脑后。
夜幕降临,大人、小孩洗漱干净上床,只有青叶固执地站在家门口望着河对岸的点点火光不肯挪动,屋里的灯火衬得她的身影格外萧条。
“你想都不用想,我是不可能让你去抓黄鳝的,你也不想想,那都是些半大的小伙子,你个豆丁似得女孩哪比得过他们,跌一跤到水里就完蛋了。”杏娘无情地粉碎她的希望,拽了她的胳膊往房里走。
青叶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又一次反抗失败。
丛孝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帮腔道:“就在河对岸的水田边找,也不远,要不让她试试,抓不到就死心了。”
“不行!”杏娘断然拒绝,“晚间水凉的很,女孩家家的冻坏了可怎么着,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男人望着自家媳妇但笑不语,管教女儿有一套,轮到自个就耍赖。杏娘装作没看到他的眼神,把小儿子抱到床上。
青果一挨着床铺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困兽,翻滚、跳跃满床撒野,嗷嗷叫着冲向老爹。丛孝一把接住小牛犊似的小儿子,陪他顶牛牛,张牙舞爪地玩妖怪吃小孩的游戏。
趁着男人陪儿子玩耍的间隙,杏娘带了女儿去洗漱,送她上床后回到房里。
小儿子已经趴在床里侧睡着了,男人不在房内,她刚想出去找找,房门被推开,丛孝抱着熟睡的青皮走了进来。
“明早就要走了,让老二跟我们睡吧,我也好久没跟大儿子亲香亲香了。”一边说着,一边把老二放在小儿子旁边。
比起胖嘟嘟的老幺,老二明显瘦弱不少,丛孝抚摸着他的脸疼惜地说道:“老二还是亏了身子,虚不受补,吃什么都不养人。等空闲了你去问问岳父他老人家,看看吃个什么调理下,不用担心银子,赚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嗯!”杏娘轻声应下,走到陪嫁箱子前掏出底下的一包银子递给男人,“穷家富路,你这次去的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县城,不比走熟了的府城。多带些银子在身上,遇事能有个凑手。”
丛孝接过荷包倒出银子,正好是十两,显然是分家得的那笔钱。
他拨了一半放进钱袋,余下的递还给媳妇,“用不着那么多,何况就两天的路程,就是赶回来也快得很,等找到活计手头就活泛了。”
杏娘叹一口气,皱着眉忧愁地开口:“活计哪是那么好找的,要是这么容易,人人都跑出去打零工了,谁还愿意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靠天吃饭。”
当家的能在离家更近的县城干活,自然是比远在天边的府城好,可府城的活是做熟了的,他也算得上老人了,万事不用担心。换到一个新地方就不一样的,事事都要重新来过,要操心的地方何其多。
世上的事真是难以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不用担心。”丛孝双手搂了媳妇,安慰她,“泥瓦木工的活我都会,有手艺到哪都不怕,即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时间长了总能找到门道。”
杏娘把头靠在男人肩上,轻言细语嘱咐他:“你这次过去不要着急,咱慢慢找,找不到也没关系,回来就是了,日子还长着呢,千万别饿了肚子。也不要去干那种苦力活,累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也要保重自个。”男人抚摸着媳妇的长发,“田里的收成算不了什么,那些农活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算了,咱家也不靠那几亩田养活。要紧的是照顾好自个跟几个孩子,其他的都是次要的,爹娘身子还硬朗,有什么事就找他们开口,不要自个扛着。”
夜渐深重,即将离别的小夫妻有说不完的担心,随着熄灭的烛火,压得低低的私语声慢慢停歇。
第25章
公鸡打鸣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天还是青灰色的,丛孝穿衣起床,这一晚上就没怎么睡着。
“怎么起这么早?”杏娘睡眼惺忪地含糊问了一句,翻个身又睡着了。
“我去看看叶儿。”丛孝穿上布鞋,转头一看,媳妇又迷了过去,他失笑摇头,替她掖好被角。
西屋隔间的床上一个小人儿睡得憨甜,手脚大摊,眉目舒展。丛孝坐在床边摩挲着女儿的小手,满是爱怜。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纵使是个女孩,对他来说也是不一样的存在。彼时迎娶心仪姑娘的丛孝满心欢喜,小夫妻俩浓情蜜意,这个孩子的诞生更添喜意。
刚出生的婴孩捧在掌心,像一只大老鼠,皱皱巴巴的。初为人父的新奇很快被孩童没日没夜的啼哭打破,他不懂一个如此瘦弱的小东西,还没他一只胳膊长,怎能发出那样高亢的哭声。
这哭声吵得他心烦,迫不及待卷了行李去上工。
再回来已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当初小猴子样的婴孩长成了个白胖模样,也不那么爱哭了。胖墩墩的露出一口没牙的小嘴巴,活脱脱跟他在府城做工时看到的小弥勒佛神像一个神态,一逗就笑,还会牙牙学语,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一别几月,丛孝是想念这个在夜里也哭嚎的女儿的,在府城听不见那哭声,可也还是睡不好。
似乎总能听见她哭狠了没人抱,没人哄,于是哭得越发可怜了。他心里充满了内疚、后悔,这是他的骨血,他血脉的延续,谁都有资格嫌弃她吵,他却不能。
抱着一种补偿的心态,丛孝日日不离手的把女儿抱在手上,夜间也能心平气和地换尿片。被人打趣大男人成天抱着个孩子像什么样,他也毫不在意。
每次离开都依依不舍,等下次回来又变了个样貌。
几年后媳妇先后生下两个男孩,丛孝不再皱眉苦脸地抱怨,心平气和地伺候媳妇坐月子,洗尿片、哄孩子得心应手。可他仍是对女儿充满亏欠,就像是赎罪,向曾经的那个婴孩道歉,他格外心疼这个女儿,关注她的成长。
最后抚摸了几下女儿的额头,丛孝起身走了出去。
看媳妇收拾行囊,丛孝满心不舍,这一次呆在家的时间太长了,久到他不想离开家,“要不等收完菜籽再走?”
“那就走不成了。”杏娘手上不停,仔细把衣裳叠整齐,“收完菜籽点黄豆,收蚕豆,点芝麻,林林总总,农活哪有到头的时候。”
天色大亮时,丛孝带着媳妇准备的衣裳鞋袜,两小坛辣酱,一布袋干菜出发去了县城,带着家人依依不舍的想念、期盼。
当家的一走,杏娘心里空落落的不得劲,人在家时不觉得如何,这一离家就觉得哪都不顺手,少了拿主意的人。虽说成婚这么久,早该习惯才是,可每次还是要缓几日才能回过神。
“娘!娘!”小儿子的大喊在门外响起,伴着“噔噔噔”的脚步声,小身影冲了进来,“你看这是什么?”
黑乎乎坚硬的外壳,头上长两根黑白相间的触角,是一只大天牛。
青果骄傲地炫耀:“姐姐抓的,给我了。”
“嗯!乖,拿着玩吧。”被小儿子一打岔,杏娘也没了伤感的心思,还不如想想晌午饭吃什么菜的好。她牵了小儿的手去灶房,经过院子时看见丛三老爷在井边磨镰刀。
“爹,地里的菜籽是不是要割了?”
“嗯,我早起去瞅了一眼,是时候开镰了,明天早上去割。”丛三老爷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在刀口上来回拨动,眯着眼看了半晌,洒几滴水在磨刀石上继续磨。
……
油菜籽的茎秆略微发黄,下半部分是黄绿色,果荚表皮凹凸不平。两指一捻,红褐色的籽粒颗颗饱满,如同吸饱了水的露珠,浑圆饱满。
正是割菜籽的好时机,再被太阳晒两天,果荚变黄就容易在地里开裂。割菜籽比割稻谷轻松,毕竟油菜杆高,腰不用弯得那么低。
杏娘跟丛三老爷俩人割了两个早晚,成捆的油菜籽摊开晾晒在家门口的打谷场,暴晒几天就可以碾出来了。
“豌豆苞谷,豌豆苞谷”布谷鸟的叫声遍布乡间田野,灰色鸟儿展翅低飞,巡视着庄稼地,提醒人们蚕豆成熟了。
果荚刚饱满的蚕豆连皮都是嫩的,在加了葱花、蒜瓣的油锅里清炒一下就可食用,家家户户的灶房都飘出蚕豆的清香。
夕阳已不见了踪影,天边残留着火红的余霞,映得大地一片明亮,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端着饭碗的老人三三两两的坐在河边的树墩子上,边扒饭边话家常,碗里的菜大同小异,谁家吃了肉一目了然,惹来一阵艳羡。
丛五老爷正唠嗑的起劲:“那条蜈蚣足有小蛇那么长,我还寻思蛇怎么长脚了,莫不是要飞升成仙了?仔细一看是条蜈蚣,吓得我一铲子过去给它砍成了两截,都成两半了还扭动呢,我再一阵乱剁,砍个稀烂。可惜那时年轻不懂事,多好的泡酒材料啊,生生的糟蹋了。”
一想起这件事,丛五老爷就一脸懊恼,心痛得哆嗦。他老人家没别的爱好,唯独钟情于泡酒,越是稀奇古怪的东西越宝贝。年轻时碰到的这条蜈蚣成了他心里的隐痛,到老再没遇见过这么大只的,可惜了,可惜咯!
周围的人听得一片咋舌,“这得是多大只啊,说不定人家差一步就羽化飞仙了,结果被你一铲子给了结了,你说说你,这不是造孽么?”
丛五老爷满脸不服气:“它能不能成仙我不知道,但凡晚了那么一步,成仙的就该是我了,我还不下狠手,等着你们吃席呢。”
说得众人哄然大笑,正乐呵呢,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浓烈到不可忽视的臭味,那气味是如此的熟悉。
扭头一看,只见朱青水担着两桶粪水走了过来。两只桶装的满满的,臭不可闻,臭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一走一荡,走一步荡一下,桶里的粪水就跟开花似的落了一地,真真是人走了臭味还香飘十里,可不是熟悉的很。
气得丛五老爷破口大骂:“朱老四,你个混球,你他娘的从小就不干人事。”
朱青水自顾走自个的路:“我怎么不干人事了?我干的可都是正经事,谁有我这么勤快,天都快黑了还要去菜园浇粪。”
“你眼里还有没有个长幼尊卑了,没看见这么多人在这吃饭么?你搞这么一出,谁还吃得下?”
两桶满满的粪水可不轻,担着说话费劲,朱青水索性在经过人群时放下粪桶,扶着扁担转过身跟丛五老爷理论:“丛五爹,这事吧您老可怪不着我,吃个饭您老恨不得把碗端到镇上去唠嗑,您要是在自个家里吃,我再怎么臭也臭不到您啊!”
“个混小子!”丛五老爷骂骂咧咧起身,横起筷子就要过来抽人,“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今儿替你老子给你松松皮。”
朱青水多机灵一人,矮下身子担起桶就大步走开。他这一快不打紧,桶里的粪水更是成片的往下泼,气得余下的人也骂声四起,捏着碗筷拿起小板凳走人。
河对岸的女人们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英娘笑骂自家男人:“一要他做事他就出洋相,他就不是干正事的料,粪水都快洒光了。”
青叶也在菜园帮她娘浇水,天气越来越热,几天不下雨,地里的土结成板块,菜苗晒得怏搭搭的。
杏娘在一旁锄草,两天不打理草就长得飞快。用锄头锄松了,还要捡起叶子和根茎扔到路上暴晒,或是拿回去喂猪,若是留在地里过一夜,这些杂草就又重新扎下根。
青叶提着一个小水桶,每根菜苗浇半瓢水,不一会,一桶水就见了底。她想去河边提水,又怕回来时忘记浇到哪了,头一低看见手上的水瓢,便把水瓢放在刚浇过水的菜苗边上。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杏娘直起身看女儿往河边走,等她把水提来又重新弯下身子,青叶拿起水瓢继续浇下一颗。
看了全程的英娘羡慕地说道:“叶儿可真聪明,浇水都要做个记号,比我们当家的靠谱多了。还是女孩儿疼人,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啊,我们家的臭小子不到肚子饿不知道回家找娘。”
“你要是眼红,怎么不干脆自个生一个?”杏娘调侃她。
“你以为我不想啊?”英娘长叹一口气,“自打生下臭小子,我这肚子就跟坠了石头似得,就是怀不上。我老娘还去抓了药,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吃药,我才不吃那苦药汤子。”
“不过吧……”她沉吟了一会,接着说,“不过依着老朱家的传统,就是怀上了肯定也是男孩,到时我们一大家子真是比和尚庙都热闹了。嗯……吃的也跟庙里差不多,天天吃素,因为吃不起肉嘛!”
说完她自个就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杏娘也杵着锄头打颤。
此时挑着粪桶的朱青水正好走到自家地头,“笑什么呢这么乐呵,没看到我被丛五爹撵的跟孙子似的?”
“那是你自找的。”英娘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就不能有个正形,天天嬉皮笑脸地讨人嫌。”
“我真是冤枉。”朱青水大声叫屈,“我又没有游手好闲,不做事被你们骂,做事也被你们骂,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扭头问杏娘:“我挑的粪水有多的,你家的菜地要不要淋一些?”
杏娘摆手,看这两口子逗趣,她的嘴角就没合拢过,“您还是留着自个用吧,我家的浇了水,过两天再淋粪。”
第26章
丛五老爷家后院的李子青了,丛小八、小九领着一帮子半大小伙坐在树杈子上吃个过瘾,树底下的青皮两小兄弟也跟着沾光,捡了两衣兜跑回家。
姐弟三一边被酸地龇牙咧嘴,一边又舍不得扔地来回嗦,哈喇子流了一地。
酸就酸吧,比起平淡无奇的饭菜,酸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每到这个节气青色的李子就开始酸倒孩童们的牙齿,以至于很久之后长大了,青叶才知道原来李子不是青色的时候吃,应该等到熟到黑红了,味道也不是酸涩的,而是甜甜的带点酸。
不过丛五老爷家的两颗李子树是等不到熟透就遭了小子们的毒手,以至于李子能酸倒牙的念头占据了青叶的整个孩童时期,长大后印象深刻,不可磨灭。李子吃多了,晚饭捏着筷子欲哭无泪,一口小米牙被酸得豆腐都咬不动,更何况是米饭。
惹得杏娘气极了骂自家的三个傻蛋:“叫你们嘴馋,耗子不留隔夜粮,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年年哭年年吃,真是记吃不记打。”
除了弟弟们捡来的李子,青叶另有一条吃李子的门路。
玉陵县农户家灶台用的柴火,除了逢年过节办红白喜事时用的是整棵树劈的之外,平时用的是稻草、油菜杆、黄豆杆等各种农作物草杆。别的还好说,只有稻草杂乱无章,又短又细,占地不说还不好拿取。
勤劳的庄户人创造出一种工具——搞棍,由一个套筒、一根一头略尖的弯曲的竹条和一根绳弦组成的像一张弓的物件。用搞棍扭出来的草把子既经久耐烧,又易堆放、拾取。
扭把子时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人坐着放把子,将稻草套在搞棍头上,缓缓放出去。
一人站着手拿搞棍从左到右慢慢旋转,同时小步往后退,把稻草扭结实。放把子的人续草要及时,松紧要掌控,差不多有一人多高的长度时,把手里的稻草收尾扎紧,双手互折,盘绕成一个首尾扎实,麻花形状的草把子。
随着搞棍“吱呀吱呀”的转动声,一垛垛的稻草变成整齐有序的草把子堆放在灶房屋檐下。
到了适婚年龄的少年男女相看时,女方父母到男方家里“访亲”,看见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草把子,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嘴上不说,心里点头:是个过日子的人家,值得结亲。
扭把子是一件非常枯燥无聊的事情,放把子的人可以坐着,如果是另一个大人扭把子的话也可以坐着。躬着身子伸长胳膊,勉强可以坐在椅子上完成一个草把子全长的扭动。但是通常男性长辈有别的“大事”要做,不屑此等“微末小事”。
于是如青叶这般大的女童就成了扭把子的最佳人选。一来同样大年龄的男孩不长性,走四五个来回就扔搞棍不干了。更大些的如丛小八、小九,那更是听不懂人话的年纪,大人说话尚且毫不理睬,眼角都不夹一下。
二来女孩性格柔软易哄,如青叶,一把果子,一块糕点,再柔声请求一番,她就屁颠颠的去了。
不过青叶自个是不肯承认去五奶奶家扭把子是为了口吃的,她主要是为了听故事。不同于丛三奶奶或命令,或威胁的手段,五奶奶嘴里的故事可太精彩,太吸引人了。
有兄弟争家产的故事: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家农户,父母过世了分家产,聪明的哥哥占了家里的银子、屋子和农田,只分了笨蛋弟弟一块荒地和一条老狗。被赶出家门的笨蛋弟弟没办法,只得栓了老狗犁荒地。没想到老狗一边拉屎一边犁地,竟把荒地变成了良田,种了稻谷收的粮食比哥哥还多。
聪明哥哥知道了这个秘密后把老狗偷走犁自家的地,没想到老狗一动不动不肯走,活生生被哥哥抽打死了。笨蛋弟弟伤心欲绝,捡回老狗的尸体埋在地头,第二天坟头长出了一颗高大的树。哥哥知道后又把树砍了,弟弟把树拖回家打了一张柜子。
哥哥趁着夜色把柜子偷回家,结果半夜起来上茅房时摔了一跤,被柜子压死了。笨蛋弟弟得到了父母留下来的全部家产。
还有仙女下凡的故事:天上的仙女下凡玩耍,洗澡时被凡人偷走了衣裳,只得嫁给凡人为妻。但是当凡人实在是太苦了,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穿不暖。她就不停的哭呀哭,直哭得眼泪流成了一条又宽又大的河,她也回不到天上去了……
在五奶奶娓娓道来的故事中,堆成小山的草把子缓缓扭完了。
青叶觉得五奶奶厉害极了,她脑海中的故事源源不绝,一个接一个。她听得入了迷,丝毫不觉得站着来回走动扭把子是件枯燥的事,而且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等青叶意犹未尽的回到家时,迎接她的是自个奶奶不争气的白眼,她也不在乎,这些故事够她回味好几天的,可太划算了。
……
趁着油菜杆在暴晒,丛三老爷起早贪黑锄旱田,挖出油菜根带回去当柴烧,土块刨得松软、细碎了好点黄豆。
油菜杆经过几天的晾晒后变得枯黄易脆,脚踩上去发出清脆、短促的“咔嚓”声,菜籽迸裂而出。打谷场上满满的铺了一层厚厚的菜杆,丛三老爷拿了连枷一行行拍打。
两只脚前后岔开站好,身体随着拍打一前一后起伏,连枷旋转着甩在菜杆上。
等到菜杆上的果荚干瘪、空荡,甚至大部分果荚也脱落,用叉子叉了菜杆捆了当柴火,余下的油菜籽、细碎的茎秆叶子连同灰尘一起装进编得细密的箩筐。
选一个起风的傍晚,铲一簸箕菜籽站在小巷的上风口轻轻抖动。油菜籽倾泻而出笔直落在地面上的草席,细小的菜杆碎末随着灰尘在空中飞舞,被风吹着,飘落到下方。
夕阳给点点灰层镀上一层金光,闪闪发亮,戴着草帽的丛三老爷在这光亮里看不清神情,只看见他蹲下、站起的剪影似一幅亘古、久远的水墨画。
装好袋的油菜籽黝黑得如同刷了一层墨,散发出诱人的菜籽油特有的浓郁香味。
即便还没榨成油,那口感已在嘴里品尝过千百遍,这是独属于农户的幸福时刻。双手插入袋中,丝滑、柔嫩的触感令人心醉,他们没见过丝绸是什么样的,但想必最精美的丝绸抚摸起来也不如此刻的陶醉。
丛三老爷出门继续锄地,杏娘打算把最后一捆油菜杆铺好打了。公爹是个干活细致的人,宁肯剩了一捆单独抽打,也不愿堆得太厚怕拍打不干净。
早起天光乍现,应该是个好天气,剩了最后一点菜杆,杏娘想着省事干脆在草席上摊开。吃完早饭才要洗碗,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压低没有一点亮光,婆媳俩急急忙忙卷了草席抬进堂屋。
过了片刻倾盆大雨猛然砸了下来,丛三老爷顶着湿透的草帽、衣裳冲进家。
“这雨下的可真大,说来就来。”
“可不是,早起还出了太阳,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下起雨来。”
下就下吧,正好在家歇一天。不成想下了一刻钟,雨竟慢慢停了,乌云也逐渐散去露出亮堂的天空,又过了半晌,太阳光重新照射大地,刚才被雨淋得湿透的路面转眼间晒得滚烫,仿佛之前的滚滚大雨只是假象。
俩婆媳又抬了草席摊开,晒到快晌午时杏娘拿出连枷拍打。
才打了一半,大太阳还明晃晃的挂在正当中呢,豆大的雨点子毫无预兆的落下来。恼得杏娘骂娘,这时也来不及收了,菜杆上都是水,草席也是湿的,就是抬进屋子,粘了雨水的菜籽也易霉坏。
干脆一鼓作气全打出来,太阳雨下不了多久,过一会雨停了继续晒。
杏娘憋着一口气继续拍打连枷,雨帘冲刷得眼睛都睁不开。等感觉都脱粒了,她几个跨步跑进大门,前脚刚踏上门槛,后脚雨就停了。
杏娘望着又恢复了平静的打谷场,呵呵冷笑:“作死的贼老天,专跟我过不去。”转过身回房换衣裳。
就像孩童唱的歌谣:出太阳,下白雨,下来下去没得雨。所幸剩下的这点菜杆是铺在草席子上的,油菜籽不会被雨水冲到地上,叉走湿透的杆子,晾晒一下午草席子也就干透了。
这事被英娘知道了好一顿嘲笑:“你们这些勤快人这次踢到铁板了吧,让你们一天都不休息,天天就知道忙、忙、忙,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接着又说起垄上的好几户人家今天都跟唱戏似得,搬进搬出的忙活,油菜籽不知掉了多少,全浪费了。他们这种懒人还占了便宜,收起来就懒得再摊开,正好不用瞎忙。
杏娘懒得理会她的嘲讽,她家的小鸡要破壳了,哪有时间搭理旁的事。
还是早上去猪圈给母鸡添加食水的时候发现的,黄色的小脑袋在母鸡身下探头探脑。有的羽毛已经干透,毛茸茸的,有的还是半干,浑身的毛贴着身体,趔趄着站不稳,颤颤巍巍地东倒西颠又躲进母鸡的翅膀下。
这些小鸡想必是晚间孵化出来的,还有一半的蛋没反应,母鸡依旧勤勤恳恳地蹲在鸡窝里不动。
杏娘心里乐开了花,过两天所有的小鸡就都破壳了,他们家再也不用花银子买鸡蛋,到了年底还有鸡肉吃,这世上再没有比这划算的买卖。
她欢喜的走去新搭建的鸡棚,拿着扫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又给鸡窝里垫上干枯的稻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杏娘在这边笑歪了嘴,英娘在那边欲哭无泪。
她家的母鸡早跑得不见踪影,箩筐里别说小鸡了,连根鸡毛都找不到。
十几个鸡蛋静悄悄卧在那里,有的孵出了小鸡,但不知什么原因,蜷缩在破碎的蛋壳里没出来死了;有的蛋破了,蛋黄流到稻草上,染黄了一大片;有的无声无息立着,拿起来一摇晃,水流摇晃的声音传入耳内,显见是坏了。
杏娘看到英娘提着箩筐过来,欢喜招手:“总共十五枚种蛋,活了十三只小鸡,坏了两枚蛋,我厉害吧?云娘都说她坏的蛋比我多,你呢,破壳了几只小鸡?”
英娘面无表情把箩筐往她跟前一杵,杏娘兴冲冲低头去数。
“……嗯,你这全军覆灭,也算是天大的一件本事了。”
英娘扯动脸皮回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第27章
英娘孵了一回小鸡,堪称血本无归,母鸡也撒丫子不知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杏娘也实在是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没干什么啊!”英娘有气无力地回忆,“最开始我也是把箩筐放在猪圈的,哪成想猪圈漏雨,把母鸡浇成了落汤鸡,幸亏发现的早,要不然那些种蛋也全泡了汤。接着把鸡窝挪到杂物房,这下总该好了吧!”
“结果该死的老鼠半夜偷蛋,跟母鸡大打出手,鸡毛飞了半间屋子……没办法,只得又把鸡窝搬到了重新修整过瓦片的猪圈。就这么搬来挪去的换了几次位置,母鸡撂挑子不干了,整天咋呼着翅膀找吃的,孵半天歇半天,最后就这样了……”
还不等英娘说完,杏娘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哈哈!你真是……你太厉害了,别人家难得碰上一件的倒霉事,到你这全齐活了。”
她一边疼的揉肚子,一边笑叉了音:“云嫂子不是交代过,孵小鸡的母鸡不能受到惊吓,它一旦受了惊就不趴窝了。”
英娘一脸无辜:“我是没打扰它啊,惊到它的可不是我,我能怎么办?”
杏娘笑得更厉害了,笑着笑着,看对方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自个,顿感不妙:“呵呵!这就是天意,是吧!老天爷都知道你不缺鸡蛋吃,替你省事了,多好!”
英娘嘴角一弯,露出一口白牙:“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俩什么交情,你忍心看我这么凄惨?”
杏娘沉吟不语,看她这个架势,今天不出血是不行了,一只拿不出手,“我家的小鸡给你两只吧!”
“这也太寒碜了,两只太少了,最少五只。”
“不行,你也太狠了,你家几口人,我家多少人,我家的小鸡还不够用呢。”
两人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一番,杏娘舍出去三只小鸡,她忍着肉疼自我安慰:“希望剩下的十只里母鸡多一些,一只公鸡就够了,好歹到了年底还有十只鸡呢。”
显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奢望。
刚出壳的小鸡赢得了青叶全部的欢心,嫩黄的小绒毛,摸起来柔软、舒服得好像拽了一朵云,“啾、啾”稚嫩的叫声听得人心软成一滩水。
若不是杏娘强烈反对,青叶恨不得搂了小鸡崽到床上睡。
……
天气越来越热,夹衫换成了单衣,小子们热得脚上穿不住鞋,光着脚丫子满地乱跑,捂了一个冬天的白脸蛋初显黑红。
青叶想抓黄鳝的心越发热切,终于迎来大爆发:“我不管,我就要抓鳝鱼,何竹都去了,凭什么我不能去?”想是委屈的很了,话到尾声带了哭音。
杏娘无言以对,向来对女儿管教甚严的云娘都妥协了,她也没了招,“让你去也可以,不过不能去河边、水沟里找,只能围着水田走。”
青叶忙不迭答应,只要能去抓鳝鱼,这都不是问题。从早晨盼到下晌,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慢了,慢到青叶恨不得扯了太阳从东边拽到西边,再把月亮拖出来挂上。
好容易暮色四起,倦鸟归林,青叶忙催促她娘制作火把。当下走夜路的人若是碰到有月亮的晚上,明亮的月光点亮路人远行的步伐。要是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那就做一个简易火把。
杏娘拿出家里的烧火棍,在顶端胡乱缠上家里没用的破烂布条,再奢靡些淋一点菜籽油,“拿着,就在河对岸的田边找,我一喊你就要回来,不许走远了,听见没?”
青叶点头应下,一手举火把,一手拿洗菜用的浅口竹筛,雄赳赳气昂昂踏出家门。后面跟着矮了一头的小尾巴丛青皮,身上斜背着一个小鱼篓,鱼篓是葫芦形状,怕他矮小背不动,丛三老爷特意按照孩童身高编织而成。
两人过了石桥走到河对岸的农田,沿着田埂边缘仔细寻找。田里的秧苗扎稳了根系,一簇簇井然有序竖立着,在夜间的水面显得格外神采奕奕,生机盎然。
抓鳝鱼也是需要技巧的,走路声音不能太大,火把擦过水面,水蜘蛛快速滑过,水底的一切一目了然。运气好的话,鳝鱼的整个身体静悄悄横在水田里,长长的一条黑影,无须费力寻找就能看到。
也有的鳝鱼把身体钻进烂泥巴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黄脑袋探出水面,除非眼力特别好,能准确分辨鳝鱼脑袋和田里的枯黄落叶,否则很难捉到。
更有倒霉的,远远看到一坨盘成一圈一圈的圆形物体,那都不用仔细看,肯定是蛇无异。大踏步走开就是,不要惊扰到它,若是眼疾手快不小心抓起,那也甩手扔掉,有多远扔多远。
逮鸟捉鱼的老手仅凭一根手指就能抓住鳝鱼,伸出右手四指蜷缩中指弯曲,快速插入水面用中指箍住鳝鱼脑袋下面的部位。任凭鳝鱼使出浑身解数摇头摆尾地挣扎,也逃不脱紧紧锁住的手指。
青叶是没有这个能耐,不过山人自有妙计。
她将竹筛轻轻插入水中,即将靠近鳝鱼时连泥巴带鳝鱼一锅端。
舀了鳝鱼就往鱼篓倒,动作慢了可就跳出来了,再想抓住就难了。先不说鳝鱼逃到水田中央不好找,这一路趟过去踩到秧苗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说以她这个小身板,在这种满是污泥的田里走两步就陷进去拔不出腿脚。
索性姐弟俩配合默契,青叶一端起竹筛,青皮就转过鱼篓身子前倾,“姐姐,这里。”
水底的污泥上涌,水面变得浑浊,这块地方不适合寻找了,迈开脚步往前走。姐弟俩绕着田埂转圈,低着头看得太仔细,以至于有火光靠近也没察觉。
“青叶,你们抓了多少?”
青叶直起身子抬头:“周邻,我们走了三块水田,抓到了五条。”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嗯,不错!”周邻忍俊不禁,笑着开口,“在水田能抓这么多鳝鱼,很厉害,不过最好是去水沟里水草多的地方找,那里鳝鱼多。”
看青叶噘嘴巴一脸郁闷,两个小豆丁往那一站还没门栓高,念头一转明白过来,“不过你们两个小的还是沿着田埂找吧,水沟里水深,就是看见了也抓不着。朱家的几个小子快把这片的水沟翻了个底朝天,你们去了也没用。”
“你呢?抓了几条?”青叶举着火把上前,低头往他的鱼篓看去,只见黑压压挤了半篓。鱼篓里东西很杂,鳝鱼混杂在一起,几个青绿色的大田螺,还看见肥胖泥鳅钻进钻出的身影……
青叶羡慕地流口水:“你可真厉害,抓了这么多,我要是能抓这么多鳝鱼,我娘就不会不让我出来了。”
田野里寂静无声,甚至能听见稻禾的叶子被微风撩动细微的簌簌声,不知名的虫子唧唧响个不停,更添了几分恬静。
周邻略一沉吟:“我有一个抓鳝鱼的好法子,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法子?”姐弟俩异口同声迫不及待开口。
“你注意一下,要是哪几天连着一直下雨,后面突然放晴暴晒了一天,那这天晚上的鳝鱼就会特别多,是抓鳝鱼的最好时机。”
下雨、晴天,青叶记下重点,跟他道谢:“多谢你的法子,我记下了。”此时杏娘的呼喊声从河对岸传来,姐弟俩告别,“我娘喊我们回家,先走了。”
“慢点走,别踩到水田里去了。”
“知道!”
杏娘看着鱼篓里的五条黑影,颇有些嫌弃,“就抓了这么几条啊,炒一盘还不够我们全家一人分一条的。”
抖擞着两个小家伙换下的衣裳,更加不高兴,“看看,不要你们去吧,非要去。衣裤上都是泥点子,搓都搓不干净,还要拿棒槌使劲敲,敢情干活的不是你们是吧?吃你一条鳝鱼,使唤我锤半天。”
青叶自知理亏不吭声,她明明很注意不弄脏衣物,可身上到处都是溅落的烂泥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等着瞧好了,我一定要抓到很多鳝鱼。”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从这天起,青叶就日盼夜也盼的希望下雨,只有下雨才有天晴嘛。她娘也是如此,下一场雨好点黄豆。
就在母女俩的期盼当中,雨没有下下来,气温却骤然转了个弯,急转直下,一夜冷风呼啸,冷得把箱子里的薄被子又拖出来盖上。
杏娘还是半夜发现不对劲的,自男人离家,她就把大儿子也抱过来,娘三一张床上睡。睡得迷迷糊糊中感到冷,她蜷缩起身体,又似乎听到若有似无的粗重喘息,她猛然惊醒一把坐起。
黑暗里只听到杏娘大口喘气,她调匀了呼吸仔细聆听,睡在旁边的老二似乎发出含糊不明的呓语,摸索着把手伸过去,额头一片滚烫。
杏娘急忙爬下床点亮油灯,青皮缩在床中间瑟瑟发抖,满脸通红,嘴皮子烫的起了皮。
她匆忙穿好衣裳,打开房门朝东厢房跑去,“砰砰砰”一通捶门。
“谁呀?”
“娘,老二发烧了,麻烦您起来烧一锅开水。”
听到窸窸窣窣的起床穿衣声,杏娘转身跑回房,桌上只有冷掉的茶水,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抱着青皮半坐起身喂水:“乖宝儿不怕,娘在这呢,乖,嘴巴张开喝一点水,喝了就不难受了。”
撬开青皮紧抿的嘴巴喂进半盏水,陈氏系着盘扣走进来,“谁发烧了?大半夜的怎么发烧了?”跟在后头的丛三老爷不便进房,转身去灶房烧水。
看见杏娘在喂水,脚跟一转又走了出去,片刻后拎着一块湿布巾进来就要往青皮额头贴,让杏娘给拦住了。
“娘,老二还小,要用温水敷。”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瞎讲究。”陈氏没好气的埋怨,“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大半夜的发起烧来?你到底是怎么看孩子的?”
没有照顾好孩子,青皮半夜发烧了自个都不知道,杏娘本就理亏,被骂了也只得忍气吞声。
“娘,你来搓老二的手,我来搓脚,搓热了就好多了。”杏娘放平大儿子,抬起一只脚使劲揉搓。
陈氏抓了大孙子的一只手揉捏,搓了还没两下又开口数落:“老二本来跟我们睡得好好的,你偏要抱过来,抱来了又照顾不好,你说说,你这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杏娘一口气憋得胸口疼,实在没忍住开口道:“娘,您去看看爹是不是把水烧好了,水开了给我端一盆兑好的温水过来。”
陈氏看她一眼,杏娘低头避开她的目光,陈氏冷哼一声甩手走了出去。
搓着大儿子冰凉的脚丫子,杏娘轻声呢喃:“没事的,别怕,娘在这呢,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泪珠自通红的眼里滚落。
第28章
丛三老爷烧好水,杏娘兑了半碗温开水喂给青皮,在他额头敷一块温热的布巾。另拿一块布巾绞了温水不停擦拭他的脖颈、手腕、脚腕和大腿根。
忙碌了半晌,青皮的手脚逐渐暖和,喉咙里的喘息不再粗重,滚烫的额头变得温热,杏娘长出一口气。
她丝毫不敢耽误,仍旧打湿布巾绞的半干,一抬头发现陈氏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娘,您也去睡吧,老二看着好些了,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你一个人能行?要不我还是陪着吧。”陈氏犹疑地问。
杏娘继续擦拭手腕,“没事的,您放心,天一亮我就去镇上找我侄儿,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我年轻经得住,您不要熬坏了身子骨,今天老大跟老幺还要您来看顾。”
“那好吧,我就先去睡了。”陈氏又打了一个哈欠,捶着后腰走出房间,“人上了年纪,确实熬不动了,我这腰疼又开始犯了。”
耳边传来关门声,杏娘面色无波地给青皮额头的布巾换一面,温柔碰触他通红的小脸蛋,内心满是懊悔。
老话说老大宠,老三惯,老二受气倒霉蛋,相比于大女儿和小儿子,她确实忽视老二甚多,尽管是无意识的。
老大是第一个孩子,天然就受关注,还是唯一的一个女儿,眼里心里都会特意留神;老三是最小的,调皮捣蛋,天生的闯祸头子,每天不是在挨巴掌就是在挨巴掌的路上,更是耗尽心思。
只有夹在中间的老二不声不响,既不特别出众讨人喜欢,也不惹是生非让人心烦。因不是格外受重视,养成了老二不爱说话,安静内敛的性子,认真听大人吩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顶嘴。
这样的孩子无疑是让人放心的,出不了大错,自然无形中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尽管杏娘内心深处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在吃穿上从不偏颇,但是有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做出选择。
譬如老二从小走亲戚的次数就比另外两个少,杏娘是个要强的性子,不想拖着三个孩子吃席让人看笑话,被留下的那个自然就成了青皮。
当娘的都这样理所当然了,其他人更是若有似无的缺少了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越想越心痛,杏娘抹一把满脸的泪水,告诫自己一定要改,都是自个生的孩子,怎么还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了。
这一夜的灯光格外昏暗,朦胧得看不清人的眉眼,窗外面的公鸡打鸣声不知响起了几轮,黑暗始终笼罩着这片原野。
杏娘又去灶房打了几次热水,灶膛的余火烘烤着铁锅里的温水,湿布巾冷了又热,热了变凉,墙壁上印出她忙碌、孤单的身影。
天蒙蒙亮时,杏娘给青皮穿好衣裳用薄被裹紧,咬牙一把抱起拍响了周老爷子家的大门。
……
“小姑,不用担心,已经吩咐药童去煎药了,等上片刻就好。”李苏木替青皮盖好被子,转身扶了杏娘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他就是天气突然转凉着了风寒,吃几副药就痊愈,你别太担心。”
杏娘身体后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怎么可能不担心,你都不知道这一晚是怎么过来的,哪敢阖眼。”
想也知道当娘的不容易,李苏木打量一眼自家小姑。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薄袄,一头凌乱的秀发胡乱挽了个髻,神情萎靡,眼底一片青黑,嘴巴干枯毫无血色。
他心里满是疼惜,曾几何时,那个一身光亮,神采飞扬的小姑好像停留在了儿时的记忆当中。为人妻,为人母后,一切都身不由己。
“小姑,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去就来。”李苏木站起身走出医馆隔间。
天空还是阴沉沉不见光亮,保安堂旁边的小巷子一片繁忙。包子铺的蒸屉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笼盖一揭开,热腾腾的水汽瞬间弥漫,恍若仙境。
对面的老夫妻各自忙碌,一人收拾碗筷擦桌子,一人从沸腾的锅中舀起个头小小的馄饨倒入调好料的碗中,最后撒一撮小葱,香味扑鼻,锅底下的炉子冒出猩红的火光,噼啪作响。
天色还尚早,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买了早点往袖子里一揣,埋头紧走几步拐过街角。临街的铺子里坐了吃面条的壮年汉子,呼噜噜一碗下去,再喝一口热汤,从喉咙口到肚挤眼一路熨烫,赛似神仙。
街面上掉落下几片树叶,被风卷着翻滚得不见踪影,越显萧条。
李苏木抱着一个食盒冲进来,轻轻推醒靠在椅背上打盹的杏娘,“小姑,我买了些早点,你先垫一下肚子。”
揭开食盒拿出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好,一碗白嫩嫩的豆腐花,一碗汤面,油条、锅盔、油饼还有茶叶蛋各数个。
杏娘睁开惺忪的睡眼,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我怎么睡着了?”
看着眼前摆了一案几的早点,“怎地买这么多?”她拿起一张锅块咬一口,“唔,好久没吃到这么热乎、脆生的锅盔了。”
这是一种本地特有的面食,发酵过的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在里面包裹上肉馅,用擀面杖按压成圆形薄饼。一面抹清水,另一面撒上白芝麻,贴于底部有炭火的圆柱形瓮桶内壁,烤至酥脆再涂抹上酱料即可。
之前李老爷子每次外出办事回来从不空手,零嘴点心可劲买了给她,等到成了婚,一年倒是难得吃上几次。
李苏木端了豆腐花放在她面前,自个捧起汤面,“这个是你爱吃的,我要店家加了白糖,每样都尝一下,能吃多少吃多少,我也没还吃早饭呢。”
杏娘舀一勺豆腐花,细腻丝滑的口感刺激着味蕾,入口即化,甜丝丝中散发出浓郁的豆香。不吃不觉得饿,一旦有食物进了肚竟停不住筷子,等她放下勺子擦嘴巴时,已吃下一碗豆腐花,两个茶叶蛋加一张锅盔。
李苏木一碗汤面下肚就饱了,看她吃得香甜,心里不由高兴。
“熬一晚上饿过了头,没想到吃了这么多,一吃就管不住嘴了。”杏娘自嘲地打趣自己。
“小姑,等青皮吃了药,你俩去我家里眯一觉吧,正好吃了晌午饭回去。婉儿娘俩在家也没人说话,你睡醒了还能跟她唠唠嗑,我送你们过去再回来医馆,反正离得近,不耽误什么。”
杏娘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道:“吃了药能不能退热?我摸他的额头还是温热的,昨天晚上更是烫的厉害。”
“今天怕是不能。”李苏木在青皮的额头上摸了摸,又按在手腕上把脉,“风寒没那么快痊愈,总要吃几天药才好,幸而高热退了,现在只是低烧。小孩子低烧不打紧,不用害怕。”
“怎么可能不怕?”杏娘苦笑,抬手按压鬓角缓解困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乡下农户家里,哪个村没有个把痴傻呆子。一辈子受人欺辱磋磨,爹娘也跟着遭罪,一大半是小时发热烧坏了脑子,疯疯癫癫过一生,看着都怕。”
李苏木叹一口气,不在一个村里住着,爷奶就算想帮小姑一把也够不着手。
当初就不应该把小姑嫁到别处去,在家门口找一户人家多好。再不济,干脆招个上门女婿得了,他们李家又不是养不起这几口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泄气话的时候,“等孩子再大些就好了,慢慢来,青皮好了把三个孩子带回去给爷奶瞧瞧,他们想念的很。”
“嗯,知道。”杏娘点头应下,说起起他先前的提议,“这次就不去你家歇息了,你的好意我心领,还有两个在家,就是睡也睡不安稳,还不如回家睡得踏实。”
李苏木也不强求,一时喂青皮喝下一碗汤药,递给杏娘四包系好的药材。
“一包今天晚上煎了给青皮喝一碗,另外两包吃两天,每天早晚一次。第三天若是好得差不多了,不吃也可以。最后的这包是备用的,若是下次孩子发热,先煎了喂下去,过后再来找我也来得及。”
杏娘接过药材包点头应下,掏出钱袋转身往柜台走,被李苏木一把拦住,眉毛一皱满脸不悦,“你这是做什么,还要你掏银子我成什么人了,往后也不必回家见爷奶。”
杏娘推开他的手,神情严肃,“在这个医馆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只是个小李大夫。有些事情一开始就要立好规矩,丁是丁卯是卯,一厘一毫都要算的清清楚楚。我家的教训你还没看明白,稀里糊涂做好人最后摔得满头包。”
像是想起什么,她一笑,接着说道:“不单是我,就是我们老李家的那些男女老少,甭管谁来,你就只负责看病开药方,余下的一概不管,自有医馆的学徒接手。这个医馆到底姓沈,不姓李,规矩立好了才易行事,要不怎么说万事开头难。”
“老李家也还好说,那不是还有一大堆的七大姑八大姨,丈母娘小舅子的,免了这家的诊金,那家的要不要了,要的话怎么对得起亲戚。索性全部一视同仁,偶尔人家不凑手,你免一次费用,人感激涕零,满口称赞;你要是一开始不收诊金,后面按照正常的来,别人只会破口大骂,说你富贵了就忘了父老乡亲。你说说,你选哪个?”
一番话说得李苏木摇头失笑,小姑从小就偏颇他,长大了也还是事事替他着想。
“小姑,你别说了,今天的药材钱你来付,我不拦你。但是诊金我一定不能要,你不是别的不相干的人,你是我小姑,说破天去我也只认你这个小姑。你要是真怕我吃亏,不如把你家的酱菜送我一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怕热不怕冷,一到热天就吃不下饭,就着你做的酱菜且能刨两碗。”
知道他打定了主意,她说什么都没用,杏娘也就没辜负他的好意,“行,等天热了我亲自给你送来,每年热天的酱菜小姑都给你包圆了,别的没有酱菜管够。”
李苏木抱着青皮送母子俩上船,临上岸时往杏娘怀里塞了一个油纸包,“这是早上没吃完的早点,青叶、青果两个没吃上,你带回去给他们。”
说完一个踏步跳上岸。
杏娘一脸满足的笑容,揽着大儿子朝他挥手作别。
第29章
母子俩到家时众人吃完早饭不久,杏娘把青皮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青叶、青果急慌慌踩掉鞋子爬上床趴在他左右两边。
一个轻声问:“青皮,你好些了么?还疼不疼?”说完用手轻轻碰触他的额头。
一个脆生生嚷:“哥哥,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鼓起腮帮子撅着红润润的小嘴巴朝他脸上使劲吹气,唾沫星子喷了青皮一脸,吹的他睁不开眼。
吃了药青皮精神好多了,尽管还没完全退热,脸色也有些苍白,却有力气跟姐姐、弟弟打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软软的,轻轻拨开弟弟的大脑袋,躲开他的口水荼毒。
青果自是不依,大脑袋埋在他的脖颈拱来拱去,逗得小孩哈哈大笑。
看姐弟三在床上嬉笑耍乐,杏娘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身体是疲倦乏力的,心里却异常满足。昨晚的惊惶、焦虑、惧怕消失的无影无踪,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过如此。
她转身出了房间往灶房走去,老二生了病肠胃差,最好吃一些清淡好克化的。
白米粥就很好,等喂他吃饱了她也好去睡个回笼觉。一晚上没睡,又拿了药材回来,脑中的那股劲一泄就有点力不从心,头越发昏沉沉睁不开眼。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晚饭才醒,晌午饭直接从梦里滑过,醒来后神清气爽,双眼明亮,真舒坦!
杏娘饭后煎了药喂给青皮吃,摸摸他的额头,只比平时略高一点,精神头很足,已经能下床跟弟弟追打,看来病情在慢慢好转。
俗话说小娃没假,没病就耍,要是孩子玩性很浓,能跑会跳,精神头十足,即便是在生病问题也不大;要是他萎靡不振,食欲不佳,连玩耍都提不起劲,这时就要注意了,可能真生病了。
杏娘把钱袋里剩余的银子放入箱子,抚着箱盖一阵惆怅:说好的不动用里头的银子,一来二去又用掉了一小半。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千省万省的,一场病把省下来的钱花用干净,省了个寂寞。
这节流不行啊,节来节去,箱底的银子还是会长腿跑去人家怀里,看来还是得开源。
怎么开源是个问题?如她老爹,李老爷子,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那也是年轻时吃足了苦头,学会了诸般谋生手段,方能安享晚年,钱财自足。既不拖累子女,又能产生震慑,不令后代为非作歹,为祸乡邻。
可方圆几百里的葫芦镇也只出了一个李老爷子,效仿难度太大,成功率太低。
如她当家的,丛孝,在周遭这片地上,那也算得上一个人物。少时离家自谋生路,学到了一二技能手艺,往返府城毫无怯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虽不能大富大贵,却能让父母家小衣食无忧,不必靠天吃饭,旱时祈雨灾时求佛。
可付出的代价却是远离故土,长年累月漂泊他乡,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职责永远缺席。
别的如她家周围的所有农户,年成好的时节家家尚有盈余,吃穿不愁之外,还能今天扯块布明天买条肉,人人心满意足;若是遭了灾,就得节衣缩食,数米下锅,饿急眼了草根树皮什么不能吃,更有甚着还有卖儿卖女的狠心爹娘。
家家户户的男人哪个不是从年头忙到年尾,也只有隆冬时能得闲,有心气的自去镇上打几天零工,挣两个铜板好过年。说到底,忙来忙去的也攒不下银钱。
如她一介妇道人家,更是门路甚少,想赚钱难如登天。怎么的都要找条赚钱路子才行,男人离得山长水远的,不是总得靠得住。杏娘打定主意要想出个子丑寅卯来,手头活泛了日子过得才有奔头那!
一想到丛孝,不免心里头有些惦记,也不知道他在县城如何了,可安置好了,有没有找到活计,千头万绪理不清。
杏娘在家记挂当家的,丛孝在县城步履维艰。
他离了家一路北上去往府城,熟门熟路不费事就到了之前做工的佛寺。
这座耗费了无数钱财人力的宏伟庙宇,经过十来年的精心打磨,现在也已到了尾声。监管的官员们大都已回京复命,只留下些许工匠完成后续收尾,介时自有朝廷颁发度牒,有名望的住持方丈、僧侣们入住。
丛孝跟相好的管事、匠人、杂役一一作别,大伙儿约到山下的酒肆一顿胡吃海喝,喝得烂醉如泥,称兄道弟好不亲热。酒醒后挥手作别,前途漫漫,各自安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丛孝离开了府城又一路南下来到玉陵县城,离家半月啥都没干,光耗在路上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的出生背景固然重要,但是贯穿一生的始终是成长过程中交往的各路朋友、合作伙伴。宁愿平日多烧几炷无用的香,也不要到了山头求佛无门,说不准哪炷香就亮了呢。
县城跟府城的繁华自然无法相比,不过对丛孝来说无所谓,就是在府城他也多是呆在山上,山下的纸醉金迷与他无关。
初到县城他也没干什么,就是花了几天时间把整个县城的中心区域溜达了一遍。
官宦、商贾、平民百姓、穷苦人家及各类三教九流的分布做到心中有数。选了一片普通百姓居住的地头,多是靠打零工为生,一日不出工就无柴米下锅,杂役匠人混杂其中。
丛孝住的是一个中等客栈的大通铺,一个大房间排排放了十几张床铺,居住的人五花八门。一到晚上,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此起彼伏,这个调低下去那个调升上来,比戏班子的锣鼓声还热闹。
最难受的要数那个气味,简直了,神仙闻了都得跌落凡尘化为贱民——被浊气熏的。
睡在大通铺最多的是出苦力的穷苦汉子,无一技之长傍身,只能出卖一身憨力气谋口饭吃。干了一天力气活,流一身汗,晚上碰到床铺倒头就睡,整个房间充斥着汗味、臭脚丫和男性特有的气味。
睡一晚跟睡在茅房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臭不可闻。
但是相比普通客房的费用,大通铺无疑是便宜的,一晚上十文钱,对丛孝来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不接受也没办法,总不能跟叫花子似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就算是他愿意,叫花子们也不愿意。
人家都是有地盘的,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来抢地盘可没有好果子吃。
在银子面前,任何事情都可以让道,包括气味。
每天早中晚在客栈买三、四个大肉包子,抓一小把菜干放碗里,舀一勺媳妇做的酱拌匀。就着店小二免费赠送的开水,就这样有肉有菜的当三餐,倒也饿不着肚子。
一来二去跟店小二混了个脸熟,清闲的时候俩人搭一桌喝茶侃大山。
“你这酱菜做的不错,够地道,辛辣,有嚼劲。”赵小山对丛孝竖起大拇指,一口馒头一口酱菜吃得香甜,酱菜辣得鼻尖冒汗,却是越辣越下饭,越吃得过瘾。
“是吧!我婆娘别的不行,灶上功夫没得说。”丛孝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咽下嘴里的包子,“哎,小二哥,跟你打听个事,这附近有没有名声好的牙行?”
赵小山一脸料事如神,没有正面回答:“那要看你问的是官牙还是私牙。”
“瞧你说的,我就是想问官牙也够不上啊。”
“好吧,不逗你了。”赵小山用最后一点馒头把碗底的酱汁蘸干净,啊呜一口塞进嘴巴,心满意足地开口,“前面的大柳巷巷口有一家曾记牙行,里面有一个陈牙人,你运气好碰到了我,不是熟人我都不会开口。”
他特意停顿一下,左右看了看,身子前倾压低音量道:“那曾记牙行的牙人总有十来个,外人一进去就能看到别的牙人那里总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而陈牙人那里却是冷冷清清不见人影。不知就里的人就跑去那热闹地方,殊不知拜了假和尚错过了真菩萨。”
丛孝不解:“这是为何?牙人手里的活多,来找活计的也就多了,他自个的佣金也多啊。”
赵小山睨他一眼,一脸得意,似不屑对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多说,丛孝作洗耳恭听状。
他摆足了谱,这才勉为其难开口:“他们手里的活是多,那也要看是什么活。有的牙人跟商家沆瀣一气,故意压低卖苦力的工钱;有的牙人介绍的活都干完了,工钱迟迟不给;更有的吞了别人的工钱,欺的就是外乡人势单力薄,只能忍气吞声。这里面的道道比臭水沟里的老鼠还多。”
端起茶碗抿一口,丛孝拿起茶壶续满,他满意点头,“不过陈牙人却是个例外,虽然他手里的活是比他们少,但是架不住是货真价实的活计啊。不故意压价,按照行情明码标价,不隐瞒欺诈,不为虎作伥。他还是个死脑筋,那些欺行霸市的商家找他做交易,他还不理睬呢。”
说到这里,赵小山也有些疑惑:“不过他这样的做派倒是讨了那些老字号,名头响亮的大商号的喜欢,人家就是愿意跟他谈买卖,你说奇不奇怪。奈何咱们这个小县城也没几家大商号,所以他手里的活计就比别个少了。”
丛孝心里了然,所谓大商号,那就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们图的就是个省事、利落,若是能传出个好名声那更是锦上添花,何乐而不为呢。
他给赵小山的茶碗又续满,没有再问陈牙人的事,转而说起县城里的官宦乡绅、富户商贾。
这简直挠到了赵小山的痒痒肉,他一个店小二每天迎来送往,接触的客人不知凡几。这里听一耳朵,那儿闲聊两句,掌握消息不要太容易。若是秘闻能填饱肚皮,每天能塞得鼓胀如锣。
尤其是豪门富商的奇闻轶事,对小老百姓有致命的吸引力,要是能窥探到其中一角,那也属于莫大的荣幸。
当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肚里的存货掏个干净,说到兴起时,不用丛孝问,他自个就能编一本县志秘史。若手边有一块惊堂木,直接可以摆开架势,百转曲回,开堂说书了。
丛孝点的一壶茶,自个没喝几口,全进了小二哥的肚腩。
说到后面突兀地草草收尾,急匆匆跑向茅房,也不知道憋了多久,可真能憋的,丛孝都替他长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杏娘:只有节流,没有开源是不行的
第30章
第二天一大早,丛孝溜溜达达去了曾记牙行,在里面晃悠一圈就发现了一个面容普通,坐在角落的中年男人。
他穿一身半新的深蓝色细布,正跟两个着短打的汉子交谈,丛孝走进听了一耳朵。
“这时节张家的货船肯定不回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要啥没啥,总不能满船的货物下了码头,剩一艘光溜溜的空船回府城吧。怎么的也要等到早稻下来,到时连同莲蓬、菱角米、莲藕这些个水里的东西一股脑装满。”
“那时活才多呢,人力抢手的很,有多少要多少,不过正好赶上双抢,出来打零工的农人少。”
“陈牙人,我们可等不到那时了,眼下早稻才种下多久?家里的那点活婆娘一个人就包圆了,我们这把子力气在家也是浪费,想着出来打打零工,一来挣几个花销,二来省了家里的嚼用。您看您手头有没什么现成的活计,什么脏活累活都成,我们都能干。”
“若是如此……”陈牙人以指敲桌面沉吟片刻。
“住在西边的孙老爷年前买了好几百亩田,那会忙着量田亩、办地契也没空关注旁的事。开春种下秧苗才发现那地块确实是挨着水沟,水沟多是多,就是小了点,一到梅雨季就淹,天一干就旱。买都买了,田也还行,估计以前的主人也是考虑到这点才卖的。”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孙老爷想着一劳永逸,干脆把水沟扩宽,现在就雇着人挖沟呢。只是那片地实在是大,一群人丢下去比蚂蚁还小,这要挖到什么时候?所以孙老爷托了满县城的牙人找人手,一天包两顿饭。”
其中一人惊喜道:“这活我们能干,不就是挖水沟么,鱼塘都不知道挖多少了,就是费点力气,我们有的是,让我们去吧。”
“不单是力气的事。”陈牙人眉毛微皱,面容端肃。
“这个活比码头搬货物不见得轻松多少,工钱却是差了许多。按照挖土多少给工钱,我算了算,一天能得六十文左右,比搬货足少了二十文。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两人面面相觑,一咬牙发狠,“能找到活干就不错了,哪有挑拣的余地,还能吃两顿饱饭,先去干吧,日后有别的活计,还望陈牙人多多念着我们些。”
陈牙人摆手,不忘嘱咐两句:“你俩也别想着多挖点能多拿工钱,说白了多不了几文,凡事量力而行才好。”
丛孝一旁听了不觉轻笑出声,陈牙人一抬头疑惑的问:“这位客官,您是……”
丛孝忙开口:“我跟他们一样,也是来找活计。”
陈牙人点头,“那你们跟我一起走吧,那片地可不近,出了县城还要走四、五里路,我们早点出发早点到。”
就这样丛孝又干起了农活的勾当,几天下来,陈牙人对他印象深刻,不是他特别能吃苦耐劳,而是他太会“量力而行”了。
别人都是起早贪黑,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其余时间泡在水沟里挖土。
丛孝则不然,挖了几天土,每天的工钱都是四十文,既不多也不少,死死卡在四十文。陈牙人当初估算的六十文,其实是保守的说法,一个干惯了农活的人怎么地也得有个七、八十文吧。
可丛孝偏不,他就像计算好了似的,一锹都不多挖,但凡他每天多挖几锹,凑个五十文,陈牙人都不会注意到他。
丛孝每天干活中规中矩,不迟到早退,也不偷懒耍滑,一锹一锹挖得可认真了。但是仔细一观察,就会发现他挖土的频率不快不慢,既不会太快喘气似牛喷气,又不会太慢让人一眼看出。
丛孝不知道别人恨铁不成钢,他自我感觉良好,反正他又不是靠卖苦力吃饭,这次就当是刷一回存在感,混个脸熟。
何况虽然没有挣到大钱,但也不用累坏身体,每天还能省两顿饭钱,付了房费和早饭,还能挣二十几文呢,聊胜于无啊!
看他干活用一句话形容—中看不中用,这种人最是遭庄稼人嫌弃。
忍了几天后,陈牙人决定不忍了,“我说这位丛小哥,你这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料啊,你实话跟我说吧,你到底要找什么活?”
“被您看出来啦!”丛孝脸上一点羞涩也无,神情坦荡如水。
“我虽然出生农家,但确实没干过多少农活。我自小跟着师傅在庙里做泥瓦木工的活,学了些微末手艺。这不是看您这里没有合适的活计,我就先干干别的,总不能每日白白花了食宿费,您说是吧?”
“你呀你!”陈牙人抬起手指点了点,无可奈何地说。
“你的情况我记下了,会替你留意一二,你要是愿意就先这么干着吧!”孙老爷都不管,他何必越俎代庖,反正这些地主老爷们没几个不是黑心烂肝的。
“那就拜托您啦,等我领了工钱给您打酒吃。”
陈牙人背着手摆了摆,踱着步慢慢走远。
……
接连几天的阴雨绵绵后,天气像突然转冷时那样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晨曦微露时,天边就出现了亮光。等到太阳升起,炙热的光线毫无保留地抛洒大地,一改之前几日的萎靡不振,照耀得到处都是一片亮堂。
就是今天了,这就是周邻说的千载难逢的抓鳝鱼好时机,也是青叶日日夜夜盼了好几个晚上的大晴天,今天晚上必须一雪前耻。
太阳落山青叶整装待发,杏娘劝她:“之前下了几天雨,路上的泥巴都没晒干,田埂上肯定也是滑不溜秋不好走,要不咱们再等两天?”
青叶坚决摇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势不可挡,再等两天黄花菜都凉了,成败在此一举。
望着雄赳赳气昂昂远去的背影,以及更小的屁颠屁颠誓死追随的背影,杏娘莫名其妙。就抓个鳝鱼而已,至于么,搞得跟大将军出征似得,后面跟着的就是扛旗小兵。
周邻可真是神了,简直是天庭里掌管鳝鱼的神哪!
青叶心花怒放往鱼篓又倒进一条鳝鱼,都不用特意寻找,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就横着一条。这跟做梦梦到捡金子有什么区别,她虽然小也是做过捡铜板的梦。
一条长长的小路上,一个个金黄的铜板排成一条线,一眼望不到头。走一步弯腰捡一个铜板,再走一步弯腰捡一个,乐呵得嘴角都不知道怎么合拢了。
梦里捡起的铜板太真了,甚至有点忧愁这么多放哪里好呢。等到天亮梦醒了,还挺怅然若失的,哎!多好的发财机会啊,就这么没了,接着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
梦里的毕竟是梦里的,就算想的相思成疾也到不了自个口袋。抓鳝鱼就不一样了,他们才绕着一块农田走了一圈,就抓到了十几条鳝鱼,这不就像是做梦?
姐弟俩合作无间,干活的动作利落了不少,杏娘喊人的时候俩人已经走了七、八块田。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姐弟俩还是听话地往回走,惹毛了娘亲可没有好果子吃,细水长流的道理在哪都行得通。
“我看看你们今天抓了几条?”杏娘漫不经心取下青皮肩上的绳子。
嗯?一只手竟然没提动,她疑惑地低头往鱼篓里看去,“我的天老爷,你们这是抓了多少啊,鱼篓都快装满了。”
这个鱼篓虽然小,也只是相对大人用的来说,这一篓差不多有三、四斤重。也不知道二小子是怎么背回来的,吭都没吭一声,是个硬气的小小男子汉。
此时天已经黑了,由于白天越来越长,天气日渐炎热,丛三老爷和陈氏延迟了睡觉的时辰。
丛三老爷走过来斜拉鱼篓凑在火把下仔细看,“估摸着有三斤多,两个小家伙运气可真好。”
“好,好。”陈氏亦是喜笑颜开,“大丫头、大孙子出息了,明儿炒一盘,我们也能大饱口福一回。”
上次抓的鳝鱼太少,杏娘切了片炒蒜苗,一人夹两筷子就没了。
吃的人不上不下,别提多难受了,你说要是一直没吃到吧,只是会想吃,还不至于那么念念不忘;一旦吃到嘴巴,刚把瘾勾出来,要大块朵硕呢,没得吃了。
是不是特别扫兴,勾得牵肠挂肚,吃别的饭菜都觉得寡淡无味。
青果撅着嘴巴,扭股糖似的在杏娘身上拱来拱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抓鳝鱼嘛!”
杏娘一边乐呵呵地把鳝鱼倒进水桶,一边敷衍:“好,好,好,都去,都去。”
第二天快到晌午时,杏娘从桶里挑选十几条中等个头的鳝鱼做盘鳝。
这道菜是用整条鳝鱼直接炒,所以不能选太肥的,肉厚味道浸透不够彻底,不入味;也不能选瘦伶伶的,没几口肉全是骨头。
撒一撮盐巴倒两勺醋,杏娘把选好的鳝鱼倒进盆搓洗,洗一会儿倒掉再舀入清水重复上一步。清洗三次鳝鱼有些萎靡,大铁锅烧热后放油,油热了左手拿锅盖,右手端鳝鱼,准备妥当。
杏娘吐出一口气,右手迅速倾斜倒进锅,左手的锅盖更快的扑上去,一切都在眨眼睛完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鼓作气。
能听见铁锅里鳝鱼蹦跳的声音,若是锅盖盖地稍慢了,就有强悍的鳝鱼跳出锅,在灶台上翻江倒海,堪比灾难现场。
等了几息,铁锅内渐渐平静,揭开盖子开始大火翻炒,葱姜蒜酱一一加入,最后再盖上锅盖焖一会儿即可出锅。
玉陵县都是吃鳝鱼的高手,连三岁小童青果也不例外。
夹一条鳝鱼放在碗里,嘴巴咬住脖颈的那块肉慢慢撕开,整条脊柱上的肉与骨头分离。翻一面咬住肚子,牙齿沿着两边的弧形鱼翅往下嗦,鱼肚肉入口,一直嗦到尾巴。
鳝鱼的肠子等东西全包裹在肚子两边的鱼翅里,一点挨不着。
整条鳝鱼吃起来全是肉,留下一副完整的骨架,相当干净利落。
青果把一条鳝鱼骨架在桌上摆放的直直的,不一会就摆了三、四条。
杏娘笑嘻嘻夸奖:“青果越发聪明了,吃剩的鱼骨都这么漂亮,不得了。”
青果得意洋洋抬起下巴,嘟起的小嘴油得发亮,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的看着哥哥姐姐,大伙笑地更欢了——
作者有话说:青果:小小鳝鱼,拿捏!《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