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骤然一梦 怎么,动了你心爱之物了?……
半梦半醒间, 依稀又忆起前一世的光景。那是朗倾意被骗入方府之后的第一年冬日,她在方府仍坐小月子,人虽每日坐着躺着,可却不自觉地瘦了一大圈, 小夏小秋看了, 频频摇头。
方景升日常陪着小心, 从外头回来时总是轻言细语的, 可朗倾意从不拿正眼瞧他。
这一日, 朗倾意正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只听得外头门“吱呀”一声, 小夏小秋随即低头走了出去, 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沉重,似是方景升回来了。
门开合之间带进来一股新鲜的雪气,朗倾意闭着眼睛不看, 可没过多久, 一股新鲜的香气直扑面门,她微微睁开眼, 见方景升站在面前, 身上大衣都未脱,正站在桌子前头, 专心地往桌上空着的花瓶里插花。
是带着雪珠的梅花,只有几支, 但艳丽非常,久无颜色的屋内仿佛重焕生机,朗倾意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只看了一瞬,见方景升的目光也转过来, 她又闭了眼睛。
方景升自顾自地解释道:“外头梅花开了,你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我便亲手折了这几支来,替你解闷。”
见她还是不说话,他将花插好了,又脱了大衣挂到屋内,饮了一杯热茶,待手上寒气散了,这才上前来,替她将棉被向上提了提。
“想吃什么,叫府上膳房给你做。”见她毫无反应,他像是已经习惯了,并不恼,只是一一说着:“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吃热气腾腾的锅子,你说呢?”
“你不说话,那便是应下了。”方景升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似乎很近,仿佛又很远:“有火腿锅子,鸭肉锅子,猪血锅子,还有什锦锅子,你想要哪一种?”
不等她作答,他便自己说道:“你如今正需要补身子,便来个猪血锅子,若嫌腻了,再来一位什锦锅子就是。”
他转身去了一会子,想是交代清楚了,回来时,外头天色都黑了,他在塌边点着一只油灯,昏黄的色彩,又叫她想起他以她腹中孩儿威胁的那一日,也是这般灯光昏黄。
她别过头去,不想听见与他有关的任何声音。
他似乎已不在塌边,而是在窗边梳妆镜前站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以她的经验,无非是他在外头又顺手买了些什么胭脂水粉,或者是样式别致的首饰,正预备着拿出来给她看。
她仍闭着眼睛,却平添烦忧,眉头也皱了起来。
脚步声逼近,方景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这次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怒意:“这是什么?”
她本来不欲理会,但闭着眼睛都能听到方景升呼吸愈发深长,像是动了真怒,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便睁开眼,冷冷地瞥过去。
方景升手上是一对翡翠镶金的耳坠,样式常见,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此前苏府里的物什。
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连她也忘了自己随手将之前的首饰放在了何处。
她忽然想到,此前他悄悄吩咐过小夏小秋,将原先苏府的东西清出去过几次,显然,这对耳坠在他看来,是不应出现在这里的。
苏佩已然身死,她不是那种寄情于物的人,人死了便是死了,断没有留着苏府的东西睹物思人的道理。这耳坠想必是丢在妆奁盒的角落里,未被清理掉罢了。
她心里清楚,可却懒得同他解释,他见她神情淡漠,毫无悔意,更添怒意,不禁顺手向后一甩,轻飘飘地将耳坠子抛在地上。
“方家财力丰厚,到时候再给你买十对好的来。”方景升冷哼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脚步不轻不重地在上头碾过,耳坠子肉眼可见得变了形。
朗倾意本不欲多说,可见他这样糟践苏府往日的东西,不免心头火起——他未免有些欺人太甚,囚了她的人在府上,连一点苏府的东西都看不顺眼。
踩在耳坠上的脚仿佛踩在她的脸上,她猛然间红了脸,心中迸发出一股怒气来。
方景升喝了两口茶,回过头来,不妨正好撞见她满含恨意的双眼,发出幽幽的光。
他被这光刺得手上一颤,放下茶杯,又大步走上前来,冷笑一声:“怎么,动了你心爱之物了?”
朗倾意紧紧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恨意压下去,手脚发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又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意欲平息怒火,不愿与他正面起冲突。
谁知方景升不依不饶,坐到榻上,一手伸进被窝里抓了她的手臂,连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哪里的话。”她勉强开口,锐利的目光向他射去:“方大人本事大得很,什么东西动不得?”
“莫说是冰冷的物什,就是人命,也是说动就动。”她说完这句话,察觉到他的手握着手臂愈发收紧,不禁奋力一挣,想要挣脱开来。
谁知不仅未挣脱开,就连方景升也一并被她拽到面前来,四目相对,距离无限之近。
她仰面向后靠了靠,气氛微妙。
方景升被她的话一激,只是眯了眯眼经,似乎并未生气。
可下一瞬,如冰刀一般的话语迎面劈来:“那是自然,可你别忘了,就连你,我也是想动就能动的。”
她只愣了一瞬,便被他拽着双手手腕压在榻上,他用空余的另一只手在她身上逡巡,她身上只有单薄的寝衣,外头披了一件狐皮短褂,挣扎间,短褂掉在地上,两人都顾不上去捡。
她只挣扎了几下,便被他滔天的怒火压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她忽然放弃了挣扎,只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或许,他只是受不了她连日来的冷遇,寻了个借口发作罢了。她越是对他了解得深,越是对他厌恶至极。
恍惚之间,她的灵魂仿佛剖离开来,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戏台上的戏剧,与她无关。也只有这样,能短暂叫她忘了伤痛。
她小月子坐了两月有余,早已经不再流血了。他眼神亮了一瞬,迫不及待地想要更近一步,但又犹豫了一瞬,及至瞥见她冰冷如刀的神色,才冷下脸来,再未顾及其他。
小夏小秋懂眼色,膳房的人在外头急得团团转,还是没有让他们进来,直到天色黑的浓郁,雪也止住了,猪血锅子连热了几回,都煮得有些烂了。
房中才传来开门的声音,小夏小秋硬着头皮上前去:“大人,膳房的人来送膳了。”
方景升低声吩咐他们送到外间即可,话音才落,膳房的人便忙慌慌地跪下告罪:“大人,猪血锅子炖的有些久了,不知大人还愿不愿意吃,若是不愿……”
雪色清冷,方景升皱着眉头从掀开的锅子里看了一眼,沉默了半晌,悟到其中关窍,还是没有发作,依旧叫他们送进去了。
他没叫任何人进来伺候,只是自己盛了一碗,端进里屋来,见她还是面色如常地仰躺在榻上,便放缓了声音说道:“先坐起来,吃了这一碗,过会儿再洗身子。”
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作,他单手扶了她的肩颈,想要将她提起来坐正,岂料她冷着脸,右手向旁边一伸,霎时将那一碗猪血汤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气氛顿时凝固住了,方景升面色冷下来,瞥了一眼地上的残骸,冷笑一声:“看来竟不必用晚膳了,你还有力气得很。”
他竟不叫小夏小秋来收拾残骸,而是强硬地将她又按在榻上,逼迫她与他四目相对。
他想看清楚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何他苦心孤诣地解释那么多次,她仍是冷面冷心,无动于衷。
为何她便一口咬定是他心存不轨,害死了苏佩和她腹中孩子,殊不知,若不是他出手,她眼下已经到了摄政王养子刘凤楠手中,届时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话,他已经同她讲过无数遍,可她整日里神色疏离,听了就当没听到,时日久了,他自己也有些心寒。
“朗倾意。”他一时恍惚,已经将心中的话全盘说出:“你究竟要我怎样才行?”
见她不答,他便捏紧了她的肩颈,她吃痛,不得不答道:“很简单,你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就行。”
他知道她说出来的不会是好话,可依旧难免生气,不免回怼道:“不要做那些美梦。”
见她一副了然的神情,又闭了眼睛不再有反应,他又有些生气,抓住她的肩,低声吩咐道:“起来用膳。”
“你若是真想就这样绝食饿死在方府,也可以。”他话语中带着怨气:“待你死后,我就封你为夫人,叫你埋在方家祖坟里。”
她暗中咬了牙,依旧是连神色都不想给他,他也失了最后一丝耐心,直接下了塌,双手手臂用力,直接打横将她抱起来,向外间走去。
她迷蒙中略有挣扎,可他手臂箍得很紧,她败下阵来,只得垂下头来,随着他的走动,身子不自觉地摆动着。
可这一走,似乎就没了头尾,这条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颠簸了许久都未能走到外间餐桌上。
朗倾意不禁睁开眼睛,向四周瞧了一眼,这一瞧不要紧,她猛地惊出一身冷汗来——周围哪里还有方景升的影子,令她颠簸起伏的,明明是一辆疾驰的马车。
她如今已不在小院的卧房内,而是在行驶的马车中,而她竟毫无知觉!
第92章 任务凶险 这几日,她的安全靠你了。……
她试着想要挪动身子, 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谁知只略挣了挣,便又跌回座椅上,半点都动不了。
她这才发觉自己周身无力, 连动动手脚的力气都没有。
更有甚者, 从马车侧壁到座椅旁, 连了几根结实的布条, 将她整个人牢牢地困在马车侧壁一旁, 不至于在颠簸中滚落。
马车似乎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用尽力气向飘忽的车帘处看去, 只隐约看得到外头天空黑乎乎的颜色。
天还是黑的。
也就是说, 她是在夜间入睡之后被人掳了出来,看如今的境况,怕是中了迷药, 全身都动不得。
她又向外瞧了一眼, 并未看到驾车之人,也未曾听见任何驾马呵斥的声音, 气氛奇怪到有些诡异。
不知道还有多久药效才能过去, 她又卯足了劲儿动了动身子,只觉略比方才松快些, 可惜还是动不得。
不晓得马车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劫掠她的人是谁,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没个着落时,马车却猛地停了。
她马上闭上眼睛装作未醒的样子,只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进来,步伐不大,声音也很轻, 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身量不高。
那人到她身边,先是蹲下身仔细观察片刻,随即又伸出手来,在朗倾意面上蒙了一块黑布。
朗倾意忍着不适,没有挪动半分。
及至确保她眼部已经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面前之人才动手,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轻巧地跳出马车去。
朗倾意的大腿处感受到一抹柔软的触感,她在一片黑暗中惊奇地睁大双眼——这个人,似乎是个女子。
能感觉到,路途不算远,可四周险峻迂回,不知道转了几个弯,朗倾意听到踩在枯叶和雪地里的声音,随即脚步向下,又停了下来。
似乎是打开了一个铁笼一样的东西,锁链陈旧而斑驳,过了许久才打开。
门内一股霉味,但似乎已经精心焚香遮盖过。
朗倾意被这人放在软垫上,听着他丝毫没有停留地走出门去,她留神听着四周的动静,确信没有人在附近,方才小心挪了挪身子。
四周安静地出奇,她不安地竖起耳朵,发觉确实没有半分声音。
本该在窗外的落雪声、风声,屋内的炉火声、灯芯燃烧声,通通都消失不见。
她一个人被困在这陌生的地方,惶惶不安。
恐惧能够放大听觉,她似乎听到外头传来细微的锁链声,随即,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许是她紧张中暴露了呼吸,来人伸出手来,精准地按住她微微起伏的肩颈。
她顿时止住了呼吸,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对于这样的动作和气息,她太熟悉也太恐惧,如今既已到了如斯境地,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倒不如镇定下来,叫自己死个痛快。
她在混沌中这样胡思,却莫名真的安静下来,仍是闭着眼睛,可是身体却不再抖了。
方景升看在眼里,怒意平息了几分。
下一瞬,她眼前的遮蔽之物被他扯下来,她还是紧闭着眼睛不动,似乎还未做好睁开眼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方景升毕竟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借着黑布飘落在地上的当口,他轻轻开口,击碎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又见面了。”
“怎么,不敢睁眼看我?”
听了这话,朗倾意才缓缓睁开眼来,眼前乌黑一片,她适应了许久才勉强看到眼前之人的一个轮廓。
她神色镇定,一眼瞧上去,仿佛只是刚睡醒一般,绝对没有做半分亏心事。
方景升冷笑一声,右手抚上她冰凉的面颊,起初只是轻轻触碰,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动作又加重了,一边揉捏,一边问道:“那日为何不在靖门关等我?”
见她仍不说话,他于黑暗中伏下身子,凑近看了她一眼。
朗倾意也瞥见他略有些发黑的面颊,不只是这几日风吹日晒,还是为了避人耳目特意做的伪装。
“哦,我倒是忘了。”他轻笑一声:“你才中了迷药,怕是还不能讲话。”
“也好。”他的声音里带了些嘲讽,不知嘲的是谁:“倒省了些聒噪。”
他仿佛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便也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这几日,要委屈你在这里待了。”
“若是事成了,你便仍回方府居住;若是事不成,我自会安排人将你远远地送走。”
他口中的“事”不知道是何事,但听得出来,似乎颇为重大,也十分危险。
关于这件事,他不欲多言,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支蜡烛来,点亮了,放在旁边地上。
光亮将四周小片空地暴露出来,这地方像是一处地牢,简陋无比,就连朗倾意身下的软垫都是临时布置的,其余家具等物全无,一片空寂。
她的眼睛被光照得刺痛,躲闪开来,却被他看作是心虚的模样。
他忽然凑上前去,扳过她的脸来,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那薛宛麟,可曾护得住你?”他骤然这样发问,逼得她又惊又怒地望过来,他只当看不到,一边摸着她散乱的发丝,一边哑着声音,低声问道:“若非我提前出手,你早就被摄政王的人捉了,届时……”
他不愿再说下去,更不愿再设想她被捉之后的光景,只是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了十足的恼恨:“我本以为,你跟着那薛宛麟,想必性命安全一定无虞,谁知……”
“罢了。”他做出一副不愿追究的样子,又捉住她的手臂,轻轻捏了捏。
“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就罢了。”他不欲再说,只最后总结道:“再等几日。”
他转身欲走,不料衣衫下摆被人扯住,他难以置信,又略带惊喜地回过头来。
他或许有些欠考虑了,留她一人在这锦衣卫往日设下的秘密据点处,黑暗逼仄,她势必会害怕。
他徒然起了一丝不舍之意,可外头任务如有山重,他脱不开身。
打起了千般柔情、万种蜜意,想要开解她,谁知他回过头来,只看到她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可话语间却蕴含着令人心中翻江倒海的力量。
“放我出去。”
她才能开口,才说了这短短的一句便气喘不已,可她还是坚持着,右手牢牢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他面色冷下来,但还是解释道:“你想清楚,如今不是我关着你,是我在护着你的命。”
他还未讲完,便见她白着一张脸,躺在软垫上,缓缓摇头。
她不想要他安排的这条路,看她的神色,分明宁可去外面寻死,也不愿意安安稳稳地走上这条路。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许是黑暗中烛火跳动的缘故。
事情到了这一步,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若说她此前为了保命,不得已投奔了薛宛麟,如今他回来了,她若是默不作声,他势必不会再追究。
可惜,她竟然连他离去之前最后一丝体面都不愿意给。
“想来是我说错了话,才叫你觉得我方才的说法有商量的余地。”他冷着脸,一把将自己的衣角夺过来:“好生待着,别惹怒了我。”
他大步向外走去,拉开门,经过向上盘旋的阶梯,又极有耐心地在头顶敲了敲。
头顶处的圆形石板动了动,缓缓挪到一边去,他走出去,对着外头的女子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的安全靠你了。”
那女子点点头,见方景升意欲离去,面上多了几分迟疑。
“大人。”她的声音使方景升顿住脚步。
“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景升回过头来:“说。”
那女子穿着黑色斗篷,帽檐遮住了面容,此时为了回话,将帽子摘下来,欲言又止。
生恐方景升等得不耐,她方才开口道:“正如大人之前吩咐,此番任务凶险,若大人身故,则将她隐姓埋名,送到南城去隐居。”
方景升不知她重复一遍是何意,只沉默望着她。
视线如芒在背,她起了一层冷汗,但还是直言道:“恕属下直言,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配不上大人您的痴心。”
“前些时日,大人亡故的消息才传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投奔了薛大人去。随薛大人迁移到镇山关后,两人深夜欢言笑语,属下亲眼见到薛大人亲自出来打水……”
她的意思十分明显,见方景升面色骤然黯淡下去,她也适时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
方景升面色青白,久久站在原地不说话,离得不近,但仍能听见他剧烈的喘息声,如同被激怒的猛兽,陷入了躁狂状态。
他回过身,盯着地面上的圆形石板看着,神色起伏不定,怒意仿佛马上就要破膛而出,驱使着他回去,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旁边女子也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不禁担心地望过去,却见他一瞬间敛了神色,压下怒意,神色恢复如常。
“知道了。”他丢下这句话,于暗夜中远去,临行前只说道:“计划不变。”
她只讶异了一瞬,随即又回过神来,轻声回应:“是。”
手里拿着解药和温热的水壶,还有方才买到的热包子,她对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随即打开圆形石板,身影消失在地下。
第93章 满室茶香 不知这个香气,夫人可还喜欢……
朗倾意正紧盯着地上的蜡烛, 一寸寸向前挪去,试图用自己的手背感受灼热的温度,唤醒麻木的四肢和精神。
太过专注,导致她丝毫未注意到身后身影逼近。
一只手徐徐将蜡烛挪到更远之处去, 随即一道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夫人, 您这是在做什么?”
朗倾意浑身一顿, 勉强转过头来, 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之人, 片刻后才说道:“是你?”
“看来夫人很意外。”张秋月将蜡烛挪得更远了些, 又将手中的吃食和药放在软垫上, 又动手将朗倾意翻过来。
她的力气很大, 朗倾意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张秋月沉静不言,将药丸放在朗倾意嘴中, 又给她灌了两口温水。
“这是解药。”张秋月解释完, 便站在原地静等解药生效。
不出一炷香的时辰,朗倾意便觉得周身发热, 四肢关节也活动起来。
果然是灵丹妙药。
她警惕地看向张秋月, 问道:“你竟然是方景升的人?”
张秋月不置可否,而是将软垫上的包子递过去:“夫人用些罢。”
看着朗倾意嫌恶的表情, 张秋月适时补充道:“若夫人不吃,便没有别的吃食了, 这几日都要在这里,所以夫人少不得委屈一下。”
朗倾意不答,只是死死盯住她,本想说些什么“我早知道就不该信你”之类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趣。
索性将温热的包子拿在手上, 略一思索,就知道这地方估摸着离市井并不远。
包子的样式单一,不像是居民做的,应当是在市井买的。
张秋月的声音又传来:“别看了,夫人,即便叫你知道我们在哪里的地下,你也是逃不出去的。”
“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多吃些。”
朗倾意冷冷地瞥了张秋月一眼,拿出一只包子咬了一口。
张秋月见状,微微笑了笑,随即又说道:“夫人是想说,对我这样好,我却背叛了你,对不对?”
她低下头,只一瞬又抬起头来:“这一点来说,我确实对不住夫人。”
“可方大人于我恩重如山,他的话,我断然不会不听。”
她看到朗倾意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说道:“夫人,且不说我们之间的这点事,就说您和大人,他对您可谓是情深义重……”
手中的包子顿时难以下咽,朗倾意皱着眉,冷眼看去:“若是你要来当他的说客,那不必再说了。”
张秋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朗倾意背对着她坐过去,张秋月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不说远的,就是摄政王叛变这段时日,大人为你做的一切,可谓是深思苦虑……”
朗倾意本想用双手捂住耳朵,谁知张秋月下一句话更是像一条蛇一样钻进她心中:“同为女人,我想劝你安分些,莫要辜负方大人的苦心,转而去同什么薛大人卿卿我我。”
她猛然回过头来,寒冰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张秋月,呼吸短促,口中说出滚热的话来:“我劝你不要贸然相劝。”
“你这等小人,只不过跟着他几日,就以为自己占了正理,便可以对他人的选择指手画脚了?”朗倾意怒不可遏,冷笑道:“你懂什么。”
张秋月也怔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大户人家的小姐礼节全通,居然也能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来。
朗倾意早已回过身去,不再理她。
张秋月又浅浅叹了口气,这才又从胸前掏出几样洗漱和梳妆用的物什来,随手放在软垫上,轻声说道:“该向大人秉明的,我自会秉明,夫人只要不后悔便好。”
往后几日,她再亲身进来一次,每次只是带些吃食或者水进来,只放在门边。
朗倾意往往只是听到门响,便摸索着去门边看一眼,再将东西都取回来。
她心中淤堵,吃食究竟也未动几口。
久困在漆黑的地下,她心中没了指望,只能偶尔摸索着将那只未燃尽的蜡烛点燃,放在身边,怔怔地盯着它看一会子,又担心撑不了几日,便忙忙的又熄了。
她不知道方景升究竟接了什么任务,为何将她拘禁于此,但她知道,经此一遭,若是方景升还活着,那她当真便是万劫不复了。
以往的境地都未曾到这般,即便有皇帝发话,究竟也未到山重水复的那一日。
可听了张秋月的话,知道她在方景升面前说过什么话,心里慌乱不已,已经完全失了冷静。
又过了半日,她头疼了半个时辰,心里又忽然如明镜一般豁然起来——她担心又有何用,也用不着担心,方景升前些时日传出死讯,她即便是改嫁,也算得上名正言顺。
至于那日爽约,她只咬死了当日神志不清,几乎被吓傻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想必也就过去了。
细想半日,又觉得自己可怜可笑——本欲与他撇清干系,到如今却为了投奔薛宛麟的事实,绞尽脑汁想着说辞。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见阳光,她浑然不知道如今是黑夜还是白日,她索性摸索着又将蜡烛燃起来,惊见那蜡烛竟只剩了短短的一截,恰如她的人生,好日子已经将要燃尽了。
眼瞧着蜡油在地上泼洒出小小的一片,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许久未见的光亮。
门外传来的响动引起了她的警觉。
只开了一条缝隙,又迅速关上了,她似乎没听到有什么东西扔在地上的声音,便起了疑心,捡起地上的蜡烛,脚步踉跄着过去查看。
凑近门边,她费力寻了一番,地上并无什么明显的物什,她又凑近了,举着蜡烛去瞧。
许是在地下封闭太久了,任何一点气味都极其冷不丁一股香气袭来,激得她头晕脚软,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隔着门,张秋月的声音淡淡传来:“夫人莫怪,大人事成了,还请夫人挪步方府,担心夫人不肯配合,我用了些迷香。”
朗倾意这才看清地上烟雾缭绕的来源,竟是拇指长的一根细香,只略一凑近,便叫人觉得头晕眼花。
她伸出手去,想要将那支香丢得远远的,谁知才伸了手,便无法再有下一步动作,只踉跄着瘫在地上。
这香竟这样厉害,来不及多想,她转头冲外头祈求道:“张嫂,你……”
外头寂然无声,她口中的话说到一半便喊不出任何声音,头软软地垂了下去,意识一片模糊。
又是一阵颠簸,不知道行到什么地方,迷蒙中只觉一阵头疼,及至到了一个清净之地,又是被一群人架起来,全身似乎过了一遍温水,又有些舒服。
终于醒了,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她意识里灰头土脸地醒来,原来还是在方府,她好像从未出去过。
许是丫鬟们替她洗了头,担心头发未干,于是将她趴伏着放在榻上,一如她从方府离去之前,因着身上的伤,也是这样睡着。
她怔了怔,又拼命耸起身子,但药效显然还未过去,她又认命一般停止了挣扎。
事到如今,由不得她说半分拒绝。
外头隐约传来小夏小秋的声音,还夹杂着雀儿的声音。说不了一会儿,仿佛起了争执。
朗倾意费力听着,仿佛是老太太听说她又回来一事,叫雀儿来瞧瞧,但小夏小秋死命劝着,不叫她见。
不见也好,如今她满目狼狈,本也不适合见人。
劝走了雀儿,小夏小秋二人又起了抱怨。
“那个什么张嫂,把人送了来,又不说给解药,害得咱们伺候起来费了大力气了。”
“小声点,说不准是大人吩咐的。”
静默了半晌。
“你去瞧瞧醒了没,别饿着了,我去膳房催催晚膳。”
“大人何时回来?”
“晌午就去宫里面圣了,若是不留着在宫里用膳,想来快了。”
隐隐约约的声音一路传来,外头门开了,小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她醒了,怯生生上前请安,又倒了漱口茶来,伺候她洗了漱。
“夫人莫怪。”小秋低声说道:“那张嫂未曾给我们解药,夫人少不得忍一忍,大人就快回来了。”
朗倾意趴伏着,还是讲不出来话。
一颗心却直直坠下去,永无尽头。
张秋月听命于方景升,她断不会做未经过吩咐的事,一定是方景升叫她不必用解药,待到他回来,自己就任由他摆布。
一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有些想要冷笑,可情绪到了心里,却连发泄出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略吐了一口气。
“夫人别恼。”小秋上前来:“奴婢替夫人捏捏身子。”
小秋手法灵巧,捏着捏着,已经捏到头上来,先替她松了松发根,又将粗长的辫子解开来。
这次用的头油是茶香的,香气盈满全屋,小秋低声问道:“不知这个香气,夫人可还喜欢?”
氤氲在茶香里,朗倾意的精神莫名放松了片刻,随即,外头传来的声音又像是钢针猛地插入心间,疼得人心里直抽搐。
“老太太着了风寒,如今已经睡下了,不必惊动她老人家。”
是方景升的声音,小夏答应了,着人去给雀儿传话。
又是膳房之人殷勤地问候:“大人久未回府,如今凯旋而归,膳房特意预备了些好酒好菜,还请大人……”
朗倾意恍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得见方景升的声音直直传来,带了一丝得意:“你们有心了。”
外头脚步声频,想是膳房的人将菜品放在外头桌上,又鱼贯而出。
沉寂片刻,有人大踏步进门来,没有片刻犹豫,便直入内室,口中扬声问道:“为何还不起来用膳?”
内室满屋茶香,却无一人应答。
第94章 有何罪责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方景升皱了皱眉, 见内室里灯火通明,榻上趴伏之人显然已经醒了,可对他的话语却毫无反应。
他走上前去,见她散着的发披在背后, 身上裹着银色锦缎棉被, 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他试探性地按住她的肩, 见她仍一动不动, 这才察觉出不对, 翻过她的肩膀一瞧, 才发现她呼吸短促, 双目紧闭, 浑身绵软,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他眸色微暗,一瞬间便想到了具体缘由, 转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又推门进来, 手里拿着解药药丸, 送至她口中,又端来热水, 看着她饮了下去。
他才回来时好似心情还不错,可到了她跟前, 气氛又显得凝滞起来。
待她逐渐恢复了力气,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才打破了沉默,直直向她看过来。
“世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所以, 前几日的设伏还算有效。”他自顾自地说着,颇有得色:“摄政王养子刘凤楠,已被将士围在北地不远的一处孤山上。”
“而摄政王试图救他,已奋不顾身地从藏身之地出来,如今也被围困在江城南部。”
“我早就发现皇宫里有些叛逆之徒,如今听到我身死一事,都虎视眈眈,意图生事,昨日一并抓的抓,杀的杀。”
他见她听得入神,又说下去:“皇城中携家带口逃离的官员,如今正在有序返还城中。”
“你父母兄长也在内。”
她怔怔地望过来,正撞进他深邃的眸色中,不禁避开眼神,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
她想问薛宛麟那边军情如何,颜若月是否还跟着她父母,可一想到这些事都是在方景升传出身死消息后,她自己做主张之事,又觉得难以开口。
他好似全然不知她心中想的什么,避开她所关心的人和事,话题直冲她而来:“局势已定,眼下你可以放心在方府做夫人了。”
她好似没听见一般,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袖中的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难道不知道她与薛宛麟之事?那张秋月竟然没有告状?
他越是平静,她越是难以心安。
“哦,忘了告诉你。”方景升走上前来,无比自然地与她并肩而坐,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看向他。
“镇山关那厢遭遇北地士兵埋伏,伤亡惨重。”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薛大人身负重伤,如今人已消失不见,士兵还在搜寻。”
她双目不自觉地睁大,又迫使自己平复下去。
可呼吸间的颤抖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她察觉到自己抖得像一片残冬中的落叶。
来了,还是来了,这般雷嗔雨怒。
“薛家人已经去镇山关附近了,你父亲今日一早也去了,可惜,尚未有消息传来。”他松开她的下巴,略带惋惜:“可惜了,薛大人军情方面端的是一把好手……”
“别说了。”她忽然蜷起双腿,双臂颤抖不止,下巴勉强搁在膝盖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撑住脆弱的身体和魂灵。
“你抖什么?”方景升露出万分不解的神情来:“他还未真的死了,只是失踪罢了,你就这样难过?”
“同样是人,为何我传出死讯之时,你面色不改,就当没听到一般?”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牙齿发颤,不欲与他分辨,只颤抖着,如实说道:“我那时并不信大人已然身死……”
“哦,那既然如此,为何在靖门关外与我会面之后,不顾三日之约,又巴巴儿地跟了薛宛麟去?”
她想起前情,禁不住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她压住嘲讽的笑意,她咬咬牙,干净利落地说道:“那时我才遭了暗杀,心神不宁,还以为是在做梦……”
方景升似乎被她说服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她看过来:“先前还不信我已身死,见到我后又不信我还活着?”
“朗倾意,我看你撒谎的功夫,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这话一出,她最后的防线也被彻底击垮了,深吸了几口气,她张口咬住自己手臂,想让痛觉使自己恢复神志。
他已经凑上前来,抬手去扳她的面庞。
她一行躲闪,一行禁不住流下泪来。
这几日的变故,再加上方景升方才说出的话,像暴风雨一般对着她枯瘦的精神一一洗刷和打击,她已经经不得再多折磨了。
可方景升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一面捏住她的两腮,将她从手臂间拔出来,将袖子掀开,看着上头通红的牙印,轻声问道:“怎么,你这是打算咬伤了自己,就能免于罪责了?”
她像被烫了一下,愤然抬起头来,面色气得都有些发红:“我有什么罪责?”
见他倒愣了一瞬,她更有了无穷大的勇气,连续发问:“就因为我没有乖乖服从于你,就有了罪吗?”
“哪条例律有规定我必须听从你的话?”
“就因为你方景升位高权重,我就不得不屈从与你吗?世上没有这样没道理的事!”
过度发作,反倒显得心虚。
方景升“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镇定地看着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见她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是哑口无言,他方才说道:“既然你不说,那我要问了。”
“凡女子丧夫,按照例律,须得守寡三年方才可另行出嫁。你这是遵从的哪条例律?只守了不到三日,便与别的男子同席共枕?”
他话语中的讽刺意味很浓,她听得热血上涌,口不择言地回怼道:“我与你从未有过婚约,谈何为夫?”
“好。”方景升等的便是她这句话:“既然如此,你与那姓薛的也未曾有过婚约,你如今再回方府,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我们虽未有过婚约,可已经交换了庚帖,更何况双方父母均已同意……”
“同意?”方景升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来:“我怎么不知?”
就像一盆凉水自隆冬腊月劈头浇下来,朗倾意打了个寒战,说不出话来,听到方景升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可是才听说薛家太太去了镇山关,知道你下落不明,又哭又骂,说早就知道你没良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临阵脱逃……”
他说得仿佛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朗倾意听得心头火气,禁不住劈出一掌去,被他轻易捉住了手腕,口中仍说着:“镇山关附近有几个算命先生,当下就为你们测算了姻缘。”
“你猜怎么说?”
他仿佛有心逗她,直到看见她双目泛红,才继续说道:“一共三个算命先生,个个都说你们两个八字不合,若是强行在一起,只怕会招致天怒人怨的后果。”
“薛家太太听了,更是情绪失控,责怪你父亲行事不当,克害了她儿子的命。”方景升嘴角泛起笑意,仿佛这热闹场景他亲眼见过一般:“你父亲就在镇山关附近,被薛家太太着实抢白了一顿,场面很是难看呢。”
朗倾意手臂脱了力,禁不住软软地向下滑去,方景升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肘弯,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他就在她面前,无限之近。她心中怦怦乱跳,耳边不断回旋着他方才说的话。
天知道这里又有多少是出自他的手笔,就连薛宛麟失踪一事,没准也……
她猛然挣脱开他的手臂,回身从枕头下抓了一支金簪来,奋力向他颈部刺去。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金簪是利器,既能助她伤了那刺客,也一定能伤得了他!
魔咒一般的迷音盘旋在她耳畔,周遭事物仿佛都有了面容,聚集在她身边,面目狰狞,露出獠牙,不断地劝说着、怂恿着:“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想象中金簪刺入温软皮肉的触感并未出现,反而是她的右手臂被他牢牢抓住了。
她又加了左手臂上去,奋力按住右手,想强行将金簪刺出去。
下一瞬,方景升手腕一甩,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摔到地上去。
他从榻上站起身来,冷着脸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自地上提起来。
“这才几日,你就退步到只会用这金簪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匕首来,小巧精致,略有些眼熟。
送至她面前,他不带半分犹豫:“还记得我教你的吗?”
她不自觉地接过来,拔出匕首,见那刀身还是如同之前一样锋利,闪亮的刀面上映衬出她血红色的眸子。
方景升向后退了几步,她手腕发力,已经将匕首掷了出去。
刀光一闪,她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见到那一抹锋芒已经出现在方景升手腕上。
他利落地抓住匕首,又上前来。
“就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着杀我?”
将匕首塞进她手中,他面带讥讽。
她面色一凛,又挥动匕首向他扑去。
刺的动作行不通,那便改成划的,她总有必须杀了他的理由。
方景升后退一步,轻易躲了过去,她的动作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但被拔了指甲的猫一样。
毫无威慑力。
略一出神,她的手臂已经被他牢牢捏住,他略用了些力气,她便吃痛,轻呼一声,手软得握不住刀。
匕首“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击碎了她最后的美梦。
方景升一手擒了她两只手,另一只手空出来,缓缓拭去她面上的泪痕。
“哭什么,现在还未到哭的时候。”
第95章 昭然若揭 我与那姓薛的,到底谁更厉害……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朗倾意被方景升拦腰扛起来,又扔在榻上。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徒有不从之心,可方才耗尽了力气, 又没用晚膳, 此时的挣扎在他看来无非就是小打小闹。
或许他本就存着这样的心思, 就像经验丰富的猫捉老鼠, 也是先饶有兴致地逗弄一番, 待到没了力气, 才露出獠牙来。
轻吻着她的背, 察觉到她的躁动不安, 他一边按住了,一边低声说道:“别动。”
话语间带了警告意味,她听得出来, 却丝毫不愿有半分臣服。
可她如今身子酸软, 竟然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她尚在疑心是不是他又用了什么迷香, 又被他反剪住了双手。
巨大的恐惧感袭来, 她撑不住,只得将脸埋在软枕里, 风雨齐来,她身如浮萍, 呼吸艰难。
双手终于得到了解脱,她撑在身侧,想要爬起来,奈何只是徒劳。
头脑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都寂然无声, 她耳边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唯独清晰听到他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我与那姓薛的,到底谁更厉害?”
像是心里插了根刺,时间久了,与血肉长在了一处,倒察觉不出这根刺的存在,可方景升存心要抓着那根刺搅动几下,看着她心间鲜血淋漓。
她猛然间想到,那日她拽了薛宛麟的衣袖,说不能白白便宜了方景升,那时薛宛麟的回应,堪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世人皆道女子应当矜持,她见薛宛麟不曾越界,自己也未曾好意思踏出那一步。
现在想来,只觉得她此前的想法没错。
既然知道方景升还活着,那夜就该抛却世俗,将全身心与了薛宛麟。
凭什么白白便宜了他?
见她不答,方景升又抓住她的双臂,动作激烈到叫她险些压不住堵在喉咙处的声音。
“说话。”他命令道。
“你不是很主动的吗?”他绘声绘色地描绘道:“你与他彻夜欢声笑语,随后,他还亲自打水进去。”
“伺候得这样周到,难怪你会念念不忘。”
他这番话清晰无比,仿佛他当日就在院外看着。
她听了这话,仍是不发一言,只不过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见她这样,他也觉得有些无趣,费力驰骋片刻,见她半点动静也无,更是心中恼怒。
“你若不愿说话,好歹出点声儿。”方景升皱眉说道。
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全无动静,他失了耐心,禁不住使了些手段,她背上多了几个牙印,但她只咬住唇角忍着。
他将她翻过来,惊见她唇角已渗出血丝来,可她浑然不觉,只冷冷地对他盯着看,仿佛眼前什么人都没有。
他看得心头火起,禁不住俯下身子,对她脖颈一侧狠狠咬了下去。
许是这次太过用力,她张了张口,骤然发出一声痛叫。
声音既已开了,后面也无收着的理,她从头哭到尾,他听久了也觉得了无意趣。
才抽身离开,他略理了衣裳,想要去外头打水来,却见她微微睁开眼睛,双唇翕动,像是有话要说。
他难得多了几分耐心,低头凑近,想要听听她说什么。
她没有半分犹豫,虽声音微弱,但还是强撑着气势说出来,话语间带着十足的挑衅和嘲讽:“你比他差远了。”
有些话在当下说,没准也算得上一种情调。眼下她说出来,只会叫他难受万分。
她怎么会不晓得,因此,她如愿以偿地看到方景升扭曲的神色,随即便笑起来。
笑得仰起头来,肩膀直抖。
这还是两人久别重逢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笑,还笑得那般恣意。
沉着脸色走上前来,他钳制住她的两腮,冷眼观察了片刻,随即下了论断:“我看你竟还有力气,也不必此时用膳。”
将棉被丢到一旁去,他温热的身子又覆上来。
翌日一早,小夏小秋来收拾,惊见一桌子晚膳动都未曾动。
方景升早已出门去了,不知用过早膳没有。
进得里头来,两人更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内室更是一团糟乱,朗倾意垂着发坐在塌上,看不清面容。
“夫……夫人。”小秋斗胆开口:“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这一场梳洗又费了好些时间,应朗倾意的要求,先是全身清洁之后,又洗了漱盘了发。
她爱干净,饶是快到山重水尽之时,还是爱干净的。
“夫人,早膳要凉了,不如先用膳吧。”小夏对着小秋使了个眼色,低声请示。
小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夫人一直有些病根,饿了就头晕目眩的,看这情形,想必是昨夜未曾用膳,早晨起来又迟迟不用早膳,万一又晕了,她们两个都要跟着倒霉。
“不必。”朗倾意一开口,方觉得嗓音沙哑难听,她顿了顿,还是说道:“我吃不下。”
小秋殷勤布置,几次开口问她觉得如何打扮才好,她只淡淡的不吭声,小秋也就住了口。
朗倾意看向镜中的自己,容颜依旧,只是神情憔悴了几分。
她依旧在那里坐着,可人已经死了大半个,她瞥见镜中小秋面对她脖颈处的牙印时一脸惊慌躲闪的样子,忽然攥紧了手中的金镶玉簪子。
有一瞬间,她想用簪子划花了自己的脸。
没了这张脸,也许方景升就没那么惦记了。
可下一瞬,锐利的金簪在手心收紧,一阵钝痛使她清醒过来,她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
是啊,做错事的又不是她,为何要她付出代价?她不服气。
“夫人,好了。”小秋打扮已毕,待她站起身来之前,又贴心地替她披了一件白狐皮的褂子,脖颈处围了一圈软软的绒毛,恰好将她的伤遮挡住了。
她茫然间站起身来,又猛地站住了,眼前天旋地转,她心跳似乎被什么攥住了,一阵紧一阵松,她头晕眼花,直喘不上起来。
“夫人!”小秋忙上前来扶住了,口中只叫小夏。
两人合力将她扶到外间饭桌前去,又端了早膳过来。
说不饿是假的,朗倾意盯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又瞬间失了绝食相抗的念头。
得吃饱了,养好了身子,才能徐徐复仇。
“夫人要不要出去走走?”小秋说完,被小夏瞅了一眼,自悔失言,又赶忙补充道:“外头才下了雪,天儿冷。”
“不必了。”朗倾意打断她的话:“我只去门前看一眼便好。”
小秋忙不迭地答应了,小夏早就从屋内送了一个手炉来。朗倾意缓缓挪动了步子,到门前站定了,两人合力将门打开。
许久未曾见过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朗倾意微微眯了眼睛。
算起来,离年节没几日了,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看,明年的这个时间,就是她身死的时候。
好在如今还有一年。
即便是这一世的命运仍不可扭转,她到底还有一年的时间,便是死了,也不要在黄泉路上做孤独鬼。
瞧出她心情不佳,小秋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太太昨儿搬回来,知道夫人也来了,说要把夫人带到那边院子去住,要和夫人一同过年节呢。”
小夏直在后头扯小秋的衣袖,小秋恍若未闻。
朗倾意轻轻应了一声:“我身子不便,得空替我去瞧瞧老太太。”
小夏小秋答应了。
过了晌午,小夏正在替朗倾意揉肩捏腿,冷不丁见门开了,方景升走了进来,她忙忙退了出去。
朗倾意斜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听见了动静,并不肯睁开眼来。
可方景升最见不得她这幅风轻云淡的模样,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叫她站起来:“随我去见客。”
她夺手不肯依:“见什么客?”
方景升站定了,面目冷峻,话语冰冷:“前些时日你托薛宛麟救出的炫谱纺织铺的若笙,她随你父母住了一段时日,已经私下结成契约。你父亲已经准备择日去向颜家提亲。”
“如今摄政王眼看便要兵败,颜家早先也是同摄政王交情不浅。”
朗倾意睁大眼睛,缓缓站起身来,简直不敢信他说的话,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刷着她的灵魂。
可之后的话又叫她如坠冰窖:“年节之后,圣上一定会对摄政王余党进行清扫,颜家是否在内,颜家女儿是否能活命,此时上赶着结亲的你母家能否躲过这一劫,如今都在我一句话上。”
“你可要想清楚了。”
朗倾意缓了呼吸,闭上眼睛,细细将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不得不说,她对外头时局变幻把控一定赶不上他。
从她的角度看去,他说的话当真是半句都没错。
心中涌起千般话语安慰自己,她费了莫大的力气才将酸楚咽下去。
继而睁开眼睛,坦然向他望去:“大人要我做什么?”
方景升见她神情,想是想清楚了,不动声色地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既已想清楚了,那便陪我去见贵客吧,当心他等急了。”
院中积雪已被清扫到差不多干净,朗倾意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方景升跟在后头。
走出院门到外头园子里去,直走了大半个园子,她忽然觉出不对劲来。
方景升从未与她说究竟是见谁,谁知道他又暗地里存着什么心思?
心里想着,已经到了会客堂前,她忽然间犹豫了,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他在后头问。
“客是哪位?”她问。
“不必多想。”方景升笑笑:“你见了他,自然会欢喜的。”
第96章 卑鄙小人 迫不及待与她成婚,你又是什……
到了会客堂前, 方景升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她。
通身雪白的装束,倒更衬得她面白如玉,与园中白雪映衬, 格外动人。
可他却仿佛不甚满意, 皱了皱眉, 将方才小秋替她披上的白狐皮短褂解下来, 露出里头短绒毛的浅红色线衣, 方才觉得有了些颜色。
方景升先进去了, 朗倾意在会客堂前犹豫了半晌。
她驻足倾听, 隐约听见里头似乎有什么争吵声, 是个男人,言辞激烈,奈何听不太清具体争论的是什么。
她不由得猜测是她父亲还是她兄长, 正想着, 背后有个小丫鬟怯生生地唤道:“夫人。”
她回过头去,是个面生的丫鬟, 想来是会客堂的丫鬟, 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茶盘,上头放着一盏茶。
“大人吩咐过, 叫您把茶送进去。”
朗倾意接了,小丫鬟在她身前替她推开门。
她缓步迈进门内, 门在身后阖上了。
门内的争吵声也骤然停止,朗倾意低着头进去,只留意到门内站着两人,离门近一些的是方景升,另一位离门远些。
她迈着碎步走上前去, 想要将茶盘放在离客人最近的桌上。
还未曾抬头,便听见方景升咳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开口:“倾意,还不快见过薛大人。”
她猛然间一抬头,正撞见面前之人双目含泪,正微微伸着两只手臂,束手无措地对着她看。
他头上被纱布包裹着,左臂也有些不自然地下垂,显然是新伤。
两人显然都未曾意识到能在这里相见,朗倾意只觉手臂一软,茶盘端不住,那盏茶眼睁睁地从上头滑下来,“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烫着没有?”
话音未落,薛宛麟便扑上前来,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晃了晃。
方景升在一旁,只是略微动了动身子,并未制止。
“我没事。”朗倾意下意识挣开薛宛麟的手,向方景升的位置瞥了一眼。
“你不必怕他。”薛宛麟负气,又将她的手拉回来:“是我一时不慎,才叫他得了手,你且跟我回去……”
他的话仿佛被什么拦腰截断,目光不受控制地向她脖颈间看去。
她也察觉到了,这才意识到方才被方景升脱了那件带有绒毛衣领的短褂,如今,脖子上的痕迹怕是根本就藏不住了。
她试图抬起一只手捂住,可薛宛麟还握着她的双腕,她顾不上回头去瞪着方景升,只匆匆向薛宛麟看去。
想要找些借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脖颈间留下的是明晃晃的牙印,不是什么一般的疤痕,若是青紫或是刀剑伤,还有借口说明。
薛宛麟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无以复加,再到颓然,随后又夹杂了暴风雨一般的愤怒和悲凉。
朗倾意察觉到自己被抓住的双腕逐渐收紧,力道大到生疼。
她没有躲,也没有露出半分痛苦的表情来,即便她的灵魂已经痛到了极点。
她知道,这只是方景升报复的开始,堪堪算得上是开胃前菜。
或许,他们一开始便不应该招惹他,他们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可人生在世,谁不想要事事顺意,谁愿意平白被人觊觎、攫取、欺压。
她又觉得委屈——自始至终,她要的不过是一点自由和平等而已,她从未做错什么。
眼看着薛宛麟眼尾泛红,情绪即将失控,方景升悠然看够了,方才轻声提醒道:“倾意。”
她仿佛被火星烫了一般缩回了手,奈何薛宛麟攥得很紧,她未能挣脱。
“倾意,有些事还是要同薛大人说清楚的好。”方景升踱步上前来,抓住她的双肩,柔声道:“说清楚了,待明后日,我带你去拜见未来的嫂子。”
一句话点醒了朗倾意,她想起方才方景升以颜若月的身家性命威胁她的话语,禁不住咬了咬牙,硬生生想要从薛宛麟手中挣脱开来。
他红着眼,仍是不肯放手,她只好缩起身子,锐声道:“疼……”
薛宛麟如梦初醒,猛然放开了她,双目在她面颊上匆匆略过,才张口要问她有无受伤,又瞥见站在她身后的方景升,神色又变成了愤怒至极。
不想叫事态进一步失衡,朗倾意抢先开了口。
“大人。”她才说了这两个字,便觉心间一阵钝痛,她勉强撑着身子,低声说道:“你我之间以往种种,皆因方大人误传死讯……”
说到这里,她已经摇摇欲坠,可察觉到按在肩上的双手愈发用力,她只好硬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既然方大人无恙,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呼吸仿佛成了利刃,将内心切割到千疮百孔。
她不敢抬眼去看薛宛麟,耳边传来他急切的声音:“他到底用什么胁迫了你?”
她缓缓后退,想要尽快从这里逃离,可方景升的手牢牢将她按住,她动弹不得。
片刻后,方景升的手缓缓从肩上向前来,揽住她的整个肩膀。
“你累了,回去好生歇息吧。”他声音慵懒,又带着一丝餍足:“昨儿夜里辛苦你了。”
她猛然间挣脱了他的手,来不及回头同薛宛麟告别,只一门心思逃离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
外头候着的丫鬟被她撞了个满怀,吓得直抖,一边问道:“夫人,没事吧?”
她恍若未闻,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那丫鬟一边扶着她,一边问道:“夫人,可是回大人院里去?”
她又顿住了脚步。
是啊,眼下她无处可去,逃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无非还是回到另一个牢笼之中。
此时,不远处跟过来的小秋早已发现了她们,忙不迭迎上来,同那个丫鬟低语了几句,又将朗倾意的手臂接过来自己扶着。
走了没几步,小秋见朗倾意神色越来越差,不禁开口劝道:“夫人。”
“论理说,奴婢不该多嘴。”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朗倾意一眼,见她并未制止自己,便又说道:“人活一世,许多不如意之处,夫人要想得开些。”
“奴婢小时候险些被父母卖到青楼去。”小秋只说了这句话,便又沉吟下去,半晌才苦笑着开口:“所以我虽不信命,可经历了这些,只想着活下去。”
“只要能活着,就不算差。”
她们两人在这厢轻言细语攀谈,殊不知会客堂内,薛宛麟估摸着朗倾意走远了,早已向方景升面上打了一拳出去。
方景升轻易躲过,丝毫不乱,面带讥讽:“就一条膀子了,还不省着些力气。”
“方景升,你这卑鄙小人!”薛宛麟甚少这样动怒,他见方景升躲了,仍用右手劈出一拳,这一次方景升单手接了他的这一拳,两人含恨僵持许久。
“卑鄙小人?”方景升冷笑道:“我死讯才一传来,你就迫不及待与她成婚,你又是什么高尚人士?”
“她……”薛宛麟才说出这一个字,下意识地觉得方景升反应不大对。
见他眸色深沉、怒不可遏的样子,分明是误会他们两人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但方才朗倾意面色灰白的样子,分明就是没有替自己辩解半句。
或许是她辩解了,可方景升不信。
无论是哪种情况,若是真实情况从他薛宛麟口中讲出来,或许便多了几分可信度,她在方景升手上应当也会少受几分罪。
他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将实情和盘托出——他们二人只交换了合婚庚帖,根本未有实质性动作。
但他瞥见方景升愤怒已极的神情,又住了口。
一种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他只犹豫片刻,便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再开口了。
无论是从报复他的角度,还是从自尊心的角度,他说不出口。
随即,心中的那点子得意又瞬间幻化为愧疚——这件事上,他未能替她分担。
手上猛然间失了力气,他冷着脸离方景升远了几步,冷笑道:“那又如何?你都传出死讯了,还要强逼着人家守寡不成?”
方景升此时已然恢复了平静,他冷眼向薛宛麟望去,懒怠再开口,只说道:“今日她的话你也听见了,以后,勿要再找她,否则……”
警告的话都不愿再说,他摔门出去了。
小秋一路陪着朗倾意回到院中,一路陪着小心,进了内室,又送了滚热的茶和点心来。
一会儿又说她出去冻着了,将屋内炭火烧得足足的。
小秋这样殷勤,朗倾意倒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跟着她忙碌的身影转来转去,一时间倒忘了伤心。
仿佛方才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也就过去了。
可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内心的不安和疼痛才后知后觉一般涌上来,她心底里发慌,甚至一口饭都吃不下。
小秋竭力劝着她用了两口枸杞炖母鸡汤,又盛了饭来,亲眼看着她用了小半碗,这才放心收了碗筷去。
她才出门去,迎面撞见小夏在外头看热水,见了她,劈脸叫住,四下看着无人,方才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你这几日存着什么主意?”
小秋只是纳罕:“什么主意?”
“为何对她那样殷切?”小夏探寻的目光看过来:“往常倒没见过你这样。”
小秋白了她一眼,又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怎么糊涂了?”
见小夏一脸不服气,小秋方才耐心解释道:“这回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
“这回,咱们大人是铁了心了。她在外头与那薛大人传得那样厉害,咱们大人竟半点都不在意,拼着自己性命,也要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为此还气病了老太太……”
“可是……”小夏疑惑道:“这种事不是已经好几次了吗?这次有什么不同?”
小秋倒愣在原地,想了一会子,将身后的辫子一甩,大踏步远去了,只丢下一句话:“我觉着不一样,那就是不一样了!”
第97章 以身伺兽 离他最近的人也是她。
朗倾意满心以为方景升出门办事去了, 他并未在府上用晚膳。
小秋伺候她用完了晚膳,她也没开口问,就当他完全不存在。
将要到亥时,小秋伺候她洗了漱, 她刚坐在榻上, 便听到去外头倒水的小秋殷切的声音:“大人回来了?”
身上的弦顿时紧绷起来, 白天那一幕涌上心头, 连带着昨夜不堪的回忆也泛起, 她双手牢牢攥住了身下的棉被。
方景升闲步进得门中, 在外头洗了, 又走上前来。
他身上带了些熏香的味道, 想来是在书房内处理事务留下的味道。
徐徐向她面上看了一眼,他点点头:“还算冷静。”
只是面色有些惨白,他伸手去拂过她的脸, 被她向后微微躲开了。
他面不改色地坐下, 微微笑道:“今日我向你朗家府上和颜家府上都寄送了拜帖,年节之前, 应当有功夫见一面。”
说到这个, 她没办法继续沉默了,只得略略点了点头。
她侧着身子对着他, 低着头,脖颈上露出昨夜的伤痕来, 方景升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罐翠玉瓶装的药膏来,凑近她坐了坐。
“今日疏忽了,忘了给你上药。”他声音温柔似水,眼底也都是无限蜜意:“今日没想到会让薛大人瞧见你的伤处, 他反应那样大,可吓着你了?”
他语气绵软如纱,可在她听来,却像是刺满了细针的纱布披在裸露的肌肤上,只略微刮过,便叫人觉出锐利的疼来。
明明是他刻意将她外头短褂脱去,目的就是刺激薛宛麟。目标达成了,又说薛宛麟反应吓人。
见她低头不答,他拧开瓶口,挤了一点药膏在食指上,替她向而后拢了拢头发。
他的手贴过来,她忽然一个激灵,向一旁躲开了。
“我自己来……”她艰难开口。
“别怕,不疼的。”他将翠玉瓶放在一旁,右手揽上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箍得死死的,这才伸手替她上药。
那圈牙印过了一夜,已经淡了颜色,但还是很明显,好在昨夜并未出血。
方景升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边缘,轻轻向伤处推动。
他火热的鼻息喷在她耳后,仿佛两人在灯影下耳鬓厮磨、无限亲昵。
这情形简直比昨夜还要难熬。
察觉到她身子在抖,他轻声问道:“疼吗?”
又微微叹了口气,将药膏收起来,口中说道:“对不起,今夜不会再这样了。”
他站起身来脱了外袍,却不换上寝衣,而是先奔她而来。
她早有预料,却没想过会这样快,抬起泪眼来向他看去,眼中闪烁的泪再也止不住,哗得流了出来。
他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沉默地抬手去擦。
随即,另一只手却缓缓抚上她的肩。
她见他仍未有停止的意图,忙抓住他的手臂,细声叫道:“大人!”
饶是心中恨得直疼,还是不得不咬着牙将准备好的话讲出来:“今夜能否缓一缓?我……身子疼……”
他只顿了一顿,又俯下身来,对着她的脸瞧,似是不信。
“又不是头一回,怎得还会疼?”
见骗不过他,她心下一慌,已经被他整个放倒在榻上,他欺身上来,将挡在她身前的手臂捉了,按到她头顶去。
她偏过头去,躲过他的吻,心中七上八下。
今日,她独自一人在屋中时,也曾满屋翻找过之前柳延青给的避子药,奈何并未寻得。
她当日到方府养伤时,为了防着方景升来这一招,早就偷偷用过一丸,可是已经过了几个月,不晓得还有无效果。
如今他又要得频繁,她焉能不担心。
“大人。”她心中慌乱,气都喘不匀了,惊惧之下,眼泪更是如同泉眼一般喷薄而出,她没办法伸手去擦,任由那泪滴顺着脸庞流到肩上。
她声音哽咽:“大人,以往是我错了……”
“哦?”方景升倒有些兴致:“错哪儿了?”
“大人一片真心难得,我不该欺骗大人,辜负了大人的真心。”她竭力说完,小心观察着方景升的反应。
他好似并不是十分满意。
“只有这个?”他问。
见她张口结舌,他只好提醒道:“我所要的,不是你为了我的真心和权势依附于此。”
盯着她的眼睛,他缓缓开口:“我要的是你的真心。”
她躺在榻上,慌忙点头。
“此前的确是惧怕大人权势,往后会培养真心。”
她说得真挚,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猛地又凑上前来,她下意识又躲开了。
“嗯?”他挑了挑眉:“不是说要培养真心?怎得还是躲?”
她只好别过头来,强逼着自己不再动作,由着他的吻落下,轻柔又激荡。
及至她自己都察觉到呼吸乱了,红着脸想要将他推开时,才发觉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并未放开。
“既然要培养真心,却又为何不愿踏出那一步?”
他的话叫她怔了一瞬,刚想着要用什么话来反驳,便被他堵住了嘴。
一腔反抗都变成了无奈的屈从。
想来也是,一只才尝到荤腥的猫,如何肯将到口的肥肉吐出来?
好一番折腾,他在床下饮了一杯茶,又挨个将火烛熄了,方才又上来,在背后环住她的腰身,声音中带了餍足的意味:“睡罢。”
她已经累极了,却还是睁着眼睛睡不着。
想对策,想此后的命运,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
他在她背后呼吸均匀,想是已经睡熟了。
她缓缓向里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些,呼吸声也远了些,她心里才略微安生了几分。
就在将要沉沉睡去之时,他又挪过来,瞬间将她惊醒了。
她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其实,只要他还在同一榻上,想必她就是睡不着的。
索性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看着他睡熟的容颜,仿佛比平日里要和善许多。
白净温婉的面容下,看不出恶魔一般邪恶万分的灵魂。
她忽然伸出手去,在他脖颈间悄悄比划了几下。
盘算着怎样才能一击即杀,不被他发现。要用什么武器、什么招式、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个追随两世的祸害彻底消除?
略一分神,她的手腕骤然被他抓住,她睁大双眼,一时间惊得忘了呼吸。
他亦睁开眼,审视的目光扫过来:“还不睡?在做什么?”
她缩回手来,直接翻身朝向里头:“没什么,睡吧。”
心跳如鼓,呼吸也乱了,好在他好像没看出什么来。
……
盼来盼去,终究是到了去朗府的这一日。
说来奇怪,本来盼了几日,真到了这一日,又犹豫起来,又是思念,又是恐惧,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见的好。
可时辰不等人,她穿戴整齐,早有跟着的婆子们掀开帘子,陪着的小秋替她提着裙摆,以防被绊住了脚。
恍惚又像是回门那一日,她穿着大红色的喜妆,眼皮上的胭脂浓郁,她只要垂下眸子便能看到一抹微红,头上的流苏轻轻敲打着鬓边,泛起一阵酥麻。
她只不肯抬起头来,低头看着百褶裙,红艳耀目。手上的帕子也是鲜红的,上头绣着的是交颈鸳鸯。
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她察觉到那道炙热的目光在她身上百转千回,看了又看,只当不知道。
打扮得这样隆重,几乎就差一顶红盖头,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做他的新娘子。
想到这里,她心间忽然动了动。
他这样大胆,自镇山关将她拐了来,却又从未提过娶她一事,难道说,皇帝那边还未首肯?
思来想去,还是皇帝那边未松口的可能大一些,毕竟其他人都对他构不成威胁。
来不及细思,恍惚已经到了朗府门前,再见到爹娘之时,她见两人面上尽是一滞,想必是被她大红的装饰晃了眼,她想。
她出奇的冷静,面目含情,向父母兄长一一问候,一路上有问必答。
许是碍于他在身边,她的魂灵是飘在空中的,看着自己的肉身像傀儡一样身不由己。
他应当就是故意的,她几次三番想同母亲单独说话,都被他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朗园起初还勉强控制着神色,随后又沉下脸来,直言道:“方大人,你到底是何意图?”
“我们想同小女好好说说话儿,你倒是推三阻四不同意,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么?”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朗倾意抬起双眸来,手心都禁不住沁出了汗。
“哪里,岂敢。”方景升面色不改,站起身笑道:“既然朗大人发话了,那方某便去别处转转再来。”
他向外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这次是对她说的:“酉时我来接你。”
朗园本想开口说想留女儿多住几日,岂料他大步而行,很快便消失在门外了。
朗明勋从椅子上站起来,叹了口气,还是追了出去——若无一人相送,也是不妥。
朗母忙不迭地冲到朗倾意跟前,又是欢喜又是忧愁,伸出手去颤抖地摸她的脸。
“我的女儿,你怎么就这般命苦,他这个天杀的为何偏偏追着你不放……”
朗母才带着哭腔说出这句,朗父虽神色沉痛,但还是开口打断道:“眼下说这个有何用处,还是想想怎么办罢。”
两人又都看向朗倾意,期待她将自己受的苦楚一一说清楚,叫父亲母亲为她想办法报仇。
朗倾意只是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只觉得累。
对付一只阴险狡猾的猛兽,捕兽夹无用,陷阱无用,弓箭和利刃也无用,更何况它身后还有更厉害的人为它撑腰,又能如何。
非要将身边亲近之人都填进去?
已经以身伺兽,离他最近的人也是她,只有她能寻到他最脆弱的时候,伺机给出致命一击。
至于其他人,无需为她的决定受牵连,离得越远越好。
她看似混沌,可心里却无比清醒。
她看了看父亲母亲,忽然开口笑道:“爹,娘,女儿想吃府上郭嬷嬷做的羊肉包子。”
第98章 事从权宜 喜欢,只要别再是装的就好。……
朗家人花费了不少力气, 才对她“完全没有委屈”的态度相信了些。
她到了自己府上,心情放松了些,午膳有父母兄长陪着,倒多用了好些。
倒是别人都没甚胃口, 瞧着她吃完了, 又神色好奇地询问颜若月与自己兄长结亲一事。
朗园叹了口气, 背着手出去处理公务了, 留下朗母在, 便絮絮叨叨地同她说了一个时辰。
原来, 竟不是因为她起了想法, 朗家才同颜若月提起此事的。反倒居然是颜若月自己本身就有些意图, 这才不顾名声,与朗家上下住在一处。
“起初,你父亲和我不愿叫她稀里糊涂跟着咱们。”朗母轻声解释道:“就叫你哥去外头再寻一间小院来, 谁知她说什么都不肯, 说是怕我们破费,又说正值战时, 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头住到底不安全, 我们这才同意了。”
“后来又过了几日,我偶尔几次撞见他们在院外说话, 倒也没多想,谁知摄政王被围剿那几日晚上, 你哥就找我们来摊牌了。”
听见母亲叹气,朗倾意面上的笑意隐去,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喜事,母亲为何唉声叹气的?”
朗母沉吟片刻,将面前的茶点向她面前推了推, 又低声说道:“起先我也这样想,后来又想到颜家此前毕竟与摄政王牵扯甚广,如今摄政王眼见着日沉西山了,和颜家沾上因果,倒不一定是好事。”
原来是担心这个,朗倾意的笑意彻底消失,可她很快便调整过来,抓着母亲的手,微微晃了晃。
“母亲不必担心。”她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来:“此事方大人必会帮忙,届时颜家也好,咱们朗家也好,都不会有半分疏失。”
说到这些,朗母担忧的表情更甚,她禁不住回握着女儿的手,凑上来问道:“此刻四下都无人,你倒是实话实说,与那方景升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是你真心愿意跟着他,以往为何又费尽心思跑出来,还要跟了薛大人去?”
“母亲。”朗倾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翻涌的情绪压住,皱了眉,撅起嘴撒娇:“您别总是问了。”
又别过头去:“当时他都传了死讯了,他的仇家那样多,都杀上门了,女儿也是想着保命要紧。当时除了薛大人,哪还有更好的靠山?”
说完这句,她见母亲先是疑虑顿消的神情,随即又皱起眉来,向她眉心间一点:“现在方大人回来了,你就转头弃了薛大人?你也忒无情无义了些!”
她被说得心如刀绞,但只能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过后才抬起头来,低声说道:“母亲能不能求了父亲,过几日带些东西,上门去瞧瞧薛大人?”
不提还好,提起来朗母又是一阵叹气:“去不得。”
“那日薛大人在镇山关下落不明,你父亲亲自去看时,正好遇见那薛家太太,她好生不讲道理,上来就是一通歪话,把你父亲气得……”
“不成不成,此事过几日再说。”朗母回绝了她的提议。
“倒是你。”话题又转回来:“既已想好了,那便叫方大人寻个吉日良辰,将你光明正大娶进门。你虽是嫁出去过的人,可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没个不清不白跟着他的道理。”
见她低着头绞着手上方帕不说话,朗母又来了气:“你这性子太过随和了,方家虽说人丁不盛,可若是将来他有了妾室,你的性子如何压得住?”
“听书青说,之前你在方府养伤时,就连丫鬟都敢给你气受。”朗母越说越生气,禁不住饮了一口茶来压住火气:“我是真心替你着想。”
一席话说得朗倾意低头不言,只偶尔答一声:“女儿知道了。”
“用过晚膳再去吧,这次回去,把书青带上。”
没到用晚膳的时候,方景升就回来了,他急着带她走,似乎没有在这里用晚膳的意思。
“方大人,何故那样急?”朗园站起身来,耐着性子劝道:“不若留下来用了晚膳也不迟。”
方景升未再坚持,而是看向朗倾意,口中问道:“你怎么说?”
朗倾意自然是恨不得多待一会儿,甚至恨不得多住几个晚上,可她不愿表现出来,便回头冲父母笑道:“天色不早了,府上老太太身子不太舒坦,还是要尽早回去才是。”
既然这样说了,朗家人再无强留的道理,临行前,朗园送至外头,还未到大门外,一路闲聊时,便无比自然地问道:“方大人,圣上可准了?”
“朗大人是指?”方景升问。
“几日前闻听,方大人向圣上请旨赐婚,圣上可还恩准?”
朗园想了想,又补充道:“眼下方大人护国有功,圣上本就对大人青眼有加,想必……”
岂料,方景升缓了步子,不知是不是特意说给她听:“朗大人谬赞了,皇上说,因战事纷乱,要等到明年再提此事。”
朗园面上的笑意顿止,他也止了步子,声音中带了些难得的肃穆:“若是如此,在正式嫁女之前,小女还是留在朗府居住为好。”
“方大人此前不顾性命安危,将小女从镇山关救出来,已经耗费了不少心神。正如圣上所言,战事纷扰,若要等到明年再议婚事,按照规矩,小女也应当先在母家居住,不该日日在方府叨扰才是。”
朗倾意听着,心跳徒然快了几分,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跟上去。
“朗大人所言极是。”方景升微微笑道:“朗大人贵为礼部尚书,自然颇通礼节。可正如朗大人方才所言,如今战事繁乱,应当事从权宜才是。”
“就如同前些时日,城北驻军调往镇山关驻扎,朗大人不也事从权宜,先叫倾意跟着薛大人。”
他说到这里,似乎全不在意,仍是缓步向前走着,可朗倾意手心里沁出了汗,见她父亲也是张口难辨,不禁灰了半边心。
当日她为求脱困,不顾一切地跟了薛宛麟去,如今此举竟变成了回旋的利刃,捅在了她的心窝处。
“父亲,不必再说了。”她紧跟几步,制止了想要开口的朗园。
乘上马车,不复来时的沉默,方景升紧盯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轻声问道:“今日为何这般乖巧?”
朗倾意眼皮跳了两下。
她不喜欢别人用“乖巧”二字形容她。
印象中,也只有她小时候,父母兄长这样形容过。
她低了头,勉强笑道:“大人不喜欢?”
“喜欢。”方景升毫不犹豫地答道,随即又补充道:“只要别再是装的就好。”
她知道他在点她,只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抬起头来直面他的目光:“要我说,装样子倒比不装来得好。”
“哦?怎么说?”他饶有兴致,马车正好转过去,走到人烟稀少的道上,光亮暗了几分,衬托着他的脸色也暗下来。
“有时候,装着装着自己都信了,总比连装都不肯装的好。”
方景升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过了良久,久到朗倾意几乎都忘了他们聊了些什么的时候,他才幽幽来了一句:“你这样想,倒是极好。”
她轻咳一声,又向他面上看去:“大人为何不准书青跟来?”
方才他们出门来,朗母叫书青跟着,奈何方景升三言两语便拒绝了。
“没什么,既要在方府长住,自然不必再叫她过来。”方景升一脸坦然:“方府的丫鬟还不够你使唤?”
她没了话说,又问道:“大人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婚事真的要等到来年?”
“你是等不及,还是在暗中庆幸?”方景升今日话语十分不客气,她听完,虽变了脸色,但还是勉强答道:“既然已经成了大人的人,女子顾及脸面,自然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罢了。”
她观察着他的脸色,又轻声叹道:“今年许是流年不利,战事纷乱不说,就连老太太也是风寒不断。”
她说到此处,不免动了几分真心,轻声说道:“她老人家对我向来极好,我想……去她院中伺候几日。”
方景升了然,却并未点破,而是摇头道:“先别忙,这几日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能有何事?府上筹备年节似乎也用不着她插手,除了这件事,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何事要忙。
“今日晌午过后,宫里来了旨意,叫你后日一早进宫,陪霍贵妃用午膳。”
这倒是个好消息,她眸中瞬间有了几分亮色,连带着整个轿中都明亮起来。
许久没听到霍怜香的消息了,起初还听说宫中也出了乱子,现在想来,应当是障碍已经拔除了。
她只开心了一瞬间,又迅速敛了容色,轻声说道:“也好,我见了霍贵妃,请她在皇上跟前说说话儿,看能不能把婚事提前些。”
话是如此说,可心里盘算的事情又是另一回事,就连夜间到了榻上还是心不在焉。
方景升看出来了,面色不虞,略一用力,想要将她的神思拉回来。
她“嗯”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看着他。
“在想什么?这样专注。”他有些不满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困倦了。”她歉意笑了笑,双腿盘上他的腰身,挺起身子,在他唇上点了一点。
回应她的是汹涌澎湃的吻,他双手捧着她的面颊,直叫她喘不过气来。
无数喘息和哀鸣,都被封禁在墨色一般的夜里。
第99章 纷乱无序 体质虚寒,像是药物所致。
这次入宫, 朗倾意倒觉得宫规似乎比往日严了许多。
往常入宫,断没有三番五次搜查的规矩。
此番她还是奉命入宫的,都如此严苛,更不要说旁人。
显然是因为此前皇宫里传出有刺客深夜行刺, 目的还是霍怜香, 这才叫皇宫里戒备森严。
及至今晨上轿时, 她才知道方景升不跟她一同入宫, 心情瞬间宽松了不少。
到了昆玉宫, 预备好了又是一轮搜查, 谁知, 几个嬷嬷才要搜查, 便被门口抱着双臂微微含笑的霜剑拦住了。
“李嬷嬷,唐嬷嬷,不用忙了。我们贵妃娘娘说了, 这位小姐是贵客, 无需搜查那么多次。”
几个嬷嬷依言退下,轿撵便停在昆玉宫外等候, 朗倾意抬步进去, 不忘和霜剑点头一笑。
顾不上问霍怜香情形如何,她脚步飞快, 几乎顾不上宫廷礼仪,进得正殿, 不见霍怜香,又闪到后头寝殿去,她果真在。
此时霍怜香的腹部已高高耸起,行动不便,几乎不怎么大幅走动, 见了她进来,面上笑吟吟的,扶着温儿的手臂站起来,招呼她坐。
久未相见,自然是别有一番话语要倾诉。朗倾意先问了她身体和胎像,又问了几月出生,点头道:“明年春日里,是个好时候。”
她心总是悬着,担心有什么事,结果霍怜香只是无人陪伴,急于想要寻她见面罢了,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倒是你。”霍怜香见温儿将糕点水果摆了一桌,便摆手叫她们下去,这才握住朗倾意的手,低声问道:“我怎么听说,你又住回方府去了?”
提及这件事,朗倾意早存了一肚子苦水,往常不好对父母讲,担心他们牵涉太多。
可霍怜香本就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仰仗是皇帝,与他人不同。
可说多了,又担心霍怜香怀着身孕操心劳神,因此话到嘴边,她还是笑道:“是啊。”
“他既然无恙,自然还是要回去的。”
霍怜香歪着头看过来,盯着她不动,直到她抬起头来对视,霍怜香才伸出手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别看怀着身孕,这力道也不小。朗倾意冷不丁被唬了一跳,捂着额头苦笑道:“你做什么?”
“叫你瞒着我。”霍怜香又气又笑:“怎么,忽然转了性子,想同他好好过日子了?”
“什么上一世、这一世的话,也都不提了?”霍怜香嘴快,禁不住一语道破:“你怕不是想要鱼死网破,或者觉得没法子了,就破罐破摔吧?”
看着她神色低沉,霍怜香又放缓了语速,禁不住劝慰道:“你也别忒灰心丧气的,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她说着,又凑近前来,压低了声音道:“这两日便有一件好事发生,你猜是什么事?”
朗倾意好奇心起,问道:“什么事?与什么有关?”
霍怜香恨铁不成钢:“当然是与你有关。”
见她十分迷茫,霍怜香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几日前,皇宫里被清扫了几回,揪出几个摄政王安排的探子。”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其中一个探子招供,说此前模仿你笔迹给我写了书信之人,与梅妃手下人有关。”
霍怜香低低叹了一声,可面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事情到了这里,本也没什么,只是梅妃宫里下人,又不是她自己;况且,也有可能是探子逼急了乱咬人。谁知梅妃宫里那人被审问了两日,倒吐出一些惊天秘闻来。”
说到这里,她饶是想要再说,也不得不含糊带过,只笑道:“如今梅妃被打入冷宫,她的父亲也革去政通史一职,贬去西北了。”
“此事一旦查清了,你当日的冤屈也自然被皇帝看得一清二楚。”霍怜香想到前几日皇帝到她宫中时,难掩心虚愧悔,一个劲儿的陪着小心,心里更是欢喜。
“因此,我特意趁着皇帝心有不忍时,向他提议接你入宫来见面。”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皇上的秉性我最了解,他对你并非完全无意,你只要细想想便晓得了。”霍怜香见朗倾意面上泛红,不禁笑道:“我也有我的私心。”
敛了笑意,她轻声道:“这宫里本就人丁不盛,多了一个怀有身孕的我,又去了一个风头正好的梅妃。皇帝呢,又不乐意时常去瞧瞧皇后娘娘,难免就显得更加冷清。”
“这几日,太后娘娘每日晚间都要召见皇上,说是闲聊,可说的是什么,一猜便知。”她一口气说了这样久的话,又端起蜂蜜红枣茶来喝了几口,方才幽幽说道:“过不了几日,想必就会有旨意下来。”
她模仿着宫中太监的腔调,细声宣读:“皇上有旨,如今六宫不兴,感太祖皇帝圣谕,着礼部采选秀女,充盈后宫,钦此。”
朗倾意倒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得撑不住身子。
她学得惟妙惟肖,末了还要得意地看过来:“怎么,学得如何?”
朗倾意无奈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不稳重,好歹也该给孩子做个榜样。”
霍怜香笑完了,心下只剩了叹息,她用手拄着下巴,低声说道:“我说了那么多,你到底听懂了没?”
朗倾意笑容敛去,只低头看着桌上的暗纹,半晌不语。
“你不必替我想什么。”霍怜香早就看出她的想法,悠然一笑:“我早就说过,若是逼着我同那些女人争宠,我宁可是你。”
正说到这里,外头温儿轻扣了了两下外殿门,低声说道:“娘娘,卢太医来请脉了。”
霍怜香站起身来,才要叫人进来,朗倾意心中一动,已是极快地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问道:“可否叫我也一同诊个脉?”
霍怜香愣了一瞬,随即便懂了她的意思,只皱眉道:“怕是不好,这卢太医虽说是我父亲故知,按理说不会害我,可若是叫他见到了你,难保会将你的脉息传出去,到时候叫方景升知道了……”
她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半晌才说道:“若是想成,也有办法,只不过冒险了些。”
说完,她朗声答复温儿,叫卢太医先在偏殿歇歇脚,稍等片刻。
随即又叫了霜剑来,吩咐她拿了自己一件日常穿的宫女外袍,替朗倾意披上。
霍怜香又作出一副疲软无力的姿态来,卸了钗环,坐到榻上去,盖上被子,又招手叫朗倾意脱去鞋子,上榻来坐着,只装作“霜剑”替她揉捏的样子。
放下帷幔,霍怜香吩咐门外的温儿将卢太医请了进来。
温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卢太医见谅,我们娘娘有些困倦,只能这样诊脉了。”
“无妨无妨。”
霍怜香将手从帷幔底下伸出来,卢太医隔着手帕诊脉完毕,又换了一只手,如是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朗倾意半跪在榻上的双腿都麻了,卢太医才结束诊脉。
“叨扰贵妃娘娘了。”卢太医微微笑道:“娘娘脉象同往常一样稳妥,绝无问题。”
他收拾了药箱,正要离去,又被霍怜香叫住,欲言又止。
“娘娘还有何吩咐?”卢太医问道。
霍怜香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卢太医,本宫陪嫁进宫的丫鬟霜剑,如今年岁也大了,本宫想着求了皇上放她出宫去,只是她近两年来偶有病痛,外头的太医都不甚高明,所以想着劳烦您替她诊脉。”
卢太医愣了半晌,方笑道:“这有何难,娘娘也太过客气了。”
“那就劳烦霜剑姑娘将左手伸出来。”卢太医又起身坐下。
朗倾意遏制住砰砰跳动的心,小心翼翼地将左手伸了出去。
卢太医诊了半晌,皱了眉,似有不信,但又耐心试了半晌,方才收了手。他思绪纷飞,似有难言之隐。
“卢太医,您只管直言便是。”霍怜香道:“这里并无旁人。”
卢太医这才点头道:“霜剑姑娘这脉息,倒有些奇怪。”他解释道:“整体无碍,只是体质虚寒,倒不像是往日落下的病根,反而像是……”
“是什么?”朗倾意接了话茬,直接问道。
“倒像是药物所致。”卢太医说完,心中狐疑,但碍着霍怜香身份,并不敢多言。
“卢太医,有一事还要请教。”朗倾意神色坦然:“若是体质虚寒,往后还有无受孕可能?”
卢太医沉吟片刻,方才说道:“药性凶猛,但若说全无可能又太过武断,依微臣之见,若耐心调理,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还是有希望的。”
他虽不便抬头,但知道生育乃女子大事,便出言劝慰道:“不如微臣便开出温养滋补的方子来……”
“不必了,卢太医。”霍怜香出口打断道:“今日劳烦你了。”
“温儿,替本宫送一送。”
这话一出,温儿会意,忙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带着卢太医下去了。
他们才去得远了些,霍怜香已是耐不住性子,一把将帷幔扯开,拉了朗倾意的手问道:“你到底用了什么药?”
见她低头不言,霍怜香怒道:“难道是方景升逼你喝的?他知道如今不能给你名分,所以也不愿你有孩子?”
“那他可真是个……”霍怜香这话还未讲出口,朗倾意已经伸手将她嘴唇按住了。
“少说这些话。”朗倾意无奈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得为皇子多考虑。”见霍怜香余怒未消,便低声说道:“那药是我自己吃的。”
霍怜香倒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是叹息又是难过,不免红了眼眶,说道:“我也猜着了,你是那时候在宫里被打了板子送回方府去,想必也心灰意冷。”
又说道:“我那时候真气狠了,连着有一个月没有同皇上讲话。可……深宫中的女子不得不为诸多事物考虑。你放心,往后皇帝必不会这样了。”
拉了她的手,霍怜香又惋惜道:“如今即便你愿意入宫,三五年都怀不上身孕,恩宠也是难以为继,只是如今这步棋虽走岔了,往后还有翻盘的可能,要看你如何抉择了。”
朗倾意抑制住纷乱无序的愁意,低声说道:“如今得了这一日自由,我只想着咱们好生说说话儿,在一起吃顿饭也是好的。”
第100章 温香软玉 皇上,您可知我受了多少委屈……
霍怜香忙叫人预备午膳, 吃过之后,又说了会子话,眼看着日头西斜,按理说要送她回去了, 可霍怜香到底舍不得, 又咬牙道:“我做了这个主, 今儿用了晚膳再回去。”
朗倾意何尝不想, 她倒巴不得多留几日。
晚膳比午膳要丰盛些, 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食上。
才摆好了菜, 温儿和霜剑站在一旁预备布菜, 便见外头有个粗使宫女来回话, 说:“娘娘,皇上的轿撵到昆玉宫了。”
霍怜香忙扶着温儿的手站起来,朗倾意也慌忙站起来问道:“怎得皇上忽然来了?”
“我且去偏殿避一避。”朗倾意才说完, 便被霍怜香拉住衣袖, 只听霍怜香飞快地说道:“皇帝不是心里没成算的人,他知道今儿你要来, 若非特意为着你来, 断乎不会在今日踏足昆玉宫。”
“更何况前几日才发生梅妃一事,皇帝此番来, 多半是带了补偿你的心思,你即便还未拿定主意要入宫, 也不该拂了他这一片好意去。”霍怜香一行说着,一行死死拉住朗倾意不叫她动身,又吩咐温儿霜剑去外头接驾。
朗倾意虽本能地想逃,却也要顾及着霍怜香的身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想了想,呼吸平复下来,稳住霍怜香,低声说道:“你别急,我不走就是了。”
霍怜香身子松缓了些,听着外头脚步纷乱,有一人迈着再熟悉不过的步伐进来,她怀着身子,只是微微低头行礼。
而朗倾意早就趴伏在地上,半晌未曾开口。
刘隆旺进得门中,先是除了头上的深栗色毛毡帽,又将身上的外袍褪了去,交由温儿收了。
他回过身来,先是上前将霍怜香扶正了身子,目光顺着她隆起的腹部溜了一眼,笑道:“又大了些。”
霍怜香含笑不语,眼神顺着自己脚边瞥了一眼,刘隆旺回过神来,冲着仍趴伏于地上的倩影伸出一只手去,又顿觉不妥,将手缩了回来。
霍怜香看在眼里,不禁朗声笑道:“皇上,您在这里伸手缩脚的作什么?只要开口说句话儿不就得了,臣妾这妹妹又不是聋子。”
刘隆旺又是气,只是咬牙,但没可奈何,只得清了清嗓子,低声吩咐道:“起来罢。”
朗倾意低声谢过,轻轻站起身来,许是低头太久的缘故,面上一片通红,她自己也觉得心头火烧,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羞赧。
一时间,外殿寂静无语。
刘隆旺对着霍怜香瞧,霍怜香只投去疑惑的神情,假意不知他要做什么。
刘隆旺只得对她开口道:“你们正要用膳?巧了,朕尚未用膳。”
霍怜香懒怠再逗弄他,只吹下眼皮对着霜剑道:“去把皇帝素日爱喝的仙酿取了来。”
霜剑应声要去,又被霍怜香叫住吩咐道:“去把那梅子酒也拿两壶来。”
霜剑去了,不多时取了酒来放在桌上。
霍怜香早就拉着刘隆旺坐在上座,又暗戳戳拉了朗倾意往中间客位坐。
朗倾意惊觉不妥,忙忙地要掰开霍怜香的手,谁知霍怜香低声耳语道:“不然你想坐哪里?我的位子?”
朗倾意无奈,只得先将霍怜香扶好了坐到皇帝对面去,又在客位坐了,低头不语。
霍怜香亲自替刘隆旺斟上仙酿,又笑道:“臣妾这妹妹往日也能喝几杯,今日就由她来陪皇上。”
迎着朗倾意震惊的神情,她又替朗倾意斟上一杯梅子酒,又端起自己手上的红枣姜汤来,笑道:“误会解除,咱们共饮一杯。”
烛光熹微,许是亮度朦胧,刘隆旺上次威严冷酷的神情不再,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私人小聚的风情,先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霍怜香在桌下连踢了朗倾意好几脚,见她犹豫着将梅子酒送入自己口中,方才消停。
入口绵软,梅子酸甜的口感齐来,宫中的酒确实比外头买的好喝。朗倾意正想着,霍怜香亲自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笑道:“妹妹,我替皇上向你道声不是,上次的事,实非有意……”
朗倾意慌得站起身来,忙不迭地说道:“贵妃娘娘说笑了,民女一身贱躯,怎配受这道歉,何苦本就是小人暗中挑唆……”
她没说完,便被霍怜香拉着坐回椅子上,霍怜香笑得了不得,对着刘隆旺笑道:“皇上您看,臣妾这个妹妹也忒胆子小了些。”
刘隆旺唇边酒意直涌到心间去,他并未答话,只微微看过来,见朗倾意一味低着头,面色微微发红,她装饰清新秀丽,仍是几月前见过的春心捧月的面容,只是瘦了些,眼里也少了几分希冀。
想起上一次,自己对她的判断确实过于武断了些,如今看起来,她夹在中间,属实无辜。
因此心又软了几分,禁不住开口问道:“伤好了没有?”
意识到是在问她,她心跳几乎停了一拍,忙答道:“回皇上,已经好了。”
“那就好。”刘隆旺说完,见温儿又斟上酒来,便又饮了一口。
霜剑已然站在朗倾意身边,执着梅子酒壶向她杯中倒去,朗倾意盖住杯口,轻声道:“皇上、娘娘恕罪,民女实在是饮不动了。”
刘隆旺尚未开口,霍怜香已经笑道:“慌什么?难道是怕吃醉了酒回去,方大人生气不成?”
贸然提起方景升来,刘隆旺和朗倾意两人面上都有些尴尬,可霍怜香恍若不觉,继续说道:“怕什么,如今是皇上命你喝酒,方大人有几个胆子敢违抗君令?”
朗倾意听了这话,只好抬起头来,讪讪地向刘隆旺那边望了一眼,希望他能开口替自己讲话。
谁知他竟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埋头吃菜,并不说话。
霜剑见状,早就硬生生替她把酒斟上了。
朗倾意不得已又饮了几杯,才发觉这梅子酒只是入口顺滑,可发作起来也快。她骤然发觉自己筷子夹不住菜,眼前晃动,心中有些慌乱起来。
霍怜香又道:“常言道‘酒过三巡,便是哑巴话也频。’妹妹,你怎得一句话都不说?”
说着,又在桌下捏了捏她的腿,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说话。
朗倾意只好笑道:“民女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
霍怜香道:“此前受了那样多的委屈,不妨一一说出来,趁着酒意也解了烦闷。”
此时,外头夜色已然如墨,冷风顺着殿门微微漏进来,朗倾意喝了酒,只觉得凉快。
她心头乱跳,酒意突突的上涌,手似乎也不受自己控制,又端起酒杯来饮了几口,这下,头重得像是坠了几千斤重的秤砣,她支撑不住,不顾失态,缓缓趴在桌上。
霍怜香静静地等着,不再说话,果然,半晌之后,朗倾意又抬起头来,面向刘隆旺,轻声问道:“皇上……”
“嗯?”刘隆旺也回望过来。
朗倾意瞥见他英武不凡的样貌,又在心里恨自己为何不争气,这样早早的吃醉了酒,但又暗暗觉得爽快,有什么东西似乎将要喷薄而出,她压不住了。
她晃了晃头,放缓了语速,低声说道:“既然上次之事是民女有冤,民女斗胆,想求皇上一件事。”
“何事?”刘隆旺倒显得饶有兴趣。
“求皇上下旨,叫民女仍回朗家居住,今后可不受任何人支配,自行决定婚嫁之事。”她抬起朦胧醉眼向他看去:“可好?”
刘隆旺许久没有做声,他端起酒来又饮了一口。
若说这个旨意倒也不难,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忌惮方景升,怕方景升再在气头上做出解甲归田之事来。
若没有方景升,他哪怕是即刻把她召进宫来住都无妨。
可如今朝局未完全安定,他还需要方景升毫无保留的忠心和努力。
他干咳一声,抬眸看向她,亦是缓缓说道:“如今朝局不稳,方爱卿出力颇多,他对你情深义重,若是如今断了他的情路,朕恐遭天下人诟病。”
“你若是觉得没名没分跟了他不妥,朕可以准你们在年节前后成婚,朕亲封你为一品诰命,再追封你父亲为典仪长使,这荣誉,便也说得过去了。”
霍怜香听着这话头不对,忙要打断,谁知朗倾意听得呼吸不稳,眼中含泪,早已情绪失控了。
她想要自由,最大的关隘不只是方景升,还有一个助纣为虐的皇帝。
因着方景升在朝堂出力颇多,皇帝不忍驳了他的意,只好牺牲她一个女子,来成全方景升的美梦。
可她毕竟无罪,自始至终没有做过半分错事,平心而论,她不该两世受到这样的对待。
她“嚯”得站起身来,连带着桌上的酒菜都晃了晃,她好似不知道他是皇帝一般,从未有这样大胆过,面上被不甘和愤怒的泪水盈满了。
迎着刘隆旺审视的目光,她轻笑一声,不顾一切地说道:“就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离不得他,就牺牲了我来成全?”
刘隆旺面色冷下来,抬眼向她面上看去,沉声提醒道:“朕劝你慎言。”
天子的威严不容小觑,朗倾意虽站着,一腔激愤却有几分已经化作背后的冷汗,她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前是什么人后,却又冷静了几分。
脚下绵软,她不顾一切地向他那边走去,旁边霜剑和温儿都唬得变了脸色,抬手去拦,霍怜香见刘隆旺面上尽是惊诧,但并无反感之意,便冲着霜剑温儿使了个眼色。
两人极有默契地不再阻拦,而是暗中扶稳了她,任由她温软的身子跌到他身上去。
仿佛横了心,世上所有分寸和规矩都不再存在,朗倾意捕捉到刘隆旺宽厚的肩膀,将两条手臂挂上去,在他耳边嘤嘤而泣:“皇上,您是天子,心系百姓,您可知我受了多少委屈……”
刘隆旺面色窘迫,看着霍怜香在一旁看戏,两只手腾出来,擎住朗倾意的两肩,对着霍怜香沉声说道:“胡闹,还不快拉开了她,成何体统。”
霍怜香一脸无辜,又吩咐道:“温儿,将本宫扶起来。”
又道:“霜剑,去外头拿醒酒汤来。”
言毕,扶着温儿的手上前来,意图亲自拉开朗倾意,口中解释道:“皇上,臣妾这个妹妹只听臣妾的,须得臣妾亲自来拉开了,方才……”
刘隆旺见她挺着肚子,哪敢叫她近前,只好又摆手叫她离远些:“她醉酒之人,小心伤着你。”
霍怜香马上走得远远的,不忘叫温儿也跟上。
刘隆旺只好自己用了力气,将朗倾意从自己身上推开,岂料她半睁开醉眼,见到他的面容,又笑吟吟的,凑上前来亲了他面颊一口。
他手一松,又被她抱了个满怀,她头上是恣意的茶香,口中晕染着梅子香气,香软非常,柔弱无骨,含泪带笑。
刘隆旺见惯了霍怜香这等有脾气的,何曾见过这温香软玉,又加之饮了酒,顿时心猿意马起来,手也使不上力气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