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错在何处 你今日错哪儿了?


    一时间, 刘隆旺禁不住在心里细细地想,若是今夜便留下他,又能如何?


    君占臣妻,自古以来便十分常见, 更何况, 她并不是方景升名正言顺的妻, 她不愿意。


    若是留她在宫中, 说起来还算得上是拯救民女, 抚慰朗家老臣。


    这样想着, 他便也不再克制, 右手抚上她的背, 轻轻拍了拍,算作安慰。


    霍怜香看在眼里,将面上的笑意隐去, 忙拉了温儿便要出去。


    谁知, 殿门外头有人怯生生叩门,声音不大, 却惊得朗倾意也抬起头来。


    是周富德的声音:“皇上, 外头急报,方大人求见。”


    这一句话仿佛巨石落水, 惊起滔天波澜,朗倾意恢复了几分意识, 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顺势后退,想要脱身,但刘隆旺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腰身,她又顿住了。


    霍怜香见状, 早已怒道:“周公公,有何事不能明早来秉?”


    心下暗自抱怨,这个周富德,平日里乖觉得很,怎得这时候赶上来触霉头。


    周富德的声音充满了无奈:“皇上,奴才也没法子,方大人说,关于摄政王一事,似乎有了重大情况。”


    刘隆旺手一松,由着朗倾意脱了身,他自己也极快地站起身来,朗声冲外说道:“朕马上来。”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刘隆旺饮了些醒酒汤并热茶,在殿门外见到方景升正在站着等,神色如常。


    “摄政王一事,有何进展?”刘隆旺直接了当地问道:“可是抓住了?”


    “派出去的信使来报,摄政王愿意投降,只需皇上下旨饶恕他的养子。”方景升说完,又微微笑道:“微臣不才,只是抓住了他的养子刘凤楠罢了。”


    刘隆旺嘴角漾起的笑意难以抑制,他坐下来,微微摇头道:“都是该死之人。”


    方景升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部有些泛红,双眼迷离,不动声色地问道:“皇上大好的兴致,这是饮酒了?”


    刘隆旺愣了愣,想是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些来,随即答道:“是,今夜难得有兴致,独酌几杯。”


    方景升不再将话题拉远,而是继续说道:“依微臣之见,理应先装作同意送刘凤楠归北地,待捉了摄政王之后,再着人于北地暗杀刘凤楠。”


    “皇上意下如何?”


    刘隆旺点点头:“你的手段,无需过问,只是,摄政王狡诈多谋,当心他暗中使诈。”


    “放了刘凤楠后,他若要临时逃脱,也是有可能的。”


    “微臣自当不辱皇命。”方景升说完,又低声道:“还有一事。”


    “今日晨起,朗家小姐应召入宫陪伴霍贵妃娘娘,如今天色已晚,恐叨扰了贵妃,微臣意欲接了她回去,不知皇上?”


    刘隆旺这才想起方才那一抹残留在手心的柔软,他不自觉地捏了捏掌心,才要张口,又听见方景升说道:“只怕微臣不日便要启程去抓捕摄政王,还望皇上体贴臣下,叫微臣同她道个别。”


    刘隆旺干笑一声,爽快说道:“这有何难,你自去将她带去便是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这事成了,年后便安排你们成婚。”


    方景升面上只是笑着,半晌才低头称“是”,行了礼缓缓退了出去。


    外臣不得入内廷,方景升不顾天色已晚,在宫门外的甬路上等了许久,直到身上半边膀子都被夜风吹得僵住了,才远远见到一挺小轿急匆匆赶来,跟着轿子的是几个宫女。


    只见周富德从轿子前头下来,面带惭愧,上前行礼道:“方大人久等了。”


    方景升依礼见过,先不动声色上前掀开轿帘看了一眼,见轿中人面色红润,已是睡熟了。


    他放下轿帘,对着周富德连声道谢,声音轻缓,像是怕吵到了轿中之人。


    周富德连连摆手:“嗐,没帮上大人什么忙。”他悄悄向后指了指:“娘娘那头也要应付,老奴这回怕是要脱层皮了。”


    方景升笑道:“周总管说笑了,您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贵妃娘娘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不顾皇上的面子。更何况周总管心明眼亮,应付起来怕也是得心应手。”


    他向前一步,低声道:“前日查抄江东郭家,见到几幅上好的字画,改日送到周总管宅子里头,权当几日之后的寿辰贺礼了。”


    周富德听得高兴,面上却是止不住的小心谨慎。


    两人道别之后,方景升进得轿中,方才的温雅从容已近全失,面色犹如黑夜一般暗沉。他凑近嗅了一下,见朗倾意面上虽刻意用什么脂粉盖住了酒气,可还是有淡淡的梅子香传来,他又坐了回去。


    到宫门外换过了方府的马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方府门前,只见雀儿只在门内守着,一见到方景升抱着朗倾意过来,便轻声说道:“大人,老太太叫您过去一趟。”


    方景升这才将昏睡中的朗倾意交给赶来的小夏小秋并几个婆子,低声吩咐道:“替她洗了,再饮些茶和醒酒汤。”


    耐着性子去见了老太太,无非还是那些话,莫要亏待了人家女儿,叫她跟着自己来住之类。方景升低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末了,低着头打了个哈欠,困得摇摇欲坠。


    老太太见状无法,只得叫他回去了。


    至自己房中清洗已毕,已是丑时的光景,他穿着寝衣缓步走进内室,见朗倾意不知何时从榻上翻了一半下来,上半身竖着睡在榻上,脚在鞋子里。想是酒还未醒,半梦半醒间穿了鞋想要出去,谁知又趴着睡了过去。


    见此情景,他只觉有好气又好笑,便动身去搬她的身子,岂料她饮了酒后,身子绵软,他搬动几回,她都犹如面条一般,滑溜溜地又滚回原地了。


    外头桌上的茶盏和醒酒汤碗都是空的,因此小夏小秋必定是尽力替她解酒的,可她还是醉成这样,可见畅意饮了多少。


    到底是她心大遭了暗算,还是有意逢迎?这个念头一出,他不禁又想起勤政殿中皇帝面上的酒意,又是神色一滞。


    禁不住手上一用力,捏了她腰上的软肉,她睡梦里皱紧了眉头,发出“唔”的一声,却并未醒过来。


    他又沉着脸,在她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巴掌,意图将她弄醒。


    可她却只是弓起腰身,口中不情愿地嘀咕几声,侧过头又睡了过去。


    挣扎间,她寝衣都褪到上头去,露出通体雪白的一段腰肢来,看得方景升心头火起,禁不住将手探进去,感受细滑。


    过了片刻,有些粗重的动作激得朗倾意半梦半醒之间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又因头昏脑胀,不得已又跌向榻间。


    记忆只停留在饮酒那一刻,她想也没想,便迷迷糊糊地问道:“皇上?”


    身后之人动作一滞,随后又更加激烈起来,她起不得身,只好挣开双臂向前爬去,意图冲开桎梏。


    身后之人哪舍得放开了她,一边按住她的双肩,一边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问道:“你说我是谁?”


    她身上滚烫,却没来由地像是遭了北地的寒风吹,遍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后,酒醒了三分之一,冷汗也冒了出来。


    她这一愣神,倒叫身后之人冷笑一声,责问地更加急迫。


    她将头伏在枕上,不得已间,只能勉强含糊答道:“你是……方景升……”


    呼吸之间,她自己都嗅到一丝方才梅子酒清甜的气息,回想起方才醉酒后的零星片段,一时间又觉得心慌脸烫,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不知是不是酒意还未散去,她只羞赧了片刻,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她被他欺辱至此,难道不能叫她反抗?


    既然是皇帝都站在他那边,那她意图说服皇帝,又有何不可?


    她没嫁他,也就谈不上什么守贞,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若是世人有些风言风语,说她一个女子同几个男人纠缠不清,那也都是他方景升害的。


    想到这里,她又妄图挺直腰背,可瞬间又被他压下去,动弹不得。


    身后传来他压抑着情愫的声音:“你今日错哪儿了?”


    她听了,想要冷笑一声,岂料从唇齿间发出的声音却是变了调的低吟,她只好咬了牙,尽量不再发出声音。


    方景升心里含着气,便又使出那招来,朗倾意只觉周身七零八散,灵魂都飘在半空里。


    英雄不吃眼前亏,她只好放弃抵抗,张了张口,艰难地说道:“错在……不该饮酒。”


    他见她愿意认错,面色也好了几分,但还是皱着眉纠正道:“错了,是不该在我不在之时饮酒。”


    “对。”她只好点头附和,又奋力回过头来,红着脸问:“你能不能……快些?”


    “我……要去更衣……”


    适才饮了酒,在昆玉宫内也未及更衣,一直忍到现在,到了方府又沉沉睡去,哪有空闲的功夫。


    他却不答,在她催了几次之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在她小腹处按了按,存了坏心思,低声问道:“很急?”


    她惊呼一声,顿时蜷起身子,待回过神来之后,气得心跳如鼓,禁不住回身怒骂道:“方景升,你这个……”


    又被他按了一下,她话语顿止,额间冒出了冷汗,耳畔传来他戏谑的声音:“我这个什么?”


    饶是几次,她彻底没了脾气,酒意似乎又翻涌上来,她顾不上答话,待他了事之后,她才如梦初醒,急忙趿拉着鞋子就向外冲去。


    到外间门前,才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她拧不开,急得直跺脚。


    方景升从后头赶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做什么?”


    又对着外间屋的一角指了指,说道:“冬日天冷,我叫小夏她们将恭桶放在那边。”


    她愣了半晌,还是用力拧着门锁,身形摇晃着,还不忘摇摇头。


    她才不会与他同处一室时做这种事。


    他面上了然,摇头道:“既如此,就随你吧。”


    言毕,他竟不再管她,而是返身回去了。


    第102章 呼吸顿止 他是怎么得知的?


    朗倾意鼓捣了一会儿, 竟然将门锁打开了,她心中一阵欢喜,忙要踏出门去,谁知方景升已经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一把揽住了她。


    她还未及叫嚷, 便被他披了一件绒毛披风, 他为她系上系带, 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醉了酒, 又加之受了方才那样久的磋磨, 一时间脚下发软, 又被他扶稳了身子。


    来不及拒绝, 她加快脚步,到了院中东南角的茅房处。


    知道他在外头等,可她还是红着脸解决完了。


    被冷风一吹, 酒意不仅没有下去, 反而又来了一波新的。她面红耳赤地出来,又跟着他回到房中, 听到他低声说道:“睡吧。天色不早了。”


    天色确实不早了, 可她早已被折腾到错过了宿头,到了榻边却不肯上去, 只在榻前站着。


    因着方才睡着了,尚未看到屋内布置。


    此时她才发现, 屋内梳妆的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白釉长颈瓶,里头端正插了几枝才开的梅花,枝节崎岖,花苞艳红, 煞是好看。


    看着梅花,她却恍然间触动心事,微微伸出手去,想要摸摸梅花枝干,才触及到,却又慌忙缩回手来。


    梅香淡然飘入心怀,往日竭力遗忘的事实又在心头上演,她骤然抓紧了胸前的衣衫,心口一阵紧缩,直喘不过气来。


    方景升早已觉出不对,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怎么了?”


    见她眉头紧锁,手中抓着胸前的布,还以为她要吐,便从外头拿了痰盂来。


    谁知她只是不言,又伸出手去,在梅花花苞上停了一瞬,口中轻语:“梅花开了。”


    “开了好几日了。”方景升揽了她的肩,吩咐道:“听话,回去歇息。”


    恍然间像是又回到当初不堪的记忆中,她顿了顿,从桌上拿起晾好的手帕,在嘴边擦了擦,见并无半分血渍,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你知道吗?”她盯着梅花,忽然微微笑道:“前一世,我就险些死在梅花树下。”


    她声音轻,最后几个字恍若不可闻,可方景升还是骤然起了警觉,他从侧面伸出头来,向她面上看去:“你说什么?”


    她却不肯再说,想是终于有了困意,头软软地垂下去,眼皮也很难抬起来了。


    见她这般,方景升只好将她扶到榻上去,她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了。


    睡不着的人换成了他。


    她方才无意间的几个字犹如惊涛拍岸,掀起巨大的波澜。他翻来覆去,心中不停地念着那几个字:前一世,死,梅花树。


    还有她方才擦拭嘴角的动作,娴熟至极,与他梦中如出一辙。


    在他梦中,她最后几日弥留之际,也是口中吐血,不断用手帕擦拭。


    难道她口中的前一世,与困扰他许久的梦境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他心中煎熬,真是恨不得将她弄醒好好问询一番,可见她睡得香甜,又不忍打搅。


    如是这般忍到天亮,又想到再过几日便要亲自到摄政王藏身之处抓捕,又平添一阵烦忧。


    朗倾意浑然不觉,一觉睡到即将正午,只觉浑身酸软,头痛难忍,小秋在一旁伺候着,一边说道:“夫人昨儿醉了酒,今日头痛些也是正常。”


    言毕,将外间火炉烧得滚滚的,在上头炖了橘皮清茶。小夏又拿了手炉来放在朗倾意手上,小秋取了些薄荷膏来,手上沾了些,替朗倾意轻揉太阳穴。


    终于好了些,朗倾意这才有力气用了些茶点,正餐尚未用,便听见外头婆子们口中唤着大人。


    方景升回来了。


    朗倾意心中纳罕,但还是不得不站起来迎接。


    那方景升心中存着心事,早早起来出去处理了一些要紧事,便告假回来了。此时大踏步进得门中,连身上大氅都未及脱去,便示意小夏小秋离开。


    朗倾意心中有些害怕,担心他还在为宫内饮酒一事生气,因此存着小心,谁知方景升虽面色匆匆,却不像要为昨日一事算账的,开口便问道:“可好些了?”


    朗倾意恭谨答道:“好多了,小秋小夏她们两个照顾地很周到。”


    他伸手捉了她的手,见也是温暖如春,便放下心来,直接问道:“外头花园里的梅花开了,我记得你一向喜欢,不如用过午膳后一起去看看?”


    她不太想去,一是身上还困倦,想着用过午膳后休憩片刻;二是心中存着上一世的阴影,不太想去梅花树下久待。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见他说:“就这样说定了。”又站起身来,吩咐小夏小秋备菜。


    她存着心事吃完了饭,又饮了一盏热茶。方景升却是片刻都不想等,便拉着她起来,穿上大氅,戴上绒帽,便出门去了。


    他特意叮嘱不许人跟着,她心里便也七上八下。


    院中清寒,几日前的雪已经被打扫干净,可梅花树上还有些残存的雪,阳光自雪上透出来,倒显得雪色更加纯白了几分,甚至有些刺眼。


    望着与上一世几无两样的雪地红梅,身后是他温暖宽厚的怀抱,这场景莫名的熟悉,朗倾意缩了缩身子,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上来,有些发抖。


    “冷?”方景升见状,用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得更紧了些,又抬头示意她看梅花:“开得艳丽,正是赏玩的时候。”


    她敷衍着向远处看去,却没有半分心情,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才要开口说冷,借此机会想要回去,谁知听到他说了一句叫她毛发倒竖的话。


    “看着梅花,可想到什么前一世的事情没有?”


    她的心跳加剧,她担心隔着衣服也能叫他察觉到,便不动声色地往反方向退了几步,轻声问道:“大人说什么?”


    方景升看着她的眼睛,又原封不动地将原话复述了一遍。


    呼吸顿止,血液都跟着凝固了,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反问道:“什么前一世后一世的,大人到底是何意?”


    面上不肯表现出什么来,心底里却在疯狂叫嚣——他是怎么得知的?


    之前她也刻意探询过,他不仅对前一世毫无印象,而且也不信什么前世来生、因果报应的说法,因此她一直当他不知道。


    如今忽然提起,难道是她昨儿醉酒露出了什么破绽?


    细究起来,前一世并无什么惊天秘闻,只是她了解方景升,若是叫他知道了还有前一世,势必更觉他们二人具有旷世奇缘,更不会对她放手了。


    更何况,从她自尊心的角度出发,也不愿叫他知道,前一世她也是遭他欺骗的结局。


    连输两世,叠加起来,叫她更加抬不起头来。


    她顶住他审视的目光,反而反问道:“大人今日不去锦衣卫衙门,反而巴巴儿地回来要赏梅,到底是何意图?”


    方景升也不避着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昨儿有人喝醉了酒,口口声声说什么前一世也曾遇到过我,还说曾与我在这雪中赏梅。”


    朗倾意眼皮直跳,果不其然,自己真在昨夜醉酒后胡说了些什么。


    可她下定决心不接他的话茬,只淡然一笑,回应道:“大人既知是醉酒,便应当知道醉酒之人口中的话并不可信,何故还要来问呢。”


    看她神色毫无破绽,他本来还要多问几句,但见她被迎面袭来的冷风一吹,顿时蹙着眉打了个喷嚏,便又住了口,送她到屋内,自己又出去办事不提。


    接下来的两日,方景升似乎并未再对她继续盘问,两人又变为以往相敬如宾的日子。方景升每晚都回来歇息,只是这两日未再动她。


    在他启程前去抓捕摄政王那日,她月信来了,心中好歹算是松了口气。


    许是因着她去宫里那次引得他心有芥蒂,这几日他不在府上,也不叫她出门,她无奈,只好多去老太太处拜访了几次。


    老太太年老体弱,前些时日又因摄政王叛乱,被方景升手下人暗中转移到别处去了。


    这一来回折腾,又着了风寒,便卧床休息至今。


    朗倾意悉心照料了一日,奈何小夏小秋两人像防贼一样盯着,每日待她从老太太院内出来,便携着她的手带她回去。


    老太太只叫她回去,不必做这些伺候人的事,但她缄默不言。


    不是为了刻意讨好,而是针对两世之中对她的帮助做出回报。老太太似乎也懂得,这天深夜,朗倾意看着老太太喝完汤药,便预备着离去,才告辞,便被老太太拉住了袖子。


    “倾意,别急着走,再同我讲几句话儿。”


    朗倾意只好又坐下,听着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她有些困意袭来,听得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岂料老太太这一句话瞬间将她的困意驱赶到无影无踪:“你心里有什么怨恨,都可以对我这个老太婆使出来,但好歹……还请饶过我孙儿一命。”


    “老太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朗倾意心中打鼓,慌乱地站起身来:“倾意心中哪有什么怨恨?”


    见她不肯承认,老太太也只是淡然一笑:“你只记着我说的话便成。”


    又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第103章 今宵佳酿 大人见谅,我喝不了酒。


    怀着满腔的狐疑和不安, 朗倾意睡得并不沉稳。


    第二日晨起,府上四处忙碌不已,原来是年节将近,四处都在张罗着张灯结彩, 小夏小秋自买办处领了一些红纸灯笼和彩带来, 兴高采烈, 问朗倾意要放在何处。


    既是他的屋子, 朗倾意想着断无她做主的道理, 便淡淡地说道:“且放在那里, 待大人回来了再说吧。”


    “夫人。”小秋似乎有些事拿不定主意, 迟疑半晌还是请示道:“近日有几封书信送到了府上, 都是一些寻常的拜帖,并无什么大事,大人不在, 夫人要不要瞧瞧?”


    朗倾意本想拒绝, 又猛然间想到,寻常的书信想必不会送到她这里来, 小秋既然送来了, 没准就是方景升的意思。


    她叫小秋将信放下,挨个看了看封皮。


    大部分是外头做官的寄来的拜帖, 想必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朗倾意看过了, 不甚在意。最后一封信却是颜若月寄来的。


    她忙忙地拆了看,信中只说了年后结亲的日子,颜家朗家如今接洽顺利,一切都定好了。


    信纸第二页,颜若月嗔怪她不来找自己玩。


    朗倾意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缓缓灭了去——她只是被困在这方府, 如何能随心所欲地出去见她?


    又看到后头,颜若月像是随笔一提,说皇帝提拔了一名宫廷侍卫,专管宫中事务,想必是看方大人过于繁忙,分些重担,方能更好地处理往后的婚事。


    末尾又写着,她作为朗倾意未来的嫂子,朗倾意再嫁之时,婚服要由她亲手制作,因此她心中焦急,催问一个大婚日期,好提前做准备。


    朗倾意看完,心中跳个不住,她莫名觉得整个信件都只是铺垫,颜若月的真实目的,怕是就要告诉她,当今圣上在削弱方景升的权力。


    她整日闭门不出,并不知道外头究竟是何等光景,可这个消息一来,又叫她莫名多了几分希望。


    方景升如今敢这样对她,无非就是身后有皇帝撑腰,若是皇帝对他不再信任,那他的权势也就不复存在了。


    可惜不知如何才能知道更确切的消息,朗倾意压住面上情绪,转而对着小秋笑道:“颜家小姐还真是操心。”


    小秋好奇地走上前来问何事,朗倾意笑道:“说是作为未来的长嫂,还要替我缝制嫁衣呢。”


    小秋听了也是眉眼俱笑,嘟囔道:“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到现在也未曾亲自下旨来。”


    朗倾意做出不解的样子来:“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人既无父无母,为何婚事还要圣上亲自下旨?”


    小秋神情黯淡了一瞬,叹道:“正是因为无父无母,所以才要万事仰仗皇上。”


    她见四下没人,又凑上前来低声说道:“皇上早些年还小的时候,也是危机四伏,若不是大人视他如亲兄长一样舍命相护,只怕……”


    “奴婢听人说起过,从那时候起,皇上同大人说好了的,日后大人娶妻,一定要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还要皇帝亲自下旨,方才显得隆重。”


    “是了。”朗倾意勉强笑道:“想来皇上怕是觉得我配不上这个名头,这才犹豫至今罢了。”


    小秋一听便慌了神,忙解释道:“夫人休要听奴婢胡说,奴婢也是从外头市井听来的,做不得真,夫人年轻貌美,家世又好,哪里配不上了?”


    朗倾意面色晦暗,沉默了半晌,无视小秋的苦苦劝导,方才站起身来说道:“想必老太太也起来了,我去瞧瞧她老人家。”


    言毕,也不叫小秋跟着,自己一溜烟地去了,在那头用过了午膳,午后方回。


    且说方景升这厢到了江城,与围困摄政王的禁军统领肖岭见了一面,得知他那边布防严密,绝无错漏,摄政王更是插翅难逃,不由得放下心来。


    “既如此,为何不一早强攻,将他捉拿归案?”方景升饮了口茶,随意问道:“这么多禁军驻扎在此处,时日久了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方大人,这也是皇上吩咐的。”肖岭颇有些无奈:“再怎么有仇,也是亲叔叔,皇帝不想做得那样难看,想叫摄政王主动投降,这不是把您请出来了吗?”


    方景升将预备好的亲笔书信递出去给肖岭,详细吩咐他如何做。


    当晚,那封信便通过信使交到了摄政王手上。


    孤山虽险,摄政王刘瑜韫坐在山中一处洞穴深处,四周都是临时搭建的桌椅布置,洞穴壁上插着数只火把。


    借着火光将信看完,摄政王抚了苍白的胡须,微微笑道:“好。”


    随即又吩咐下去:“明日一早,你们弃了兵器,随我下山去。”


    旁边响起零星的几声应答,有一心腹摸上前来,低声问道:“王爷,咱们何苦呢?”


    “吾儿已在他手中,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刘瑜韫摇头叹息:“若是早日归顺,吾儿尚有一丝生机。”


    “若是再冥顽不灵,我们爷俩都得死在皇帝手里。”他苍凉的神色中露出一丝不甘来:“怪就怪我早年太优柔寡断,没有在先帝那时候就起兵造反。”


    可惜时间无法倒流,他自己清楚这一点,也就停止了感时伤怀,垂着头,面上露出一丝阴狠来。


    “若是有不愿走的,便在这深山里藏了,注意不要被搜到了,捱得过两个月,想必也就无事了。”


    这边的事情进展顺利,摄政王也如期拿到了刘凤楠已到北地境内的证据,便带着部众下山来,降了。


    一时间朝野震动,方景升风光大盛。他亲自带着人马将摄政王押解回宫,交由皇帝处理。


    随即,他未曾领功,却有些心不在焉。刘隆旺满心以为他会再次请求赐婚,但并没有。


    刘隆旺满心里想着朗家和薛家接连告状,加上朗倾意本人也是一肚子苦水,他心里知道这件事是方景升做错了,可为了不打击他的锐气,也希望其他几家不心生怨恨,他只不下最终的那道圣旨。


    “爱卿还有何事?”他笑着向前一步问道。


    “无事。”方景升回过身来,勉强笑道:“只是近日有些累了,想叫皇上恩准微臣休沐几日。”


    “摄政王之事,后面还要你多多操心。”刘隆旺本想拒绝他的休沐,看他面色属实有些难看,便又说道:“那便休息三日。”


    方景升点点头,又忍不住说道:“朝中之事,微臣已牵涉过多,此次摄政王一案,有刑部和大理寺坐镇,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皇上尽管放心才是。”


    没多说几句,方景升便说身子不好,疾步行至宫门外,拉了马匹,飞奔回方府。


    耳边心里,回荡的都是近几日回程途中的一些故事。


    自江城到皇城,旱路水路并行。因着摄政王是关键人物,于路布防甚密,禁军守卫颇多,因此行进起来也并非那样快。


    在路上耽搁了几日,许是水土不服,又可能是心病缭绕,方景升近几日一直在做些噩梦。


    还是之前的内容,只不过多了几分刺心,循环的都是她口吐鲜血死在他怀中,他绝望之下纵火自焚的场面。


    每夜都在冷汗淋漓中醒来。


    随从都注意到他有些不对,又不敢多说什么,还是在途中安营扎寨时,他听说这附近有个道馆,烧香消灾、测算命运等最是精准,他神使鬼差般地去了一次。


    不仅没有解开心中困惑,反而更添疑虑。


    他深知,若是想要解开事情迷雾,恐怕只有从她那边得到一些消息才行。


    因此,他马不停蹄地出宫去,沿途路过酒铺,他进去好生选了几坛酸甜爽口又酒劲不小的,拒绝了店小二送至府上的要求,竟只身一人取了酒坛,匆匆忙忙地回去了。


    方府众人也没料到他回来这样快,朗倾意正在屋内坐着,百无聊赖地绣着绢布,心中有事,她只管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小秋在一旁也寂然无声。


    知道消息时,方景升已经从老太太处请安过来了。


    小夏掀开厚重的帘子,一边焦急唤着小秋,一边顺便提醒了一下朗倾意。


    刺绣的手抖了几下,朗倾意仍旧稳稳地坐着,头也不抬,可慌乱的呼吸声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去,她索性将针线活计都放到一旁的笸箩内,站起身来迎面看去。


    方景升正亲自端着酒坛进门来,先放到外头桌上,又掀开帘子预备进来叫她,不料正见她站在榻边,像是静静等他回来,他顿了顿,嘴角莫名上扬了些。


    “用过晚膳了吧?”他问。


    见她点头,他又说道:“我叫膳房又备了些小菜,不如陪我用些?”


    她没法推辞,便轻轻点了点头。


    到外间来,才发现他竟然准备了两只酒盅。一只放在他自己那头,一只放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意图十分明显。


    她心中猛地激荡起数圈涟漪,不晓得他这番又是什么用意。


    但回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毕竟不难猜。


    她犹豫着走上前去,见他打开酒坛先给自己倒了酒,及至倒向另一只酒盅时,她微微伸出手去,挡住了杯口。


    “大人见谅。”她轻声解释道:“我……喝不了酒。”


    见他的神情,似乎马上便要将她几日前在宫中饮酒一事又提起来,她索性自己说道:“那日宫中饮酒,属实意外,大人勿要总是揪着不放了。”


    一只手托着酒坛,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拽开,方景升的声音幽幽传来:“别人的话听得,我的话就听不得?”


    清冽的酒水弯成一道弧线,缓缓流入酒盅内。她向前看了一眼,有股葡萄的酸甜气,她的面颊倒映在其中,眼眸也是平静如水的。


    她颓然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忍不住想在这里倒点苦水,最近身体不好,和领导说了,结果工作量不增反降,做了很多都是无用功,每天都忙到八九点,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想裸辞又面临房贷压力,根本躺不平,每天都很崩溃,有时候真觉得生下来就是受罪的。


    目前只有晋江写文这点爱好了,希望能多坚持几年吧,感谢各位追读的读者们,谢谢你们给我的精神慰藉。


    第104章 百般试探 即使是他们几个都没存在过,……


    “大人想问什么不妨直说。”她索性开诚布公地说道:“何须用这强逼人饮酒的法子。”


    方景升不言, 他也坐下来,低头一瞬,又抬眸向她看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才惊觉他眼中红丝遍布, 面上也满是憔悴之色。


    满心里担心他又打听到了什么事, 她一时狐疑, 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便试探着劝道:“大人一去几日, 想必也累极了, 如今夜已深了, 不如用膳之后先歇下了, 以免熬坏了身子。”


    “不累。”他面色不惊,定定地瞅着她,口中说道:“你若是不想喝酒也可。”


    “只要我问的问题你愿意答, 便可免了饮酒。”他瞥了一眼酒盅, 眼中多了几分存不住的势在必得:“若是答不出来或是不肯答,便要饮一口酒。”


    他似乎完全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下一句便开口问道:“前一世, 你我到底有何渊源?”


    她亦没料到他问得这样直白。


    手紧紧攥住酒盅,指关节都绷得有些发白,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再抬起头来, 她面色已恢复平静,单手拿起酒盅,毫不犹豫地饮了一口。


    方景升眯起眼睛,半是了然半是玩味地笑了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酒性不烈, 她饮下去只觉清甜香醇,猜到他是特意选的,并不点破,只是轻声补充道:“大人问的这个问题之前不都问过,说过了不知道,大人还要问,不就是想要叫我饮酒么?”


    她大胆起来,故意说道:“难道是上次饮酒之后,大人觉得很有意兴?”


    她近乎大胆的撩拨,却并没有叫他动摇半分。


    反而仿佛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他完全不接话茬,自顾自地斟瞒了酒,又问道:“初次相见是在苏府,你那时候戴的翡翠耳坠子,是从哪家珠宝行买的?”


    她没料到他问得这样细,也不知道他这段记忆从何而来,她一时恍惚,顿时想到是不是上次自己酒醉之后无意间说了许多,但她拿不准。


    她虽面不改色,到底右手有些颤抖,她饮了一口酒下去,这次感受到的不止是酸甜,还有一丝热意,顺着五脏缓缓攀升。


    “大人怎么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她笑道:“你我初次相遇,不是在皇宫么?”


    下一瞬,她起身道:“大人恕罪,我要去更衣了。”


    再喝下去,若是又醉了,不晓得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她才起身,便被他抓住左手,略一用力,便将她拉到他怀中去。


    她惊得用右手撑在他胸前,双腿使了力气,不愿坐到他腿上去。


    他又伸出一只手来按着她的肩,轻易叫她跌坐在他怀中,她挣了挣,只好无可奈何地问道:“更衣也不让去?”


    他没有点破她急于逃跑的心思,而是揽着她的肩膀,叫她不得不更紧密地倒向他的怀中。


    “才刚开始,急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揉着她的后脖颈,眼神却凌厉起来,与她四目相对,下一个问题也呼之欲出。


    “你与颜若月到琼华山敬香祈福那日,到底许了什么愿,才叫燃着的香齐根断开了?”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也不是问的上一世的内容,可朗倾意却更加喘不上气来。


    她清楚记得,那次与颜若月约好了到琼华山敬香祈福,是她重回第二世的前几天,她确信自己没有见过方景升,可他为何知道香断了这样细节之事?


    难不成,在她回到第二世的同时,他已经开始对她有了觊觎之心,一直在暗中关注?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多半是锦衣卫消息渠道广泛,后面派人去查的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她呼吸通畅了许多,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淡然笑道:“怎么,堂堂锦衣卫也有查不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都能查,除了你的心查不了。”方景升坦然答道:“所以想问问你许了什么愿。”


    她装作耐心思索了片刻的样子,才答道:“时候有些久了,记不太清了,无非就是许愿身体安康,阖家团圆之类的吧。”


    她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腾出一只手来,端起酒盅饮了一口。她话音才落,便猝不及防地被他捏住后脖颈。


    他迅速俯下身子,含住她的唇,舌尖毫不犹豫地挤进她的口中,方才的酒液顺着他的口,一滴不剩地进了她的口中。


    她完全反应不过来,想要挣扎时又被他按地牢牢的,一时间不得已将温热的酒饮下,顿时气得满面通红、眼中含泪。


    “你做什么!”她大声问道:“拿我当什么玩弄?”


    他却不以为然:“说了谎话,酒也是要喝的。”


    “我说了什么谎话?”她辩解道。


    “若我没有猜错,你许的愿望一定与上一世、与我有关。”


    听着他肯定的话语,她通红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冷笑:“大人还真是胸有成竹,这般肯定我许的愿一定与你有关。”


    “不肯承认也可。”方景升似乎全不在意,又抛出下一个问题来:“那日在宫内甬路上相遇,你为何那般怕我?”


    这个问题他在那时相见时已经问过,她并不陌生。


    因此,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新晋锦衣卫指挥使方大人的威名谁人不知,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别处,遇到指挥使大人盘问,自然都是害怕的。”


    “好。”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可下一句话又使她瞠目结舌:“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其他命妇们见到我,虽说也是害怕的,可礼数都是毕恭毕敬,绝无错漏。”


    “莫非,是你早就洞悉苏佩与摄政王有来往,心里有鬼,这才见了我怕成那样?”


    朗倾意无奈,实话答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如今苏佩也已经被查过,革了官职,替他辩解有何意义?”


    见她答得坦诚,他不动声色,却也暗中松了口气。


    这几日他昼夜不眠,将他梦中所经历之事一一记在心中反复回忆。


    若这些梦境便是她口中说的“前一世”,目前结局是对得上的。


    她吐血险些死在梅花树下,最后在方府中去世,他不堪伤痛,选择随她而去。


    贯穿全部梦境的,是她对他的恨意。


    她一直以为他不仅骗了他的人,还杀了她的夫君,伤了她腹中孩子。


    她的这份不信任与愤恨,他能理解。


    可到了这一世,他不理解她为何还是对他无法放下心结,明明这一世她未曾被他欺骗,也没有经历过夫君被害、孩子被害之事。


    难不成她对已经和离的苏佩仍有感情,所以才会对他方景升不依不饶?


    可看她的神情,明明已经是对苏佩恩断义绝、了无牵挂。


    莫非都是她演出来的?为了避免上一世的情况出现,她选择表面与苏佩和离,实则为了保护他?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想到这里,他不再沉默,眼神落到不远处,像是不经意间提起一样:“说起来,苏佩如今不甚如意。”


    观察着她的反应,她只有些无奈,不知道他又想探听什么。


    “大人想说什么,直言便是。”她冷笑。


    不回答她的话,他继续说道:“他被革了官职,皇帝虽说没有再追责,可他家业难以为继,一个人住在苏府也是力不从心。”


    “近几日,我听闻他变卖了苏家宅院,预备到祖茔附近另安家了。”


    见她仍没有什么反应,他故意说道:“虽说皇帝并未定他的罪,可如今摄政王被擒,他又急着变卖家产,怎么看都有些意图脱罪的嫌疑。”


    “我先将人扣下了,暂且关在锦衣卫牢里。顾念你们夫妻一场,若是放心不下,可同我讲明,我带你去牢里看他。”


    朗倾意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又哑然失笑。


    一瞬间,之前的许多记忆涌上心头,这一世的,前一世的。


    前一世她对方景升多有怨恨,这一世也恨他穷追不舍,不给她一点生存之机,可这一切都已经与苏佩毫无干系了。


    苏佩在留宿春风苑那日起,便在她心里逐渐被抹除了。


    如今看方景升这样试探,她猜到源头还是是那夜醉酒,她或许讲了些关于前一世的话。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嗯?笑什么?”方景升一时有些意外,他弓起腿来,轻轻顶了顶她的背。


    借着酒意,她愈发笑得止不住。


    攥着双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这才看向他,面色带了一丝嘲讽。


    “方大人。”她轻轻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些可怜?”


    看着他面色暗沉下去,她仿佛全不在意,继续说道:“只是一味地把其他男人当做假想敌,想把他们一个一个铲除。”


    “可你有没有想过,与他们全无干系?”她喃喃念道:“无论是薛大人还是苏佩,亦或是皇帝,甚至算上柳延青,即使是他们几个都没存在过,我也不会心甘情愿跟着你。”


    这几句话叫他心中起火,再难抑制,他霎时抓住她的双肩,逐渐收紧,眼中凶光毕现。


    “为什么?”他咬着牙问道:“是不是因为前一世?”


    她酒意上涌,有些困倦袭来,不愿再说话,缓缓闭了眼睛。


    他抓着她的肩头摇晃几下,她盘好的发散乱下来,头上的钗环落了几只下来。


    她又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愈加通红的眸子看了半晌。


    他一时间止住了动作,被她红润的面庞和清水一般通透的眸光吸引过去,动弹不得。


    她伸出手来,颤颤地向他面上拂去,一如前一世她死在他面前时一样。


    他骤然绷紧了身子,呼吸停滞,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她的抚摸。


    她睁开朦胧醉眼,只轻声问道:“你信人有前一世?”


    “我信。”他忙不迭地答道。


    这还是头一回情势反转,倒像是审问到一半,反而被犯人制服了,他也知道这何其荒谬,但还是咬了咬牙,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又闭了眼睛,微微笑道:“你骗我的。”


    “你骗我说你信,骗着我把知道的说出来。”她嫣然一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105章 千般追问 告诉我……


    她这句话令他无比失望, 可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去逼她饮酒了。


    她喝得已经足够多了。


    怪他,不该问得这样急。


    那日她无意间说出前一世的话,他就应当装作若无其事, 再灌醉了她细细盘问。


    他没忍住在她清醒时盘问了, 她起了警觉, 自然饮酒再多也不肯乱说了。


    他想到这里, 又是急又是气, 攥紧了双拳却无处发泄, 瞥见她嫣红的唇, 禁不住凑上去, 发疯般的啃咬着。


    她吃痛,便挣扎起来,他双手将她牢牢揽在怀里, 不叫她动弹半分。


    朦胧中, 他的唇畔也传来一阵刺痛,他松开她, 用手探寻, 惊见一抹赤红从嘴角流下来。


    她也咬了他。


    他咬了咬牙,将她打横抱起来, 进得房中,毫无意外地扯开所有禁锢。


    她此刻似乎又清醒了几分, 面色了然,只静静地对着他看,也不出声。


    他急躁得狠了,她也只是蹙眉,并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


    越是这样, 他越是觉得别扭难受,因为她的不反抗,如今的场面变成了她对他“可怜”的施舍。


    仿佛她在暗中说着,反正她也不会真心同他在一起,即便与了他,也没什么要紧。


    这比她往日间反抗求饶或是逆来顺受都要难受,他只紧盯着她的眼睛,贴得很近,恨不得将灵魂融入到她身子里头去。


    在她难受地弓起脊背、仰起头时,他捏着她的两腮迫使她看过来:“看着我。”


    “告诉我,你究竟怎样才愿意毫无芥蒂地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方景升这一串话问得又长,显得急躁且贪婪,仿佛要将所有条件都加上去,任何一点可能存在的错漏都不愿去赌。


    她虽看着他,可目光散乱,许久都不作声。


    他将手包抄到她后脑处,托着她的头晃了晃,意图将她从混沌的意识中唤醒。


    这句话翻来覆去问了许多遍,她听得半梦半痴,耳边萦绕着的都是他如同魔咒一般的喃喃自语:“告诉我,告诉我……”


    沉溺于两世中的迷惘,纷乱的记忆和思绪终究变成了割肉的钝刀,她皮囊内被这把钝刀毫不留情地凌迟。皮囊外,又是他迫不及待的追问。


    两相夹击之下,不知是灵魂还是身体的痛苦,叫她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许是饮了酒的原因,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昏黄色的软纱,她像是看皮影戏的局外人,看着记忆中的场景一幕一幕流水般涌过。


    许都此前已经模糊的记忆,又被刺激到涌现出来。方府内,也是在这间小屋中,两人相拥相偎、窗前赏月,对镜梳妆、共用晚膳。


    前一世的夏日,她才到方府不久,酷暑炎炎,他先派了小夏送了冰块来,又担心她中暑,找了借口亲自来瞧。


    冬日严寒,她小月子才坐完,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他命人炖了补药来,怕她不肯吃,日日亲自来喂。


    次年一整年,她没怎么出过方府几回,她父母出事那几日,他怕她想不开,几乎几日几夜不曾安眠,时刻相伴。


    这些记忆的底色都是痛苦的,每一次她回忆起来都无比难熬,可事情当真是发生了,她站在戏外人的角度,竟也看得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她禁不住细细盘算起来,他上一世做的那些恶,若他千般辩解的都是真的,他未曾对苏佩下手,她的孩子也当真是本就不健康……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十分危险。


    思绪调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她愣在当场,这才发觉方才在内心深处,她竟犹豫着向他的方向迈出一步了。


    虽说及时收回了脚步,可她还是惊惧不已,甚至有些浑身发抖,恨不得扬起手给自己一巴掌。


    这么些日子,她一直将自己囿于方寸之地,不敢向外踏出一步,因为她确信,周围都是深不见底的泥淖。


    他站在不远处温温地笑着,可他们之间相隔的,只能是万丈深渊。


    她在心底里恨自己大意轻敌——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喝了一点子酒,听了几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便能被他迷了双眼?


    闻到今夜饮过的葡萄香气,她骤然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魂灵归位,他仍在她耳畔喃喃喊着:“告诉我……”


    见她迟迟不答,他又使出那一招来逼她,她只咬了牙不吱声,如是几次,她眼中泛泪,泫然不绝。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他又停下来,用唇在她耳边细细拂过,带着轻喘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怎样才愿意毫无芥蒂地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见她还是绷紧了身子不肯作答,轻柔的触感又变成了凶狠的啃噬。


    她被逼得毫无办法,为了叫他回复正常,只好勉强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是被迫说出的话,其实也是实话,她是当真不知道。


    正如她方才想的,他们之间不管经历了多少,始终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若说叫她毫无芥蒂,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听了这话,却莫名像是听到了一丝希望。


    “不知道?”他捧着她的脸庞问:“你的意思是,你也想要这样,只不过不知如何去做?”


    他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又按着她追问几次。


    她实在是疲累至极,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耳边盘旋着他的问询,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双手按在他肩上,意图将他推开,她小声讨饶:“我真的……真的要睡了……”


    见她这样,他便也没再继续,耐着性子缓了下来,没再继续逼问了。


    待他吩咐人取了热水进来,她已经睡熟了。


    他亲自动手替她清理过了,又自己洗了,方才掀开被子。


    一颗心狂跳不止。


    他几夜未曾安眠,按理说也很累了,可他灵魂兴奋至极,怎么都睡不着。


    手臂缓缓从她枕头下方穿过去,将熟睡中的她搂入怀里,太轻觉得不够亲密,太重又怕吵醒了她。


    当真是进退两难。


    想起她方才的话,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流露出来的回答,只是“不知道”几个字,就叫他觉得浑身发热,欣喜若狂。


    暗夜里想了许久,他才迫使自己收了心思,将头埋进她颈间,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几乎睡到了午时,朗倾意头一回先醒过来,见方景升仍未醒,不禁心中疑惑。


    她想要出去更衣,才想从他身上跨过去,便见他眉头皱了皱,幽幽醒转。


    想也没想便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问她要去哪里。


    “更衣。”她简短地说道:“已经快到午时了。”


    方景升早已向皇帝说明,恩准了几日休沐,连上年节,只怕要好好休息一下。


    昨日睡得这般香甜,他坐起身来,顿觉浑身通畅,无比舒适。


    最重要的还是她昨夜的反应,那句“不知道”仍然在暗处搅动他澎湃的心潮。


    清洗完毕,小秋站在身后替她梳妆,因着方景升就在一旁看着,小秋不敢多说话,只轻声问了一句:“夫人,这几根簪子?”


    朗倾意伸出食指来,随手选了两支。小秋拿了,替她簪了发。


    她向镜中看了一眼,无意间透过镜中空隙瞥见坐在榻上的方景升,他静静地坐着,翘着脚,托着腮看过来,与镜中的她四目相对。


    霎时间,昨夜的零星记忆出现在面前,她没想到醉酒之后居然还可以记得这般清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莫名地红了脸。


    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又暗中伸手拉住了小秋。


    “再簪几支。”她轻声答复。


    只是不想叫小秋走得那样快,多个人在一旁或许能缓解尴尬,她压下心绪,又小声吩咐道:“左边脸颊再多擦些胭脂。”


    小秋心中纳闷——这位夫人向来是个事少的,从不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爱节外生枝,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她一狠心,将胭脂在朗倾意连上涂了两把,倒更显得她面红耳赤了。


    “不对不对。”朗倾意无奈道:“扑些粉压一压。”


    “冬日天冷,手背有些粗糙,去取些玫瑰膏来润一润。”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朗倾意方觉得心绪平复了些,但她还想着拖延些时辰,回头想要叫住小秋。


    一回头,瞥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影,她噤了声。


    “还没好么?”他带着笑意在一旁轻声催促:“都要用午膳了。”


    他今日心情极好,午膳过后,亲自提出带她去东街买年货。


    “府上自有采办采买年货,大人何必要亲自去?”她才问出这句话,便觉出自己扫了兴致,又住了口。


    他却毫不在意:“府上采办买来是装饰府内的,咱们住的屋子,自然要亲自挑选。”


    他说得无比亲密,她略有些不自在。


    与他出去采买似乎还是头一回,朗倾意戴上预备好的面纱,面色沉静,其实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外头集市格外热闹,许是到了年节当下的原因。街边小巷内便有不少卖彩纸、灯笼、爆竹等物的摊子,还有些扇坠、首饰、香包等物。


    朗倾意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儿,却没料轿子在一间茶楼前停了下来。


    是她没来过的茶楼,她刚要开口问,便听到方景升在她身后柔声解释道:“我在这里见个人,你先去三楼歇歇。”


    又道:“这家茶楼三楼外头景色极好,若是无聊,可以先看看。”


    第106章 年节初至 眼前的烟花一瞬间失了颜色。……


    茶楼老板娘亲自引着朗倾意到了三楼, 乌木阶梯被几人踩得咯吱咯吱响。


    进了房间,却是三楼最大的一间,屋内正中燃着炉火,四周桌椅摆放整齐, 不知用的什么熏香, 屋内香气四溢, 闻之欲醉。


    老板娘招呼小二上了茶点来, 又欲亲自陪客。朗倾意心不在焉, 只说了几句, 老板娘便识趣地关了门, 只留她一人在屋内。


    方景升不知在何处, 朗倾意索性站起身来推开窗子,见外头一脉平川,没有半点商铺和人家, 与临街的景象自有不同。


    原来这间茶楼虽建得不错, 到底位置偏了些,因此才不同于其他茶楼的市井热闹。


    听不见半点人烟喧嚣, 她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 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竭力骗自己,希望这样能获得一时安宁。


    有微风从外头吹进来, 虽冷,但因着屋内火炉实在旺盛, 她竟觉得这隆冬的风带来了一丝清爽。


    随即,跟着这缕风,有一道凌厉尖锐的光闪了进来,擦着她的面庞,“嗖”的一声, 没入屋内。


    她腿一软,已是不由自主地向一旁闪了闪,避开窗子,过了不知多久,她听到外头似乎没了声音,这才蹲着身子,颤抖着悄悄伸了两只手出去,将窗子缓缓阖上了。


    再看屋内时,似乎并没有半分异象,可她还是敏锐察觉到身后柱子上有一只箭矢没入,箭矢底下似乎还挂了一个小巧的荷包,正微微摇曳着。


    她轻轻走过去,将箭矢拔了下来——并未费什么力气,想来这箭并不深。


    是一只很小的木箭,约莫只有她的手掌一样大。


    箭矢底下挂着的荷包有些眼熟,她颤抖着手拆开来,见那里头是叠的方方正正的一张薄纸。


    她攥着这些东西听了一会儿,见外头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壮着胆子拆开来瞧。


    是一封信,上头只有寥寥几个字,写道是:“初三令兄大婚,你我相见。”


    笔迹虽熟稔,可她心里还是不放心,翻来覆去将那页纸看了几遍,才在纸张背后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小的“薛”字。


    她手抖得不成样子,恍然间似乎听到外头有人声,来不及细思,她走到火炉前,将箭矢和信纸都一股脑扔了进去,及至见到火苗将两样东西烧得顷刻看不出形状,这才略微放了心。


    外头人声又远了,原来不是到她这里来的,她耳畔嗡鸣作响,过了一会子,顺着桌子旁的椅子软软地跌坐下来。


    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起先是震惊,她一直以为,薛宛麟那日看到她颈间的咬痕后,会在痛苦之间逐渐与她疏离,却没料到他还会主动来寻她。


    随后又是一阵释然——在痛苦挣扎的漫长道路上,还是有人与她并肩而行的。


    回去之后,方景升似乎心情更好了些。


    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屋内的布置,这里放了两个小巧别致的灯笼,那边桌边墙上要贴几个福字,榻边的灯要换成红色灯罩……


    朗倾意冥冥中觉得倒不像是过年节,反而像是要结亲的样子。


    可她沉寂已久的心也逐渐被他高昂的情绪调动起来,她有些疑惑自己昨夜究竟说了些什么,导致他与往常看上去不一样了。


    窗边的福字贴纸,是她贴的,他在背后揽着她的腰,在她高举双臂也够不到时,适时向上送了送。


    榻边四角的穗子原本是木青色,如今也被拆下来换成鲜红的颜色,她瞅着和床幔颜色似乎不搭,才要说话,便听到他仿佛预判之后的答复:“床幔也要换颜色,已经吩咐下去了。”


    许久没有对话,一时间倒有些不习惯,她心想这样也好,不知道什么话语就能叫他消停一阵子,就这般维持表面的平和稳定也好。


    “不知朗府过年节都是如何,这边倒简单得很。”方景升洗了洗手,轻声说道:“自小父母便不在我身边,皇帝登基之前,都是在王府里过。登基之后,家中只有祖母与我,自然也没有那么多冗杂的规矩。”


    倒是很少听他提起父母,她见他神色平静,禁不住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自小就不在父母身边?”


    “嗯。”方景升毫不在意地答道:“幼时家贫,父母出去做工,便再也没有回来,想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安慰的话到嘴边却没有讲出来。


    方景升抬起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淡然笑了笑:“没事的。”


    “皇帝愿意让我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最大的原因自然是我从始至终跟着他那样久。”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没有家室,毫无牵挂,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


    朗倾意听着,不禁想起几天前颜若月的那封信来,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若是哪一日,皇帝不愿叫你做指挥使了,你要如何?”


    “那就麻烦了。”他故意叹了口气,仿佛这件事十分严重。


    “做这个指挥使明里暗里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如我一朝失势,自然会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他看着她的神色,继续说道:“你的处境与我是一样的。”


    她想起他被传死讯的时候,她的日子也是颠沛流离的,确实有仇家暗中要杀她。


    冥冥中,她信他说的这些话。


    半月前被他掳回方府时的恨意似乎淡了几分,可她略一放下,又觉得浑身不舒适。


    始作俑者是他,心怀不轨者也是他,自始至终她都是无辜受牵连的,是他硬要横插一脚,将他们两人的命运牢牢栓在一起,她为何要为了他的错误而牺牲自己、忍气吞声?


    见她神色黯淡了几分,他不禁又笑着伸出手来将她揽进怀里:“别怕,我会好好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


    年节前一日,方景升只出去了半日,剩下的日子都在府里。除夕夜里,他带着朗倾意一同去老太太院里用过晚膳,又迫不及待地提议去放烟花。


    “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面上的酒意还没下去,禁不住嘟囔了一句。


    最后,是小夏小秋伙同梁春等人将烟花在院中放了个遍,各色烟火在夜空中炸响,朗倾意双手捧着脸,一边悄悄用食指堵住耳朵。


    烟花绚丽,可惜声音太吵了,每次听到都会无意识地被吓到。


    因此,眼前这番景象虽和谐,但不得不捂着耳朵看。


    方景升见她露在外头的手已经有些冻红了,便走上前来,将她的手拿下来,改换自己的手覆上去。


    即便隔着宽厚的手掌,她仍能听到他的声音传来:“上一世,我们没有这样一起过年节。”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毫无疑问的描述。她本还感叹着,那一日醉酒她到底口不择言地说了多少,可下一瞬又觉得有些可疑。


    她歪着头发出“嗯?”的一声,方景升以为她没听见,便放大了声音,在她耳畔说道:“我说的不对?我们上一世……”


    剧烈的鞭炮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他不得不中止了讲话。


    被鞭炮声吓得身子一抖,她的神志也莫名之间清楚了一些。


    他方才说话时神情笃定,丝毫没有半分怀疑,仿佛他们两人有上一世是经过天神认证一般的结果。


    她心中打鼓,不禁开始疑惑:他一个从不信这种事的人,为何忽然这么轻易就信了?


    难道是她那晚真的拿出了一些足以说服他的证据?


    仅靠话语,想必很难将他说服。


    她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难不成,这些困扰她无数个日夜的前一世的噩梦,也曾困扰他日日夜夜?


    只不过是她无意间的坦白,叫他发现了他们共同的记忆,这才确信有上一世的存在?


    那么,他们最起码已经纠缠了两世,若是这般看来,岂不是还会有第三世、第四世?


    这到底是永生无法轮回的孽缘,还是已经被打入地狱之人垂死的幻想?


    她简直不敢想,原本交握在衣袖内的双臂也无力地滑下来,暴露在充满寒意的温度里。


    眼前的烟花一瞬间失了颜色,她顿住脚,低了头,不愿再看。


    他早就察觉到她的失态,向前一步看了看她,见她正低着头不语,似乎有些累了。


    “累了?还是饿了?”他问道:“要不要叫人上些宵夜?”


    见她还是不答,他放开捂住她双耳的手,正向对着她,将她的头缓缓抬起来,正巧撞见她濡湿的面庞和湿漉漉的双眼。


    他一时间也有些意外,揽了她,转身向屋内走去。


    “怎么了?好好儿的哭什么?”屋内暖气还是足的,丫鬟们都在外头玩闹,他亲自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来端给她:“暖暖身子。”


    她抿了一口茶,颤抖的手似乎还是没有得到缓解——本身并不冷,令她惊奇惧怕的,是她冥冥中的其他发现。


    他才转身要出去替她拿手炉来,又被她拽住了衣角。


    “方景升。”她甚少这样叫他,往常都是怒极之时才会这样叫,可这次不同。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惶不安,仿佛她整个人下一瞬就会碎裂当场。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时,她正睁着惶惶无措的双眼,缓缓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第107章 再度崩裂 上一世惨淡结局,大人还未想……


    外头接连不断地响起各色烟花爆竹声, 许多真相也如这声音一样,频繁在朗倾意脑海中炸响。


    方景升难得有耐心,从上一世第一次在苏府见面,到如何起了心思, 闻听苏家被抄时, 他如何到了锦衣卫处将她捞出来, 再到她察觉他的不轨之心。


    堪堪说到这里, 就已经叫她难以呼吸了。


    “这些……都是我那夜醉酒后, 告诉你的?”她难以置信, 又第一次期盼确实是她酒后失言。


    方景升第一次犹豫这样久。


    扪心自问, 他也不愿将这样复杂的问题抛出来与她面对, 那些因噩梦辗转难眠的夜晚,只需他一个人承担便好。


    但仔细想想,她若是也有前一世的记忆, 不妨还是说开了的好。


    “……不是。”他笃定地说道:“这些, 大部分都是我这一年来做的梦。”


    她挺直的脊背瞬间又弯下去,冷汗顺着后背蜿蜒, 几下就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见她面色煞白, 他不禁向前挪动了几分,带着希冀问道:“你也有过类似的梦境, 对不对?”


    她久久地没有吭声。


    他也沉默了半晌,又自顾自讲起来, 讲到她被迫饮下堕胎药时,他余光瞥见她双手握得紧紧的,交叠成拳,沉默地叫嚣着,深深埋在衣裙里。


    他停了下来。


    “对不起。”他将上一世讲过无数次、如今将来还是觉得苍白无力的话语又拿出来说了一遍:“当时换了几个太医, 都说确实有问题。”


    她勉强忍耐了片刻,不欲与他在此时因为这个问题再度争辩,又问道:“后来呢?”


    他娓娓道来,每一件事都像在她已经结痂的伤处又划上一刀,她忍住心尖上传来的刺痛感,将他口中所说一一听完后,确信无疑。


    他与她共同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看着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禁不住俯下身来问道:“是不是与你的记忆一致?”


    又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怕,我们一同面对。”


    她浑身一抖,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来,冷着脸说道:“什么叫一同面对?”


    她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答道:“方景升,自我重生那日起,每时每刻都是独自一人在承受。”


    “我所担心、恐惧、日夜忧虑之事,哪一件不是因你而起?”她不怒反笑:“你有什么资格说要同我一起面对?”


    他怔住了,没料到她会这般情绪激动。


    许是方才那顿年夜酒,她的语气愈发大胆起来:“你一向只顾着自己痛快,从未顾虑过我的感受,无论是前一世我骨肉分离、家破人亡也好,这一世寄人篱下、心有不甘也好,不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作为?”


    “昨夜你问我,要如何才能愿意和你在一起,我说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是答应了?”她禁不住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指对他指着,半晌才恨恨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我没办法!”


    他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


    她尚未解气,一口将心中憋闷已久的话倾泻而出:“方景升,你总说前一世之事是你无心之失,与你无关,可我无法说服自己!”


    毕竟,那么多伤心欲绝的事在一两年间发生在她身上,毫不留情,桩桩件件都像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再不肯承认,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去了。


    方景升站起身来,按住她因为激动而不断起伏的肩膀,低声劝道:“上一世之事多有误会,我们先不提,好不好?”


    他语气中是这一世从未有过的卑微,她看了又禁不住忆起上一世她临死之前他的神态,禁不住冷笑一声。


    他咬了牙,又去抓她的手,口中解释道:“这一世不是还好么?以往的状况都没有发生……”


    “什么没有发生?”她别过脸来,一一细数:“腹中孩子未遭毒手,不是因为你方景升高抬贵手,而是因为我预见了上一世的惨况,刻意小心,没有怀上苏佩的孩子!”


    方景升还未及反应过来,她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继续说道:“我父母未落得上一世那般下场,也是我时时提醒,叫他们小心注意,不要再被人告状说与那摄政王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一连串地说着,她满面通红,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胸腔隐隐的疼痛却带着些许快意——这么些年的隐忍不发,终于在此时得到了一些纾解。


    即便什么都没能解决。


    她见方景升还想要辩解什么,便不管不顾地问道:“方景升,我只问你。”


    “若是这一世,我遇见你时已经怀上了苏佩甚至薛大人的孩子,你会如何?”


    她刻意含着笑意问他,果然见他眸色暗沉到难以抑制,松开了紧攥着的她的双手,幽幽低了头去。


    没等他抬头回答,她便了然笑着,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


    “承认吧,方大人。”她的话语无比讥讽:“无论再过几世几年,你永远是你,不会变的。”


    “上一世你的选择如何,这一世还会是如何。”她冷酷到像一个判官,无比肯定地下了决断:“所以,不要用这一世没发生来搪塞。”


    她说完了,按理说应当走开,可她看着颓然垂头坐着的方景升,神使鬼差般的也坐了下来。


    “大人。”她声音恢复了些许温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上一世惨淡结局,大人还未想开吗?”


    “再强求在一起,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嗓音带了几分沙哑,明明是疲惫至极后的彻底看开,可不得不坐在这里,继续劝导这局厮杀中迷途最深之人:“所以,放过我吧,也是放过你自己。”


    方景升仍未抬头,他全身都绷紧了,攥着的双拳揉皱了袖口。此时,屋内陷入难言的尴尬气氛中,恰巧,外头的鞭炮声也停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他面前,想叫他抬起头来,好生给她一个回应。


    岂料,他猛地站起身来,颈间的青筋直冲到太阳穴,像一头受伤又不肯束手就擒的猛兽。


    攫取的目光凶狠地盯住她,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不信。”


    他不信这一世就一定没有好结局,明明那么多事都未曾发生过。


    他也不信她的心就如顽石一般难以撼动,他自信天长日久可以打动得了她。


    他更不信他们两人分开便能过好往后的生活——总之他是不可以的,一想她要从他生活中离开,他就难受到几乎要发疯。


    朗倾意愕然抬头看着他,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硬撑着的双肩软软地塌下来——全部都白费了。


    早知道他这般固执,就不该浪费那么多唇舌。


    怪就怪她,对他尚存一丝希望。


    “好。”她点点头:“那你就等着吧。”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等着看是与上一世一样,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不再同他废话,她转身出去了。


    他干涸的喉咙中发出一声沙哑的问询:“你去哪里?”


    她不答,又被他自背后按住了肩。


    外头的烟花又燃起来,一道又一道,划破夜空。外头小丫头和小厮们的笑声倒衬得屋里愈发难堪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他低沉的声音中几乎带了一丝恳求:“今夜先好好过年节。”


    见她不答,他又将她翻过身来,直吻上去,凶狠掳掠。


    她直往后退,手肘不小心碰到桌上茶杯,咣当一声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怕碎片伤着她,又将她抱起来,不分由说回到内室,放到榻上去。


    蹲下身来,他湿漉漉的双眼盯住她的面颊,探出头去吻她一口,低声问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见她不答,又吻上去,再问。


    如是几次,不知是她脸上的泪痕蹭到了他脸上,还是他眼中的湿意顺着她的眼皮滚落到她面上。


    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她实在难以忍受,强忍着别过脸去,哽咽道:“不要再逼我了。”


    “或许。”他面上闪过一丝光来。


    听闻女子有了身孕,想法会同之前不一样。


    若是她有了他的孩子……


    同处一室这样久,她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才要翻脸瞪过去,便被他略用了些力,按倒在榻上。


    “方景升,你别做梦……”被他堵住嘴巴,几乎不能呼吸,她意图抬脚踢过去,却被他牢牢按住了。


    “对不住了。”他含糊说道:“这一世,就最后再给我这几次机会。”


    按照年节习俗,阖府上下都是要守夜的。


    老太太等了半晌,也不见放烟花的两人回来,派了雀儿来催,岂料院内一派安静,小夏小秋站在院中靠着打盹,一件雀儿来,慌得直摆手。


    “雀儿姐姐,别进去,可使不得。”小秋拦道。


    “这是怎么说,大过节的,不去陪老太太,反倒是……”雀儿心直口快,直接说了出来。


    小秋看了看周围,将雀儿拉到一旁,一边搓着冰凉的手,一边叹道:“别提了,方才我同小夏在外头守着,听到里头又闹起来了。”


    “又是吵闹、又是摔茶杯的。”小秋面露不安:“这大过节的,说出去反倒叫老太太不好受。”


    “雀儿姐姐,你只回了老太太,就说他们睡下了就好了。”小夏偷偷拽了拽小秋的袖子,赶忙插嘴道。


    “对。”小秋亦回过神来:“大人前几日公务繁忙,恐熬不了一夜,还望老太太见谅罢了。”


    雀儿走后,小夏埋怨道:“你既不想叫老太太知道了担心,为何又告诉雀儿?”


    “她既知道了,岂有个不告诉老太太去的?”


    小秋没有吭声,只是回头溜了一眼屋内,低下头叹了一声。


    第108章 沸腾翻涌 婚期初步定在三月初六……


    第二日年节, 方景升起得很早,照例到宫中朝贺,晌午宫中赐饭后,按照惯例, 是要到官员家中去拜访的, 可方景升晌午过后便匆匆回来了。


    跟随他一同到方府的, 是宫里多年的老太医, 姓佟。


    小夏小秋都未再进院中, 不晓得诊脉是什么结果, 只见到方景升亲自送走了佟太医, 再踏入院中时, 面色阴沉到吓人。


    朗倾意坐在榻上,面色沉静,呼吸平缓。


    也好, 迟早他是要知道这件事的。


    她体寒难解, 还用过药,可能两三年之内都不会有孕, 他若是头脑清醒, 也该早做打算。


    弃了她另寻别的女子也好,或背着她另寻女子也好, 只要有了他人踏足,两个人的关系土崩瓦解是迟早的事。


    都说娶妻娶贤, 城中官宦世家中的正头夫人面对丈夫纳妾总是隐忍的,可据她所知,真正纳妾之后,没有一家是真正和睦的。


    只要他想要孩子,势必得从外头纳别的女子来, 日久天长,他察觉到两个人感情淡了,应该就会同她分开。


    她是已经心死了大半个的人,到时候是和离也好,只剩被赶出去也罢,她只要有一方寺庙,甚至一席之地,就能安然此生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愈发平静下来。


    岂料下一瞬,见方景升阴沉着脸自外头冲进来,来不及阖上门,他便大步行至她面前,手上散发着热气,像抑制不住的怒气。


    抓着她的衣领,他沉声问道:“你到底用过什么药?”


    朗倾意淡然抬起头来,还是方才那句话:“不记得了。”


    方才佟太医说,若是知道之前服用过的药方,便有希望对症下药,根治也是有可能的,可她只是茫然,从佟太医脸上看到方景升脸上,神色不变。


    “真的不记得了。”她认真起来:“佟太医的话便一定信得?”


    “许是我天生如此,或者小时候误食了什么凉寒之物也未可知。”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小事,可方景升却听得额上青筋暴起,面色愈发难看了。


    朗倾意见状,也就不再说话刺激他,四周又沉寂一片,难堪却安静。


    看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他何尝不知道她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而是不在意与他生孩子这件事。


    她淡漠的表情仿佛在说,她不与他生孩子最好,她乐得自在。


    他偏不叫她遂愿。


    即刻叫人从外头配好了补药来,府上膳房熬好了,他亲自端到她面前,冷冷地盯着她看。


    垂眸盯着散发出微苦气息的药汤,淡青色的药碗也在袅袅散发着烟气。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景升。”她轻声道:“执念太深,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有些走火入魔了。”她看着他陷入偏执的眸子,继续说道:“你有无想过,你我宿怨未清,若是真有了孩子,他会开心吗?”


    “……”她还要继续往下说,却被他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嘴。


    他不愿听这些,她心下微叹,没有再说下去。


    索性端起那碗药来,盯着他的眼睛,一滴不落地喝了下去。


    拿起手帕擦擦嘴,她唇畔被他塞了一颗蜜枣进来,她皱了皱眉,也一并吃了下去。


    自此之后,每日一顿补药,她面不改色地喝下,再无半分劝诫之语。


    直到初三动身去参加兄长和颜若月的大婚之礼前,还顺从地灌了一碗。


    方景升皱着眉看着她——明明妆容艳丽,可她却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眼神空洞,毫无生机。


    他不愿见她这样,抬起手来在她面上轻轻揉了揉,她这才回过神来,嫣然一笑:“大人,怎么了?”


    他的手颓然放下来,再无半句话。


    直到进了朗府,一脉喜庆张扬,四处都是精心布置后的欢乐气息。朗倾意脸上挂着符合场景的笑意,心中不断提示自己,今日是兄长的婚礼,她应当发自内心的高兴才对。


    可心中的喜悦之情,却迷离隔着一层黑雾,她知晓阴霾从何而起,却不知如何叫它散去。


    对着父母兄长极尽欢笑,外头宾客也都是喜气洋洋的,喜字飘扬,鞭炮齐响,直到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她才从漫天思绪中勉强脱身。


    “是。”方景升笑着看向一脸恭维的对面之人,扬声说道:“婚期初步定在三月初六,届时方某必定邀请各位列席。”


    此言一出,四周哗动,就连不远处的朗园,都眼神锐利了几分。


    朗倾意一脸茫然地向方景升侧颜看去,他面色和煦,温温地笑着,对四面的祝贺声一一道谢。


    从未听说过皇帝下旨定下婚期,他也未曾提过这件事,如今骤然在人群面前提起,她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难道是借着众人悠悠之口,堵住她想要抗拒挣扎的心?


    不欲与他当众分辨,她无力地垂下头,装出害羞的样子,其实心中早已沸腾翻涌,毫无宁日。


    她在酒宴坐下,方景升俨然已经成了朗家名正言顺的女婿,公然站在朗府门前迎客。


    听着纷杂的恭维和贺喜声,她目光毫无波澜,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直到迎新娘的时辰到了,她方才颤颤站起身来,眼瞧着头戴红盖头的颜若月万众簇拥着进门来,一步一步似是小心,也带着新娘应有的娇羞。


    她忽然很羡慕颜若月。


    颜若月比她要勇敢的多些:勇于反抗、不畏强权、敢于争取。


    如今她落得这步境地,显然是该的,人各有命,安心罢了。


    恍惚过后,礼仪已毕,身后有人又扯动了她衣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挂满了盈盈泪滴,忙用手帕拭去,在母亲的示意下扶住颜若月的手臂,带她到房里去。


    才进房中来,跟着的丫鬟和喜婆们便纷纷行动起来,嘴上说着吉利话儿,纷纷在新娘子坐着的榻上洒下花生、红早、桂圆和松子等物。


    为首的喜婆又上了喜果来,放在一旁桌上。


    俗礼已毕,喜婆们才退下,跟着颜若月的白桃和碧荷就走上前来,轻声询问道:“夫人,要不要进些吃食?”


    红盖头下,颜若月的声音朗朗传来:“不必了,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不要叫别人进来。”


    白桃和碧荷答应了,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后,颜若月迫不及待地将盖头掀开拿下来,脸上的红妆还有一丝兴奋的红晕在。


    “朗姐姐。”她下意识叫出口,又意识到自己叫错了,抿嘴而笑。


    “嫂子。”朗倾意也笑起来,毫不客气地叫出这个称谓来,成功看到颜若月脸色更红了些。


    颜若月的手已经轻轻抓住她的手:“你还好么?”


    关切的话一说出口,便很难再开启别的话头了,颜若月急匆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


    “我近几日在母家等着出嫁,根本没办法帮到你。”颜若月语气中带了十足的惭愧,调转话头说道:“不过,近几日倒是有几件事发生。”


    时间急迫,外头宴席就快要开始了,届时她一定要准时到场的,颜若月一只手拉着她的,简短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我的信想必你收到了,皇帝指派了原本在皇宫里做侍卫的一个人做宫廷事务总管,叫乔福,听说此前救护霍贵妃有功。”


    “这几日,方大人去宫中的次数少了许多,皇帝无形之中削弱了他在宫中的势力。”颜若月轻声说道:“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几日,听闻薛大人到朗府造访几次,可是都被父亲拒绝了。”颜若月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兄长倒是想法子同他私下见了几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方才外头喧闹,我听了几句,你别担心,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迫使皇帝尽快松口的法子罢了。”颜若月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无需担心。


    朗倾意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年岁小的女孩子,如今竟也已经有了几分长嫂该有的样子,对她温言劝导、事事关心。


    或许是其他人都太好了,事务总是平衡的,所有坏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凝结成一个黑到让人透不过气的污痕。


    她微微喘了口气,轻声谢过颜若月。


    宴席开始时,朗倾意神色平静地出现在现场,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方景升的位置,在他身边坐了下去。


    见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方景升的面容也舒缓了几分,带着笑意替她夹了些菜,她都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手上有些发抖,她装作没有瞧见不远处投射过来的炙热目光,只专心在菜品上。


    过了许久,她方才将头转向方景升,低声问道:“可否让我在母家歇一夜?”


    声音绵软,带了十足的哀求之意。


    她的“母家”这两个字,仿佛默认了他们如今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夫妻关系,他听得心头愉悦,但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哦?”他低声问道:“为何?”


    能为何,她心头被怒意激了一下,旋即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方才软糯的声音说道:“若月与我许久未见了,我又未备什么好礼相赠,再加上父母许久未见,思念得紧……”


    “更何况,初二本就是回母家探亲的日子。”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怀揣着希冀,暗中拉了他的衣袖:“可以吗?”


    他似乎有些拿捏不准,但又被她这般绵软的态度按住了性子,思考了片刻,方才笑道:“你说了这么多理由,我再不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她才松了口气,便听到他说道:“我不放心,叫张秋月跟着你住一夜。”


    她才闪亮些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别过脸去不再出声。


    第109章 避子药丸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四周人生鼎沸, 方景升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边,方才低下头来,在桌下拽了她的手, 低声问道:“怎么?”


    她明显怀揣着怨气, 忍了又忍, 方才低声问道:“大人可曾被手下人背叛过?”


    见他不答, 她料定他听得懂, 便继续说道:“当你对一个人信任不已, 还以为帮了她一把的时候, 她莫名转过身背刺了你, 你对她会是怎样的看法?”


    “她是你的人,可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是对我的背叛,我现在看到她就恶心, 没办法同她离得太近。”


    她冷冰冰地讲完这句话, 又红了眼眶,深吸了一口气, 将泪意缓缓咽下去, 方才自嘲道:“算了罢。”


    “大人如果不愿意,我就不在朗府住便是。”她说完这句, 仿佛所有的希望都被抽走了,了无生趣地盯着自己袖子上的云纹看了半晌, 湛蓝底色的布料上绣出来的是乳白色的兰花样式,就像她的性子一样,不争不抢。


    他在一旁坐着,看着她逐渐晦暗的侧颜,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前天他送佟太医出门时, 佟太医曾对他说过,整日郁郁寡欢也会导致难以生育。


    他没来由地有几分自责——许是他过于苛待了她,也未可知。


    “好了。”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好言劝慰道:“别难过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明日一早,我叫梁春驾车来接你。”


    之后的时间变得松快了许多,待宴席一结束,宾客散去,方景升留着用了些茶,也就离去了。


    她瞬间像是卸掉了一块心上的巨石,连带着呼吸也轻松了许多,步子踉跄着去寻她的父亲母亲,她太想要叙旧了。


    可惜不能。


    她没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在事情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决计不能把亲人一个一个拖下水来。


    花园中处处都是下人们忙碌收拾的场景,管家也在焦急筹备明日一早的回门礼。


    她压抑住内心的情绪,一边深呼吸,一边对着向她问候的人们一一点头致意。


    当她在心中筑起坚固的石墙,将汹涌如洪水一般的情绪挡在后头,面上挤出一丝作为女儿、妹妹的得体微笑来,脚步平稳地向父母兄长走去之时,他们用简短的几个字便击碎了她的防备。


    “快过来。”朗明勋焦急地向她摆摆手,压低声音:“薛大人在后头等着,我们一同商议一下后面如何做。”


    她几乎是瞬间就哑了嗓子,嗫嚅着,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叫兄长先回房去。


    “若月才过门,等你等了也有不少时日了,咱们不能苛待了她。”她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又不愿抬手去擦,只拼命忍着。


    朗母见了心疼,便用眼神示意朗明勋先去了。


    朗倾意又回过身来,低声哀求父亲母亲不要进去。


    无论商议出来是个什么结果,他们都不要牵扯进去。


    央告再三,朗园只得同意。


    朗倾意在会客堂门外站了许久,寒冬腊月的风直往脖子里灌,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将见面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几个过子。


    许是里头的人等急了,她才要开门进去,里头的门竟开了一道缝隙。


    瞥见熟悉的面容,她呼吸顿止,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人推了进去。


    院中可能有锦衣卫的人,他绝不能露脸冒险。


    她紧跟着一步跨进去,随即关上了门。


    面庞先感受到温暖,不知是屋内的温度还是他胸膛之中的温度。


    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想将她揽进怀里,可他克制住了,只是张着手向后退了几步。


    随着屋内光亮逐渐映入眼眶,薛宛麟的身形和样貌得以完整出现在她的面前。


    瘦削、疲乏,是她心下的第一反应。


    但见他双臂动作自如,想来是上一次的伤已经好了。


    来不及心疼,薛宛麟径直退到堂中央的椅子前头去,那边灯光更亮些,在茶桌后头,赫然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用帽檐挡着,看不清面容,朗倾意讶异地向薛宛麟看去,见他并无半分被胁迫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方才缓缓伸出手来,将帽子掀开,转头向她看过来。


    竟然是柳延青。


    来不及惊讶,薛宛麟已经携了她的手向里走去,他神色一黯,轻声说道:“你瘦了……”


    柳延青面容冷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本想要开口催促先谈正事,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她面上看过来。


    是瘦了些。


    不止是瘦了,她神情中看得见的疲惫不断溢出来,却又强忍着,往常神情中的光彩已经散去了大半,只剩一副躯壳勉强支撑着。


    “薛大人,你可想好了?”柳延青淡然开口,叫薛宛麟和朗倾意两人的步子都顿了顿。


    见薛宛麟欲言又止,柳延青了然,他的声音向来有些稚嫩,这次却做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来,对着朗倾意说道:“没错,我们已经联手了。”


    薛宛麟扶着朗倾意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她颓然开口道:“你们费了好大的心思叫我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你的事。”薛宛麟开口道:“既然没人治得了他,我们寻到了旁的法子。”


    “你们……要与他为敌?”她声音中带了十足的不可置信,随即又低下头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他权势滔天,你们两个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是。”柳延青补充道:“可是,猛兽再凶恶,若是做事过分太多次,其他的弱兽不堪其扰,集结起来想要一击即杀,也并非不可能。”


    看着她露出迷惑的神情,柳延青继续解释道:“他近些时日在外头风光得紧,生擒摄政王,又使人将刘凤楠暗杀于北地,如此行事,摄政王虽已伏法,可背后有些死心塌地的旧部,焉得有不报仇的道理?”


    “还有。”薛宛麟补充道:“近几日,他正在积极捕捉摄政王旧部和同峰会的人,隐隐有一网打尽的趋势。”


    “正好,新上任的宫廷总管,与同峰会中人是旧相识,他之所以愿意帮这个忙,一是出于帮助朋友,二是,他也盯上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薛宛麟悠悠说道。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是将事情讲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总结道:“你们是搭上了那位新的宫廷总管?”


    两人均是不发一言,算是默认了。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忍不住发问道:“这个人才上任不久,靠得住吗?”


    “万一他靠不住,你们岂不是全都身家性命不保?”她担忧的神色轮流在他们二人面上逡巡,随即又落在薛宛麟面上。


    柳延青的情况她清楚,同峰会便是他的最终归处,如今方景升针对同峰会,想必已经伤到了他的根基,他出手是毫不意外的。


    可薛宛麟在朝中担任官职,又有家人要照料,应当不会这样铤而走险才对。


    “此事与我毫无干系。”沉默了半晌,薛宛麟方才轻声解释道:“若是真出了事,就是宫廷总管集结同峰会旧部意图报复锦衣卫,与我何干。”


    “我最多不过是在深夜造访朗府,悄悄探视被指挥使大人夺去的妻罢了。”


    朗倾意讶然,忍不住又向柳延青看去,见他并无半分反驳的意思,张开口想要问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柳延青抬眼向她看去,轻声说道:“我这里有一副药。”


    “饮下之后不会当场毒发,三日之后才会发作,彼时若有人守在尸首旁稍作处理,仵作也验不出是何时服的毒,你自然就没有任何罪责。”


    “若是下毒之前被他发觉,以他的性子,一定不舍得动你,最多不过是难捱两日,往后再想旁的法子。”


    “但只要他无意间饮下,就断无生机可言了。”柳延青耐心解释道:“你是离他最近的人,想必他日常也没有对你设防。”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硬纸包着的药包来,手直直伸向她的面前。


    这对她而言确实不难,难的只是确认好的时机和迈过自己心间的坎。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她颤抖着手将药包接过来,放入自己怀中。


    药包带了柳延青身上的温度,她的心莫名安定下来,沉默了半晌。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柳延青垂头看向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有什么要问?她低头在脑海中思索片刻,一片无序的想法中,有一个念头抓住了她的心。


    她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薛宛麟,看见他淡青色的胡茬和瘦削的面庞,禁不住有些心疼,可她还是颤抖着唇,用尽力气将她想问的话问出来:“你上次给我的避子药丸,可保多久?”


    她问完便快速低下头去,丝毫没注意到面前两人的神色均是一变。


    显然,没有人料到她会在此时问这个问题。


    柳延青愣了半晌,随即咬了咬牙,向薛宛麟的方向看了一瞬,见他神色暗得有些吓人,面上青黑一片,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不堪的话语一样。


    柳延青沉吟半晌,方才实言答道:“根据每个人体质不同,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好。”她在心里算了算,若是按照半年算,最多还有一个多月,毒药就必须下出去了。


    “还有。”她的话语到这里就像生生被人掐断了一样止住了,难堪的一面不得不逐一揭开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这里,将自己的衣裙一件件扒开给人看一样难受。


    “还有。”她由着眼泪大颗落下来,抬眸看向柳延青:“他……近几日已经找太医开了补药,会不会影响药效?”


    这次柳延青没有再沉吟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对不起,这我并不知道。”


    她不再追问,又垂下头来,任命一般看着泪水几乎打湿了前襟,鼻子塞住了,她用含糊不清的话语说道:“谢谢你们。”


    第110章 青天白日 你预备着叫我大着肚子嫁与你……


    薛宛麟不知是如何从朗府后门出来的, 待回到薛府已是深夜。


    红梅翠柳还在院门处守着,见他回来,方才松了口气,简要提了一下太太生气一事。


    “今日晌午, 大爷过来了, 陪着太太说了些话儿, 大爷走后, 听说太太生了会子气, 头疼起来, 晚膳也没用, 便歇下了。”红梅轻声说道。


    薛宛麟点点头, 心中烦忧,只说道:“我明日早些起来去见太太。”


    此刻的他恨不得解酒消愁,根本无心听旁人说话。


    “大人。”翠柳神情中带了一丝担忧, 禁不住出言提醒道:“大人面色不好, 可要注意。”


    薛宛麟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乍一进得屋中, 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又觉得后悔起来——不该这样早进来的。


    外头虽然冷,可却叫人清醒, 他宁可痛苦并清醒着,也不愿在屋中消磨自身。


    这个熏香还是朗倾意在的时候, 自外头采买来的,说是闻着清幽助眠,他用惯了,便延续至今。


    桌上凉好了茶,也是他日常的习惯, 先饮了一杯下去,五脏六腑愈加暖了。


    他任由热茶在腹腔内翻涌,过了半晌,灵魂的苦痛叫他忍不住坐在椅子上蜷起身子,面庞埋入膝盖间,他头昏脑胀、失魂落魄。


    许是热茶的缘故,身上愈发热起来,他站起身,将外衣褪去。


    眼睛在膝盖上压得太久了,迷蒙一片看不清楚,他缓步走到里间去,又仓皇退了出来。


    榻上竟然有一个女子,音容样貌分明和她有几分相似,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心切,不知是不是因此出现了幻觉。


    他才出来,里头的声音便传出来:“大人回来了?怎得不进来?”


    仿佛又回到年前那个夏日,她在里头铺好了床铺等他回来,他此时倒真有些恍惚了——毕竟声音都很像她的。


    他踌躇半晌,又推开门进去,赫然见到榻上女子背对着他,似是含羞不愿转过头来,只口中说道:“大人不认得我了?”


    “你……”他一时间语塞,她明明是在朗家歇一晚,如何会到了这里?


    像是猜到了他的疑惑,她柔声解释道:“你忘了?我父亲叫我随你回来的。”


    声音虚无缥缈,他一瞬间失了清醒,开始自动将她口中说的一切合理化。


    如若是梦也好,但愿不要那样快就醒来。


    他禁不住快走几步冲上前去,抚摸着她的背,含泪吻上去,轻声念着:“对不起,以后一定不会护不住你了……”


    她轻声呢喃:“大人……”


    沉醉在温柔乡里,身旁犹如梦幻一般透明,他不愿醒来,亦不愿怀中的她转瞬又消失不见。


    及至天明时分,他惊见梦中的女子仍在身侧,这才又欢喜起来,温柔地去扳她的肩。


    她回过身来,冲他嫣然一笑。


    他瞬间木了半边身子。


    她与朗倾意确有几分相似,可如今怀中的分明不是朗倾意。


    他犹如被毒蜂蛰了一般跳起来:“你……你是谁?”


    “大人。”她含羞带怯地坐起身来,将散乱的发拢到耳后去:“奴婢是太太安排来伺候您的。”


    “荒谬!”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披上衣衫,一边问道:“那你昨日因何不说?”


    “昨日大人一进来就……”她红了脸,低下头去:“奴婢怎么说?”


    他来不及多想,披了外衣便夺门出去,直奔西院,太太却还未起来,院中紫芸并一群小丫鬟见他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赶忙拦下来。


    “大人,太太昨夜头疼,如今还未睡醒呢,有什么事?”紫芸道。


    他压了性子,沉声道:“那我在这里等。”


    偏殿内,丫鬟们送来的茶点他毫无心思去动,焦灼等了许久,方才听说太太醒了。


    他不顾一切冲进门去,里头紫芸正在替太太梳妆,见此情景,手心也捏了把汗。


    太太却不以为意,转头叫丫鬟们都出去。


    她调转头来看他:“什么事这样忙?”


    “母亲。”他行了晨礼,默然又停住了,毕竟涉及秘事,一时间倒不好张口。


    “昨儿夜里送去伺候你的人,可还满意?”她眼中含了笑意,细细打量着他。


    “母亲。”他压在心中的点终于爆开来:“往后不要随意往儿子房里送人了!”


    “怎么?”她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往常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那朗倾意也是母亲替你寻了来的,你不是满意得紧,睡里梦里都想着要她,眼瞧着她如今攀上锦衣卫的高枝儿了,你还是念念不忘的,怎么如今你母亲给你挑的反倒不如你意了?”


    话语一凛,她的话语咄咄逼人起来:“儿大不由娘,当初跟着你,是心疼你兄弟腿脚不便利,顾不得家里,如今想来,倒是错了。”


    “你兄弟都已经谈好了人家儿,四月初八就是婚期,你倒好,全须全尾的,到现在连个填房都没有,成何体统。”


    “你让为娘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一连串的发问与质疑,打到他说不出话来。


    薛家太太“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冷眼在他面上瞧了瞧,禁不住冷笑道:“昨儿想来也是春风一夜,早晨起来倒想起来跑到为娘这里兴师问罪,发一通邪火,你就是这样孝顺的?”


    如此一来,他僵硬着身子,到底是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含糊几句,便转身出门去了。


    薛家太太冷眼瞧他出去了,这才叫紫芸进来,吩咐遣几个小厮跟去:“看着他,别惹出什么祸事来惹人笑话。”


    又禁不住笑道:“宛硕这一招着实巧妙,若非用了药,他也不能这样快就上钩。”


    又吩咐道:“把正玉那孩子叫来,我好好瞧瞧。”


    薛宛麟这厢心中烦乱,牵了马出来,不觉策马到朗府门前,正瞧见方府马车在正门停着。


    他神使鬼差地勒马停下来,略等了片刻。


    过了半晌,果然见朗园送方景升和朗倾意出来,几人正在寒暄,朗倾意的目光瞥过来,第一个看见了他。


    她迅速垂下头去,避之不迭。


    心中暗暗叫苦:“他怎得又来了这里?”


    难道是有什么未尽之事要交代?可如今方景升亲自来接,哪有谈话的机会?


    方景升见她这样,向路边瞥去,早就瞧见薛宛麟的身影,不禁轻笑一声,大声问道:“薛大人,许久没见了。”


    右手攀上她的肩,左手执了她的手,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来,一同向前走去,见薛宛麟仍在原地站着,他继续高声问道:“怎么,薛大人这是何意?”


    朗倾意略挣了挣身子,低声说道:“大人,没有我什么事,我先进轿子了。”


    方景升却不松手,两人略僵持了片刻,遥见远处来了几匹马,都是小厮装扮,见了薛宛麟方停下来,低声劝着什么。


    薛宛麟仍是站得笔挺,也不回头去看,像是没听到一般。


    方景升见此情景,不禁来了兴趣,向前走了几步:“薛大人这是何意?怎么闹起小孩子脾气了?”


    朗倾意闻言也觉得奇怪,抬起眼看时,不妨撞见薛宛麟破碎难掩的神情,直直看着她,一时间也乱了手脚。


    方景升松开手,她逃一样先进了轿中坐下,心跳飞快。


    方景升又问了几句,见薛宛麟犹如泥胎雕塑一般,一句话也不回应,只怔怔地瞧着轿子,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方才上轿来。


    走出去一射之地,方景升撩开帘子,见薛宛麟仍在原地站着,不禁笑道:“他倒是个痴情种。”


    说罢,直朝她面上看过来。


    她此时面上虽不好看,却强忍着没有说话,平息了片刻,方才皱眉道:“他这时候过来作什么。”


    像是特意抱怨给他听。


    方景升不置可否,又闲聊了几句昨夜在朗家吃住如何,轻松将方才一事揭过不提。


    到了方府,朗倾意趁着方景升去瞧老太太,悄没生息地将怀中的药包藏在了屋内梳妆柜抽屉的夹缝里。


    往常除了梳妆时,基本没人动梳妆柜,况且梳妆时她也在,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过了晌午,方景升又带了太医来替她诊脉,她虽不愿,还是配合了。


    仔细问了几遍,确保她昨夜未用什么凉寒之物,方景升这才面色和缓了些。


    送走太医后,他马上掩了房门,回身进里屋来,见她有些惊慌,不禁问道:“怎么了?”


    “昨儿一夜没见,有些想你,不是很正常?”


    他在她身旁坐下来,一刻不停的目光看得她浑身发毛。


    她欲站起身来,又被他按住肩膀,只得问道:“大人有何事?”


    他许久未答,只是按着她肩的手又往下移了几寸。


    片刻,又顺着她的脖颈摸到耳垂上来,又酥又麻。


    “既要准备着生孩子,不得多来几遭?”他哑着声音问。


    她听了不免有些反感:“如今青天白日的……”


    他恍若未闻,只管伸手去解她颈间的扣子,被她沉着脸拍了一掌。


    “既是三月初六。”她冷冰冰地问道:“皇上可有旨意来?”


    见他的手顿住,她继续问道:“若真定下来了,你预备着叫我大着肚子嫁与你?被全城的人看笑话?”


    “……”他轻哼一声:“你担心这个?”


    “谁敢笑你?”《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