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正文完结 。
漱了口, 又喝了茶,还是不舒服。
雀儿一边替她拍背,一边心疼道:“那武尽知也真是的,作什么硬要过去辨认……”
腹内犹如翻江倒海, 朗倾意经不住又吐了几回, 雀儿喊着叫小秋去寻太医来, 又被朗倾意叫住了。
“不必了。”她勉强说道:“许是这几日没怎么吃过正经餐饭, 肠胃不适, 拿些小食来罢了。”
雀儿依言拿了些点心并一些才送进府上的新鲜水果来, 朗倾意恹恹用了几口, 不知怎么的, 还是对那盘酸杏儿更有胃口些。
往日里看着就牙酸的水果,对这次的肠胃不适倒有很大的效果,朗倾意连吃了三个, 又喝了一盏热茶, 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雀儿和小秋出去收拾,仅留朗倾意一人在屋里。
饱腹之后的胀感使她站起身来, 胸腔内的信封棱角戳到了她。
她将那信封抽出来放在桌上, 许久未再动它,她也不知道该拿这封信怎么办, 仿佛它是个什么危险的火铳一样,只要放在身边, 一会儿便能自己喷出火药来。
周围静默已极,可仔细听去,远处已经传来规律的哭丧声,想必管家和武尽知等人等不及,已经开始张罗了。
她将那封信拿了出来。
出乎意料, 并无什么长篇大论。
信纸上面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白,朗倾意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几遍,似乎只有角落有一行小字。
“如你所愿。”
也不知道这四个字有何魔力,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温热糊住了双眼,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从心间缓缓升腾。
她在这一瞬间,便清楚了他的意图。
无论真死也好,假死也罢,他对她算是进行了无声的妥协。
有这几个字在,她知道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想必他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心间缠绕已久的重担终于开始卸下,朗倾意一时间除了轻松,几乎察觉不到别的感受。
夜晚已经来临,她将自己沐浴在黑暗中,许久之后,终于惊醒——她需要一点光来驱散黑暗。
她起身点燃了蜡烛。
光亮渐起,桌上的信纸似乎也变了花纹,她好奇地拿起来,对着烛光再次看了一眼。
原本只有四个小字的纸张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她心头一滞,呼吸顿止,但还是禁不住一行一行向下看去。
“倾意。此番任务凶险,若我有任何不测,则许你从此自由。”
“抱歉,从前世到今生,一直是我对不住你。”
“前一世,我在你死后烈火分身。这一世,你曾说看谁先死,我想应该轮到我了。”
“若身死能抵消罪孽,我应当无悔。”
手上一软,信纸滑落在地上,此时,伴随着急切的敲门声,小秋的声音自外头响起来。
“夫人,外头没个主事的人,看着不像,武大人遣人来催问了几次,问您要不要出去主持丧仪。”
“还有,皇帝有旨意下来,准您另行婚嫁。”
屋内寂静了许久,直到小秋都以为她不会有任何回应,预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开了。
……
眼前都是晃动的火光,她在焚香烧纸的灵堂内待了太久,眼睛都熬红了。
好在她已经熬过了最难耐的那段时日,过完了丧葬之仪,雀儿瞧着她的脸色,主动替她打点行李,收拾起来。
没有人会再质疑她的任何决定,毕竟她也算是临危受命,顶着方家夫人的身份出来,主持了一场像模像样的丧仪。
雀儿知道她势必要回母家的,一早便向她坦白了心意,意图随了她去。
她也同意。
雀儿毕竟是老太太生前最喜欢的丫鬟,老太太帮她那样多,这样也不算越距。
雀儿将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又从梳妆台处将首饰收起来,过了一会儿,雀儿将梳妆台上放着的香粉拿了一罐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姐,这些一并带走吧?”
“虽说不值什么,可放在这里也是糟蹋了,你闻,这还是茉莉花香的呢。”雀儿笑着,将罐子打开来给她闻。
清幽的香气直冲囟门,朗倾意先是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面色难看起来,她捂住胸腔,似是难以习惯这个味道,禁不住干呕起来。
雀儿慌了神,忙将香粉收了去,又上前来扶她。
“小姐,你这几日一直这样,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雀儿心忧难掩,忙叫小秋将佟太医请了来。
朗倾意一颗心跳得极其剧烈,她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可事到如今总要面对。
心里七上八下,由着佟太医诊脉完毕,又耐着性子换了一只手。
“佟太医,我们小姐……”雀儿才一说出口,又被佟太医面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吓到了,瞬间住了口。
佟太医面色黯淡下去,方才被雀儿口中称呼惊到的表情瞬时不见了。
“……您怕是有了身孕了。”佟太医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来,他低声说道:“才一月有余。”
“这月的月信可推迟了?”
雀儿闻言,掩了口,过后又极快地思索道:“是已经过了月信的日子,奴婢想着是这几日操劳,所以推后了也未可知。”
她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朗倾意,又住了口,一时间也觉束手无措。
佟太医何等精明,看出这里头势头不对,但也不便开口,只是叹道:“方大人英年早逝,属实令人叹息。”
“……太医。”闻得此言的朗倾意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顾不得眼前朦胧,忙忙地问道:“您应当也听说了,皇帝允我再嫁,若是有了身孕怕是艰难,请问,有无办法?”
她极快地问出这一句来,心中却喃喃念着:“别怪我,别怨我……”
此生与他既已了断,她也不想再有这样深厚的血脉牵扯,索性全断了才好些。
佟太医面色愈发难看,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法子是有,只需一副虎狼之药,五六个时辰便能将胎儿打下,只是……”
朗倾意直直看向他,以为他说出的话无非是“只是对母体有害”等语。
谁知等了许久,佟太医方才咬牙说道:“只是夫人体质虚寒,这一胎打下之后,往后就断然不能生育了,还望三思。”
言毕,他揩着额头的汗,拿起药箱来便走,似是担心她会忽然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雀儿疾步跟上去送,他连连摆手拦住了:“若有需要,再来相请便是。”
朗倾意的手缓缓抚上小腹,不禁想起遥远万里的前一世,那时候她落了胎,也是一年多都未曾再次怀上,请了数个太医调理,都未曾有效。
也许她的身子就是这样,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她仍是静静地坐着,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飞速转动起来,一瞬间,两个念头在心间疾速轮换:要,还是不要?
两个极端下,她头痛欲裂,可还是禁不住继续思索着:若是不要这个孩子,她无法生育,怕是很难再嫁了,最终只有到朗家去,过继一个若月的孩子,在母家安然此生。
若是要了这个孩子,她同样难以再嫁,最终也只有在朗家安然此生。
她忽然不受控制地想到苦苦等待的薛宛麟——他的妾已经有了身孕,或许能接受她这个无法生育的女人作为当家主母。
眼前又浮现出薛家太太不屑一顾的神情,她才燃起热意的半颗心又冷了下去。
正无措间,已经去了许久的雀儿叩响了外头的门。
“小姐。”雀儿竭力挤出一丝喜气来,在外头说道:“宫里传来消息,霍贵妃生了一位小皇子。”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宣告霍贵妃升为皇贵妃,亲赐了名字,还将霍家通通赏了个遍。”
说完这一句,雀儿胆子大了些,她悄悄将门推开一道缝,见朗倾意正眼含惊喜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随即可能是因为起猛了有些头晕,身子向一旁栽去。
雀儿忙扑上去扶稳了她,笑道:“小姐别急,皇贵妃娘娘身体康健,一切都好得很,霍家已经进宫觐见去了,想必不出几日便轮到您去了。”
“往后,皇贵妃娘娘在宫里的地位怕是成了铜墙铁壁了。”雀儿扶着朗倾意到榻上坐好,眼中笑意不减:“到年底,小姐也能见到兄嫂喜得麟儿的场面了。这日子终究是好起来了。”
……
日子终究是好起来了,朗倾意还是回了朗府住,除了小腹中的秘密,过得倒也是惬意滋润。
每日陪着母亲和若月,几个人关系极好,她想象中的余生,也就应当如此了。
若月先一步发现她的秘密,看她讪讪的,倒什么也没说,只叹了一声,道:“留下吧。”
“嗯?”朗倾意意外地看过去。
“且不说我是做嫂子的,按理说也有这个权利替你做决定;就是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我也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若月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说道:“留下他吧,就当是给我的孩儿做个伴。”
“做女人的,有自己的孩子,总归是更放心些的。”
朗倾意仍是有些犹豫,过了几日,她果然被邀到宫里去了一趟。
回来之后,眸中连残存的最后一丝犹豫都不见了。
日子仍是小桥流水般的过,唯一的波澜,便是有几次薛宛麟到朗府来寻她,前几次她忍着没见,过后几个月再来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
无声的屏障阻隔了所有的一切,她眼中含着热泪,却仍是笑着:“薛大人的孩子似乎比我的大些。”
一句话便斩断了最后一丝可能,她泪眼看着薛宛麟踉跄出门去,久久没有说话。
……
今日是五年一次的花灯节,是皇城中专属于女子的节日,多半是未出阁的小姐到环城河畔去放花灯,祈求能觅得好夫婿,嫁得好人家。
朗倾意见春日里天气正好,也撺掇了母亲和若月,带着孩子们一同去。
朗母只是叹气:“都不是孩子了,还这样黑天白日的淘气。”
“母亲。”朗倾意无奈道:“百龄和阿雪都长大了,即便我们不想去,他们也是想去的。”
朗母一低头,便看见两个豆丁大小的孩子,一男一女,眼巴巴儿地站在她脚下咬着手指头,听到朗倾意的话,拼命点头。
朗母心软了些,无奈地布置了片刻,叫了一群丫鬟小厮跟着去。
若月房中去的是白桃和碧荷,朗倾意房中去的是书青和雀儿,再加上七八个小厮,一群人带着两个孩子。
百龄是男孩子,可他性子最沉稳,只在后头默不作声地走着,直到白桃和碧荷逗他,他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挑选摊位跟前的糖果。
阿雪倒像是撒花的猫儿一样,许是日常和团子顽的比较多,她的性子也更外放些。
一溜烟冲出去,到每一家摊位面前,任何事物对她来说都充满着新奇。
要了冰糖葫芦,又要糖人;要了糖人,又要一旁的糖炒板栗和油炸小鱼。
朗倾意不得不俯下身子轻声劝说道:“阿雪,听话,不能吃那么多的。”
“阿雪吃不掉,祖母和母亲可以替阿雪吃吗?”她扬起白雪一般的小脸来,一脸天真地问道。
朗倾意一时语塞,这才发觉自己又被她无意间说服了。
“买吧买吧。”她无奈地摊开手:“不许把自己撑坏了。”
“知道了。”阿雪将糖人吮进嘴中,奶声奶气又含糊不清地说着,同时将手上的糖葫芦塞进百龄手里:“哥哥吃。”
朗倾意和颜若月无奈地相视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阿雪拉着到河边挤过去。
“花灯好看,母亲,我们也要放花灯。”
朗倾意才要耐心与她解释,花灯多是未婚小姐放的,与她们无关,可朗母跟在身后,眼中的慈爱一览无遗:“她喜欢,就给她买一个吧。”
阿雪兴奋地站在一边,挑了一盏最大最炫目的花灯,拿在手上,迫不及待地问怎么玩。
朗倾意教她将花灯支起来,书青上前来将灯点燃了,彩色的光不断显现,阿雪开心极了,她迫不及待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开始许愿。
“阿雪只愿尽快见到父亲。”她这话还没说完,朗倾意面色一变,忙从身后掩住她的口:“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阿雪没有瞎说,百龄哥哥都有父亲,为什么阿雪不能有!”
若月从后头快步上前来抱住阿雪:“好了阿雪,就这个愿也好,走,舅母带你去放花灯可好?”
“好!”阿雪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灯,随着颜若月走到河边去,蹲下身子,将花灯缓缓送入水中。
朗倾意到底还是不放心地跟在身后,也许是有人在河对岸放烟花,月色仿佛亮了一瞬,河两岸的人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朗倾意将阿雪抱起来,指着天空上不断绽放的绚丽,扬声问道:“看,烟花,喜不喜欢?”
阿雪轻声细语地说喜欢。
她生于前一年冬日里,也就去年冬日见过一次烟花,便喜欢得不得了。
“母亲看那边,那边的好看。”她稚嫩的手指伸出去,指着河对岸斜边。
正巧有烟花放起来,借着亮光,朗倾意的手骤然不自觉地抖起来。
顺着阿雪的手看去,对岸有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身形高大,看不清原本面容,他似乎在对岸站了许久未动,眼神温柔,一直对着她们看过来。
“母亲,你的心怎么跳的那样快。”阿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就连颜若月也察觉到了不对,从她手上将阿雪接过来,又轻声说道:“河对岸那个男子,看着有些眼熟。”
她善意地没有点破,见朗倾意神色不好,便推说自己也乏了,带着丫鬟小厮们向朗家的轿子走去。
朗倾意低着头走着,脚下自然有些绵软,走在前头的人忽然顿住了脚步,朗倾意不妨,险些撞上前头的颜若月,差点摔倒。
一双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有力地扶住了她,撞入眼帘的仍是方才河对岸那男子面上的面具,他没有出声,她心乱如麻,忙抽出手来,退了一步。
那男子手上多了一个金镯子,模样小巧,上头的红绳眼熟得很。他极其自然地走上前去,将镯子递给一脸懵懂的阿雪。
朗倾意向阿雪腕间看去,想来是方才人群纷杂,她手上的周岁礼掉在地上,被这男子捡了去。
“多谢。”她眼疾手快地将金镯子拿了去。
“多谢。”阿雪学着母亲的样子低了低头,神情可爱,那男子面具下传来抑制不住的笑声。
朗倾意不知怎得,心间愈加慌乱起来,她快速将镯子套在阿雪手上,又匆忙从颜若月手里将阿雪抱了过来。
直到走到轿子跟前,颜若月才扯了扯她的衣角,轻声说道:“方才那男子,我瞧着好生眼熟,你一点都没看出来?”
抑制住狂乱的心跳,朗倾意迈入轿中,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别回头,管他是谁。”
微风将车帘卷起一角来,外头仍是月光皎洁、春色如水,各色摊贩的叫卖声倒成了夜色中的点缀,朗倾意搂紧了阿雪,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无人再吭声,阿雪摸着母亲的心跳,却觉得有些奇怪。
“母亲心跳这样凶,是不是方才见到了阿雪的父亲?”
“你这孩子——”朗倾意右半边脸不知怎的,瞬间泛红到有些紫胀起来,左边脸被夜风吹着,倒还是冰凉一片。
“这位夫人,许久未见。”左边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轻语:“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男子已经摘了面具,怡然笑着望进来,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失礼之处。
轿内瞥见他容貌的人都哑了嗓子,朗倾意虽直直向前看着,可轿内轿外的目光齐齐向她聚拢而来,源自前一世的晚风徐徐吹着她脆弱难掩的身躯和灵魂。
眼泪像是糊住了嗓子,她也说不出话来,耳边听得阿雪清脆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那男子低低笑着,却不回答,而是转头将手上的面具递了进来:“喜欢吗?”
“喜欢。”阿雪毫不犹豫地答着,声音于寂空中撒下一片分明——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此完结啦,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OE结局。《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