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珀斯卡兹澄清演讲


    已经补上了生理知识的柏永年在哨向之事上, 不如以往好应付了。


    宿松霖的心仿若悬于游丝之上。尽管他清楚两人都不是会被生理本能奴役的人,并切实的为此感到庆幸。


    仅隔着一堵墙的卧房里,柏永年刚进门, 就泄了气。


    他开始懊恼自己的冲动, 他早就该从先前宿松霖的语言细节中推断出对方忽视自身的态度, 进而更好的规划。但这几天过的太过闲适, 以至于柏永年产生了对方会采纳自己一切合理建议的错觉。


    小蜘蛛们窝在床的正中间,聚成一小团。柏永年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 走过去把小蜘蛛们挨个点了一遍。


    他连弹了四个脑瓜崩,然后将自己摔进柔软的被子里, 躺在小蜘蛛们身旁。


    小五毫不客气的把柏永年当做更柔软舒适的床铺,趴在了他的胸膛上。不一会儿,它的其他三个哥哥也爬了过来, 几只小蜘蛛又聚成了一团。


    柏永年一直在脑海中回想刚才的事情,但即使相同的情形在脑海中不断重演, 他也没能找到最佳答案。


    在茫然和无措中,另一件令人忧心的事又慢慢涌上心头。


    明天珀斯卡兹的记者招待会。


    柏永年已经在星网上预约了现场直播, 他约的比较早, 能够以全息投影的形式置身现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分到一个离魏雯慧很近的座位。


    他不相信珀斯卡兹放的那些大话, 他想听魏雯慧亲口说出真相。


    这一晚, 柏永年总是不断梦醒,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挣脱而出, 看着挂了晨露的窗户,再重新进入睡眠。


    第二天,宿松霖不在家,早早便出门去了, 只留下了一个纸条。


    “小年,锅里有热着的早餐。冰箱里有备好的菜,别忘了按时吃午饭。注意劳逸结合哦。”


    看样子,吃晚饭前都见不到宿松霖了。柏永年见状松了口气,他正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他把锅里热着的早饭吃完,光脑的订阅提示就响了。柏永年进入记者招待会的直播间,环顾四周,做的都是些情绪激昂的观众,甚至有些人的手中还拿着横幅,上面写着“还学术一片净土”之类的话。


    柏永年不懂,这句话里,任何一个字都和珀斯卡兹不沾边。


    等了十几分钟,在如蝉鸣般聒噪的交谈声中,珀斯卡兹的学生们先行入场了。她们走上第一排的位置,掏出移动光脑接上大屏幕,迅速操作后入座。过程中无人交谈,所有人都端着静默肃穆的神情。


    他们的位置离柏永年太远,他本来也没打算在会前找魏雯慧交谈,只准备等会后去联系她。


    议论声忽然降低,柏永年抬头,珀斯卡兹身着正装,一身黑色朴素的西服将其装扮成理性高知的模样,入场时随和的笑容又冲散了他身上严肃的氛围。


    身侧哗啦几声,等到柏永年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横幅包围了。柏永年有些恨这个机器随机排的座位,但他举目望去,观众席上几乎没有净土。


    非要说的话,也只有记者和魏雯慧他们那些学生没有拉横幅了。


    珀斯卡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尊敬的各位同仁和关注此事的公众,大家好。我是珀斯卡兹,来自星际联邦军校医学部,主要从事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今天,我站在这里,是为了就近期网络上流传的关于我和我研究工作的不实信息,做出一份郑重而清晰的澄清。”


    不知道这份讲稿实际出于何人,但珀斯卡兹的胡扯功夫和恰到其处的伪装,成功的发挥出了受害者的气质。


    台上的人开始用含糊其辞的语言掩饰自己犯下的过错,利用信息差愚弄无知的群众。珀斯卡兹将自己的语言化作一把火炬,点燃情绪的引线,煽动不知内情的人为自己冲锋陷阵。


    每一次停顿处,他都收获了比上一次更热烈的掌声。这情形无异激励了珀斯卡兹,他讲的越来越快,演讲中的情感越来越丰沛,情到浓时,几乎落泪。他几乎已经进入了一个刚正不阿、醉心学术的科研工作者的角色中。


    就在珀斯卡兹又一次有意停顿,等待来自台下如雷鸣般的掌声时,迎接他的却只有一片寂静。


    珀斯卡兹以为,那些蠢货被自己的表演感动到了。


    他憋出的泪水含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过模糊的泪光,珀斯卡兹看到了前排观众震惊疑惑的目光。


    ……怎么回事?


    他侧身,接着擦拭眼泪的功夫,顺着前排观众的目光,瞥向自己身后的屏幕。


    上面却一下子罗列了六张照片,有些拍摄自那所分实验室内部,包括高危性实验和压迫性的实验室规范等,还有些是不正常的项目资金交易明细,右侧还有讲解性的文字。


    珀斯卡兹目呲欲裂,那虚伪的泪水早已消失,他震怒的看向台下的第一排的学生。


    屏幕机械的冷光照在他们脸上,将一张张麻木平静却坚定的神情展露在珀斯卡兹眼前。他一个人一个人看过去,竟无一人目光闪躲。


    最后,珀斯卡兹的目光落在魏雯慧的脸上。


    他先是摆出那照拍的和善的笑容说:“抱歉,让各位朋友见笑了,这或许是我手下的学生做的。她平时表现就有些差强人意,也不适应我的指导,对我积怨已久,这次恐怕是她蓄谋已久的报复。”


    珀斯卡兹笑着解释完,接着嘴角弧度不变,冷眼盯着魏雯慧:“雯慧,你站起来,给我解释这是什么情况。”


    现场早已一片死寂,席中议论声如虫鸣般一潮接一潮,那些或鄙夷或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珀斯卡兹的身上,更令他感到恼怒。


    那些应邀前来的记者快要将笔写断,手下一刻不停,还不断让摄影师调整角度,力求拍下最震撼最具张力的一幕。


    “好的,老师。”


    魏雯慧不卑不亢的站起身来,她拾起自己置于腿上的讲稿:“我很抱歉,出于自己的个人私怨,做出了这样不明智的举动……”


    珀斯卡兹眼看着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走,不禁满意的点头。他正要继续看向魏雯慧,装模作样地说几句话时,却忽然听到“砰”的一声,脖颈处刺痛一瞬,意识便如泡沫般散去了。


    “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我去!这么刺激!幸好我是线上看的,快让我凑近点看看杀人凶手长什么样!”


    “快把那个女人抓起来!她是罪魁祸首!”


    随着演讲台前那具身影的倒地,星网上开始掀起讨论的热浪,不断有相关帖子发出,评论楼越筑越高,各种充斥着情绪的言论彼此攻讦,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又见证了一次历史。


    一顿混乱中,安保人员和迅速赶来控场的警方上前,要架住押走魏雯慧,她身边的同组的学生们却为她筑起一堵人墙,尽管力量单薄,但他们没有后退。


    现场的人群如鸟兽散,穿过柏永年透明的全息投影四处奔走。柏永年心跳声几乎淹过现场的嘈杂,他逆着人流,朝着漩涡的中心跑去。


    魏雯慧看到了他的身影,冲他自信一笑。


    她在全网的关注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举起那张讲稿,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扩音器,一字一句清晰揭发珀斯卡兹所有的罪行。


    “星际联邦军校医学部教授珀斯卡兹,学术不端,有违人伦!肆意进行非法实验,以承接非法项目谋取私利。教学中罔顾师德,对实验室和学生管理极尽压榨之举!以下是珀斯卡兹所犯全部实际罪行……”


    女声掷地有声的回荡在偌大的空间内,一双双注视她的双眼如荧荧鬼火般,暗含审视质疑。魏雯慧飞速地念完了所有罪行,在人墙被冲散的最后一刻,她说完了最后一段话:“以上有关珀斯卡兹的所有罪行证据,我已同时发布在所有平台!并且每隔一小时就会通过不同账号再发一次。最后,我申明,我所使用的是强效麻醉抢,珀斯卡兹性命无忧,我希望等待他的,是来自法律的判决!”


    直播被掐断了,最后一刻,柏永年已经与魏雯慧不过一米的距离,被蛮力反压双手的女生弯腰仰头,轻声说了一句。


    尽管鸣笛声和惊呼声不绝于耳,但柏永年还是听清了那几个字。


    “谢谢你,别担心。”


    意识回落,柏永年坐到床上,对这样的结局,他有点意外,但细推后又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值得庆幸的是,魏雯慧最终没有直接在直播中击杀珀斯卡兹,即使在有着那样滔天的仇恨下。他不敢想对方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才能在争取珀斯卡兹信任的同时,说服并团结其他学生一起反抗的。


    邬君禾打来电话,因为魏雯慧在直播中的表现和充足的证据链,珀斯卡兹在网上的风评又倒向了另一边,先前几家为他造势的媒体都纷纷销声匿迹,学院那边终于能无后顾之忧的发布对他的处理通告。


    “这个女生是个好苗子,我会为她联系律师。只是非法使用麻醉抢,罪行不会很重。”


    柏永年松了口气:“谢谢君禾哥。”


    “不必谢我,我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看中了她的性格和能力。”邬君禾在另一头说道,“对了,松霖最近身体怎么样?”


    柏永年想起昨晚被拒绝的那一幕,心中担忧和苦恼交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了,小年,怎么不说话?”邬君禾意识到什么,声音严肃起来,“松霖的身体情况不太乐观,是吗?”


    柏永年刚想开口,对邬君禾和盘托出,却突然想到,这么做固然能赢得邬君禾的助力,帮忙一起劝说宿松霖,但以宿松霖的性格,多一个人的劝说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加剧对方自己承受病症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这一周过的真是匆匆忙忙连滚带爬


    第82章 治疗效果减弱


    柏永年还是含糊其辞地回答了邬君禾的问题。


    邬君禾只以为是宿松霖有意隐瞒, 柏永年没发现端倪,为了不给他添加压力,邬君禾不再追问。


    “今天魏雯慧大概会在审讯中度过, 不过明天也许就会开放探监权限了, 如果你想见她的话, 可以今天拟好申请并提交。”


    邬君禾又关心了一下柏永年的身体健康和心理状态, 随后挂断了通话。


    柏永年伏在桌前,绞尽脑汁拟好了一篇申请, 基础信息什么的都好说,但申请缘由属实不太好写, 联邦政府要求这部分内容写的尽可能详尽。


    等磕磕绊绊的写完这份申请书并提交后,日落的余晖已经洒进屋子里了。柏永年去给菜浇点水,那蓬松的土壤上已有几株新芽, 但仍然脆弱。


    到晚饭的点了,柏永年在备菜之前给宿松霖发了个消息。


    柏永年:“哥, 晚饭回来吃吗?”


    柏永年:乖巧.jpg


    消息回复的倒是很快。


    宿松霖:“抱歉,小年, 我这边的事情一时半会还处理不完, 可能赶不回去了,你先吃吧。”


    柏永年一个人吃完了饭, 总觉得自己像什么星际时代的留守儿童, 他把这个古怪的联想丢出去。


    一直到深夜,宿松霖才回到了家, 听着浴室和卧房那边传来的声响,柏永年在床上辗转反侧,疑心宿松霖是不是故意在躲自己。


    但他又觉得这个猜想很荒谬。宿松霖比自己大七岁,这里又是宿松霖的家, 他有什么本事让宿松霖躲着自己呢?


    第二天,对方依旧早早出门,只留了个纸条,早饭午饭都没能见到他的身影。


    柏永年开始有些相信自己的那份猜测了,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想不明白,既然自己让宿松霖不舒服了,为什么对方不直接将他赶出去,反而要这样遮遮掩掩的躲着他?


    既然对方要躲着自己,那何不成全对方的想法,也省得别扭了。正好他提交的探监申请通过了,柏永年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留了个纸条后就离开了。


    联邦的监狱落成在穹顶区,和星联军校相距不远,柏永年本想干脆住回校内,但由于戒严还没结束,只能先住进邬家老宅。


    管家刚领着柏永年走到一半,就被邬泽截胡了。看着在前头闷头走的人,柏永年感觉有点头疼。


    “泽哥,你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的,我让管家带着我就行。”


    邬泽意识到自己步伐太快,慢慢降下速度:“你身体现在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嗯。”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回来住几天?是在宿少校那边住的不舒坦吗?”邬泽问道。


    柏永年摇摇头:“没有,只是要来看看魏雯慧,我看来回麻烦,想着干脆住一晚再走。”


    邬泽回想了一下星港区和穹顶区之间的交通,这两个都是耀斑星的繁华大区,空轨每隔6分钟就有一趟,两区间最远的车程也只需要两个小时,难道是有别的地方麻烦吗?


    可能走探监的手续会很繁琐吧。邬泽不了解这个,和联邦政府打交道的事一般是邬君禾在做。


    他默认了柏永年的理由,把人带到了房间门口:“你的房间一直有人在维持清洁,里面的东西都没动,直接住就行。如果你想在老宅多待一会也行,只是最近大哥忙的不怎么回来,你这阵子估计见不到他。”


    柏永年谢过邬泽,收拾完东西后就立刻出发了,不然等过了监狱的下班时间,他又要绞尽脑汁重写申请书了。


    见面之后,柏永年发现,魏雯慧精神面貌还挺好的。


    “你来了,柏永年。”


    柏永年忧心忡忡地问:“你在里面待的怎么样?会不会发生有人欺负你的情况?”


    魏雯慧摇头:“一般来说,哨兵的监狱里冲突会比较多,向导监狱里没那么严重,而且这边根据刑期不同划分了不同的区域,我待的那片区域里,最终的罪估计是一个偷了招牌的人了。”


    “啊,为什么偷了招牌的会是罪最终的?”


    “她偷了联邦政府的招牌,一晚上偷了三个。”魏雯慧忍笑回道。


    柏永年失笑:“说起来,我之前都没意识到,你也是向导。”


    “正常。”她托着下巴,把玩着手里的一块小芯片,“毕竟珀斯卡兹的那些又臭又长的规定简直违反人类生理状况。说起来,林锦城也是向导,但他等级很低,有没有注□□神力抑制剂都没什么差别。”


    柏永年疑惑:“那他怎么入学的?星联军校不是有个最低等级要求吗?”


    魏雯慧停下手中的动作:“在入学检测前夕,他大病一场,随后精神力等级堪堪达到了B级,之后通过偏远地区扶持政策成功入学。”


    她又看向柏永年,眼神中有疑惑和好奇:“不过他的出生环境多少比你好一些,虽然住的偏了点,但好歹有个房子,还有妈妈照顾他。你到底是怎么靠着拾荒长这么大的?”


    柏永年很惊讶:“你怎么会知道我之前生活的环境?但是我能长到这么大其实很复杂,说不清楚。”


    魏雯慧对这事也没那么在意,顺嘴解答了柏永年的疑问:“有次开会的时候,珀斯卡兹突然就你的出身发表了长篇大论,所以参会的人都知道你来自哪儿了。”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点什么啊……”柏永年无奈的扶额。


    “他每天都跟做大梦似的,梦到哪句说哪句,你要是探究他每句话背后的意义,大概这辈子都得不到答案了。”魏雯慧耸肩,“对了,你能不能给我带点书?”


    柏永年答应了她,朝身侧一直在监听的女警接了纸笔,然后画了三分钟记下了一份包含二十本专业性书籍的书单。


    “魏女士,你要进军代码行业吗?”柏永年折起纸,放进外套内口袋里。


    “当初逃跑之前,我把嘎吱的芯片和内存条给拆下来了,我当时只是想着,若夏她肯定不管在哪儿,都要看那些抽象小说的。”


    魏雯慧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芯片,轻柔的摩挲着:“当时她帮我一起拆了,我只以为是她舍不得那些小说。现在想想,或许这芯片里,有什么她想对我说的话。”


    柏永年想起那个跳脱的女生,很难想到她也有这么细腻的时候:“我可以找人帮你破解这枚芯片。”


    “不用了,这是她对我一个人说的话,我要自己去看。反正在这里的时光枯燥又漫长,正适合学些什么。”魏雯慧垂眸,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这次探监就到这里结束了,见过魏雯慧的状态,他也有些松了口气。柏永年知道,自己是害怕看见一个歇斯底里的人,又或者是一个麻木又失去求生意志的人。


    幸好这两种状态,他都没有看见。珀斯卡兹记者招待会上的那一枪,原本会不会是实弹呢?会不会正是那枚藏着李若夏心意的芯片,最终挽回了魏雯慧倾泻的仇恨和怒火呢?


    他不知道。


    柏永年选择当机立断的买完所有的书,赶在监狱下班关门的前半个小时,把书送了进去。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的时候,光脑“叮”了一声,柏永年看到了季向的询问。


    季向:“小柏,你之前提到的那位病人接受治疗了吗?”


    柏永年:“还没有,季老师。他似乎有些抗拒接受治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季向:“治疗过程中的人文关怀也相当有必要,你还需要学习这部分知识,这也是我们向导在哨向精神疏导治疗中需要关注的部分。”


    他和宿松霖应该不算是简单的医患关系吧?但如果不是的话,他们又算是什么关系呢?学长和学弟的关系?


    季向又发了几个相关的文件,柏永年一一接收,回复“收到”。


    季向:“不论是病人因为什么顾虑抗拒治疗,你都要尽快劝导对方接受治疗了。抑制精神力的药物的效果会随着注射频率的增加而减少,他最终还是要直面精神图景萎缩带来的痛苦。”


    柏永年突然有了些不好的联想,他询问了精神力抑制药物的效果和正常服用疗程,再与两人相处时长之间相比较,心惊地发现,现阶段正是药物治疗效果断崖式减弱的时候。


    他顿时没有了闲逛的心情,甚至连那几件衣服都忘了拿,冲着空轨站狂奔。


    时间太晚,又是晚高峰,他挤了两趟才挤上车,等回到那房子里的时候,藏青色的夜空下,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路上偶尔有遛狗的老人,柏永年急匆匆的跑过去,听取汪声一片。


    “哎呦!小伙子你做什么呐,做事这么急哦,给我们家豆豆都吓到了呐!”老太太扯着牵引绳抱怨道。


    柏永年根本没听见那几句话,他两步并作一步,几息之间已抵达门口。推开大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平日里总是收起的窗帘也被放下,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他摸黑进了屋,按下开关,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正好这时候停电了。


    柏永年盲人摸象般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向导,于是把精神力横铺出去,如浪潮般,淹没了这屋子里的全部空间。


    精神力触手在抵达某一处时,传递了不一样的信息。柏永年闭着眼,仍站在客厅中央未动,用精神力将那处全然包裹。


    终于,被裹住的人,喉间溢出一声没能藏住的痛吟。那一声又轻又快,转瞬间就被它的主人在此咽下,但已经足以让柏永年判断出宿松霖的位置了。


    在卫生间。


    柏永年冲到卫生间前,拧了两下把手,没拧动,这扇门被人从内反锁了。


    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但理智没有让他直接踹门。


    好在这门也已相当老旧,柏永年肩膀抵着门,手臂带动手腕,把那把手硬生生扯了下来。


    支出的木刺将柏永年的小臂划伤,柏永年终于推开了门,看到了卫生间内部的场景。


    洗手池上散落着几枚一次性针头和精神力抑制药物注射液,而冰冷的瓷砖上跌坐着一个凌乱虚弱的哨兵。被发现的那一刻,他仍然在压抑自己的痛呼,将口中的食指咬的鲜血凌厉——


    作者有话说:小柏:说真的,星际时代没有隐私吗?开会拿我当谈资算个什么事啊?-


    你们两个,快给我谈!急急急!


    最开始确实准备让小魏也领盒饭来着,后来想想,这样未免太残忍了,临到头开始写了,改变了她的结局。


    第83章 83章 “怎么办啊,哥。”


    “小年?”宿松霖抓住冰冷的洗手池边缘, 勉力支撑着起身,他右臂的衣袖挽起,指尖发白, “你不是留了纸条说……”


    柏永年上前扶住对方, 手小心地避开了宿松霖的胳膊, 隔着衣物支撑起他的身体。


    “哥, 你最近两天躲着我,是不是因为抑制剂的效果变差了?”


    宿松霖刻意将重心放在自己支撑的手臂上, 听到柏永年的问题,抬手轻抵对方的肩膀:“哪有什么躲着你, 这两天确实是有点事情需要忙。”


    柏永年点点头:“哦,那就是两者都是原因了。”


    宿松霖被他坦然的肯定哽了一下。


    “不说这个。小年,你先出去吧, 我……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宿松霖说着,便要挣脱开腰间的小臂, 想远离少年人炽热的温度。


    “哥,别用那个抑制剂了。”柏永年岿然不动, 怀中的人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疼痛的余波显然没有消散,那被咬破的食指还在滴血, 他不能眼看着对方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却无动于衷。


    “让我为你治疗吧, 哥。精神力抑制剂的效果已经减弱,继续用, 药效只会越来越差。接受精神疏导治疗,不仅能缓解你的疼痛,还能让你免受药物的约束,逐步治愈你的精神图景。”柏永年再一次苦口婆心的劝道, 大概很难想象有一天,他要像买保险一样推销自己。


    柏永年咽下后面那一句“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接受精神疏导呢?”,放轻了声音说:“哥,让我试一试吧。”


    宿松霖已经有一点站不住了,柏永年来之前,他已经注射过一针抑制剂。随着使用的频率变高,抑制剂起效也越来越慢,抑制时间大幅缩短。


    他本来又拆开了一管,准备加大药量,但想到那桌上的纸条,又放弃了。


    实际上,柏永年猜的不错,这两天,他确实有躲着对方的意思在。但等真看到那纸条的时候,他心中又百感交集。


    应该只是放松吧,宿松霖强行为那不明情绪归类,看到柏永年终于放弃精神疏导治疗,不会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他应当是感到轻松的。


    于是那拆开的第二管抑制剂没有被使用。


    宿松霖闭眼承受如洪水般的疼痛,既然这栋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人,那么再如何狼狈,也无所谓了。


    当柏永年面带急切的闯进来时,宿松霖几乎手足无措,但他依旧迅速稳下心神,强装出前辈的模样。


    听着身旁人的劝说,他眸中闪过一瞬间的动摇,但最终,那抵着肩膀的力道依旧轻柔又不容抗拒,将柏永年慢慢推开:“没事的,小年。你回来的这么晚,先去收拾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好吗?我这里马上就处理好。”


    又是这样哄孩子的语气。


    柏永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宿松霖发白的唇和颤抖的睫羽,心中的情绪如被禁锢的枝桠,找不到生长的出口。


    这片居民楼确实是太偏了,这会儿正是用电的高峰期,电压不太稳,卫生间头顶的灯泡闪烁了一下,将柏永年情绪波动的那一瞬藏进了黑暗里。


    等心绪平静下来,柏永年也有了决定。


    宿松霖看身旁人没有动作,手下又推了推:“小年?你先出去好不好?”


    柏永年没有回答,他放在那人腰上的手轻轻松开,却抬手轻触了一下宿松霖的肩膀。


    宿松霖已经疼的脑袋发木,但依旧瞬间反应过来,正要抬手摸去:“什么?”


    手下摸了个空,眼前的视野却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让他将“柏永年”冰冷的目光尽收眼底。


    疼痛不知何时离他而去,但他并未察觉。


    “……小年?”宿松霖抽痛的食指痉挛一下。


    “晚好,宿少校。”“柏永年”彬彬有礼的回答,“抱歉,最近叨扰您了。我听您的话,现在就离开。”


    “离开?出远门吗?”又是那种复杂的情绪裹挟了他,宿松霖面上未显露分毫,关心地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这次,“柏永年”居然连出声都吝啬了,只摇了摇头,拎着一个小而薄的手提箱就离开了。这些日子里,宿松霖给他置办的那些衣服,他一件也没有带走。


    电闸跳了,黑暗瞬间蚕食整个屋子,这片空间又回到了柏永年没来之前的模样。


    宿松霖的感官在这摄人的黑暗中缓慢麻痹,他先是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的感受,紧接着是嗅觉和味觉。


    口腔里那若有若无的苦味终于不会再困扰他了。


    最后是触觉,他的身躯游离在这空间里,再无半点反馈……等等,手上那冰凉的触感是什么?


    即将沉没的意识被一簇火花点亮,宿松霖突然从幻境中挣脱,熟悉的天花板印入眼帘,他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


    食指被有些刺激的液体润湿,裹在干燥洁净的纱布里。


    他怔然扭头,发现他醒来的柏永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收回带着无色乳胶手套的手,支起小臂,把下巴搁在手腕处。


    “怎么办啊,哥。”柏永年笑的眉眼弯弯,眼睛里有计谋得逞后的狡黠,“我先斩后奏,给你进行了一次浅层精神疏导,你会怪我吗?”


    宿松霖藏在被子里的右手摸摸捏住了床单。


    他反应了好久,时间长的柏永年都有点忐忑了。这可不行,下决心动手之前,柏永年可是信誓旦旦的认为,事后宿松霖绝对会原谅自己的。


    他要坚持自己的猜测。


    床上的人已从病痛中抽离,肌肉不再紧绷着,在柏永年说完那毫无诚意的道歉后,对方就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片刻,他终于转过头来,直视柏永年的目光。


    “小年,谢谢你。”


    柏永年一喜,心想那什么患者人文关怀,也不是什么场合都能起作用的,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他眼睛发亮的盯着宿松霖:“哥,这疗程开始了就不适合停下了,不然萎缩带来的副作用会更大。所以,后面的治疗……?”


    宿松霖轻轻点头:“后面的治疗,要拜托你安排了,柏向导。”


    柏永年心里的小人狂奔着大喊“呜呼!”,面上绷得紧紧的,立志要保持自己成稳的形象。


    但他忘了,为了精神疏导而留在宿松霖手腕处的小五还没离开,于是宿松霖有幸欣赏了一次蜘蛛跳舞。


    他抬手想抚摸一下小五,却意识到此刻精神力没有被抑制,便放下了手。


    柏永年连忙把小五丢回精神图景中去,假装无事发生般继续闲聊:“说起来,哥你在幻境里待的时间还挺久的。”


    他褪下手套,边想边说:“之前在战斗中,那些哨兵一般两三分钟就挣脱了,你睡了十来分钟呢。哥,是因为你对我没有设防吗?”


    宿松霖又想起那个幻境,他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是吧。小年,你这个幻境是根据什么生成的?”


    “一般来说,是根据本人当时认为最合理的事情发展生成的,所以他们会看到自己认为当下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柏永年好奇的看向宿松霖,“所以,哥,你最后看见什么了?”


    可惜他问了好几遍,宿松霖都不说,最后被问急了,这人还要支着个裹得像蚕蛹一样的食指去做饭。柏永年连忙把人摁下,自己一边搜着菜谱一边去厨房了,顺势就把那问题抛之脑后了。


    左右不过是自己乖乖听话,回了房间的幻境吧。


    做饭途中,柏永年想翻个视屏播着,就在某个视频封面看到了熟悉的人。


    “苗家骏?”


    他点进那个直播,苗家骏以继承人的身份站在苗顺康身侧,此时的苗顺康正手捧讲稿发表演讲。


    大致内容是,他们旗下的传媒公司刚建立了一个运用了新算法的新媒体平台。柏永年听了几分钟,困得差点把手切了,他最后看一眼站在一旁如同身着华服的木偶般的苗家骏后,就退出了这个视频。


    关闭前,他看见身着正装的关识在台下为苗家骏递材料,没想到这人当真得到了重用。当初陷害解长霜污蔑自己的事,柏永年还没忘,看见他只觉得厌烦。


    据薛锐所说,翟朔现在潜藏在苗家附近,想尽可能帮助苗远骞尽快恢复意识,同时也在打探消息。


    因此这阵子,他都没和翟朔闲聊,让人感动的是,即便如此,翟朔都提前完成了自己负责的那部分的小组作业,在小组群聊中斩获一众大拇指和夸赞。


    苗顺康确实给苗家骏不少锻炼的机会,甚至近期又给他和他母亲都分了些股份,但苗家骏现在非必要不去母亲所在的别墅了,似乎母子关系出现了裂痕。


    柏永年想着上一次见面时,对方带着些鬼气的面容,大概有苗康顺这个爹,苗家骏过的日子并不算好。


    锅里的粥炖好了,柏永年尝了一口,幸福的眯起眼睛,他盛好粥后给宿松霖端了过去。


    柏永年坐在床边看着宿松霖吃饭,精神图景里的小蜘蛛们一直闹腾,他无法,只好给他们一个个都丢出来。


    结果一个转头,托盘里就多出两根菜,还冒着热气。


    柏永年:“……”


    他看看宿松霖,又看看那两个色香味俱全的菜。嫌疑人稳如泰山,迅速喝完了剩下的粥,把空碗放回托盘上。


    “粥特别好喝,今天谢谢小年了。等我伤好了,换我来下厨吧。”


    柏永年想起当初那锅含冤横死的蔬菜们,拒绝了宿松霖的提议。


    看天色已晚,今天自己也属实折腾了一通,疲惫感逐渐袭来,柏永年便告辞,搂着小蜘蛛们回去了。


    柏永年洗漱过后躺进被窝,就着睡意进入梦乡,被他搁在床头的光脑亮了两下,几条消息弹出——


    作者有话说:小柏:我真是聪明极了。


    季向:出门别说是我的学生。


    第84章 他疑心柏永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二天醒的时候, 柏永年扫过那些信息,是邬泽发来的,有关张霞文和安托万的。


    他没记着看, 洗漱过匆匆来到了宿松霖的卧室。看到男人已经坐着轮椅来到床前, 柏永年内心微不可见的失落一瞬。


    窗台上有几个手工摆件, 看起来都很旧了, 制作的都很粗糙。柏永年看着那个四条腿三长一短的小猫,以及它隔壁头重脚轻只能躺着的蘑菇,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起了?”宿松霖问声回头。


    “嗯。”


    柏永年回,因为刚起, 声音有些沙,反倒少了平日里怎么都摆脱不掉的那点稚气。


    “哥,虽然你做到了轮椅上, 但我们现在还是得先回到床上。”柏永年拆出一副新的乳胶手套,利落的戴上, 用余光欣赏身侧人微僵的反应,在心里窃笑, “我们从今天开始正式进入疗程, 早晚各一次精神疏导,争取早日缓解精神图景萎缩的症状。”


    宿松霖虽然答应了精神疏导治疗, 但昨晚那次毕竟是在他昏迷时候进行的, 还是浅层疏导。作为一个讳疾忌医的哨兵,今早才算是他的第一次正式哨向精神疏导。


    柏永年套个手套的功夫, 回头就看见床上多了一块绷的笔直的木头。他早料到这一幕,走到床边,放出了小蜘蛛们。


    由于高匹配度和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因,他和宿松霖两人都尽量避免肢体接触。带手套只是为了在治疗过程中, 按住因疼痛挣扎的人。


    柏永年缓缓泄出精神力,高活跃度的精神力如游丝般在男人的身上流淌,他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病人,如操作最精密的仪器那般操纵精神力。先是如丝如线般游走,接着如绸缎般缠绕,最后如一床柔软的棉被,将其人淹没其中。


    小蜘蛛们也蜷缩在宿松霖脑袋和手脚各处,如纺车般辅助精神力的编织。


    随着治疗的深入,沉珂的疗愈激起一阵痛苦,躺着的人如岸上干渴的鱼一样挣扎起来,却被略带些冰冷的乳胶手套一一摁下。


    那张白净的脸开始沁出虚汗,眉头紧锁,紧绷的嘴角时不时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


    柏永年内心担忧,面上不显。他得端出资深向导的模样来,才能让病人更信赖配合自己。


    坦白来说,自从分化后,柏永年多了点爱看猎物挣扎的恶趣味,他一向将这内心的冲动归咎于自己的精神体是捕鸟蛛。但如今看着宿松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他感同身受的忧伤一边倒似的碾压了那所谓的本能。


    偶尔那点冲动冒尖,都会激起他的忏悔与反思,让他不敢去看那挣扎虚弱的脸,但向导的职责又迫使他去看,还必须一直看着。


    却不知自己手上那副渐渐被二人体温浸染的手套,也激起了身侧人的遐想。治疗到了后半程,随着身体逐渐适应精神图景被修复时的痛苦,身上压着自己的那不同以往的触感就越发醒目。


    明明最痛最难忍受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宿松霖却又不自觉将那被包成了茧的食指往嘴里送。恍惚的看见那被包扎过的手指,他顿了一秒,刚放下想换另一只手,却被其他人抢先一步。


    这儿哪还有什么其他人呢。


    柔软湿润的口腔闯入一位不速之客,近日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明是代表了温暖日常的声音,此刻却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拖入不可见的海底。


    “哥,别咬自己,你咬我的手指吧。”


    宿松霖费劲了力气扭头,那托住下巴的手却像如形随形的桎梏,一刻不曾离去。


    见宿松霖没什么反应,柏永年有点担心,探入口腔的食指不自觉用力,往下摁了摁,将那鲜红的软肉压出一抹凹陷。


    “哥,你别担心,咬下去吧。”


    宿松霖迷迷糊糊的真开眼,看着始终注视着自己的柏永年,在他带些恳求的视线里轻轻阖上牙关。


    早晨的阳光并不强烈,透过纱帘落在柏永年的肩颈,衬的人仿佛从光中而生。牙齿轻轻抵在口中的异物上,却没有用一点劲。如同自己的感受,始终游离在临界的那条线之外。


    精神力撤离,脑袋里那绵延不绝又折磨人的疼痛也缓解了,只剩下些因缓慢自愈而带来的痒意,不可掩饰的生理反应也浮出了水面。


    柏永年轻手轻脚的把手拿出,动作间带了点液体出来,滴落在宿松霖的下唇上。这一下,却让宿松霖被惊吓住了一般,狠狠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哥?你精神图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金牌向导小柏立即发起追问。


    “没有。”宿松霖别过头,“小年,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去洗漱,因为刚才的精神疏导,身上出了点汗。”


    “那让我来抱你去吧,你刚治疗完,这会儿正虚弱。”柏永年立刻自告奋勇。


    这提议却仿佛有刺一般,扎的宿松霖立刻回望过去,疑心柏永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端详了半刻,却只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关切和担忧。


    他盯了半晌,才开口:“真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你先去给菜浇水吧。”


    柏永年见拗不过他,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浇菜也就那一会儿的功夫,柏永年全都收拾完,浴室的水声仍然没有停下,他便打开光脑仔细阅读邬泽发来的文件。


    张霞文和安托万都来自砂铁星,二十年前该星球因为高维坍缩消失,两人皆是通过移民,在星球坍缩前一个月左右离开了砂铁星。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移民名单上只有张霞文一人,安托万是作为张霞文的亲属被带走的。


    张霞文在砂铁星上是一名教师,安托万曾是她的学生,或许安托万能成功移民与这有关。


    离开后两人过了几年普通人的日子,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放弃了安稳的生活,筹备资金组建起了涅墨西斯螺旋。


    那时候的安托万尚未成年,没有这种能力,做出决定的只能是张霞文。


    柏永年:“能查到张霞文突然转变的那段时间前后,发什么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邬泽:“当年4月,铁砂星因为高维坍缩而消失的事情才被报道出来,张霞文因此消沉了了一段时间,但之后又恢复了正常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柏永年愁苦的抓了抓头发,有几根倔强的发丝因此支楞起来,像避雷针一样笔直的竖着。


    邬泽:“非要说的话,这件事之后两个月,张霞文的账户上多了一大笔钱。”


    柏永年:“能查到转账的账户吗?是什么人给她的?”


    邬泽:“该账户已经被注销了,时间太远,查不出什么,出了那笔转账以外,什么痕迹都没有。你别太纠结前因后果,眼下抓捕他们更重要,现在的重点还是查出涅墨西斯螺旋的真正据点在哪儿,目前已经有了些眉目,过段时间可能就有结果了。”


    柏永年握拳:“到时候让我帮忙吧。”


    邬泽:“又让你去当小白鼠啊?不合适吧。大哥和宿少校会杀了我的。”


    柏永年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能当个什么清理员工或者保洁人员混进去吗?”


    邬泽:“你长这么显眼,到底是想怎么混进去……不扯了,来活了。”


    柏永年熄掉屏幕,拖着下巴发愁,总有种决战在前的感觉。


    脑袋上传来一道轻柔的触感,那几根叛逆的头发又被一一抚平。柏永年疑惑的回头,想着,宿松霖不是不愿意有肢体接触吗?


    宿松霖拖着他的手肘轻抬:“吃饭吧。”


    柏永年顺势起身,坐桌前开饭了。充斥着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只有失去过才会显得可贵。


    饭后柏永年幸福的靠在沙发上,宿松霖坐在另一侧,盖了个小毯子。小毯子是柏永年给盖的,他心里有点得意:看吧,我也是会关心人的!


    这人文关怀不得拿个满分啊。


    光脑“叮”了一声,又有了新消息,柏永年本以为会是什么垃圾信息,打算瞥一眼都拖进垃圾箱里,却发现是翟朔发来的,他们两个的上一条对话内容还停留在小组作业。


    “苗远骞醒了。”


    柏永年坐直了。


    “醒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他能说出点什么吗?”


    “意识还有些模糊,但基本能确定,那场车祸是苗康顺故意制造的。”


    柏永年想了想:“我能去探望一下苗远骞先生吗?”


    对话框安静了一会儿,接着翟朔直接发了个定位过来。


    他拉开地图,看了一下来返车程,能保证在今晚赶回来,才回复:“我今天下午就到。”


    柏永年发完消息,就风风火火的去穿外套:“哥!我下午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就回来!”


    宿松霖早在他坐直了身子时就有所察觉,此时也不惊讶,只问一句:“一个人吗?还是有认识的人?”


    “和我同学一起,放心。”他拉好拉链,推门就要出去,“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闻言,宿松霖整了整腿上盖着的小毯子:“最近降温,衣帽架上有个围巾,你戴上走吧。”


    柏永年于是又把踏出去的半只脚捞回来,老老实实的围好了围巾再出门。


    等到了楼下,柏永年看看大楼顶部的几个大字,再和翟朔发的定位上那行“安泰疗养院”比了又比,终于勉强接受,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厦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他还在门口和大堂看见了保洁人员。先前他给邬泽说的什么保洁人员伪装潜入计划,其实是在瞎扯,毕竟都星际时代了,但凡是个小康家庭,都用得起具备清洁功能的管家机器人了。


    柏永年合理怀疑,这几个保洁人员是什么不法分子,他踏进大厅,看到了左侧墙面上大大的招牌:“最先进的医疗团队,和最全面的人工服务,只为保护您的身心健康!”。


    做这海报的人很懂得如何全面展示优势,大标题旁跟着几个小标题,柏永年很不信的在其中看见了“人工清洁服务”。


    柏永年:“……”


    技术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作者有话说:小柏:我真是太坏了!我怎么能在正经治疗的时候想这想那的!


    松霖:……我不可以这样(然后暗自回味)


    第85章 苗远骞


    这家疗养院似乎恨不能把所有先进的, 能服务于人的技术用上。柏永年跟随着地面和墙壁上实时显现的方向箭头前进,再又路过了一个礼堂时,他觉得那些什么科研的学术会议都可以来这里开了, 这里所有设施都一应俱全。


    柏永年猜到这疗养院会建设的很繁复, 因此特意提早出发, 预留了迷路的时间。却没想到因为科技的便利, 他比约定的时间更早到来,因此见到了其他来探望的人。


    病房里很宽敞, 因此除却病人本身,再站下四个人也并不显得拥挤。


    柏永年和白鼬的小三角脑袋对上视线, 浅笑了一下,眼底盛满了阳光。


    也许是太久没见,生疏了, 小白鼬呲溜一下钻进了主人的衣服里,正在和苗远骞说话的顾乐山手忙脚乱的隔着毛衣兜住:那一团:“这是怎么了?”


    他疑惑地扭头, 就看见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向导迎光站着,脖子上的围巾已经他取下, 此时正搭在小臂上, 手里还拿着一个小花束。


    “柏同学。”在这里看见他,顾乐山有点惊讶, “好久不见了, 珀斯卡兹的事情我听说了,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顾乐山浅灰色的毛衣领口处又出现半个毛绒脑袋, 一只黑豆般的眼睛偷瞄着他。


    柏永年含笑瞥过,把它看的又埋起了头:“恢复的很好,早就没事了。”


    他回过顾乐山,把手里的花束交给病床上的人:“苗远骞先生你好, 我是柏永年。恭喜你醒过来,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原本他准备搞个果篮,但在这疗养院对面就开了家花店,柏永年便脚下一转,心情所致地买了束花。不过因为对花不熟悉,花束便交由店主挑了包好,他只负责结账。


    苗远骞毕竟大病过一场,常年卧床让他的看起来仅剩了个骨架子,但他脸上却没有因久病产生的沉郁。


    “多谢了,看来我又要多一个帅哥朋友了。”苗远骞含笑接过,骨节突出的手指轻抚几下花瓣,“没想到时隔两年,我还能醒来。也没想到这么久过去,我醒来后,还能有这么多人记得我。”


    他拆开花束的包装纸,拿出那几只白色的花,放进翟朔找来的花瓶里。


    “小朔,我睡了这么长的一觉之后,你还是这么内敛的性格呢?”苗远骞无奈的说了一句,又看向柏永年,“至于这位新来的朋友,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但说来话长,不如大家先坐下,慢慢谈。”


    柏永年没动:“我很乐意,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关识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向靠窗站在角落的人,关识褪去了荧幕前的光鲜亮丽,只身着纯色衣裤,默不作声的站在角落。


    听到柏永年的质问,他扬起营业式的微笑:“柏同学难道还会因为我感到威胁吗?不胜荣幸。不过你完全有控制我的办法,毕竟你已经实践过了,想必我对你并没有威胁吧?”


    “嗯?”苗远骞看看一动未动的柏永年,又看看话里带刺的关识,“哎呀!怎么是这么个气氛?都是自己人,大家和和气气的嘛!”


    他招呼柏永年坐下:“小识是我母亲的学生,也算是我半个兄弟,说话有点冲,你别放心上。”


    苗远骞又招招手,把关识拉过来揪他耳朵:“你怎么回事?一声不啃就去给我弟打黑工的事我还没找你问话,现在又跟炮弹一样看谁炸谁,要干什么!”


    关识绷着个脸:“你别管!你那便宜弟弟我有自己的打算!”


    苗远骞手下更使劲了,关识顿时眉毛皱在了一起,他疼,但他也不喊痛,也不躲,就像一个歪脖子树一样怼在病床前。


    柏永年慢悠悠坐下,认为关识有点挡光。


    他不至于看不出来两人的亲近,识趣地一直没做声。顾乐山坐在床尾,似乎有些拘束,看起来和苗远骞并未有多亲近。


    苗远骞终于惩罚够了,大发慈悲的放过那只已经通红的耳朵,整了整衣服:“好了,不闹了,我们来谈一下正事吧。”


    先前根据翟朔和薛锐提供的信息,柏永年只知道,造成苗远骞陷入昏迷的车祸与苗康顺有关,考虑到苗康顺和涅墨西斯螺旋也许有关系,柏永年猜测苗远骞掌握了一些相关信息。


    “先说最关键的,也是最重要的信息。苗康顺确实和涅墨西斯螺旋有关。”苗远骞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直截了当的抛出信息。


    柏永年看了一眼关识,对方臭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显然早已知晓此事。


    也对,他现在毕竟混成了苗家骏的心腹,这都不知道的话,未免也太没用了。


    苗远骞还在讲述。苗康顺和涅墨西斯螺旋之间的关系,要追溯到更早之前。如今他所掌控的公司,之前姓穆,真正的掌权人是苗远骞的生母,穆杏。苗康顺是个典型的凤凰男,一朝攀上了凤凰,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倒谋算起了穆杏的财产。


    一场意外带走了穆杏的姓名,而她的父母也早早离世,苗康顺就这样窃取了穆家的果实。说是意外,但没人真信,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事不关己,听到后也不过是叹惋穆女士英年早逝,便举杯示意离去了。


    正真在意穆杏离世的,只有她的儿子苗远骞,和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我爸爸,苗济泉。”顾乐山出声,两只手平放在膝上,坐的很局促。


    苗远骞冲他安抚性的一笑,接着讲述。穆杏女士和苗康顺初识时,苗济泉还在念书。两人确认关系后的某一天,苗康顺和苗济泉为读书一事大吵一架。


    “你还不明白吗!说什么知识是平等的,那都是糊弄人的!你看看你念这个破书,一年到头花了我多少钱?供了你这么多年,一年又一年,到底要供到哪一年才行?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毕业?”苗康顺冲苗济泉大吼,脸和脖子因为充血通红,甚至眼白也泛出一些血丝来。


    苗济泉捏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嗫嚅道:“这次真不一样……这是最后四年了,念完我就能赚钱了!我现在也有在赚钱的,我就是差个学费……”


    “废话!”苗康顺打断他断断续续的申辩,“你自己的吃饭钱本来就该你挣!还有你这态度,是跟哥哥讲话的态度?是跟人借钱的态度吗?!”


    说大吵一架不太准确,实际情况是苗康顺肆意倾泻自己的怒火,而苗济泉如垃圾桶一般沉默着接受。


    吵完后,苗康顺还若无其事的去陪穆杏。


    “你眼睛怎么了?”穆杏眯起眼睛问。


    “什么?哦,可能最近有点累到了。”苗康顺连忙揉了揉眼睛。


    “哎!别揉,会进脏东西。”穆杏握住他的手腕,又凑近看了半天,“看起来像是哭过似的,是不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一个人躲起来哭啦?”


    “说什么呢。”苗康顺反手握住她的,双手合拢,像圈住一尾游鱼一样,圈住那只比自己小一圈的手,“我可不是遇到困难就哭鼻子的人。”


    穆杏笑着挣脱,轻快的在前面走远了。


    后来她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消息,一次性给苗济泉付完了所有的学费,苗济泉对此心存感激,把穆杏当做救命恩人般看待。


    因此穆杏因意外丧命,第一个起疑的就是苗济泉,他实在是太了解他的哥哥了。那是怎么样一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角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彼时苗远骞已经快要成年,即将继承穆杏留给他的股份,苗济泉迅速联络苗远骞,并派了些人保障他的安全。两人互通后暗自展开调查,但苗康顺太谨慎,调查进展一度停滞。


    直到某一天,两人聚餐时,小酌的苗济泉在饭桌上回忆往昔说道:“虽然穆姐确实喜欢苗康顺,但当时苗康顺作为一个没分化的普通人,怎么都不可能入的了大财团的眼,穆姐的父亲一直不同意两人交往。我当时心里是庆幸的,毕竟苗康顺这人,跟谁谈都是糟蹋对方了。”


    苗远骞天生酒量大,他思维清醒,闻言捏着酒杯的手一停:“没分化的普通人?他跟我妈谈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吧?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分化成哨兵的?”


    苗济泉:“偏偏是坏人好命,我记得是我毕业那阵子的事情,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音讯全无,光脑都联系不上。等几天之后再出现,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活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似的,说是分化了,虽然只是个C级哨兵,但好歹也算是个哨兵吧。”


    他仰头把杯子里那点酒喝尽:“穆姐知道的时候,欣喜若狂,还特地为这事专门吃了个饭,一整晚嘴角都没落下去过。我在席间坐着,饭菜热气腾腾的,我心里却冷的发颤。”


    “苗康顺的眼睛,冷的像野兽,嵌在眼眶里,直勾勾地盯着穆姐,看了叫人胆寒。”


    苗济泉还要继续倒豆子一样谈那些陈年旧事,苗远骞却已经抓住了线索的尾巴,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匆匆离席。


    顺着苗康顺意外分化的事情去查,真让他查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他查到了一笔不明打款,不止是苗济泉所提及的那个时间段,从那至今的每一年,都有打款。


    有零有整的,打款时间和汇款账户各不相同,却还是让苗远骞抓住了线索。查到涅墨西斯螺旋的那晚,他载着所有资料和文件前往老宅,要去和苗康顺当面对质,却没想到苗康顺棋高一着,先一步将自己淘汰出局。


    柏永年觉得古怪:“那些资料没有备份吗?”


    苗远骞无辜的眨眼:“备份在我叔叔那儿。”


    “那苗济泉先生呢?”


    苗远骞的声音微微落了一点:“他去世了,苗康顺不会对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


    作者有话说:小柏*沉思:怎么才能合理的报复关识,又不显得我小心眼?-


    快快的走剧情!


    顾乐山的背景早就定好了,甚至初步设想还定了个结局,但是写到后面有点写不完了,我就在想要不不写他了。后来想一想,还是决定写上,不能总让小柏和松霖两人二人转谈恋爱啊(挠头苦恼)


    第86章 什么我的哨兵?


    柏永年下意识看向床尾的人, 顾乐山神色平静,倒是有点晚出乎柏永年的意料。


    说起来,作为苗济泉的儿子, 顾乐山却没有随父姓, 其中不知有什么缘由。但从先前顾乐山腼腆却举止有礼的模样能看出, 他的家庭教育良好, 柏永年难免会有点刻板印象,认为提及生父的死, 顾乐山会为此伤心。


    “不必在意我。”顾乐山对柏永年轻轻摇头,“继续讲吧, 哥。”


    苗远骞点点头:“不过苗康顺失算了,我还有一个备份哈哈哈哈哈!”


    关识掏出便携屏幕,像个认真的讲师一样调整好亮度和字迹, 甚至为此做好了一份演讲模板。


    苗远骞一哽:“识识啊,我们一定要这么严肃吗?谈话内容已经这么沉重了, 就让气氛轻松一点吧。”


    关识恍若未闻:“当年苗远骞陷入昏迷后,我继续顺着他传来的资料继续往下查, 终于查到了涅墨西斯螺旋的身上, 并且通过已有证据证据确认,苗康顺的分化, 正是因为服用了涅墨西斯螺旋开发的药物, 西格列汀。”


    白幕上出现了一个化学式,长得十分冗余, 柏永年看不懂,便只看文字。


    “这个药物副作用很大,同时服用后分化失败的概率很高,通常年龄越低, 分化概率越高。因此选择在二十多岁的年纪服用该药物,苗康顺内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关识平静的讲述。


    苗远骞鼓掌:“骂得好。”


    关识翻页:“由于药物的副作用太大,因此在第一版研发后销售的效果很差,涅墨西斯螺旋陷入了资金危机,但已经分化完成的苗康顺很看好他们,他暗地里从自己新婚妻子的账户中套钱来资助他们的进一步研发。”


    “苗康顺这种极端的利己主义者能有这么好心?按照他的性格,分化完毕后不反手把涅墨西斯螺旋给举报了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从指缝里抠出钱来资助他们?”柏永年抵着下巴,“真实原因,其实和和西格列汀的副作用有关吧?”


    柏永年说完,感觉有一道格外醒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回头就看到了苗远骞那欣慰的眼神,活像看到了自己最聪明最有潜力的学生一样。


    柏永年:“……”他早就想说了,这人真的靠谱吗?


    “你猜的没错。”关识翻到了下一页,那一整页琳琅满目的副作用,看的柏永年暗自感叹,苗康顺此人对自己也是够狠。


    他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看到了“精神图景周期性紊乱”等字样,联想到当初星朝会地底那庞大的向导精神疏导室,明白了困扰束缚住苗康顺的副作用是什么了。


    “只是周期性精神紊乱吗?真是有点便宜他了。”柏永年叹息。


    苗远骞也叹气:“真是便宜他了。”


    关识瞥了一眼复读机,继续说:“我现在已经取得了苗家骏的信任,但苗康顺始终对我有所防备,我目前能探查到的消息就这么多了。”


    苗远骞点点头:“辛苦我们识识啦!”


    关识看起来接受良好,柏永年为他的心理素质之强大感到佩服。


    “涅墨西斯螺旋的行动,都是苗康顺跟在后面给他们收尾吧?”柏永年直接提问。


    “是的,目前大部分不涉及核心的脏活都他被交给了苗家骏。”关识点头。


    “不涉及核心的脏活?”柏永年咂舌,“他对自己的孩子都这么狠?我以为他会对自己二婚的儿子有点感情。”


    关识摇头:“他取苗家骏的妈妈,根本原因是看上了她作为向导的精神疏导的能力,偏偏他等级又低,还不敢娶高等级向导,生怕自己被控制住或者是暴露。”


    柏永年低头,苗远骞看到他陷入沉思,自然而然的开口:“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希望在涅墨西斯螺旋总据点暴露时,我们能及时限制住苗康顺和苗家骏,切断苗康顺为他们提供的帮助,对吗?”


    柏永年见苗远骞是真信任这屋子里的其他人,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口,自己也不再扭捏:“对,但我觉得这事不适合我来说,毕竟我并没有什么能和你谈判的筹码。我本想联系邬君禾先生来和你谈这事。”


    “不,你有筹码的。”苗远骞正色道。


    关识盯着柏永年,顾乐山本来还在研究白幕上的信息,身侧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他挠了挠自己的小卷毛,疑惑地看向谈话中的几人。


    柏永年看着瘦削的苗远骞和神色凝重的关识,略一思索就想通了:“那场事故里,苗康顺给你用了西格列汀?”


    苗远骞:“准确来说,是它的衍生药物,沙格列汀。作用是短期内提升哨兵的精神等级,但服用后会出现剧烈的精神波动,严重时甚至会导致哨兵失明失聪。两者服用后的副作用近似。”


    “你希望我为你提供精神疏导。”柏永年直截了当的说,“但我想,你有关识,又掌握这么多信息,我的精神疏导对你来说不是必须的吧?”


    “确实如此,但那样会让关识陷入不必要的危机中,他如今的处境已经够危险了,我不希望再给他雪上加霜。”


    关识静静凝视着苗远骞,没有分目光给其余人。


    “就当是我任性的请求吧,我诚心请求你为我精神疏导,当然,只需要浅层的那种就好。”他笑了一下,“毕竟你的哨兵会介意这件事的吧?”


    柏永年一呆:“不……什么我的哨兵?”


    “哦~”苗远骞眨了眨右眼,“我懂我懂,还没成是吗?”


    “不是不是!”柏永年一整慌乱,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我没有哨兵,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穿的风衣,待的围巾上,都有另一个哨兵的气味啊?你们已经同居了吧,居然没有确定关系吗?”


    苗远骞看柏永年慌张的神情不似作伪,当下也惊讶起来,随即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他:“小柏啊,年轻人爱自由,我懂,但是也要学会负责任啊……”


    柏永年已经僵立成一樽雕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想开口解释,但不知道是词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最终没有开口。


    他只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浅层精神疏导吧。”


    苗远骞:“这么突然?你是不是不爱听我说话?我也不是唠叨你,只是真心想劝劝你,早点定下来呢,也少走一点弯路……”


    天哪,这是什么紧箍咒吗?


    柏永年直接付诸行动,要把小二喊出来上工,不知怎么,四小只一股脑的都出来了,小五还在兴奋的跳舞。


    顾乐山刚一脸惊讶的指向小五,就看到四只小蜘蛛只剩下了一只:“等等,柏同学,你的精神体刚刚是不是在跳舞?”


    柏永年绷着脸:“没有的事。”


    “难道是我看错了?……不不不,绝对是真的,你的精神体刚刚确实是在跳舞。”


    “不,没有,你看错了。”


    “真的吗?但是……”


    关识忍无可忍,出声打断:“好了!他的精神体刚才确实是在跳舞,你没有看错。现在讲清了吧?讲清了你们两个就给我出去!不要打扰苗远骞的治疗!”


    顾乐山跟翟朔被撵了出去,苗远骞受伤的看着关识:“识识,你以前都喊我骞骞的,怎么一觉醒来,你就只愿意喊我全名了……”


    关识被他说的一阵恶寒,紧随顾乐山两人之后出了门。


    苗远骞笑嘻嘻地目送他离开,随后看向柏永年:“柏向导,接下来麻烦你了。”


    小二伏在那只搭在被子上的手,病房内的两人闭上眼睛。


    等待精神疏导期间,门外站着翟朔依着门口开口:“我还以为你当真投靠苗家骏了,但既然不是,你光明正大的来探望苗远骞,就不怕被他发现?”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苗家骏要我来问几个问题,并全程录音。”关识回。


    “那你该怎么办?刚才说的话不能被他知道的吧?”


    “当然不然,台词我早就准备好了,苗远骞也挺喜欢演戏的。”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大概十分钟后,门被从内推开,重新围上了围巾的柏永年踏出病房,示意几人治疗已经结束。


    关识迅速说了声“谢谢”就又进了病房,翟朔冲他笑了笑,也随后进入了病房。


    今天来探望苗远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柏永年获得了他所需要的信息,因此准备离开,他算了算,晚上回去的点,正好还够他做个晚饭。


    他走进电梯,看到身后进来的人,好奇地问:“你和我一起离开?”


    “嗯。”顾乐山低头应了一声。


    反正里出疗养院还有段距离,柏永年不介意闲聊几句:“你只是来探望你堂哥身体健康的吗?”


    顾乐山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我今天来,实际上希望自己也能加入你们,但刚才谈话过程中,哥哥一直有意忽略我,他愿意让我知道这些事情,却不想让我卷进来。”


    “或许是他对你父亲的死心存愧疚,他不愿意让你再出事。”柏永年宽慰道。


    顾乐山叹了口气:“爸爸已经去世了,害死他的人却逍遥法外,我怎么才能做到心安理得的旁观你们直面危险,却独自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门外,他拉高了衣领抵御寒气:“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我这几天多来找哥哥他几趟好了。”


    两人分别,柏永年看距离下一趟空轨发车还有段时间,便又来到了那家花店。店主是一位女性,气质柔婉,正在打理店内的花。


    门被推开,清脆的铃铛奏出悦耳的小调,店主抬起头来:“哎呀,这不是中午刚来过的客人吗?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柏永年点头:“我还想再买一束花,送给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呢?年龄多大?有什么偏好吗?”店主细心的问。


    柏永年认真的思考后才给出了答复:“是一个可靠、心思细腻的朋友,年龄的话,只比我大一点点,偏好……”


    他会想起那栋最开始有些死气沉沉的屋子,嫌少的装饰品让他无法通过装修风格来判断宿松霖的颜色偏好。


    余光瞥见一团洁白的花簇,他联想起自己送苗远骞的也是白色的花,想来它应该也适合送朋友吧?


    “这束花能包吗?适合送朋友吗?”柏永年指着那几朵花问。


    “啊,这个花吗?”店主端详了片刻,“是很亲近,很向往的朋友吗?”


    柏永年斟酌了一下这两个形容词,肯定地回答道:“是的。”


    “可以哦,拿这花很适合送人呢!”店主顿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着捂住嘴,“那我就给你包起来了哦。”


    柏永年乖乖点头,看着店主欢快的背影和轻快的步伐,觉得她真热爱自己的工作啊。


    店主取出材料,细心的设计花的摆放,再包好,心里暗叹,少年人的暗恋真是青涩又甜蜜,那人估计是早就看好了花,只是为了掩饰才装作不经意提起的模样吧!——


    作者有话说:苗远骞:我懂!我都懂!


    小柏:啊?啊……小五你别跳了!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走完了走完了,快马加鞭一样的走完剧情了。


    第87章 疗程后期


    苗远骞关怀过翟朔几句后,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没有强留,让人走了。如今这间他曾经豪华的囚笼里, 仅剩下苗远骞和关识两人。


    “关识, 我知道你现在跟着苗家骏, 有帮我打探消息和为我报仇的意思。但你现在和他的关系太近了, 我难免担心你会被扯的太深,有生命危险。”


    看着关识低头在光脑上处理事务, 手指都快的能看到残影,苗远骞忍不住有些语重心长的说。


    这会儿没有其他人了, 关识干脆拖了个凳子坐在床头,他闻言飞快地看了一眼苗远骞,又低下头忙着回复:“我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舍不得你那个便宜弟弟?他可不算是什么好人。”


    “唉, 我当然只是关心你。”苗远骞沉默一瞬:“他变了很多吗?那些事情,或许是苗康顺逼迫他去做的。”


    关识:“或许这算是一方面, 但他需要增加自己的分量,来庇护自己那个活在爱情故事里的母亲。”


    苗远骞叹了口气, 他想问能不能劝苗家骏加入他们, 又觉得这样未免是慷他人之慨,毕竟一旦问出这话, 关识的安全就岌岌可危了。


    微风抚动窗纱, 苗远骞看着关识认真的眉眼,他是自己和母亲在这世上最后的联系了, 也是自己仅剩的最亲近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要再失去了。


    苗家骏自己做出的选择,便也只能由他自己去承受命运了。


    ……


    柏永年怀抱着鲜花出门, 风衣在空中扬起一道利落的弧度。他并不是什么很有仪式感的人,但看到这束小小的白色的花簇,他就想起了宿松霖。


    店员说,这是风信子,由古蓝星的种子培育而来,几乎与它的祖先一模一样。可惜每当柏永年乡愁渐起时,想到的只是那栋乡下的小平房而已。他并不知道这风信子与它的祖先是否一模一样。


    回去的时间点不是很好,空轨上挤满了面容疲倦的青年人,座椅作为稀有物品,也早已被一个个精神萎靡的人坐满。


    柏永年勉强找到了一个角落,用身体圈起了那束白色的花。但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还是有一朵花的花瓣折了。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些许余晖,客厅里有些昏暗。宿松霖身着军装,今天他难得回了一趟军部,他本以为至少,会有点正事要告知他。尽管他如今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难以左右上层的抉择,但好歹还算享有知情权。


    但没有,那份文件置于干净宽阔的木质办公桌桌面上,离他仅有一臂之遥,而现如今的他却连翻开它的权力都被人夺走了。


    他签了个字就回来了。


    这样的场景他并不陌生,但巨大的虚无感还是击中了他。幸好今天柏永年出门了,令他得以随意颓废的躺在沙发上,放空自己,静待夜色席卷这具躯壳。


    忽然,楼梯间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宿松霖瞬间坐起身,打开了一盏小灯,用手指勾着不远处的小毯子,要给自己盖上。


    脚步声的主人大概心情很好,用了比平时更短的时间就站到了门外。幸好宿松霖已经够到了毯子,只需最后一下便能盖上。


    脑域深处精神图景的一阵抽痛却让他松开了手,偏偏这时,门开了,随着“咔哒”一声,光洒满了整间屋子。


    “哥,怎么不开灯?”


    柏永年疑惑的问,看向室内,却一眼看到了穿着军装的宿松霖:“哥,你今天去军部了?是去处理事情了?”


    宿松霖僵了一瞬:“嗯。”


    柏永年解了围巾,外套都没脱,快步走到了宿松霖的面前:“哥,我给你带了花!”


    他笑的灿烂,像个讨夸奖的小孩,宿松霖觉得他眉间大概差一朵大红花。他肩膀忍不住轻微松懈下来,似乎从某处沉重的一角中逃出,得以喘息片刻。


    他接过花,低头嗅了嗅,对柏永年露出一个笑:“谢谢,很好闻。”


    宿松霖不是个吝啬笑容的人,这些天来,柏永年已经习惯看到他的笑了,也因此,他瞬间看出来,宿松霖的心情有些沉重。


    联想到宿松霖今天的行程,以及他自己在军部曾收到的冷待,柏永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哥……他们为难你了?”


    “没有的事。”


    宿松霖起身,把花插在花瓶里,摆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为了避免直射阳光,他错开了窗户,窗台边角的粗糙木雕小猫歪着脑袋,像是要凑近了嗅闻那朵花一样。


    宿松霖不愿意说,柏永年又没有办法了。但总归对方没那么沉重了,自己这束花也算是买对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的精神疏导也磨合的越来越好,治疗进度很快,在和季向沟通疗程的时候,对方都忍不住赞叹:“好强悍的恢复力,你治疗的是一个高等级哨兵吧?高等级哨兵并不多,说不定我还听说过呢。”


    柏永年一笑而过,不动声色的用提问转移了话题。


    期间他也总往穹顶区跑,一是魏雯慧看书的速度真的很快,柏永年都怕她把睡眠进化掉了,在不眠不休的看书。还有一点就是苗远骞的精神疏导。


    关于为苗远骞精神疏导一事,他和苗远骞、关识三人都心照不宣,大抵是张霞文她们通过自己的血样分析出自己对奥格托宁副作用的缓解能力,苗康顺那边得到消息罢了。


    大多数时候,苗远骞的副作用都由关识负责消解,柏永年只用偶尔去一趟。不过苗远骞不愿意欠人情,每一次浅层精神疏导结束,柏永年都能拿到一笔钱,所以他很满意这份事少钱多的兼职。


    邬君禾和邬泽依旧忙的脚不点地,联系不上人。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日子在平凡普通的生活中流逝。值得一提的是,他和宿松霖的菜终于种出来了。柏永年对他们怀有莫大的期望成熟的那天就迫不及待的摘了做菜吃,只可惜自己种的终究不如专业农民选育的,这些菜的味道有些差强人意。


    “怎么是这个味道……”柏永年小声嘀咕,用筷子把碗里的菜翻了个身,又给翻回去。


    宿松霖也很懊恼:“下次不买他们家的菜种了。”


    柏永年抬眼看了眼对面人,想着原来还是有下次的。


    本来前些日子,宿松霖的精神图景已经痊愈大半了,这也意味着疗程来到了后期,接下来柏永年需要弥合宿松霖精神图景中,萎缩最严重的位置,对精神力要求极高,肢体接触不可避免。


    先前的无色乳胶手套已经彻底派不上用场了。


    柏永年兴奋的和季向讨论病情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的病人又不配合了。


    治疗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迟,甚至病人开始有意找各种借口逃避治疗,直到昨晚,还真被他逃过去一次。


    柏永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治疗过程中,宿松霖一旦露出了不适的表情,他都会停下来更温柔的使用精神力。明明他已经没那么痛苦了,为什么还是会逃避精神疏导?


    柏永年在这边胡思乱想,对面的宿松霖还在盘算着下一波种什么菜:“等会种我买的另一个菜吧,它不是在那家买的,店主是一个很温柔的婆婆,应该不会骗我。”


    柏永年点头。


    今晚宿松霖也没有主动提及精神疏导的事情。柏永年洗漱完出来时,客厅的灯居然已经灭了,自己的卧房敞着门开着灯,似乎在无声催促他赶紧休息。


    “好幼稚的逃避方式。”柏永年有点无奈。


    他看也没看,直接走到宿松霖的卧房门口,门缝没有光。他抬手叩了两下,无人应答。


    柏永年继续敲门:“哥,该做精神疏导了,治疗刚有进展,咱们不能半途而废。”


    依旧无人应答。


    柏永年抱臂,好,既然睡着了,那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咯?


    他干脆旋开了房门,向导的夜间视力不比哨兵,因此他没看见门开的那一瞬间,床上的人轻微抖了一下。


    柏永年熟练的坐在床边,因为需要足够的肢体接触,他早已不再使用那张书桌前的椅子了。他看着宿松霖的睡颜,抬起手。


    窗台上的瘸腿小猫突然歪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柏永年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看过去。


    发现只是木雕,又回过头继续。


    他揭开被子,把宿松霖向着自己的方向拖动,直到那清瘦的后背抵在自己的胸膛上。


    只是手掌的接触面积,并不足以达到治疗效果,这方法也是他和季向讨论后得出的。


    柏永年没有开灯,既然怀中的人想装睡,那自己也陪着演就好了,这也算是一种人文关怀吧?


    他摸黑去解睡衣扣子,前两颗扣子颇为艰难,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指尖溜过来溜过去,好在他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剥开了累赘的睡衣。


    这下即使是他,也能看见黑暗中莹白的一片了,柏永年移开视线,要去背向导守则。背了没两句,突然想起向导守则里根本没有约束向导在这方面的规则。


    太糟糕了,真为那些哨兵们的安危感到担忧。


    大概这想法说出去,都会引起嗤笑。哨兵一向自诩是哨向中的强势群体,来自弱者的怜悯只会变成他们的谈资。


    由于是刚洗完澡出来,柏永年想着精神疏导要肢体接触,干脆没穿上衣,这会儿也省了再脱一件的功夫。


    柏永年头靠在宿松霖肩颈处,看着他的脸颊。再照着刚才那慢条斯理的劲去解扣子,恐怕他的病人就要先一步破功逃走了——


    作者有话说:急急急!-


    救命,咋锁了


    第88章 品尝


    柏永年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像世界上最耐心的织者一样用丝线裹住怀中人。


    作为向导,他的精神疏导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不过先前的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肢体接触, 顶天了也不过是握个手。起初他还会闭上眼睛, 细心操纵精神力的走向和排布, 等到熟练了之后, 他便有余裕观察他的病人了。


    大多数病人的表情管理都不是很好,柏永年总能欣赏到那种挣扎与放松交织的矛盾表情, 他常常能品味到来自野性社会中狩猎者的喜悦。不过作为一个宽容的向导,他一向为自己的病人保守这个秘密。


    大概深层疏导和先前的疏导也没多大差别, 治疗中的宿松霖也不例外。


    随着精神力一点点充盈那破损的精神图景,他的眉毛也渐渐蹙了起来,身体也随之绷紧。


    柏永年只看了一眼, 就克制地垂下眸,却不可免地又撞见另一副景象, 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小时候是个闹腾的性子,撩猫逗狗什么都干, 偏偏长了个娃娃脸, 性格跳脱,直接俘获了周围一圈长辈的喜爱。和宿松霖的相处中, 他尝尝故技重施。


    对待社交, 柏永年一向喜欢偷懒,把自认为是好人的都拨拢到一块地方, 圈起来,坏人就干脆了当的踢出去,只留下一个记仇的本子。


    前二十来年,他用着这套简单粗暴的处理办法, 活的还不错,他准备继续延续这个老办法再活个几十年。


    但宿松霖似乎有些不好分类。


    偶尔柏永年拿他当长辈,把他的那些关心和帮助记在心里,再将这人高高挂起,像一轮明月似的。


    偏偏在外又总说这人是自己的朋友,这个词,又仿佛一下子将人扯到了自己的身边,距离瞬间缩短。


    柏永年在自己的那块小地方转了又转,看了又看,就是没找到适合安置宿松霖的位置。他隐约察觉到,自己该给宿松霖划一块新地。


    一声闷哼将他从沉思中唤醒,柏永年立即向宿松霖望去:“怎么了?是精神图景感到疼了吗?”


    他一出声,宿松霖又没动静了,像是怕惊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柏永年却不敢怠慢,连忙撤出精神力。充实的感受褪去,骤然的空虚又让宿松霖喘了一声。


    柏永年没管那些,他掰过宿松霖的脸颊,凑近了看他的神情。见屋里黑着不好观察,他绷着脸要去摸床头的开关。


    也许是自己的走神,给宿松霖的精神图景造成了伤害。宿松霖一向很能忍痛,如果不是痛极了,怎么会发出声音?


    宿松霖却急急忙忙的喊住他:“别开灯!”


    柏永年果真停下,他轻声劝说:“哥,你让我帮你看看,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宿松霖扯了扯被子,发出窸窣几声:“……我没受伤。”


    柏永年不信:“那是怎么回事?你不要逞强。”


    “……小年,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了,好不好?”


    柏永年下意识说道:“可是疗程安排……”


    宿松霖一狠心,单手攥着被子,推了柏永年肩膀一把,没使劲,但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


    “小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他看着黑暗里呆滞的柏永年,咬了咬牙,“君禾拜托我照顾你,我又算是你的学长,所以就这一次,听我的话,好吗?”


    他似乎是绞尽了脑汁,才勉强扯出这么个由头出来,好像有了这面大旗,就能成功劝走柏永年。


    这话一出,宿松霖一下子落回了前辈的位置上,又远了。


    柏永年在黑暗里静坐片刻,他讨厌无意义的争论,这牵强的理由显然无法说服他。他有着较真一般的求知欲,所以他要自己去找答案,去看宿松霖在掩藏什么。


    于是精神力又铺展开来,控制它的向导甚至刻意收束了力道,只浅浅的裹住面前人。


    宿松霖又惊又怒:“柏永年!”


    这大概是宿松霖第一次用这么语气和他说话了,之前即使他违背了宿松霖的意愿擅自开始治疗时,对方也是一副轻拿轻放的态度。柏永年相当聪明,他在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在宿松霖这里有着某种特权。


    但柏永年能理解他此时的愤怒,在用精神力包裹住了宿松霖全身后。


    原来,是有感觉了啊。


    宿松霖颓然的坐在床上,捂住了脸,松开了紧攥着的手。


    “哥?”


    精神力还未撤去,宿松霖的一举一动都在柏永年的感知范围内。他心中生出点隐秘的窃喜,似有另一个自己伏在耳边轻声细语的劝诱,那些什么虚构的道德枷锁也可以抛之脑后了。


    “松霖?”


    宿松霖依旧没什么反应。


    心中的渴望迅速膨胀,柏永年干脆伸出手,缓慢地从那双手下探进去,指腹轻柔地划过柔软的脸颊,描摹着那线条柔和的眉骨。


    尽管看不真切,但柏永年能想象眼前人的模样,他此时一定被自责和愧疚紧紧缠绕,无法直面自己。那张带着点病气的脸也会因此生动起来,染上些颜色。


    要是能开灯就好了,但柏永年也只敢想一想,他知道宿松霖绝对不会同意的。


    宿松霖终于放下了手,看着眼前那双因看不见而有些失焦的眼睛。


    得拒绝他,宿松霖想,本来自己就不该为了治精神图景拖着他。


    “小年……”宿松霖抬起手,要去捏脸上那作乱的手指,还未触及,就被突如其来的触感吓得一顿。


    他骤然瞪大了眼睛:“等一下!”


    拒绝的话语全淹没在他人的动作中,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依偎在一起。


    宿松霖擅长忍痛,却不擅长这方面。柏永年也只会这点手艺,却已经足够。


    “……够了,小年,停下。”宿松霖挣扎着从失控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柏永年像是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换个称呼好不好,松霖?”


    “不……”


    手指猛然划过。


    “呃!”宿松霖大口喘气,“小年,别……”


    手指不断的打着圈。


    宿松霖难以应对,把脸埋住,无声息地抵抗了几秒,才终于妥协似的开口:“永年,别再捉弄我了。”


    内心仿若餍足的猛兽,柏永年控制不住的勾起了嘴角,终于放过他。双手并用,不一会儿就结束了。


    这下说什么都晚了,宿松霖扯着被子要把自己裹起来,盖到一半,一个散发着热气的人就钻了进来。


    “你不能这样。”


    柏永年可怜兮兮的说,一把拽住他的手:“要互帮互助的,你不能只顾自己的。”


    宿松霖闭上了眼睛,耳朵上的温度就没下去过。


    柏永年看他不回应,不可置信地想,宿松霖不能真的只顾自己吧。他连忙又凑近了一些,毫不害臊得用头去蹭宿松霖的脸颊:“哥,你帮帮我吧,我难受……”


    平时如果给他听自己发出的这动静,柏永年自己都能先哕死。这会儿他倒是完全抛却了后顾之忧,不留余力的为自己谋取应得的权利。


    等到宿松霖的手终于动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不会再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了。


    柏永年毕竟好久没有过了,时间还挺短,结束的时候他忍不住臊红了脸:“不是,我以前不这样的。”


    毕竟还是病人,折腾一通,宿松霖有点累,他耷拉着眼睛,用指节叩了叩柏永年的山根,敷衍地应声:“嗯嗯,好了,你快去洗漱,然后回去休息吧。”


    “不行,我不能这么走了,我知道你还是没信!”


    “我信了,你特别久,真的,快去洗漱吧。”


    柏永年突然有些扭捏起来,飞速瞥了宿松霖一眼。不等对方疑惑,又拉着他的手往某处带。


    “什么?等等,你又……?”


    终于得空去洗漱的时候,柏永年自告奋勇要去帮忙,但被关在了门外。


    按照互帮互助原则,他本想回头再去帮宿松霖的,却被对方果断的拒绝了,只得放弃。


    浴室里的宿松霖拧开了冷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事情。他更难接受的是,自己明明有无数个机会拒绝柏永年,但他没有。


    他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没有水雾的镜面清晰的倒印出一个瘦削的哨兵,那身躯上曾经刻苦训练的痕迹,都在日复一日的病痛中被侵蚀殆尽了。


    没有一点哨兵该有的样子。


    宿松霖扯了扯嘴角,露出讥笑。也就外面那个不谙世事的向导,会被生理现象迷惑,对这么一副身体感兴趣了。


    他逼迫自己不移开目光,将身体上每一处丑陋的疤痕都看尽,一遍一遍提醒自己:是你利用了他的懵懂,诱导他品尝了这果实。


    宿松霖把水流拧大,仿佛这样就能让冷水洗去他犯下的错误,掩盖自己刚才那一瞬的鬼迷心窍。


    浴室的门突然被拍的哗啦作响。


    “病人不能洗冷水澡!”柏永年在外面生气的大喊,“明天的精神疏导时间再延长十分钟!”


    宿松霖只好拧开了热水,匆匆洗完。


    出来的时候,柏永年绕着宿松霖转了一圈,确认对方体温正常才放人。他把人塞进被窝里:“哎!别出来了,床单我换了。”


    见人不动了,安安静静的窝进去,他才放心去洗漱,冲着澡的柏永年忍不住哼起了歌。


    好开心,不过他和松霖哥现在算是什么呢?


    柏永年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这事好像该确定关系之后再做的,他得补上。


    也不知道星际社会这边谈恋爱是怎么个章程,他今晚得好好做做攻略——


    作者有话说:不谙世事的向导*柏永年:?我吗


    第89章 邬君禾昏迷


    可惜第二天他并不是先醒来的那个。


    在这里住着的日子里的, 柏永年的睡眠质量逐步提升,已经到了闹钟有点奈何不了的地步了。


    因此门被礼貌的轻轻敲响的时候,柏永年皱了一下眉头, 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直到房间里开始出现另一个人的精神力, 他才若有所觉, 睁开惺忪的睡眼。


    宿松霖打开衣柜, 挑了两件衣服放到被子上。


    柏永年揉着眼睛拎起那两件黑不溜秋的衣服:“今天要穿这么严肃吗?如果不是你今天拿出来,恐怕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柜子里还有这些衣服。”


    “嗯, 出了点事。”宿松霖合上衣柜,垂眼退回门口, “君禾出车祸了,现在昏迷不醒,我们今天去看望一下他。今天外面降温了, 你多穿点。”


    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什么车祸?昏迷不醒?”柏永年呆呆问,“怎么会这么突然?”


    “一会儿车上说吧。”


    黑色的短款大衣包裹住上身, 平直的肩膀上落了点雪,柏永年恍惚间才意识到, 耀斑星的星港区居然迎来它的冬天了。


    他呼出一口气, 看着热量在冷空气中碰撞出水雾,再消失, 瞥了眼身侧的人。


    宿松霖的脸颊上总算有了些血色。或许和最近的饮食习惯有关, 看来,这几十天来坚持不懈的亲自下厨也是有点作用的。


    邬君禾出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柏永年的心头, 出发前的精神疏导中,两人都没有说话,连眼神交流都少有。


    柏永年能感受到,宿松霖眼神中, 往日的轻松已经散去,被取代的,则是来自军人的肃穆。


    看着宿松霖操作星梭,柏永年侧头看着流水般划过的街道和人影,社会所赋予的身份终于又一点一点落回自己的身上。


    宿松霖是一名收到了挫折的少校,而他是一名军校新生,同时也是涅墨西斯螺旋所寻求的优质实验体。


    昨天那束白色风信子还在窗边,今天那有些老旧的居民楼就被星梭远远甩在后面了。


    日子好像总是在快要好起来的时候,突然转弯。


    宿松霖在路上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经过,凌晨,邬君禾手下的人找到了涅墨西斯螺旋的总据点,却在传送信息的过程中突然联络,再次恢复通讯时,对方只要求在特定的地点交接信息。


    这显然是一个陷阱,但邬君禾实在无法放弃这一次机会。如果只因为自身安全而不回应,传送消息的人和总据点位置都会从此消失。


    “君禾哥不可能毫无防备的就赴约,所以他是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还是被算计了吗?”柏永年问。


    “对。他带了两队人,一队人在近处保护自己,一队在稍远处埋伏,可惜对方使用的是气溶胶式的药物,君禾他没有设防,最终还是吸入了奥格托宁。”


    宿松霖叹了口气,继续说:“好在最后,被挟持的传信人用暗号告知了君禾总据点的位置,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就有了几处猜测的地点,传信人的暗号肯定了其中的一处,它在距离耀斑星最近的一颗资源型星球上,名叫原矿星。”


    “这颗星球的取名真是直白。”柏永年想起什么,“张霞文不就是从资源型星球出身的?我记得,她和安托万都是来自铁砂星吧?”


    “是的。”


    柏永年眼中透露出点疑惑:“我有点不明白,她们明明也对自己的故乡有感情,为什么还要将据点设立在另一座相似的资源型星球上?”


    “人性是复杂的,或许只有等到张霞文和安托万落网了,这个疑惑才能被解开吧。”


    星梭到了,来到了开放的空间,两人便停下了交谈,沉默的走到邬君禾的病房里。邬泽坐在床边削水果,但是这里只有沉睡的病人,于是那些水果便只能在空气中氧化发黄。


    “邬泽哥。”柏永年轻声打了个招呼。


    邬泽回应一声,和宿松霖示意后开口:“大致的前因后果,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两人点头。


    他继续:“昨晚拦截消息并和大哥对峙的人,是苗家骏,他没有对脸部做伪装,因此很轻易就被查出来了。”


    柏永年不知道说些什么,初次与苗家骏见面时,他还觉得这人或许只是嫉妒心重了些,却没想到事情会一步步走到现在这幅模样。


    “现在起诉他了吗?”柏永年问。


    邬泽点头:“但他早就已经脱身了,联邦警察搜查到苗家的时候,苗康顺表现出对此一无所知的模样,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苗家骏身上。”


    柏永年捏了捏额角,对这么一个东西,连脏话都懒得骂出口,还要担心会不会脏了松霖和君禾哥的耳朵。


    “听起来,苗家骏更像是一只替罪羊。”


    宿松霖单手抵着下巴:“抓住他的价值或许没那么高。”


    邬泽补充后续:“虽然没有找到苗家骏的下落,但联邦警察找到了在某一处巷子里的关识,他被塞在垃圾箱内,浑身是血,但并无致命伤。”


    听到没有致命伤,柏永年便没有再追问关识的现状,转而问道:“既然已经查到了苗家骏和苗家,怎么联邦警察不继续去查苗康顺。”


    “还能是为什么。”看着氧化发黄的水果,邬泽终于停下了机械性削水果的动作,把那颗有点丑陋的果子塞进嘴里,咔嚓咔擦吃起来,“苗家家大业大,牵扯颇深,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联邦警察不敢动。”


    他囫囵几口吃完:“查出来点什么还好,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免不了要被针对。苗家又是深耕媒体行业的,倒是制造舆论给警方施压,降低他们的公信度,这责任谁来担呢。”


    “不就是要证据吗。”柏永年恼火的捏紧了拳头,“目前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据点,我们就去那个什么原矿星,去他们老巢,找证据不就好了。”


    邬泽吃完了,把果核一丢:“坦白来说,宿少校并不愿意你知道这么多。”


    柏永年立刻扭头,看到宿松霖在瞪邬泽。邬泽翘起一条腿,有恃无恐地说:“我虽然觉得你有知情权,但也还是要明确地告诉你,这次去原矿星的行动,你不能参与。”


    这下轮到柏永年瞪他了:“什么意思,凭什么我不能参与?我之前难道没有帮上忙吗?”


    “这是帮不帮的上忙的问题吗?现在连大哥也出事了,难道要让你一个刚入学的学生也出事吗?你上次因为珀斯卡兹受的伤,我也看过的,这种罪,你没必要再受一次了。”邬泽叹了口气:“现在大哥你也看过了,星联军校今天解封了,你就去逛逛校园吧。”


    柏永年不服气,又争辩了几句:“难道你就不是学生了吗?你也就比我大两届,为什么你能参与,我就不行?我们明明是一样的!”


    邬泽摇摇头:“我们不一样。但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了。宿少校,能麻烦你劝劝他吗?”


    宿松霖叹气,又看了邬泽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早就说了别告诉他”。邬泽耸耸肩,盯着病床上无意识的邬君禾开始发呆,表示“对此我可不负责”。


    两人走到病房外,柏永年刚要开口,就被宿松霖温柔的打断了:“我听说,学校里好像多了一栋新教学楼,你不想去看看吗?还有你的同学,之前和你一起参赛的队友,你们好久没聚了,去和他们见个面聊聊天吧。”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眼神,却让柏永年的不甘心如熊熊烈火般燃起。明明昨晚,两人的关系有了进展,为什么今天,宿松霖又轻飘飘地回到了那条线之后?


    柏永年拉住他的手,情绪起伏中,不自觉紧紧捏住。宿松霖没有挣扎,只是抬手要去摸柏永年的头顶,却被面前人一扭头躲开了。


    “不要拿我当小孩了。”柏永年紧盯着他,突然苦笑一声,“这种行为,一点都不尊重我,你和邬泽,两个人都是。”


    没有敬语,他也懒得再添上,说完他便转头离开。


    宿松霖垂着手看着柏永年离开,心里有些刺痛,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重新推开门进了病房。


    他确实需要进一趟校园,但不是为了所谓的同学之间聚一聚,他要去找翟朔和薛锐,问一问关于苗家骏和关识的事情。


    不过路上总有人盯着他,还有些哨兵凑上来要联系方式,柏永年只好一一婉拒。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向导,柏永年也只是笑一笑,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上前的向导只好在这温柔的笑容里告别离开,空手而归。


    “翟朔呢?!”眼见只有薛锐一人,柏永年心里顿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联系薛锐的时候,他在新教学楼的训练室内,两人干脆在此处会面。


    薛锐擦干身上的汗,套上外套:“他昨晚说,要去接应一个人,随后就失去了消息。”


    “谁?”柏永年迅速反应过来,“是关识?”


    薛锐看他一眼:“看来你对这事有些了解。是关识,问题是现在,关识是被联邦警察发现的,翟朔却没有了行踪。”


    事情好像突然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一窝蜂的涌现出来,变故接踵而至,柏永年深吸一口气:“对这事,你知道多少?”


    “关识故意挑拨苗家骏和苗康顺的关系,一方面怂恿他掌握和涅墨西斯螺旋的联系,另一方面又故意让他在办事过程中露出瑕疵。”


    薛锐席地而坐,雪豹不知何时来到了柏永年身后,刚要围着他坐下,却突然开始轻嗅他的袖间。


    薛锐的的话音一顿,目光落在了柏永年的双手上。


    柏永年毫无察觉:“但关识却在昨晚出事了,苗康顺看出来他的企图,准备处理了他?”——


    作者有话说:真的真的感觉快要结束了!其实现在每天只赚一点点点点钱,但还是想写完小柏的故事,有始有终的完成它!如果半途而废的话,可能等我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都还会惦记着这事


    第90章 虚弱的安托万


    雪豹打了个喷嚏, 眯着眼长大了嘴巴,仿佛闻到了什么呛鼻的味道。


    柏永年疑惑的蹲下身,托着白色大猫的下巴左右检查它的鼻子。


    薛锐咳了一声, 把雪豹收回精神图景内:“别管它, 它有时候一惊一乍的。”


    柏永年想起雪豹甚至会被自己的尾巴吓一跳, 对这个解释接受良好, 还反过来替雪豹讲两句:“别这么讲,它可能只是反应比较敏锐。”


    薛锐不出声, 用一种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柏永年:“?”


    他有说错什么吗?


    “为什么封校期间,突然建了一栋新的教学楼?”柏永年决定直接转移话题, 他回忆了一下小说里这种桥段后面对应的发展,猜测道:“难道有什么富二代要来咱们学校念书了?”


    薛锐用比先前更甚的无语表情看着自己。


    柏永年:……到底怎么了啊!


    “如果当真和你猜测一致的话,那么星联军校里应该已经高楼林立了。”薛锐淡淡的否认了他的猜测。


    柏永年感到震撼, 所以这学校里当真是有那么多有钱人的。怪他,是他想象力匮乏了。


    “这栋有一家企业以慈善名义资助的, 但前期并没有什么铺垫,甚至连对企业来说最重要的宣发也没有。我察觉到古怪, 便着手调查, 查到企业高层中有人和安托万相识。”


    柏永年接上:“所以你频繁来这里约训练室,想借此探索这里?”


    “是。但现在翟朔出事了, 不能再慢悠悠的搜查了。”薛锐拎起包。


    柏永年沉下心来:“好, 我来和你一起搜查。”


    薛锐打开门,疑惑的看向他。


    柏永年:“怎么了?”


    “今天凌晨, 发现翟朔失联的时候,我已经查完了整栋楼。”


    柏永年张着嘴呆呆的看着薛锐,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


    昨晚夜间,行动前的翟朔还给薛锐发过一条消息。


    “关识暴露了, 我现在去接应他,这一趟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如果我出事了,请你抹除掉和我的所有通讯记录。”


    薛锐刚要发消息追问,就立刻止住了,敲敲打打又删删改改,只剩一个“好”字。


    “一个小时后,翟朔的光脑芯片就被损毁了,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内’。”


    没有仍何光线的楼道里,薛锐独行于最前方,冷声讲述着昨晚的事情。


    因为向导的视力弱于哨兵,雪豹又被主人放了出来,充当柏永年的扶手。他还不至于真把重心倚向雪豹,只用左手虚扶着。不过这样似乎也不合适,雪豹被刺挠的后背一直抽搐,雪白的皮毛如浪涌一般起伏。


    走在前面的薛锐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他好几眼,可惜黑暗中的柏永年对此一无所知。


    行至尽头,一扇约两米不到的门出现在眼前,门很窄小,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行。


    “整栋楼其他地方并无明显异常,只有这一扇门,无论是物理撬锁还是用精神力探查,都探查不到里面的景象。”薛锐让出身,留给柏永年观察。


    柏永年盯着着门上下看了几遍,除了能看出这门很新很厚实之外,看不出其他异常。他按上门把手,只是想再尝试一下能否打开。


    “咔哒。”


    门锁内传来机械运转的身影,一束光从被打开的缝隙间泄出,照亮了门外紧绷的雪豹和震惊戒备的薛锐。


    “你是……安托万?!”薛锐出声道,“你怎么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柏永年绕过一人一豹,看向门内,与朴素的外表不同,门内是洁白宽敞的走廊,蜿蜒曲折令人看不见取出。


    安托万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人总是有气无力的,眼瞅着是聚焦在某一处,但看久了又像是空茫的随意落在那儿。


    此时他站在门内,腰身挺直,就好像一个等待已久的优雅执事一般,他的视线绕过了蓄势待发的薛锐,轻飘飘的看向柏永年,涣散的瞳孔却又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向什么。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柏永年注意到不同,“视力受损了?”


    “啊,它们吗?”安托万手指抚上左眼,眨也不眨,指腹几乎要触碰到眼球,“服用奥格托宁的另一种后遗症罢了。”


    柏永年顿时想起昏迷的邬君禾,和下落不明的翟朔,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别那么慌张。”安托万浅笑着说,“我注射的是最早期未被优化过的奥格托宁,因为纯度不够,里面含有多种副产物,这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你的朋友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是不是知道翟朔在哪儿?”柏永年立刻问道。


    薛锐上前两步,用半边肩膀微微挡住柏永年:“你今天来,难道是为了和我们闲聊的吗?透露这些信息给我们,你的目的是什么?”


    安托万不语,依旧浅笑着,他近乎温柔的注视着柏永年,那目光却像是落在某一场梦中。手指轻轻捻开小巧繁复的扣子,罩着他的那一身一如既往华丽的外套落在地上,露出其下病骨支离的身躯。


    柏永年看着那突出的肋骨和星星点点遍布上半身的淤青,皱眉移开了视线:“你把衣服穿上吧,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安托万没动,他低头看向自己这幅丑态毕露的身躯:“是这具身体太丑陋了吗?”


    几只巴掌大的蜘蛛不知何时出现,利用丝线又将那外衣重新披到了安托万身上。


    他抬手想要轻抚肩头的小蜘蛛,却被对方溜走了:“伊恩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他的精神体是什么?”


    听到陌生的名字,薛锐侧头看向柏永年,却看到他略带着些悲伤的神情。


    “他的精神体是蝉。”安托万自顾自说了下去,“一只小小的,感到喜悦了会鸣叫、天气晴朗了也会鸣叫的蝉。但唯独面对恐慌时,它会收了声。我每次见到伊恩时,他都少言寡语。”


    小蜘蛛们爬上柏永年的肩头,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雪豹挡在两人身前,薛锐有点担忧,却直觉此时不适合出声打断。


    “其实我知道,那大概和他的精神体无关,跟着我的孩子们,都少言寡语。尽管我已经竭尽全力去保护他们,为他们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也还是不够。我的孩子们越来越多,但也越来越少。”


    从出现起,安托万就一副半梦半醒中的模样。眼见他又仿若沉湎于某处的神情,柏永年终究还是出声打断他的回忆:“……说出你今天来的目的吧,既然是病人,就快点说完事情,回去休息吧。”


    安托万弯了眸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童言稚语一样,喉间发出点近乎气声的轻笑。


    “好,好的,如你所愿。”


    又是那种眼神,柏永年心想,那种近乎怜悯的温柔,仿佛历经罪恶和苦难后,呕出的那一点温柔。


    “学校已经不再安全了,这栋楼是应张霞文的要求,经我的手所建的。”安托万随意拢了一下那件缀满珠宝的外套,“我再三向她恳求,才得到了操办这次行动的机会。我能为你们做的,就是拖延了。如果你们还有什么计划的话,就快去做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至于你的那位朋友。你们不是已经拿到了总据点的位置了吗?他就在那儿。”


    交谈过后,安托万还带着他和薛锐走了一遍地下通道,除了正在施工的部分,他居然还预留了一个隐秘的逃生通道。


    三道脚步声在空荡的走道中一遍遍回响,大约是安托万提前通知过,这里只有地上散落的装修工具,并无其他人。


    薛锐一直有意将两人隔开,但架不住安托万就是故意要往柏永年那边凑,他暗中阻挠了好几次,结果他没等到这人死心,反倒看着这人唇色发白地喘上了。


    本来一脸病容,这时候胸腔里还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喘气声,一下子就勾的柏永年心里细微的同情和怜悯放大膨胀,让这人慌张的主动去扶人了。


    薛锐:“……”


    他内心五味杂陈。以前怎么没发现,柏永年这份过剩的同情心这么让人难受呢?


    “谢谢你,太麻烦你了。”安托万借着柏永年的力道撑起身子,收回腕骨凸出的手臂。


    柏永年有些不忍地摇头:“该看的我们都看完了,该知道的我们也了解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该去接受治疗,我们也该行动起来了。”


    安托万点点头,注视着柏永年,定了一会儿。


    就在柏永年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时,他抬手摸了摸柏永年的脑袋:“加油。”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安静,柏永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薛锐隔了好久,才主动开口打破这份沉默:“你们之前认识?”


    柏永年回神:“你忘了?我之前不是被绑到星朝会去了,算是和他有个几面之缘。”


    黑暗里看不清薛锐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古井无波的语气:“只有几面之缘吗?他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恨不能把你绑回去当孩子养。”


    “啊。”柏永年斟酌一下,“也许你说的没错,他只是……把我当做了他的某个孩子吧。”


    柏永年本以为,见完邬君禾,宿松霖就会把他撂在学校,自己马不停蹄的奔忙去了。他游荡在路上,还在想该怎么对宿松霖开口时,对方的消息就先一步到了。


    一辆满大街都是的通用款星梭停在他的面前,柏永年熟练地拉开侧门坐上去。刚一关上门,就暗道不好。


    明明刚闹完矛盾,怎么还得做一辆车回一个家,他偏偏还习惯性的坐在了副驾,怎么就没坐在后排?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柏永年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心里有气,觉得自己没说错,但又不愿意两人间的气氛这么沉重。


    宿松霖的气息很低沉,似乎被数不清的事情压在了心头——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写起病美人,就思如泉涌。《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