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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病中偷香(十六岁了)


    苏闻贤愣住了。自清醒过来的这几日, 他满心满眼都是楚南乔。


    那人虽总是清清冷冷,可待自己终究与旁人不同。


    他撒娇卖萌,偶尔得寸进尺, 楚南乔虽偶有不悦,最后却总一一包容。


    可方才……他那般神情、那般语气斥责自己。而自己竟全然不知他为何动怒。


    直到看见楚南乔携一身冷意,径直绕过自己,俯身拾起地上的香囊。


    苏闻贤霎时明白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满腔委屈, 缓步走到楚南乔身边, 轻声开口:“神仙哥哥,若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是……”


    “不要这样子,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楚南乔闭了闭眼, 再次提醒自己:他如今不过痴儿一个,何必同他计较。


    “好。”他声音依旧清冷,“只是这香囊本就不是你的, 我便拿走了。”


    苏闻贤急忙绕到他面前, 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袖袍:“神仙哥哥,这香囊自醒来那日便一直在我身上,想必对我极为重要。你讲讲道理,就算是神仙哥哥,也不能说拿便拿。”


    “那你可知,这香囊原不是送给你的?”楚南乔语气坚持。


    苏闻贤却不依不饶地又凑近了些, 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起伏。


    他仰着脸,眼神纯粹:“我不知它原来属于谁,我只知道它现在是我的。就像我不知从前是谁, 但现在……我只认得神仙哥哥。”


    楚南乔被他这话说得心头微动,但仍侧过身避开他的注视:“强词夺理。”


    “那神仙哥哥告诉我,”苏闻贤顺势转到他对面,不让他躲避,“它原本是谁的?你又要拿它去做什么?”


    楚南乔一时语塞。难道真要说是自己送给宴儿,而他苏闻贤,不知是哄还是骗,将香囊给取走了?


    只是……面对这双清澈得不容一丝杂质的眼睛,他竟说不出搪塞的话。


    趁他沉默的间隙,苏闻贤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楚南乔的手腕。


    指尖温热,触感清晰。


    楚南乔微微一颤,却没立刻甩开。


    苏闻贤歪头端详着楚南乔依旧微蹙的眉头。


    “神仙哥哥还在生气?”他小声问,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楚南乔的眉心,“这里都皱起来了。”


    楚南乔下意识后仰,却被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惹得有些想笑。


    他勉强压下嘴角,故作严肃:“没有。”


    “那你笑一下?”苏闻贤眨眨眼,“你笑一下,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楚南乔不为所动,转身欲走。


    “是关于我的事的!”苏闻贤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其实……我前两天偷偷想起来的。”


    楚南乔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苏闻贤却卖起了关子,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你靠近些,我只说给你听。”


    楚南乔犹豫一瞬,还是微微倾身。却没想到苏闻贤飞快地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这就是我的秘密——”苏闻贤逃也似的跑开了,脸上洋溢着得逞的欢快,“我以前向娘亲讨要物什,她总让我亲她一下。神仙哥哥,这是交换。”


    楚南乔怔在原地,指尖下意识抚上方才被亲吻的脸颊。心弦倏动,声声乱响。


    仿佛有什么正悄然脱离掌控,无声漾开一片涟漪。


    就在这时,浴室大门应声而开。


    苏闻贤与那人擦肩而过,只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是你!”


    听到他的声音,被五花大绑之人猛地抬起头,眼眶霎时红了:“公子!属下总算找到您了!”


    原来此人正是林南。


    骆玄凌见他们相识,顿时一惊,连忙推着林南往内间走去。余光瞥见苏闻贤仍愣在门口,他没好气地斥道:“我们有要事相商,你快离开。”


    苏闻贤抱臂挑眉,脸上浮起一抹惯常的、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如果我……偏不呢?你又能拿我怎样?”


    骆玄凌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不悦道:“你……你个白痴!”


    林南见他竟对主子如此不敬,顿时怒道:“还以为太子府的人能多有教养,原来也不过如此!”


    苏闻贤吹了声口哨,轻笑:“回得漂亮。”


    林南感动得几欲落泪:“公子——”


    内间早已听见门外动静的楚南乔,此时淡淡扬声:“都进来。”


    待苏闻贤与林南走进屋内,骆玄凌反手将门关上。


    林南一见楚南乔,立即跪地行礼:“拜见殿下,小人林南,是我家公子的贴身近侍。”


    骆玄凌在一旁补充道:“公子,属下曾见过他与苏闻贤一同出入苏府。”


    楚南乔语气平静:“起来吧,给他松绑。”


    苏闻贤静立一旁。他们的对话他约莫听懂了七八分,却仍有诸多不解。


    但至少他明确了一件事——自己确实叫做苏闻贤。而眼前这位顶着他名字的“神仙哥哥”,究竟是谁?


    他转向林南,语气里带着试探:“你既认得我,那你说……我究竟叫什么名字?”


    林南顿时怔住,面露惊讶之色:“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不认得属下了吗?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骆玄凌冷嗤一声:“还能怎么,仇家太多,被人下药毒傻了呗。”


    楚南乔声音微沉:“玄凌,去门外守着。”


    他目光转向苏闻贤,见其一副茫然又委屈的模样,语气不自觉地缓了缓:“你也先出去。”


    苏闻贤撇撇嘴,小声嘟囔:“可……神仙哥哥,这事关我到底是谁,我想听。”


    楚南乔无声一叹,起身道:“你,随我出来。”


    苏闻贤若有所思地跟上。两人一前一步踏出房门,步入渐深的夜色。


    院外蟋蟀轻鸣,流萤点点,穿梭于杏花枝间,画下柔和的光。


    楚南乔在回廊尽头蓦地停步。


    苏闻贤正心不在焉,一时不察,轻轻撞上了他的后背。


    “神仙哥哥,我……”苏闻贤的声音里含着委屈,眼眸亦蒙了一层薄雾。


    楚南乔缓缓抬手,似想触碰安抚,终究忍了下来。这一刻,自己是真将对方当作孩童般看待。


    他转过身,温声道:“眼下局势未明,本就有人欲取你性命。你若以真实身份现身,只怕会更快引来杀身之祸。至于你的伤,不久便会痊愈,届时自会想起一切。”


    苏闻贤抿紧了唇。他心中其实清明——从前姨娘与弟弟欺他辱他,不也总说“是为他好”?如今神仙哥哥也这般说……可即便只有三分真心,他也愿意信。


    毕竟,楚南乔从未伤害过他。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神仙哥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做好事,惩治坏人吗?”


    楚南乔郑重点头:“是,为国为民,清除蠹虫。”


    “那好,”苏闻贤轻声却坚定,“若我这身份于你有用,你尽管拿去。”


    “你想通了?”


    “嗯,神仙哥哥说的,我都信。”


    楚南乔望着他全无保留的信赖,想起自己存着的利用之心,终究不够磊落。


    “你……可怨我?”


    苏闻贤摇摇头:“神仙哥哥定有你的难处。不过,我说过的,要什么总得交换。”


    他说着伸出手,眉眼一弯,漾出几分狡黠又天真的笑意:“香囊,还我。”


    楚南乔轻睨他一眼。从前是老狐狸,现在成了小狐狸,本质倒一点没变:“为何非要不可?”


    苏闻贤语声纯真,却藏不住那点灵动的机锋:“我凭本事得来的,自然就是我的。”


    “嗯,言之有理。”楚南乔不由轻笑。


    他从腰间取出那枚香囊,轻轻放入苏闻贤摊开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顿。


    “收好。”楚南乔低声嘱咐,尾音轻柔。


    “嗯!”苏闻贤雀跃应声,眼底光华流转,“神仙哥哥放心,我定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给看。”


    楚南乔静默不语,只凝视着他月光下柔和的侧脸。


    清辉落眉梢、染睫羽,那一瞬无声无息,却仿佛有什么自心底处悄然绽放。


    他微微颔首:“好。”


    似叹息,又似承诺,堪堪沉入夜色。


    ——


    骆玄凌实在想不通楚南乔用了什么方法说服苏闻贤。


    总之,当苏闻贤再次晃过他身边时,不仅一脸得意,嘴里还哼着小调。


    那模样,简直比刚吃了蜜还要甜。


    这回骆玄凌倒没气恼,反而瞧着有点趣。


    见莫北走了过来,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嘀咕一句:“还是公子有办法,连这傻子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瞥一眼苏闻贤晃悠远去的背影,竟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他转过头,随口问莫北:“你跟了公子几年了?”


    “五年啦,”莫北笑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骆玄凌目光望向远处,声音有些缥缈:“我跟着公子的时间,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要是谁敢动他一根头发——”他语气沉了沉,“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让他好过。”


    莫北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温和:“公子若是知道你这份心,定会欣慰。”


    “至于念初……公子向来克制端方,除了柳侍郎和少将军,也没几个走得近的人。很多事,他都自己压在心底,没人可说。”


    “反倒是这段日子,念初虽然又撒泼又打闹的……却总算让公子多了几分鲜活气儿。所以,你也别太跟他计较。”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骆玄凌低声应道:“嗯,知道了。”


    ——


    别苑,内堂。


    楚南乔望向林南:“你仔细说说,你与你家公子来到青城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发当晚,你家公子在烟月楼见的又是谁?”


    林南回忆片刻,开口道:“回殿下。抵达青城后,公子说此地各方利益错综复杂,宜先按兵不动。我们只悄悄住进一处小院,并未惊动县令或驿站。”


    “但,似乎有人早已掌握我们的行踪。那日我与公子走在街上,忽然有个乞丐打扮的人塞来一张字条。公子看后冷笑一声,说:‘看来这位相爷,对你家公子还是放心不下啊。’因对方要求公子独往,我便先行返回住处。”


    “至于公子当晚究竟见了谁,小人实在不知。之后苦等数日未有消息,再后来……就发生殿下所知之事了。”


    楚南乔静静听完,方才开口:“有几个问题,你需如实答来。”


    “是,殿下。”


    “你可知,顾家家主或是青城知府,可见过你家公子?”


    林南摇了摇头:“顾家家主应该是没见过,此前顾相并未让公子插手金矿之事。至于青城知府……小人不知,不过,公子从未来过青城。”


    楚南乔目光微凝:“孤与你家公子身为政敌,他既遭人下药致痴,你为何从不怀疑是孤所为?可是有何原由?”


    林南听到这里,神色骤然一僵,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地说:“这、这个……殿下,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小人从未疑心过殿下。”


    “长话短说,起来回话。”楚南乔见他神色慌乱,更觉蹊跷,语气中也带上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压。


    “那……小人说了,殿下可千万别动怒……”


    “还不快说?”楚南乔不耐地催促道。


    林南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家公子原话是……‘去江南追美人去’。”


    楚南乔心中虽已隐约猜到答案,却仍沉声追问:“他口中的‘美人’……指的是谁?”


    林南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细不可闻。


    “说!”


    林南慌忙开口:“是…殿下您。”


    呵,果然如此。


    楚南乔冷声继续:“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林南悄悄瞥了楚南乔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几乎埋到胸前:“公子他、他还说‘苏府……快要有‘少夫人’了’”


    “‘夫人’又是指谁?”


    “……殿、殿下。”


    话音刚落,林南又一次重重跪地:“殿下饶命!我家公子他……他只是心仪殿下……不、不,是小人胡言乱语!总之,小人从未怀疑是您对公子下药!”


    话说到这儿,林南觉得不如索性说开,以免殿下对公子心生戒备:“我家公子是为了殿下才来的江南,否则当初相爷提议时,他绝不会轻易答应。”


    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林南只听见楚南乔攥紧的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却丝毫不敢抬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久到林南几乎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楚南乔终于缓缓开口:“既然你那么喜欢跪,便跪着回话吧。”


    林南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和公子性命应是无虞了。他直起身子,恭敬应道:“是,殿下。”


    “你是何时发现你家公子与孤在一处的?”楚南乔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歧义,又补充道,“孤是说……”


    林南连忙贴心接过话:“那日殿下与公子第一次去渡头,小人便瞧见您二位在一起。只是……小人原以为公子另有谋划。”


    “什么谋划?假意投诚么?”楚南乔冷哼一声。


    “此番苏府南下带了多少人?现在又在何处?”


    “这……”林南虽相信殿下为人光明,但毕竟事关机密,只得含糊道,“人数不多,仅十余人。”


    他安慰自己道:随行确是十余人,只不过后面又陆续来了几波,分散在青城各处。


    仿佛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低声补了一句:“公子常说,人贵在精,不在多。”


    听及此处,楚南乔已了然,只怕是随苏闻贤南下的人,不在少数。


    可,真的是以苏闻贤刑部侍郎的身份便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目光微沉,望着林南问道:“你家公子究竟是何家世?”


    林南几乎将额头贴到地面,声音发紧:“殿下恕罪……公子早有吩咐,不愿外人知晓他的身份,小人实在不敢多言。但小人敢以性命担保,绝非因怀疑殿下而隐瞒!”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切与笃定:“公子虽与殿下政见相左,却常对小人说,殿下行事光风霁月、磊落坦荡。”


    楚南乔截住他的话:“行了。你既已来到此处,行踪早被县衙的人盯上。暂且就留在这别苑中吧,你家公子……如今这般模样,也确实需要人照料。”


    至于苏闻贤的真实来历,楚南乔暗想,终有一日要查个水落石出。


    蓦地,他脑海中闪过方才苏闻贤缠着非要让他帮忙洗澡的画面,一股说不清的燥热又涌上心头。


    他严肃叮嘱:“看好你家公子,别让他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他的身份绝不能泄露——那下药之人,定然还在暗处窥探。”


    “从今日起,他就只是‘念初’。而我,才是你名义上的公子。这一点,你必须牢记。”


    林南连连点头:“是,公子。”


    楚南乔见他反应机敏,语气稍缓:“去找莫北吧,让他为你安排住处。你先退下。”


    “是!”林南应声退下,心里仍惦记着苏闻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内堂之中,只剩楚南乔独自静坐。


    他凝神思索着接下来的布局,目光不经意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自语:“山雨欲来……”


    ——


    青城知府刘应传的府邸。


    与方瑞安宅邸的外露奢华不同,知府府邸看似朴实无华,细看却处处用料考究,价值不菲,甚至连外表都经过了一番精心修饰。


    “下官参见刘大人。”方瑞安恭敬行礼。


    “瑞安啊,你来啦?快,过来坐。”刘应传声音沉稳有力,全然不似抱病之人。


    “谢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来人,抬进来。”方瑞安话音落下,两名穿常服的衙差便抬进来一口朱红色箱子。


    衙差脚步略显沉重,可见箱子分量不轻。


    刘应传顿时眉开眼笑:“瑞安有心了。坐吧。”


    “来人,看茶。”


    “慢着,去库房取上等的雨前龙井来泡。”


    方瑞满脸堆笑:“谢大人厚爱。”


    “听说昨日苏闻贤去了矿区?还从那儿带走一个少年。”刘应传似是随口一问。


    方瑞安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已有眼线提前禀报。


    “苏大人昨日确实去了矿区,倒也没多说什么。至于那名少年……”


    刘应传追问:“那少年是什么来历?会不会泄露矿上的情况?”


    “这……矿区具体事务一向是顾家人负责。至于那少年,据顾清说才来矿上不过两日,应当察觉不出什么。”方瑞安语气略显惶恐。


    刘应传点了点头:“那便好。继续派人盯着,一有端倪,及时处理。必要的时候……”


    “要知道,只有死人的嘴最严实。”


    方瑞安连忙应声道:“是,大人。”


    刘应传忽然想起一事:“本官倒想起件要紧事来——那位太子爷,可有消息?”


    方瑞安疑惑道:“说来也怪,照理说苏大人已到了几日,太子应当也抵达了才是,却至今不见踪影。”


    此时,刘应传突然警觉起来:“苏闻贤的身份可仔细核查过了?”


    方瑞安如实回禀:“下官不敢怠慢,仔细核验过他的令牌,确实是相府纹样。他平日行事也与传闻并无二致。”


    “至于太子……下官推测他应当已在青城中,已派人暗中调查。”


    刘应传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一向办事稳妥,此事更不可出任何纰漏。特别是那些死者的家属,务必妥善安抚。一旦出什么岔子,恐怕不止乌纱不保,就连性命都难保。”


    “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小心处置。”


    “过几日顾家家主也该回青城了,他与苏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刘应传仍未完全放下戒心,“必能确认苏闻贤的身份。”


    方瑞安郑重应道:“下官明白。”


    ——


    楚南乔还未来得及向杜文泽询问矿区的具体情况,第二天便病来如山倒,意识昏沉不清。


    骆玄凌急得团团转,坐立难安。


    莫北为楚南乔把了脉,语气平静地说道:“好了,稍安勿躁。你在这儿着急也没什么用。”


    骆玄凌紧盯着莫北,连声问道:“怎么样?公子有没有大碍?”


    莫北解释道:“数月前公子在雪中那一跪,寒气早已侵入体内,郁结未散。加上连日奔波劳累、情绪起伏,这才突然发起高热。”


    “并无大碍,只是这两日恐怕还会反复发热,须得有人细心照料才行。”


    “那你快开方子,我这就去抓药。”骆玄凌连忙催促道。


    莫北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所列如下:


    君药——麻黄;


    臣药——石膏;


    佐使药——桂枝、杏仁、生姜、大枣、甘草。


    骆玄凌接过方子便匆匆往外赶,不料迎面正撞上走来的苏闻贤。


    苏闻贤不悦道:“喂,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儿?”


    骆玄凌冷冷回了一句:“要你管。”话音未落,人已跑出数丈远。


    他忽然想起苏闻贤心智尚如孩童,万一趁公子病中惹出什么事端……


    顿时收住脚步,转身快步走回苏闻贤面前,肃然警告:“公子病了,你安分些,别惹麻烦。还有,杜文泽和林南是你的人,你看好他们。”


    苏闻贤却只听见“公子病了”几个字,再不理睬骆玄凌,匆忙奔向楚南乔的房间。


    主屋的门虚掩着,苏闻贤轻敲两下。


    莫北应声道:“进来。”


    “神仙哥哥病了?”苏闻贤一把拉住正忙碌的莫北,语气透着担忧。


    莫北抹了把汗:“公子高热不退,玄凌去抓药了,我先用温水替他擦身降温。”


    说罢叹了口气,又急步去换冷水。


    苏闻贤眸色一暗,平日里清冷如玉的脸上此刻尽是苍白,那双总是殷红润泽的唇,也褪得只剩淡粉。


    他心头一紧,低声唤道:“神仙哥哥……”


    不久,骆玄凌依方抓药回来,莫北赶忙接手煎制。


    骆玄凌留下来照顾,他见苏闻贤立在床边,一动也不动,遂睨了他一眼:“你杵在这干嘛?又帮不上什么忙。”


    苏闻贤难得没呛声:“我想陪着神仙哥哥。”


    二人说话间,莫北已取来了汤药。


    待到喂药时,却遇上了麻烦。楚南乔向来厌恶药的苦味,即便此刻意识混沌,可刚一沾唇,便本能地将药汁尽数吐了出来。


    莫北急忙用布巾擦拭他的嘴角,眉头越皱越紧。


    苏闻贤冷冷开口:“再这样灌下去,神仙哥哥没病重也要被你折腾出大病。”


    骆玄凌忍不住斥道:“你行你来,不行就别在这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


    谁知苏闻真就俯身坐到床沿,朝莫北伸出手: “喏,我来就我来。”


    莫北迟疑地看向他。


    苏闻贤却不耐烦地催促:“又不是什么灵丹仙草,试一下又何妨?大不了再煎一碗。”


    莫北一听,也觉得在理,便不再争执,将药碗递了过去。


    只见苏闻贤接过药碗,迅速朝里面丢了样东西。


    莫北和骆玄凌同时怔住:“……!”


    骆玄凌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你做什么?投毒吗!”说话间便伸手要去抓苏闻贤。


    苏闻贤冷冷瞥了他一眼:“白痴!若真要给神仙哥哥下毒,我会蠢到当着你们的面?再说,我图什么?”


    莫北迟疑地开口:“是糖?”


    “正是。”


    “可这恐怕会影响药效。”


    苏闻贤反问道:“那你可有更好的法子?总比一口都喂不进去要强吧?”


    莫北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好。”


    这一次喂药总算顺利许多,楚南乔咽下了大半,至少没有再吐出来。


    夕阳西下,暮色渐沉。


    莫北与骆玄凌轮流去用晚膳,唯独苏闻贤一动不动,执意守在楚南乔床边。


    “你先下去吧,你还未曾用膳。杜文泽那边,也需要有人照料。”


    见苏闻贤撇了撇嘴,仍没有起身的意思。


    莫北又温声劝道:“令他自伤的人是你,难道如今便不管他了?这里有我和玄凌守着,你放心去罢。”


    苏闻贤这才点了点头。临走前仍恋恋不舍地望着楚南乔,满眼忧色,最终转身步出主屋。


    一直守在门外的林南见他出来,快步迎上前:“公子,属下已等候您多时了。”


    “等我做什么?没看见神仙哥哥病着吗?我没空理会你。”苏闻贤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南见自家公子对政敌如此亲近,对自己这个贴身近侍却这般疏离,不由得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压低声音道:“公子,此药能借克天下奇毒……是您中毒前亲手交给属下,嘱咐必要之时方可使用。”


    苏闻贤重复了一句:“解百毒?”


    林南尴尬地笑了笑:“虽不知公子中的是何种毒,但此药乃珍品,服下定有益处,这药……或能让您清醒过来,到时候也不用处处受制于人。”


    且伤害公子的人若是知道公子傻了,毕竟会再度出手的吧?


    苏闻贤垂眸盯着药瓶。他隐约记得这个总是跟随着自己的身影,神仙哥哥似乎也默许他的存在……那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人吧?


    他试探性问道:“此药有几颗?”


    “一颗。”


    苏闻贤促狭一笑:“那我们一人一半,否则我如何信你。”


    林南撇了撇嘴,几欲落泪:“公子,属下自小跟着您,连您来京城也跟着,您现在竟怀疑我?”


    “行了,你吃,我便信你。”苏闻贤截住他的话。


    林南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既是公子要求,属下照办便是,只是,您只吃一半,怕是药效也减半了。”


    苏闻贤斜睨了他一眼:“让你吃便吃,啰嗦。”


    林南只掰了一点,心一横,眼一闭,就要吞下。却觉得手里一空。


    苏闻贤已从他手里抢过药丸:“既是好东西,不能浪费。”说着又把手伸向林南。


    林南见状,赶忙把余下药丸给他。


    苏闻贤仰头便将药丸吞了下去。这药效果然奇特。服下后,胡乱用了些晚膳,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他的眼神虽依旧清澈,却褪去了几分孩童般的懵懂,添了些许属于少年的清亮与机敏。


    仿佛一下子从十二三岁的心智长到了十五六岁,脑中记忆虽仍纷乱,却明显感觉思绪敏锐了许多。


    他一心记挂楚南乔,也顾不上是什么时辰,便悄悄溜出了房间。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别苑主卧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烛,光影摇曳。


    莫北刚为楚南乔擦拭完毕,换上一身干爽的中衣,见他似乎睡得安稳了些,实在支撑不住,被骆玄凌强硬替换下去稍作休息。


    骆玄凌则持剑守在门外廊下,警惕地巡视四周,偶尔探头查看屋内动静。


    苏闻贤先是故意制造了些许声响,待骆玄凌的注意力被引开,他便悄无声息地从窗户潜入了室内,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


    烛光下,楚南乔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长睫湿漉,眉头紧锁,仿佛陷在极痛苦的梦魇里。


    呼吸略显急促,时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母妃……别离开我……”


    声音显得支离破碎、脆弱万分,与他平日清冷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闻贤的心紧了紧,又酸又涩。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楚南乔露在锦被外、微微颤抖的手。


    “神仙哥哥,别怕,”他俯下身,声音轻柔得如同风抚过,“我在这儿。”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之下,楚南乔仿佛寻到了一丝慰藉,反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甚至让苏闻贤感到些许疼痛。


    苏闻贤怔住了,这陌生的触感在肌肤相触中清晰传来。


    他没有抽开,也舍不得抽开。反而用另一只手,笨拙、轻柔地拂去楚南乔额角的汗珠。


    楚南乔仿佛感知到这安抚,呓语稍停。


    却下意识地朝着热源靠近,竟将滚烫的额头抵在了苏闻贤微凉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


    楚南乔虽是在病中,可他顶着这谪仙般容色,与自己这般亲昵,让心智已至少年的苏闻贤浑身一僵。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怜惜与躁动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慢慢滋生,而后汹涌难压。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因病弱而褪去了所有清冷疏离,只剩令人怜惜的脆弱。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去。


    一个吻,如蝶翼般轻盈,落在了楚南乔因高热而异常柔软滚烫的唇上。


    触感分明,带着药味的微苦和独特的桃花的淡雅、翠竹的清冽气息。


    楚南乔在混沌中似是感知到什么,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嘤,仿佛无声迎合着苏闻贤。


    苏闻贤脑中轰然作响,少年初初萌动的情欲与巨大的好奇击溃了理智。


    他伸手抚上楚南乔容色无双的脸,声声唤着:“神仙哥哥。”


    生涩地、试探地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灼热的柔软。


    楚南乔在迷离恍惚中回应,同样毫无章法,只凭着本能追逐那一点清凉。


    二人气息交织,唇齿相依,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细微声响。


    无师自通,全凭本能,青涩至极,却也撩人至极。


    直至楚南乔呼吸稍稍平复,再度沉沉睡去。


    苏闻贤方如同惊醒般猛地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楚南乔和自己湿润、略略肿胀的唇角,脸颊红透如晚霞。


    他做贼似的飞快瞟了一眼门口,骆玄凌的身影映在门纸上,并未察觉内间动静。


    苏闻贤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怦怦”跳得厉害,再也无法平静。


    他依旧紧紧握着楚南乔的手,一副乖顺的模样,坐在脚踏上。


    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睡颜。心底某种情感悄然变质,不再是孩童般对他的纯粹仰慕与依恋,而是少年人对心上人炽热的肖想与觊觎——他想得到他,不仅仅是香囊,想靠得更近,要的更多,与他更亲密。


    这一夜,苏闻贤的心,乱了。


    翌日清晨,楚南乔的高热终于退去。


    他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酸痛无力,但头脑却清明了许多。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某些模糊的、湿热的、纠缠的片段骤然闪过脑海——柔软的触感,急促的呼吸,还有那难以言喻的亲密……


    更可怕的是,那张脸分明是他的政敌——苏闻贤。


    楚南乔猛地坐起身,环顾室内,却只有他自己。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异样,让他心烦意乱。


    “莫北?玄凌?”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守在外间的莫北立刻端着一碗水,一碗清粥进来:“公子,您总算醒了!感觉如何?”


    他仔细打量楚南乔神色,“高热总算退了。”


    楚南乔先簌了口,莫北端着粥碗,细心地喂着。


    楚南乔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昨夜……一直是你和玄凌在照顾?”


    莫北点头:“我和玄凌轮流守着,给您擦身降温。后半夜您安稳多了。”


    他完全没提苏闻贤曾来过,毕竟在他和骆玄凌看来,那“痴儿”不过是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罢了。


    楚南乔垂下眼睫,慢慢喝着粥。难道……那荒唐缱绻的感觉,真的只是病中的一场春梦?可那感觉为何如此真实?


    他这边厢困惑不已,另一边厢,苏闻贤更是坐立难安。


    自打清晨醒来,昨夜那偷来的亲吻画面就在他脑子里反复上演,挥之不去。


    苏闻贤白日去了一趟主屋,看见楚南乔,眼神就开始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可目光又总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清冷的身影上。


    看到对方淡色的唇瓣,他会瞬间脸红心跳,慌忙别开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唇,偷偷回味。


    楚南乔初愈,精神仍是不济,并未立刻察觉苏闻贤这过分明显的异常。


    他只觉苏闻贤似乎比前几日更安静了些,但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滚烫得让他有些不适。


    眼神也好似不再是孩童般的纯真,而是带着某种灼热的、让他心慌意乱的东西。


    楚南乔强迫自己静心,思索着杜文泽和矿区的事,却总有一丝莫名的躁动盘桓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病中之时,已悄然脱轨,再难收回。


    两颗各怀心事的心,仿若漾开了一池暧昧的春水,泛起涟漪层层。


    楚南乔这场病生得突然,去得也缠绵。


    虽退了高热,但四肢百骸仍酸软无力,喉间也发干,咳嗽声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别苑里显得格外清晰。


    又是暮色沉沉,楚南乔果然再度起了高热。


    如同昨夜,骆玄凌与莫北轮流值守。


    楚南乔榻前一时无人。


    苏闻贤再次从窗户潜入,脚步放得极轻。


    楚南乔一人合眼躺着,呼吸似乎比昨日平稳了许多,但眉心仍微蹙着,像拢着散不开的愁。


    苏闻贤立在榻侧,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目光放肆地在楚南乔身上流连,从那略显苍白的唇瓣,到线条优美的脖颈,再到中衣微敞处露出的柔美锁骨……每一处都让他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他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在脚踏边蹲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胳膊抵在床榻边,就这么静静地、贪婪地看着楚南乔的睡颜。


    苏闻贤看得入了神。


    忽然,楚南乔不安地动了一下,眉头紧蹙。


    苏闻贤屏住呼吸,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他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声声作响。


    这一次,他的吻不再似昨夜那般带着试探与生涩,而是带着白日里反复回味后的渴望。


    他轻轻覆上那两片唇,先是轻柔地含吮,如品尝稀世珍馐,继而用舌尖细细描摹唇形,温柔地、耐心地诱哄着楚南乔。


    楚南乔在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齿关微松。


    苏闻贤立刻趁势深入,更深地攫取他口中的甘甜与柔软。


    他吻得绵长,带着少年人毫无保留的热情和占有欲,纠缠不休。


    楚南乔在晕眩中意识浮沉,只能依循本能生涩地回应。


    二人不知亲吻了多久,直至门外传来骆玄凌与莫北的交谈声。


    苏闻贤才恋恋不舍地退开。指腹轻抚楚南乔微微红肿的唇瓣,落下最后一个短暂而炽热的吻。


    他心中默念:


    怎么办?神仙哥哥……


    我,便是这辈子也不愿放手了,


    你,便是这辈子也逃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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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无形窥探


    楚南乔被困在梦魇之中。


    梦中双唇相贴的触感真实得骇人——温热、柔软, 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那份生涩而试探的吮吸。


    他想要推开,却发觉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他想要厉声斥责, 可开口竟化作一声模糊的、连自己听到都感到羞耻的轻呜。


    呼吸交错,温度攀升。


    他甚至能看清苏闻贤那微微颤动的睫毛,能感受到对方捧住自己脸颊时,手心传来的滚烫温度。


    “公子?可是又梦魇了?”门外值夜的莫北听见屋内似有动静, 推门而入, 低声探问。


    楚南乔骤然惊醒, 猛地坐起身来,额间沁满冷汗, 呼吸紊乱不稳。


    他无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那上面仿佛仍残留着梦中那份真实、却带着侵占意味的触感。


    荒唐!


    荒谬至极!


    他竟又一次做了如此……不堪的梦。而对象偏偏总是苏闻贤。


    楚南乔扶额, 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旖旎而令人羞愧的画面,心跳却依然失序地狂跳不止。


    他定了定神, 低声问道:“莫北,方才可有人进过主屋?”


    “不曾。属下一直守在门外。”莫北语气略带疑惑,“公子可是被噩梦惊扰了?”


    楚南乔声音低沉:“无妨, 退下吧。”


    莫北见他面上潮红渐褪, 又上前细探脉象:“公子病情已趋平稳,属下便在门外守候,公子有事再吩咐属下。”


    楚南乔微微颔首:“嗯去吧。”


    门再度合拢,楚南乔任由心绪纷乱如麻。


    以往虽常陷梦魇,所见无非旧年琐事。可自苏闻贤那日荒唐扯落他的腰带,梦中竟尽是与他痴缠的景象……


    这两日不知何故, 那梦境愈发真切鲜明。


    他强自收敛心神,只将一切归咎于病体初愈、气血未定。


    ——


    天光渐明,东方泛起鱼肚白。


    莫北端着一碗清淡的米粥, 步履沉稳地走在回廊下。


    “这粥是送给神仙哥哥的吗?”苏闻清亮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寂静。


    莫北抬头,见是苏闻贤,随口应道:“念初今日起得这样早?”


    苏闻贤心里嘀咕:自己压根就没睡,他再次兴奋地一夜无眠,脑中尽是与神仙哥哥缠绵拥吻的画面。


    “心中有事,睡不踏实。我替你送进去吧。”苏闻贤言语殷勤,伸手便要接过托盘。


    “你自己尚是孩童,怎能劳烦你照料……”话音未落,忽听得骆玄凌在院中急唤:“莫北!快来看看,杜文泽情况有变!”


    苏闻贤上前一步接过托盘:“你放心去罢,神仙哥哥交给我就好。”


    莫北见他近日行事颇为稳妥,便不再推拒,只嘱咐道:“仔细些,有劳了。”


    苏闻贤眼底漾开笑意,端稳那碗热气氤氲的清粥,轻叩主屋房门。


    “进。”魂牵梦萦的声音清冷虚弱地传来。


    苏闻贤身体为之一颤。


    他随即推门而入,笑盈盈走近:“神仙哥哥,刚熬好的粥,用一些可好?”


    眸色清亮,笑容明灿,仿佛昨夜梦中那个放肆亲吻他的人不过是楚南乔一场荒唐幻觉。


    楚南乔淡淡瞥他一眼,敛了心神:“先放下,我稍后便用。”


    苏闻贤应声将粥置于床畔方凳上。


    楚南乔正以为他要退出,却见他忽然俯身凑近——那张笑意盈然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


    楚南乔呼吸一滞。梦中被这人指尖抚过脸颊、唇瓣相贴的触感猛地袭上心头,令他喉头绷紧。


    他猝然侧开脸,声音冷厉:“退开!”


    这一声斥责太过突兀,连楚南乔自己亦是一怔。


    苏闻贤愣在原地,眼圈渐渐红了,像是蒙了天大的委屈,话音里都染上哽咽:“神仙哥哥……你、你凶我……”


    他低头绞着衣袖,肩头微微发颤,似要哭出来:“我只是……想扶你起来进些粥食……你病体才稍见好……”


    看着他这般泪眼朦胧、全然无辜的模样,再想起梦中那些难以启齿的纠缠与自己方才的失态,楚南乔心头莫名涌上一阵躁意。


    他是否……反应过激了?或许那果真只是一场梦?或许他竟在无意中……伤了一个单纯待他好的“孩子”?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不自觉放缓,带着难以察觉的倦意与妥协:“……未曾凶你。只是病热初退,并无胃口。”


    苏闻贤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小声抽噎了一下:“那……就吃一点点,身子才好得快。”


    “嗯。”楚南乔低应一声,算是让步。说罢自行撑坐起身,仿佛防备苏闻贤再有什么出格举动。


    苏闻贤立刻破涕为笑,仿佛方才的委屈从未存在。


    只见,他眨着尚带水汽的眼睛,忽又凑近楚南乔,悄声问:“神仙哥哥,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我瞧你眼下都有些青了……”


    温热气息拂过楚南乔的耳廓,他身形顿时一僵,几乎又要失态将人推开。梦中那湿热缠绵的吻再度浮现,与眼前近在咫尺的唇瓣重叠。


    强自定神,向后微仰,略略拉开距离,声线绷得有些紧:“不曾,你看错了。”


    “哦……”苏闻贤拖长语调,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楚南乔微抿的唇,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得逞般的狡黠笑意,快得令人无从捕捉。


    他终于心满意足地退开,端过粥碗:“神仙哥哥,我喂你罢。”


    楚南乔急急截话:“不必,我自己来。”


    “那好,神仙哥哥定要记得吃呀。”苏闻贤也不纠缠,只笑吟吟蹦跳着退开,自顾自转身离去,仿佛一切不过是孩童心性的寻常起伏。


    楚南望着他的背影,心口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一缕隐秘而躁动、难以言说的情绪,正在他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悄然蔓延。


    殊不知,背过身去的苏闻贤,一抹得逞和餍足的笑意在脸上无尽展开,他随即舔了舔唇角,心头又似一股电流游走。


    ——


    别苑庭中,午后日光透过疏叶,落下斑驳碎影。


    杜文泽伤势稍愈,仍觉头晕,却耐不住静养,强自下地走动。


    此刻正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歇息。


    苏闻贤踱步过去,蹲在他身侧,一把揽住他的肩:“贤弟!”


    杜文泽只觉得头更痛了:“怎么回事?前两日你不是还说……自己刚满十二?”


    “嘘!”苏闻贤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如今我已是十六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尤其莫让神仙哥哥知道。”


    杜文泽虽不明所以,但念及对方有恩于己,便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楚南乔正穿过月洞门欲往书房,余光一扫,恰见院中二人——


    苏闻贤一手亲昵地揽着杜文泽的肩,另一只手兴高采烈地比划着,说得眉飞色舞。


    杜文泽虽仍带病色,却也被他逗出几分笑意,不时点头应和。


    “文泽你放宽心,神仙哥哥本事大着呢!定能将你爹的事查个水落石出!”苏闻贤嗓音清亮,话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亲昵与推崇,“到时候,叫那些恶人一个都逃不掉!”


    他说得兴起,甚至重重拍了拍杜文泽的背,一副肝胆相照的义气模样。


    杜文泽被拍得轻咳一声,无奈却又感激地笑了笑:“念初兄弟,承你吉言。”


    楚南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眼见苏闻贤如此自然地与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他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苏闻贤少年时……对谁都是这般不设防、热情洋溢么?


    随行在后的莫北瞧见此景,笑着打圆场:“念初倒是天真烂漫,与杜小哥这般快就熟络了。”


    楚南乔面上不露分毫情绪,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从那相携的两人身上轻掠而过,并未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苏闻贤却似有所觉,蓦地回头,正捕捉到楚南乔离去的身影。对方方才那一瞬的驻足与冷淡一瞥,令敏锐的他心头骤然一紧。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揽着杜文泽的手,如同被烫着一般。


    猛地站起身时,脸上那派“江湖兄弟”的神气霎时消散不见,转而换上一贯略带依赖的神情,眼巴巴望向楚南乔离去的方向,下意识就想追过去。


    “神……”他张口欲唤,又急忙止住,只是目光黏着那道背影,透出几分无措与失落,活像个被家长撞见做错事的孩子。


    杜文泽见他忽然变了脸色,不由关切:“念初兄弟,你怎么了?”


    苏闻贤回过神,连忙摇头,却掩不住心神恍惚,低声道:“贤弟,你好好歇着,我还有些事。”


    言罢,眼神又不由自主飘向楚南乔消失的回廊深处。


    哪知他心绪未平,莫北已前来相请:“二位,公子有要事相商,请移步书房。”


    苏闻贤一听,眼底阴郁顷刻消散,脸上如春风拂过般绽开明亮笑意。


    杜文泽似终于下定决心,目光中透出一片决然。


    ——


    别苑书房内,杜文泽步履仍见虚浮,气色却较前几日好了许多。他郑重行了一礼,自怀中取出一块以粗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大人,这是先父留下的。”他展开粗布,露出半块巴掌大的矿石。石体青黑,却嵌满密匝匝的金色纹脉,“草民入岛前一直将其藏于灶台暗格,外层以火漆密封。”


    楚南乔接过矿石,指尖抚过那些天然形成的金丝纹路:“赤脉金线…此乃品位极高的原生金矿。”


    他目光微凝,“顾家与官府盘查甚严,你父亲是如何将这般大小的矿石带出来的?”


    杜文泽眼眶骤然一红,声音哽咽:“有一次父亲在矿上腹受重伤,他竟将这矿石……生生塞入绽开的皮肉之中。”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变色。


    苏闻贤攥着袖角拭了拭杜文泽泛红的眼角,稚声里带着老成:“哥哥莫要伤心,待神仙哥哥抓了那帮恶人,杜伯伯在九泉之下便能瞑目了。”


    杜文泽颔首,眼中满是感激。


    楚南乔见状,眸色暗了暗。


    继续追问:“你父亲可还留下什么?”


    第23章 绾青丝


    杜文泽又从怀中取出一本以油布紧裹的账册, 封皮上沾着暗褐色的指印:“大人请过目。”


    莫北接过账册,转呈楚南乔。


    杜文泽续道:“先父发现每车矿石重量皆有蹊跷。账面登记三百石的矿车,竟需六匹驮马方能拉动——只因夹层之中藏满了高品位的金矿石。”他声音低沉, “凡标记红圈、充作‘废矿’的,实则全都秘密运往码头。”


    楚南乔与莫北凝神倾听,目光皆落在杜文泽身上。唯独苏闻贤,视线却悄然流连于楚南乔的唇际。


    楚南乔似有所觉, 抬眼望向苏闻贤, 却只见对方一脸乖巧顺从。


    他无声一叹, 仍将注意力转回杜文泽所呈账册之上。


    才一低头,那道目光便再度黏着而来, 令他周身不适。


    他有些恼意地重新看向苏闻贤, 却见对方正垂眸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般若有还无的窥视, 几乎要将他扰得心神不宁。


    楚南乔将账册置于案上,目光转向杜文泽,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账册我已阅过。为保万全, 尚有几处细节需同你核实。”


    杜文泽恭声道:“大人请问, 小人必定知无不言。”


    “监工曾抱怨‘清理废料’频繁,除你父亲外,可还提及他人?尤其是近来之事。”


    杜文泽面色发白,低声道:“似乎提过一个叫‘老郭’的,说他‘不听话’,已被‘处理干净’了。”


    “你父亲最初是如何察觉有异的?”


    “每月十五……”杜文泽声音发颤, “矿上便会运走一批所谓‘病重’的矿工,声称送去医治,但父亲暗中尾随发现……他们全被活生生推入废井之中填埋。”


    “可知那井坑位于何处?”


    “小人只偶然得知他们关押人之地, 至于埋尸之处……尚未查到。”杜文泽如实禀告。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神仙哥哥,他们好生残忍!”苏闻贤颤声说道,语带惊恐。


    楚南乔看他一眼,语气不自觉缓了些:“恶人终会伏法。”


    杜文泽忽然跪地恳道:“大人若有需要,小人愿再入矿区。他们应尚不知我手中握有先父所留之证,或可一试。”


    楚南乔沉吟片刻,道:“不必。你既已脱身,再回去恐难取信他们,反陷险地。此事……还须另寻稳妥之策。莫北,先带他下去歇息吧。”


    “是,公子。”


    “草民告辞。”


    楚南乔瞥了眼苏闻贤,登时又觉得浑身不适。


    他幽幽道:“你也退下。”


    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苏闻贤哪愿离开,不过……可不能吓坏了他的神仙哥哥。


    他故作略有失落地道了声:“哦。”便依言离开。


    却在转身的瞬间,一抹得逞的笑意在脸上悄然绽开,嘴角难压。


    ——


    从主屋出来,苏闻贤一眼便瞧见坐在庭院中的林南。


    他带着深深的笑意走了过去,打趣道:“大白天的,发什么呆呢?”


    林南无精打采地抬起头:“公子,您现在这样……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助。”


    苏闻贤轻笑着,抬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敲:“还知道操心你家公子?这两日跑哪儿去了?”


    林南赶忙站起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去安顿随您南下的探子了,免得他们着急。”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公子,那解百毒丸……竟一点用也没有吗?”


    “你说呢?”苏闻贤笑容微敛,眸色骤然转深,语气也沉了下来,“林南,我记得你十五岁就跟着我,一晃都快七八年了。”


    林南顿时语无伦次,声音里掩不住兴奋:“公子,您、您难道……”他慌忙四下张望,将话音压得更低,“您恢复记忆了?”


    苏闻贤笑得意味深长:“那倒也不尽然,公子我如今才年方二八。那时我们尚未入京。”


    “况且,我还没想起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将我药傻。还有……”


    他神秘兮兮地拽住林南的手臂,一阵风似的将他拉进屋内,探头向外张望,见四下无人,才轻手轻脚合上门。


    “快,你快跟我说说,我实际多大年纪?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和神仙哥哥又是什么关系……我又是何时认识他的?如今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今年二十有三,十八岁便状元及第。如今任职刑部侍郎,但刑部并无尚书,您便是刑部主事之人。”


    苏闻贤越听越是得意,毕竟心智仍停留在十六岁,仍是那个风光恣意的少年郎。


    “至于楚南乔……公子您当真想知道?不过……属下觉得,您还是不知为妙。”林南表情有些微妙,暗自嘀咕:这要是知道了,怕不是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闻贤睨了他一眼,连声催促:“废话,不想知道我问你做什么?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林南叹了口气:“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当今皇上体弱多病,朝政多年来被顾文晟顾丞相把持。顾相与老爷是世交,自您入京、高中状元之后,便一直追随顾相,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与太子楚南乔……”


    “也就是您口中的‘神仙哥哥’。”林南瞥了苏闻贤一眼,实在难以想象公子是以什么心态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叫得如此顺口,只觉得诡异又肉麻。


    苏闻贤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你这什么眼神?神仙哥哥和我怎么了?”


    “您与殿下向来不和。一来因您是顾相的人,而顾相与太子势同水火,您自然也站在殿下的对立面。二来……”说到后半句,林南又有些吞吞吐吐。


    苏闻贤轻踢了他一脚:“快说,别支支吾吾的。”


    “殿下对您……似乎颇为不屑。用您从前的话说,‘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直到几个月前,您不慎扯落了殿下的腰带,之后又千方百计试图接近他,这才总算有了些交集。”


    苏闻贤扶额:“合着我后来成了个厚颜无耻、还招人烦的家伙?”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两次偷香的行径,似乎十六岁时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当年没越矩,大概是没遇到像殿下这般让他心动的人吧。


    心动?倒也说不清。若真是多年后才生情动意,以他的性子,似乎也不该是心动,更可能是明知对方厌恶,却偏想招惹逗弄。


    但这一回……啧啧,一想到那人,他心里又不自觉地燥热起来。


    “我神智逐渐恢复之事,切莫走漏风声。另外,派探子暗中查清当初药傻我之人。一有消息,立即回禀。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公子。”林南领命,当即退下安排。


    ——


    楚南乔病体渐愈,却似乎有意避着苏闻贤。


    他只吩咐林南好生照料,连外出查案,也再不带着苏闻贤同行。


    这日,苏闻贤终于打听到他一人在书房。


    心里那点念想又活络起来,他悄悄踱至门外。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细缝,苏闻贤探进半个身子,墨色长发未束,松散垂落肩头,几缕发丝不羁地翘起。


    他一只手缩在袖中,眉眼低垂,神情委屈,瞧上去好不可怜。


    “神仙哥哥……”他声线软软,尾音拖得长长,像是裹了蜜。


    楚南乔自文书间抬首,见他这副模样,眉头轻蹙:“何事?为何尚未束发?”


    苏闻贤挪进门,将那只藏在袖中的手缓缓伸出。袖口滑落,现出白皙手背上那道浅浅红痕——早已结痂,似是被什么枝杈轻刮而过。


    他小声嘟囔:“疼……头发自己也绾不好……”


    楚南乔目光掠过那微不足道的痕迹,又落回他散落的发间。


    墨发衬得那段脖颈愈发白皙,无声间透出几分不自知的诱惑。


    “怎地不唤旁人帮你?”


    “林南、莫北忙着,骆玄凌总板着脸……我也不愿寻他。林文泽自己都束得歪歪扭扭。”他声音愈低,最后几乎蹭着话尾,“想来想去,只得来求神仙哥哥了。”


    楚南乔静默片刻,终是搁下笔:“过来。”


    苏闻贤眼底一亮,立刻小步凑近,乖顺地背对他坐在案前,将一头柔软长发尽数交付于他。


    楚南乔起身,从妆台上取过一把木梳。


    他向来不惯做这些,动作间略带生涩,却极为轻柔。微凉的木齿缓缓滑过发丝,小心避开缠结,生怕扯痛他半分。


    苏闻贤闭眼感受着发丝被一缕缕梳顺的触觉,楚南乔的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他后颈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


    他舒服得几乎想喟叹,微微眯起眼,像只被捋顺毛的小兽。


    “怎如此不小心?”楚南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往常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和。


    “就是想替神仙哥哥摘那边院墙新开的杏花嘛。”苏闻贤小声嘟囔,语调软糯,分明是在撒娇,“杏花洁白如雪,又高雅又圣洁,就像神仙哥哥一样好看。谁知一个没站稳从树上跌下来,这才擦着了……”


    他话中半真半假——摘花是真,划伤也是真,但这伤是否当真重到无法束发,便只有他自己知晓。


    楚南乔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杏花?他清晨确曾无意提过一句杏花清雅,值得一赏。没曾想,这话竟被对方听了去。


    他未再言语,只继续手上的动作。指尖轻拢长发,穿梭绾束,不急不缓。


    两人距离极近,楚南乔身上清冽的桃花香隐约夹杂着翠竹的气息,似有若无地笼罩着苏闻贤。


    苏闻贤心跳悄悄加快,忍不住微微侧过头,想从余光中窥看他的神情。


    “别动。”楚南乔低声制止,指尖在他鬓边轻轻一压。那触碰短暂却带着令人顺从的力道。


    苏闻贤立刻端坐不动,嘴角却悄悄弯起。


    他能感觉到楚南乔的手指在发间轻柔动作,挽发、束紧、系结……每一步都细致而专注。


    发髻束成,楚南乔却没有立即退开。指尖无意识地在束好的发上停留一瞬,才缓缓收回。


    “好了。”


    苏闻贤转过身仰起脸来看他,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欢喜开口:“谢谢神仙哥哥!哥哥束的发最是好看!”


    可楚南乔抬眼细看,眸色却微微一凝——


    那发髻分明束得有些歪斜,原来方才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竟只是个花架子。


    他语气略显尴尬,低声道:“稍后等林南得空,让他重新替你束过。”


    苏闻贤却全然不介意,反倒伸出那只带着浅痕的手,递到他眼前,声音软糯委屈:“手也疼……哥哥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眼神清澈,蕴着明晃晃的期待。


    楚南乔垂眸看向他伸来的手——那伤痕极浅,若再晚上片刻,恐怕就要寻不见了。


    他再度抬眼,迎上苏闻贤的目光,少年眼中闪烁着狡黠而炽亮的光彩,哪还有半分痴傻神态。


    楚南乔静默片刻。就在苏闻贤以为必定遭拒之时,他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微微俯身,朝那处微红轻轻吹了一口气。


    清凉的气息拂过皮肤,掠起一阵细微的痒。


    苏闻贤浑身轻颤,一股酥麻自指尖倏地窜遍全身,脸颊霎时晕开薄红。


    他猛地将手抽回,藏到身后,如同被什么烫着一般,心跳如擂鼓,再不敢直视楚南乔的眼睛。


    楚南乔直起身,容色依旧清淡平静,仿佛方才不过随手拂去一片落花。


    他目光掠过苏闻贤通红的耳尖,转身走向书案:“既无大碍,便去别处玩吧。日后行事当心些。”


    苏闻贤胡乱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奔了出去。直至跑出书房很远,才倏地停步,背靠冰凉廊柱急促喘气。


    他抬起那只被吹过的手,指尖悄悄蜷起,仿佛仍残留着那一拂清凉的气息、和一瞬间席卷全身的悸动。


    完了。他脸颊滚烫,心如鼓擂。


    这人……怎么连吹口气都……这般要命。


    第24章 忆起初见(十八岁了)


    顾府书房内, 一片死寂。


    顾家家主顾明一个时辰前才风尘仆仆地赶回青城,此刻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沉如水。指尖叩击案面的声音沉闷, 每一声似都敲在下方站立之人的心上。


    “整整一个月,账本还没踪影?”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顾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垂首道:“大哥息怒。自那杜工头失踪, 我已命人彻查……只是尚未有结果。”


    “尚未有结果?”顾明眉头骤然收紧, 沉默片刻后问道:“矿上最近可有异常?尤其是接触过账目的人。”


    顾清猛地抬头:“您这一问, 我倒想起一事。杜工头最有可能接触账本,但他身上并未搜到账册。不过……那名自戕的少年, 其名叫杜文泽, 恰巧也姓杜。”


    “人还活着吗?”顾明的语气陡然急切。


    “被、被那位苏大人带走了。”顾清偷觑了一眼顾明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 才继续道:“当时那少年命悬一线,只有苏大人的近侍通晓医理,方县令和我便做主让苏大人将人带回去救治了。”


    顾明眼神骤然锐利:“糊涂!”


    见顾清仍是一脸茫然, 他压下怒火解释道:“偏偏这么巧?杜工头死了, 账本不见了,少年被救走了?若那少年是杜工头的家人……”


    他猛地站起身,盯着顾清:“那少年现在何处?”


    “还、还在苏大人下榻的别苑里。本想过几日悄无声息地将人接回来处置,谁知……”


    “愚蠢!”顾明怒斥,“立刻备车,去县衙找方瑞安!人必须立刻要回来!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


    别苑偏厅内,茶香袅袅。


    楚南乔端坐主位,指节分明的莹白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公子, ”莫北疾步而入,低声禀报,“不出您所料,方县令求见,顾家家主顾明一同前来。”


    “人送走了?”楚南乔头也未抬。


    “林南亲自送去的,念初他……非要跟着。”莫北语气有些迟疑。


    楚南乔指尖微顿,忽而轻笑了声:“看来我们苏大人,是长大了。”


    莫北额角渗出细汗:“属下疏忽。待他回来,属下再找个由头……”


    “不必。”楚南乔放下茶杯,眸光清冷,“本就不是同路人,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他抬眼看向门外:“请他们进来。”


    顾明踏入偏厅的瞬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主位之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未曾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苏大人”竟生得如此出众。


    “小人顾明,参见苏大人。”他躬身行礼。


    方瑞安抱拳一礼,笑着介绍:“顾兄好眼力,这位便是深受丞相倚重的苏大人。”


    楚南乔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顾家主客气了。不知二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苏大人见谅。”顾明直起身,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经过核查,前两日您带走的那名杜姓民工,从矿区带走了一样重要物件。小人特来请他归还。”


    “顾家主这话有几处不妥。”楚南乔语气淡然,“人明明是方大人和舍弟坚持让本官带回的。况且那少年清醒后便自行离开了,如今你们来要人,本官如何交得出来?”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至于他带走了什么,本官更不得而知了。毕竟当时并未命人搜身。”


    方瑞安干笑着打圆场:“苏大人,并非我等不信您。只是这杜文泽毕竟是顾家矿上的人,擅自带走矿上登记在册的物品,按律当以偷盗论处。顾家主亲自前来,您看……”


    顾明拱手,语气强硬了几分:“苏大人,此乃顾家家务事,也是矿上的规矩。还请行个方便,让那孩子随我回去。顾某感激不尽。”


    楚南乔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更显清冷莫测。


    他缓缓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顾家主爱护下人,本官佩服。只是那少年确已不在别苑。倒是二位,金矿乃朝廷重地,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无论是圣上还是相爷那边,恐怕都不好交代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圣上、相爷”,让顾明和方瑞安同时变色。


    顾明强压下心头不耐:“苏大人多虑了,顾家自会妥善处理。还请大人……”


    话未说完,莫北快步进来,在楚南乔耳边低语几句。


    楚南乔眸光微动,放下茶盏起身:“二位稍坐,驿站有紧急公文送到,本官需即刻处理。”说罢不等二人回应,便拂袖离去。


    偏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顾明与方瑞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怀鬼胎。


    “顾兄,我看苏大人不像说谎。或许人真不在此处?”方瑞安语气试探。账册丢失与否,说到底追究的是顾家的责任,与他何干。


    顾明如何不知他心思,冷声道:“方大人方才不是说,县衙的衙差连日来在此盯梢,并未见那少年离开?”


    “这帮衙差办事素来不牢靠,或许偷溜了也没发现。”方瑞安立刻推卸责任。


    顾明暗自冷笑,面上却不显:“还请方大人多费心,派人严加搜查。我这边也会加派人手。方大人,我等皆为相爷办事,当齐心协力才是,莫让外人钻了空子。”


    方瑞安满口应承:“顾兄说的是,本官这就加派人手,一有消息立即通知。”


    ——


    与此同时,青城街巷深处,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过。


    苏闻贤身着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袍,发髻紧束。虽然眉宇间还残留着刻意伪装的纯真,但眼底深处已透出与往日不同的锐利锋芒。


    他身后跟着披着斗篷、遮住头脸的杜文泽。


    “别出声。”苏闻贤低声道,拉着杜文泽迅速融入巷弄的阴影中。


    按照计划,林南应在城外安排了接应点,那里有他南下时暗中布置的探子。


    然而刚穿过两条僻静巷子,苏闻贤脚步蓦地一顿,将杜文泽护在身后。


    前方巷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衣人。


    其身形高瘦,黑巾蒙面,唯独露出的一双眼睛精光内敛,眉心的那颗红痣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那人气息绵长,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此刻,他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苏大人,”黑衣人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别来无恙。请将身后之人交出。”


    苏闻贤歪着头,露出惯有的天真表情:“你是谁呀?为什么要跟我抢人?”


    黑衣人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逼近,劲风凌厉直取杜文泽!


    苏闻贤眼底的伪装瞬间褪去,眸光凌厉。


    他一把推开杜文泽,侧身闪避,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那里本该有的玄铁扇早已不在。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了数招。劲风四溢,卷起巷中尘土。


    黑衣人招式老辣,内力深厚,看似擒拿,实则亦是试探。


    苏闻初时应对略显生涩,仿佛久未动武,但越战身法越是流畅,反应越是迅捷。


    身体的本能招式在记忆中逐渐苏醒,与脑海中零散的碎片开始重合。


    他仿佛看到少年练剑的身影,与人切磋的场景,甚至……生死搏杀的瞬间!


    “果然,苏大人一直在装傻。”黑衣人语气笃定,攻势骤然加紧。掌风呼啸逼近,苏闻贤连连后退。


    苏闻贤咬紧牙关,险险避开当胸一掌。袖中滑落一截短竹——竟是方才在别苑顺手折下的。


    他以竹代剑,招式陡然一变,凌厉诡谲,直攻对方要害!


    嗤!竹尖划过黑衣人袖袍,留下浅浅痕迹。


    黑衣人眼神一凝,出手更加狠厉。低喝一声,双掌齐出,内力澎湃涌来!


    苏闻贤只觉气息一窒,心知不可硬接。


    千钧一发之际,他不退反进,竹尖虚晃诱敌侧身,随即以一个极其刁钻柔韧的身法贴近,左手直向对方肋下空门!


    这一招全然不循常理,近乎搏命!


    黑衣人万没料到他会兵行险着,回防稍迟半拍。苏闻贤的掌风已触及他衣衫。


    “嘭!”


    闷响声中,两人同时后退。


    苏闻贤喉头一甜,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持竹的手微微颤抖。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肋下破裂的衣衫,虽未伤及皮肉,却已落了下风。


    他深深看了苏闻贤一眼,眼中闪过惊疑之色,随即不再纠缠,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巷尾。


    苏闻贤强提一口气,拉起吓呆的杜文泽:“快走!”


    一路疾行至城外一处隐蔽的农舍,林南与几名精干暗卫早已等候多时。


    “公子!”林南见苏闻贤气息不稳,脸色顿变,急忙迎上。


    “无碍。”苏闻贤摆手,将杜文推给他,“安顿好他,严加保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


    暗卫齐刷刷下跪:“我等参见主上。”


    苏闻贤强忍不适,摆了摆手:“你们也退下。”


    吩咐完毕,苏闻贤走到院中水缸旁,掬起一捧冷水扑在脸上。


    略为刺骨的感觉让他猛地一颤,脑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仿佛被冷水骤然冲刷得清晰连贯——


    十八岁状元及第,琼林宴上意气风发;入刑部,掌权柄,周旋于朝堂波诡云谲之间;与丞相府的往来,与楚南乔的明争暗斗……以及,与那位清冷端方、却对他视若无睹的殿下的初见——惊鸿一瞥。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眼底最后一丝懵懂混沌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刑部侍郎苏闻贤的锐利、深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抬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看着指尖的水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复杂的弧度。


    “殿下……”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已无半分孩童的雀跃,只余下成年人的低沉与算计,“这场戏,看来要换个唱法了。”


    第25章 暴露


    “念初……哦!不!”杜文泽从身后急步追上, 猛地跪倒在地,“苏大人!求您为小人做主。”


    苏闻贤唇边仍挂着一贯的慵懒痞笑,眉宇间却不见丝毫少年稚气:“文泽老弟, 你这可是找错人了。”


    “我家那位神仙哥哥才怀菩萨心肠,至于我嘛……”他轻嗤一声,“向来只懂杀人,救人?我都记不清上一回发善心是什么时候了。”


    苏闻贤似是真的陷入回忆。这些年来违心之事做多了, 好人的滋味, 倒确实模糊了。


    “这些时日相处, 小人私下以为,大人实乃良善之人。”杜文泽倔强地抬头说道。


    那厢林南静立回廊之下, 目光悄然落向二人。其实在他心底, 亦觉得公子并非恶类。


    许多事,不过是立场相异罢了。攀附权贵又何尝不是识时务?否则难道真要落得个贬谪惨死的结局?


    苏闻贤迎上林南的视线, 懒懒开口:“过来。你告诉他,你家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林南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步履轻缓, 心中斟酌该如何应答才算妥当。


    可直至二人面前, 对上杜文泽那双诚挚的眼,他终于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公子……属下亦以为,文泽所言不虚。”


    “呵,你才跟他楚南乔处了几天,就被他感化了?还是叫人洗了脑?”苏闻贤面上仍带着笑,话里却透出明显的不悦, “传我令:务必擒获今夜那黑衣人,他极可能是给本公子下药之人。此人眉心有一颗红痣。”


    林南问:“要活口,还是……”


    苏闻贤冷笑:“抓回来。本公子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他再度看向杜文泽, 倒没继续纠缠所谓善恶之辩,只不咸不淡提了一句:“此处还算安全,你别乱跑。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杜文泽一听,立刻叩谢:“小人谢过苏大人!”他心中更加确信:苏大人果然是个好人。


    可已经走出几步的苏闻贤似是窥探了他内心所想,突然回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多嘴——比如我和那位‘神仙哥哥’的真正身份。否则就算顾家和方瑞安饶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看见杜文泽一脸感激骤然转为惊愕,苏闻贤朗声大笑,头也不回地离去。


    杜文泽有些心慌,望向林南:“你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南幽幽回道:“哦,公子刚才不是说了么?他不是什么好人。”


    杜文泽:“……!”


    苏闻贤回到房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他想不起那黑衣人的身份。若对方是顾相派来试探自己的,而这段时日自己又频频与楚南乔接触,只怕丞相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再者就是楚南乔。他记忆仍停留在兰香阁初遇之时——彼此明明皆视对方为政敌,可如今自己竟荒唐地吻了他。


    一想到两次暗中偷香,苏闻贤又一次心烦意乱。


    此间事宜,必须尽快了结。


    ——


    “公子,出事了。”骆玄凌语气沉痛,“我们的人赶到时,那名妇人已被灭口。属下查探过,手法极为利落,几乎是一击致命。这是要将所有人证赶尽杀绝。”


    楚南乔面色倏地一沉,指节捏得隐隐发白:“可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突然动手?”青城一再发生命案,他们已到了视人命为草芥的地步。


    “那妇人见我们连日来迟迟未能替她伸冤,心中渐生疑虑,以为我们与官府并无不同,只是推诿拖延……昨日清晨,她趁我们不备,竟攥着一纸血书,独自冲去了县衙鸣鼓告状。她跪在堂前声声泣血,直斥顾家草菅人命、强占矿脉,求县令老爷明察……可那鼓响了半晌,衙役却只冷脸驱赶,称她扰乱公堂、诬告乡绅。她不肯离去,最终被几人粗暴架出,扔在了街巷角落。岂料这一切,早已落入顾家眼线眼中……”


    莫北眉头紧锁,低声道:“公子,如今人证已失,顾明和方瑞安必然已将矿区所有漏洞彻底封死。我们再想从外部取证……几乎已无可能。”


    楚南乔沉默良久,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际,缓缓开口:“既然外路已绝……那便唯有从内部,撕开这道缺口。”


    骆玄凌心头一震:“您是说……入矿区?可那岛上守备森严,皆是顾家心腹——无异于自入牢笼,生死难料!”


    “正因为是龙潭虎穴,他们才会松懈。”楚南乔语气决然,“他们以为断了人证便可高枕无忧,绝不会料到我们敢直接闯入核心。那尸坑……杜文泽虽未找到,但必在岛上某处。这是最后,也是最直接的证据。”


    他看向莫北:“你速去备船,我们今夜就入岛。”


    莫北忧心忡忡道:“殿下,此举太过冒险。”


    “不能再拖了,否则只怕横生枝节。一旦顾家与方瑞安察觉风声,势必抢先发难。更何况……”楚南乔语气微顿,眼中掠过一丝冷光,“必须趁苏闻贤记忆尚未完全恢复之时行动。若他彻底回转,重回顾家阵营,反倒为他们再添助力。”


    他目光沉静却坚决:“唯有深入虎穴,才能拿到真凭实据。”


    “玄凌,挑选几名好手随我登岛。莫北,你留守城外,若有变故——”他取出一枚令牌递过,“持我太子令,前往青城大营。见此令如见我,可应急调动驻军。”


    ——


    日暮时分,县丞方瑞安宅邸的书房却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宁静。门一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入屋内。


    “你、你是?”方瑞安惊得从椅上起身,话音未落,对方已将一枚刻有相府暗记的玄铁令牌递到他眼前。


    来人竟是相府暗卫。


    “相爷麾下夜离。”黑衣人声音低沉,开门见山,“青城有变,那个苏闻贤是假的。”


    方瑞安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跌坐回去,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得粉碎:“假、假的?!这怎么可能!下官、下官日日与他相见……”


    “而且他身上的令牌,确实是相府的重要信物。”


    夜离冷笑一声:“令牌自然是真的,只不过……那令牌本不该在这冒牌货手里。”


    他语气愈发冰冷,“此人模仿得极像,但真正的苏闻贤,只怕早已尸骨无存。此事关乎金矿,更关系到相爷的大计,已非你我能独自决断。立刻随我去见刘知府。”


    方瑞安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先前未曾留意的疑点——的确,这位“苏大人”与传闻中的描述多有出入。


    想到这一层,他哪还敢有丝毫怠慢,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便踉跄着引夜离从小门疾步而出。


    刘应传被下人从睡梦中唤醒,披着外袍来到书房时,只见方瑞安面色青白,身后还立着一位气息凛然的黑衣人。


    “大人,”方瑞安声音发颤,“这位是相爷派来的夜离大人,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夜离再次出示令牌,言简意赅:“刘大人,长话短说。城中那位‘苏大人’是歹人假冒,意图染指金矿、破坏相爷布局。真的,已经不在了。”


    刘应传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顿时惊疑交织:“竟有此事!怪不得……怪不得本官总觉得他近日言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夜离继续说道:“世人皆知真苏大人喜穿黑衣,可这冒牌货,连衣着都懒得仿全。再者,苏大人素有流连风月之名,但据在下所查,他与此前所召女子依依……实则并无肌肤之亲。”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方瑞安。


    方瑞安连忙点头附和:“是、是……据衙差回报,次日确实只见到他那位近身侍卫,并未亲眼见到苏大人露面。”


    刘应传沉吟片刻,忽直视夜离,疑道:“阁下既早知苏大人有假,为何直至今日才来通报?”


    夜离从容应答:“在此之前,尚未能确定苏大人生死,且相爷有令,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身份。还望大人见谅。”


    刘应传目光一凛,追问道:“阁下可还有其它凭证?”


    夜离续道:“此人潜入青城,窥探金矿,必是朝中某股势力派来的探子。据密报,他今夜就将潜入矿岛查探。是真是假,大人届时一看便知。”


    他语气一转,压低声音,“他们既要查,不如就将计就计。矿岛地处险要,只需提前设伏,便是天罗地网、瓮中捉鳖。此事若成,二位大人便是为相爷铲除心腹大患的头功。”


    刘应传闻言,脸上掠过一丝狂喜,当即拱手:“下官谨遵相爷谕令!我这就调派人手,周密布置,定叫那贼子插翅难飞!”


    方瑞安在一旁早已汗透重衣,只能连连点头,颤声附和。他心念急转,又向夜离拱手说道:“下官听闻相府暗卫武艺高强,今夜之事,还需请您鼎力相助。”


    此举实则另有一层算计:若这夜离也有蹊跷,届时正好推他顶罪。他抬眼看向刘应传,对方几不可察地点头回应——果然二人想到了一处。


    夜离仿佛浑然不觉,只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沙哑:“分内之事。”


    第26章 双双入尸坑


    是夜, 浓云蔽月,风声呜咽。


    湖面黑沉,荷叶参差交错, 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暗影。


    楚南乔一行人身着玄色夜行衣如同融入了夜色。他们循着骆玄凌连日窥探摸清的路径,自防守最为松懈的西北角悄然涉水,如夜鸢掠波、暗鳞潜行, 不过片刻, 便无声无息地登上了岸。


    岛上守卫果然比平日森严数倍, 巡逻队交错往复,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连成一道道警戒线。


    几人屏息凝神, 向岛屿深处迂回潜入。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越往深处,那气味越发浓重刺鼻, 几乎令人作呕。


    楚南乔果断打了个手势,几人立即分头散开,约定以信号互通。


    就在这时, 他敏锐地捕捉到前方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打斗声与短促的闷哼。


    心头一紧, 他立刻循声潜行靠近。


    只见一个黑影正以极其利落的手法将两名巡逻守卫放倒,随即迅速将人拖入道旁的深草丛中。


    那身影倏地回过头来——面巾之上,唯有一双眸子如星光凝就,清亮锐利。


    楚南乔心头剧震,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竟是苏闻贤!


    可他眼中一片清明冷静,身手矫捷利落, 哪里还有平日半分痴傻之态?


    “你……”楚南乔难以置信,刚吐出一个字。


    苏闻贤已察觉到他,猛地转头, 见到是他,眼中锐利瞬间被一种慌乱又依赖的神情取代,声音也软了下来:“神仙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边说边下意识地向楚南乔靠近,站定的方位却恰好将楚南乔护在了更隐蔽的阴影里。


    楚南乔正要开口,四周骤然火光大亮!


    “拿下!”知府刘应传的声音响起,带着得意。无数官兵与顾家护卫从暗处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那名黑衣人则静静立在刘应传身侧,目光锁定二人。


    “大胆贼子!还不束手就擒!”刘应传大喝,见对方皆是黑巾蒙面,一句“苏大人”话到嘴边却生生调转。


    楚南乔心知中计,与苏闻贤背靠背而立。


    “看来,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了。”楚南乔低声道,目光扫过那黑衣人。


    苏闻贤却仿佛没听懂,只是用后背紧紧贴着楚南乔,小声嘟囔:“神仙哥哥,他们好多人……你要保护我呀……”


    然而他全身肌肉却处于一种备战状态,悄无声息地调整内息。


    一阵掌风骤然袭来,直取楚南乔!


    苏闻贤立刻惊呼一声“啊!别打神仙哥哥!”,状似慌乱地挥掌迎上,与之缠斗在一起,招式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险险化解对方杀招。


    恰在此时,官差和打手包围了上来。


    苏闻贤武功虽恢复大半,但那黑衣人功力极高,招式狠辣,数十招后,苏闻贤渐感不支,气息微乱。


    楚南乔那边也被官兵、打手层层围攻,险象环生。


    混乱中,黑衣人虚晃一招,引得苏闻贤全力格挡,却突然变向,一掌拍向楚南乔后心。


    苏闻贤瞳孔一缩,未及权衡,便已飞身过去,将楚南乔猛地推开,自己用肩背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噗——”苏闻贤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脸色瞬间苍白。


    而他后退之处,地面突然塌陷!竟是一个伪装的陷阱!连那黑衣人都似微微一怔。


    “苏……”楚南乔惊呼,伸手欲拉,却也被一股大力撞击,两人一同坠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坑洞之中!


    下落的过程仿佛无比漫长。


    楚南乔只觉腰身一紧,随即一双手环了上来。他正欲出手,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默默收回内力。


    苏闻贤紧紧扣住他的腰身,二人急急下坠。


    下一刻,重重落地之感传来,触感却并非是坚硬地面,而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软感,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和轻微的骨骼碎裂声。


    二人心中皆是一骇——是尸坑!


    他们脚下踩着的,赫然是层层叠叠、早已腐烂或正在腐烂的尸身!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又惊悚的气息。


    楚南乔胃里一阵翻腾,若非强自镇定,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试图站稳,脚下却根本无法着力,滑腻而恐怖。


    “别动……”苏闻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痛楚的喘息,却异常清晰。


    他双臂依然紧紧箍着楚南乔的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让楚南乔的大部分重量都落在自己身上,而非直接踩踏在那些惨死的尸骸之上。


    苏闻贤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将楚南乔整个人嵌入自己怀中。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地相贴,从胸膛到腿部没有一丝缝隙。


    楚南乔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和线条,以及那灼人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递过来。


    他的怀抱有力而灼热,与他虚弱的声线形成诡异反差。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在这极度恐怖和污秽的环境中,相互偎依成一种诡异、暧昧的姿态。


    楚南乔甚至能感受到苏闻贤胸腔的震动和他强忍痛楚的紧绷。


    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他此刻狼狈处境绝不相配的冷冽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你……”楚南乔心神蓦地不稳。


    方才苏闻贤推开他、替他受掌、此刻又护着他……这绝非一个痴儿仅凭本能所能做出的。


    “你感觉如何?”楚南乔声音依旧清冷。


    可苏闻贤分明还听出了一丝清冷之外真切地关心,黑暗中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楚南乔抬起手,试图查看他的伤势。掌伤加上坠落,绝非小事。


    “疼……”苏闻贤把头埋在他颈窝,声音瞬间又变得虚弱而依赖,带着委屈的哭腔,温热的呼吸拂过楚南乔的皮肤,“神仙哥哥,我好疼……抱紧我,我怕……这里好像好多死人?好臭……”


    这转变太快,太突兀。


    楚南乔身体一僵。方才苏闻贤那电光火石间的机敏反应、此刻这过于刻意的撒娇和天真言语……


    疑窦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些许距离,但苏闻贤抱得极紧,且脚下确实无处可避。那紧紧缠绕的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坑洞上方传来刘应传气急败坏的声音:“找!给我找入口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光在洞口晃动,却照不进这深沉的黑暗地狱。


    在这充斥着死亡、尸腐气息的深渊里,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苏闻贤温热的呼吸喷在楚南乔颈侧,嘴唇似乎无意地擦过楚南乔的锁骨,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


    彼此间游离的气息,似乎冲淡了周围腐臭的气息。


    楚南乔不动了。他任由苏闻贤抱着,心中波澜起伏。


    他几乎可以确定,苏闻贤的神智,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他……又“长大”了。甚至可能……


    就在这时,坑洞一侧的土壁忽然传来轻微响动,竟露出一道暗门!


    林南焦急的脸探了出来:“公子!”


    骆玄凌也紧随其后,带着数名身手矫健的暗卫。


    他们身边跟着杜文泽,显然几人是通过另一条隐秘路径找到了这里。


    看到坑底相拥的两人和那可怖的景象,林南和骆玄凌俱是面色一变。


    “公子,快上来!”骆玄凌急道,放下绳索。


    苏闻贤却仿佛吓坏了,死死抱着楚南乔不撒手,把脸埋得更深:“神仙哥哥,我怕……你别丢下我……”


    他的手臂收紧,力道之大,几乎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楚南乔深深看了他一眼,此刻无暇深究,低声道:“一起走。”


    他反手抱住苏闻贤的腰,触手一片湿黏的鲜血,心下莫名一紧,借助绳索之力,在暗卫的帮助下,与苏闻贤一道奋力跃出。


    重回地面,新鲜空气涌入肺腑,竟有种劫后重生之感。


    苏闻贤方一落地,便软软地倒在楚南乔怀里,脸色苍白,闭着眼,仿佛已昏死过去,只是双手仍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楚南乔的衣襟,指尖甚至微微揪紧了他胸口的布料。


    林南见状,上前一步:“殿下,我家公子还是……”


    话音未落,却对上了楚南乔怀中睨过来的眼神。


    可细看之下公子的眼睛分明又闭上了。他话锋一转:“我家公子便有劳殿下了。”


    骆玄凌周身不悦:“还是由属下来背他!”


    这厢楚南乔只觉怀中之人,将他搂抱地更紧了,对方口中还含糊地声声唤着:“神仙哥哥……”


    楚南乔心念一定,打横抱起他,触手处一片湿热,竟是鲜血已浸透他后背衣衫。苏闻贤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肩头,呼吸微弱地拂过他的脖颈。


    “立刻回去!”楚南乔声音冷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在意和急促。


    林南与骆玄凌护着他们,迅速消失在岛上。


    那黑衣人立于矿山树梢,静静看着他们离去,并未追击。黑巾之下的眼神,复杂难辨。


    刘应传带人赶到渡头却只看到几人离开的背影,气得暴跳如雷。


    回别苑的马车上,苏闻贤“昏迷”地靠在楚南乔肩上,呼吸清浅。


    他的额头轻轻蹭过楚南乔的下颌、颈侧。


    鲜血染红了楚南乔的衣袍,带着铁锈味的温热透过布料传递过来。


    楚南乔僵坐着,任由他靠着。


    方才坑底那有力的拥抱、此刻这全无防备的依恋,在他脑中反复交织。


    他忽然低声开口,似自言自语,又似试探,目光却紧紧锁着肩上那人的脸:“十八岁的状元郎……心智到底恢复了几成?这般装傻充愣,赖在我身边,意欲何为?”


    楚南乔清晰地感到,靠在他肩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虽然极其短暂,但绝无出错。


    那长长的、染血的睫毛,似乎也微微颤动了一瞬,如同受惊的蝶。


    楚南乔不再说话,目光投向车外沉沉的夜色,心底却一片纷乱。


    苏闻贤继续装傻,目的为何?是为了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还是……另有图谋?


    而自己,对着这个心思难测、时而懵懂、时而锐利、此刻又因护着自己而重伤的人,那惯常的冷静自持,竟有些难以维系。


    一种陌生的、被牵动的感觉,悄然滋生——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


    苏闻贤恢复记忆,看着怀中抱着的政敌,天塌了!


    第27章 美人在怀(恢复神智)


    骆玄凌回眸瞥向楚南乔、苏闻贤二人, 心中本就对苏闻贤颇为不喜,此刻见他竟如此不顾仪态地倚在殿下怀中,更觉碍眼。


    简直要长出针眼来了。


    他几乎断定, 苏闻贤绝对是故意的!


    可……目光落在对方苍白的脸上,那重伤的模样却又不像作假。也罢,看在他为殿下奋不顾身跳入陷坑的份上,暂且放下旧怨。


    “公子, 现下去哪儿?”他边赶着马车, 边请示道。


    “回别苑。刘应传和方瑞安还没这个胆子直接抓人。此时若离开, 反倒坐实了他们的猜疑。”楚南乔思绪飞转,沉声道, “不过他们既已起疑, 必会加派人手暗中盯梢,务必谨慎。”


    “是, 公子。”


    楚南乔转而看向一路随行的杜文泽:“你有何打算?”


    杜文泽低声答道:“我想等……念初醒来。横竖杜家也只余我一人,再无牵挂。”


    “好,那便一同回去。”楚南乔语气平静, 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我须提醒你一句——跟着我们,只怕前路更为凶险。”


    “小人明白,公子可放心。”


    楚南乔未再看他,抱着苏闻贤径直踏入马车。


    马车内,安静清冷,只余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响。


    楚南乔低眉望向怀中之人。


    苏闻贤眉目深邃、含情, 面容生得极为俊朗,只是此刻那双惯常含笑的唇紧紧抿着,面色苍白, 无声无息。


    苏闻贤迷迷糊糊唤了声:“神仙哥哥。”


    强撑着的一口气似乎松了下来,身体晃了晃,眉心紧蹙,露出痛苦之色。


    与骆玄凌同坐在车前驾马的林南心头一紧,急忙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瓷瓶,恭声道:“殿下,这药能暂缓疼痛。可否容在下为我家公子服下?”


    楚南乔看着怀中之人,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发颤,显是疼痛难以自持。


    “递进来。”


    林南闻言一怔,暗自揣测:殿下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亲自喂药?


    一旁的骆玄凌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低声催促:“还不快把药送进去?再晚些,你家公子可真要去见阎王了。”


    林南气得脸色涨红,刚想反驳却又忍住——公子重伤未愈,此刻岂是争执的时候?


    他强压下心头火气,只默默将药瓶从车帘缝隙中递了进去。


    楚南乔接过药瓶,轻声斥道:“玄凌,休要胡言。”


    骆玄凌撇了撇嘴,闷声应道:“是,公子。”果真不再多说一句。


    楚南乔自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正欲送入苏闻贤口中,却发现他牙关紧闭。


    他轻叹一声,抬手捏住苏闻贤的下颌,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抵开他紧闭的牙关,将药丸送了进去。


    正欲收手之际,苏闻贤却无意识地含住了他的手指,用齿尖轻轻啃咬、吮吸起来。


    楚南乔只觉得一道异样的暖意自指尖窜起,顷刻流遍全身,竟一时怔住,忘了将手指抽回。


    待他回过神来,急忙想要缩手。


    苏闻贤却仿佛有所察觉,反而将他的手指含得更紧。


    楚南乔无奈,捏着他下颌的指间稍稍加了些力道。


    苏闻吃痛,迷迷糊糊地呜咽了两声,这才不情愿地松开了唇。


    楚南乔怔怔地望着自己被咬过的手指——指尖湿润微红,上面还留着一圈浅浅的齿痕。


    瞧着瞧着,他眸色不觉沉了下去,心中一时纷乱,竟辨不清心中所想究竟为哪般?


    ——


    待回到别苑,莫北已匆匆迎上前来。


    “快来看看他的伤。”楚南乔开口,声线平静,却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莫北方欲上前,却见趴在榻上的苏闻贤眼睫轻颤,已然幽幽转醒。


    他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汗,抬眼便瞧见了床侧的楚南乔,他嘴角扯出一抹虚弱却狡黠的笑,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神仙哥哥,疼……后背疼得厉害……好像又裂开了……”


    莫北上前一步:“公子,让属下为念初公子检查伤势吧。”


    “不要他。”苏闻贤却忽然任性起来,伸手轻轻扯住楚南乔的衣袖,仰着脸,眼神湿漉漉的,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依赖他的“念初”,“神仙哥哥……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楚南乔一怔。


    苏闻贤垂下眼睫,声音更低更软,带着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好怕……现在只有神仙哥哥在身边,我才觉得安心些……”


    他顿了顿,轻轻补充道,“而且……我是为了保护神仙哥哥才伤着的……神仙哥哥替我上药,也是应该的,这是交换,对不对?”


    这话听起来全然是孩童式的依恋和挟恩图报,配上他苍白虚弱的脸庞,让人难以拒绝。


    骆玄凌在一旁看得眉头直皱,觉得这苏闻贤即便恢复了神智,这缠人的功夫也丝毫没减。


    林南却是一脸看穿了的表情,暗自嘀咕着:自家公子这脸皮快赶得上护国城墙了。


    却配合地开口:“殿下,求您了。我家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属下也不活了。”


    说着真就哽咽起来。


    骆玄凌和莫北看着这对戏精主仆,只盼着殿下能及早看穿他们的伪装。


    楚南乔看着他那双眼睛,明明知道这人很可能早已清醒,此刻多半是在演戏。


    可想到坑底他毫不犹豫推开自己、以身为垫的情景,想到他后背洇出的鲜血,心肠终究硬不起来。


    他沉默片刻,对莫北道:“把金疮药和干净纱布给我。你们先下去吧。”


    莫北有些迟疑,但见楚南乔神色坚决,只得将药瓶递上。


    骆玄凌翻了下白眼,懒得再去看苏闻贤一眼,率先离开。


    莫北、林南一同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烛火噼啪作响,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楚南乔拿着药,走到苏闻贤身后:“转过身去。”


    苏闻贤乖乖地侧过身,背对他,自己动手,慢慢褪下上半身的衣衫。


    衣衫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脊背,但此刻,那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却纵横交错着旧伤新痕。最触目惊心的是靠近肩胛骨处的一片青紫掌印,以及一道因坠落撞击和摩擦而裂开、皮肉绽开的伤口,鲜血仍在慢慢渗出。


    楚南乔呼吸一滞。这伤得比自己想象的,来得更重。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每一步他都做得极其仔细小心,指尖尽量轻柔,避免弄疼他。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火辣的伤口,带来一丝舒缓,苏闻贤却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栗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吸气声。


    “很疼?”楚南乔动作顿住。


    “嗯……”苏闻贤把头抵在椅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神仙哥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这话语幼稚得可笑,哪里还有半分往昔的影子。


    楚南乔闻言,拿着纱布的手僵在半空。


    烛光下,对方脆弱的后颈和紧绷的肩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眼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金疮药的清苦气息。


    他沉默着,没有动作。


    苏闻贤也不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仿佛只是一个孩子单纯地索求安慰。


    过了许久,楚南乔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俯身,朝着那狰狞的伤口,极其轻柔地吹了一口气。


    清凉的气息拂过新伤旧痛,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顺着脊柱一路蔓延开来,不适感寸寸被抚平,又升腾起另一种难耐的不适。


    苏闻贤闭上眼,嘴角在楚南乔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勾起一抹得逞的、极其复杂的笑意。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又分开,分开又交织。


    药已上好,纱布也仔细缠好。楚南乔替苏闻贤拉上衣衫,指尖不经意掠过对方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苏闻贤慢慢转过身,重新面对楚南乔。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直直地望着楚南乔。


    “神仙哥哥,”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又有一丝刻意的试探,“你……可有心仪之人?”


    楚南乔正在收拾药瓶的手顿住了。他抬眼看苏闻贤,对上那双过于清醒和探究的眼睛,心中那份怀疑再次升腾。


    这绝非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眼神和问题。


    “为何突然问此?”楚南乔不答反问,语气平淡,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苏闻贤歪了歪头,做出几分符合“年纪”的懵懂好奇:“就是想知道嘛。像神仙哥哥这样好看又又温柔的人,喜欢的人一定也是天仙似的姑娘吧?”


    他话语轻缓吐纳,目光却紧紧锁住楚南乔的表情。


    楚南乔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他放下药瓶,目光沉静地望向苏闻贤,“倒是你,念初。我看你现在吐字清晰、思虑周全,可不像仅有十二岁孩童或是十六七岁少年的心智。你……究竟已恢复到何种程度了?”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在悄然绷紧。


    苏闻贤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随即又被浓浓的、恰到好处的困倦和迷糊所覆盖。


    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我也不知道……就是有时候,好像能想起一些事情,脑子清楚一点……但大多时候,还是觉得困困的,像没睡醒……现在就好困啊……”


    他话音未落,身子便软软一歪,伸手就揽住了坐在床侧的楚南乔。


    楚南乔未料到他忽然有此一举,一时失了重心,竟随之向后倒在了榻上。


    苏闻贤就势将头靠在他胸前,合上双眼,呼吸渐渐均匀绵长,竟似真就这般睡了过去。


    楚南乔僵在原地。怀中的人体温透过衣衫传来,带着伤后的微热,呼吸轻柔地拂过他的颈侧。


    他能清晰地闻到金疮药的清苦气和苏闻贤身上一种极淡的檀香。


    他低头看着苏闻贤安静的睡颜,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唇色因失血而浅淡,看起来无害又脆弱,与惯常里那个锋芒毕露的刑部侍郎判若两人。


    他再次试探却仍无结果,楚南乔心中疑云更浓,手上略一使力想要将他推开。


    对方却仿若有所察觉,手臂一收,反而将他揽得更紧。


    楚南乔终究作罢,只得轻叹一声,尚在思忖脱身之法,却觉眼皮渐渐沉重,无知无觉已渐然入梦。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楚南乔白日历经险境,又耗费心神,本该疲惫入睡,然而旧日梦魇却再次袭来。


    冰冷的宫殿,无尽的黑暗,模糊的哭泣与诅咒声,还有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恐惧……他在梦中挣扎,眉头紧锁,额上沁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母后……不……别走……”


    他无意识地呓语,陷入梦魇深处无法自拔。


    身旁的苏闻贤悄然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睡意。他静静听着楚南乔痛苦压抑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身体的轻颤。


    不作犹豫,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那个深陷噩梦的人揽入自己怀中。


    楚南乔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抓到了一块浮木,下意识地向他靠拢,寻求温暖和安抚。


    苏闻贤抱着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跳的急促和身体的紧绷。


    他想起师傅多年前的感叹,说他体质特殊,血液异于常人,或许……或许能镇魂安神,破除梦魇。


    没有再多想,苏闻贤用指尖在自己腕间轻轻一划,一道血痕浮现。他将手腕凑近楚南乔的唇边,几滴温热的血珠滴落。


    “神仙哥哥,咽下去……”他低声诱哄,语气温柔如哄孩童一般。


    昏沉中的楚南乔仿佛嗅到了一丝心安的气息,唇瓣轻启,无意识地吞咽了几下。


    说也奇怪,那带着奇异冷香的血液吞咽入喉,他紧绷的身体竟真的慢慢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更深沉地睡去了。


    苏闻贤收回手,就着昏黄的烛光,看着腕间那道细微的血痕,又低头看向怀中安然熟睡的楚南乔。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却又带着一丝满足的笑,低头在楚南乔耳边用气声轻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难以言喻的亲密:


    “神仙哥哥,你看,我们如今不仅肌肤相亲……还骨血相融。从今往后,你休想再推开我了。”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


    苏闻贤率先醒来。入目是熟悉的帐顶,随即感受到怀中的温软。


    他低头——


    楚南乔安静地睡在他臂弯里,墨发铺散,容颜清绝,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光晕,平日里冷冽的脸此刻全然放松。


    而他自己,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将当朝太子、他的政敌,紧紧搂在怀中。


    一瞬间,海量的记忆如同决堤洪水,轰然冲入脑海!不再是片段,而是完整的、二十三年的人生!


    他是苏闻贤!年方二十三,刑部侍郎,丞相心腹,太子楚南乔的死对头!


    他记起了朝堂上的针锋相对,记起了彼此视若无物的冷漠,记起了自己为何会来青城,甚至……记起了自己中毒前的一些模糊片段!


    天塌地陷般的震惊让他浑身僵硬,瞳孔骤缩。


    他……他怎么会和楚南乔睡在一张床上?!还抱着他?!


    然而,比理智更快反应过来的是身体。怀中人温软的触感、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朱红唇瓣……以及晨间某种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他刚刚恢复清醒的神智!


    苏闻贤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触电般想抽回手臂跳下床,却又怕惊醒怀中人,动作硬生生僵在半途。


    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看着楚南乔近在咫尺的睡颜,感受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清晰的身体反应,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之中。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第28章 波澜不惊


    苏闻贤向来从容淡定, 此刻却难得心乱如麻。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翻涌的心潮,迫使自己恢复冷静。


    怀中之人清冷出尘, 风姿绝世,果真是唯一一位入了自己眼的人,愈看愈觉对方哪哪都好。


    若说还差点什么,便是他此前对自己总是清冷疏离。可现在……温香软玉在怀。


    他目光贪恋地、肆无忌惮地流连在那张脸上, 从微阖的眉眼一路细细描摹而下。


    那双睁眼时浅淡疏离的眼, 此时闭着, 只剩下无边温柔。长睫随呼吸轻轻颤动,如蝶翼轻栖。唇瓣丰润, 泛着健康的嫣粉。


    他的视线继续游移, 掠过耳垂、喉结,最终落在那微敞的衣襟处——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精致如玉……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再度回到那双唇上。俯身,偏头,缓缓靠近。


    两人呼吸交融, 唇瓣即将相触的刹那。


    “公子。”门外突兀的声音响起。


    楚南乔长睫轻轻一颤, 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楚南乔眼底掠过一丝初醒的朦胧,随即显出清晰的愕然。


    他清楚地感受到环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以及彼此体温交织间过于亲密无间的姿势。呼吸相近,衣袂相缠,无尽暧昧。


    但他很快压下了所有情绪。


    几乎是瞬间,他恢复了平日里那淡漠疏离的神情, 仿佛眼前这尴尬至极的场面不过是寻常清晨。


    他动作自然地、甚至带着几分不经意地,从苏闻贤的臂弯中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


    “醒了?看来昨夜睡得不错。”他并未看向苏闻贤,只侧脸望向窗外,语气一如往常:“伤势如何?既然不愿让莫北诊治,那便让林南替你瞧瞧。”


    床榻上的苏闻贤侧卧着,一手托腮,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那惯常慵懒散漫的笑,此时格外鲜明,几乎盈满了整张脸。


    可下一刻,笑意却悄然收敛。他低低一声轻嗤,仿佛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诮。


    随后,他近乎不可闻地喃喃道:“神仙哥哥,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沉稳持重。可您这般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的本事——”


    他话音微顿,轻轻摇头,“真叫人伤心啊。”


    一种强烈的不满和莫名的挫败感猛地窜上苏闻贤心头。


    肌肤相亲、骨血相融的是他,此刻被轻易“用完就丢”、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抱枕的也是他?


    你,楚南乔怎么可以如此平静?


    苏闻贤眼底暗潮翻涌,可他苏侍郎何等人物,又怎会轻易泄露真实心绪。


    他扯了扯嘴角,随之坐起身来,语调已恢复往日那副戏谑中带着锋芒的模样——只是若细听,便会察觉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托神仙哥哥的福,睡得……甚是好。”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掠过楚南乔那张看似平静的侧脸,轻哂道:“尤其是怀中抱暖,格外助眠。”


    楚南乔整理衣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看他,只淡淡道:“既已无恙,便收拾一下,顾家和方瑞安那边,还需应付。”


    说完,他便起身下榻,径直走向屏风后,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染上什么麻烦。


    苏闻贤看着他近乎逃离的背影,心中的不满达到了顶点,最终化作一声冷笑。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南乔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门,反手轻轻合上。


    骆玄凌正在门外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却什么也没瞧见。


    楚南乔面色仍旧清冷,唯有微微握紧的手透出他极致的隐忍。


    他只觉得心跳得毫无章法,几乎要撞出胸腔,只能暗自调息压抑。


    良久,他才缓声开口:“何事?”


    骆玄凌压低声音回道:“苏大人一夜未归,怕不是恢复了就开始图谋使坏……公子务必小心提防。”


    楚南乔略显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无妨。你可用过早膳?孤……有些饿了。”


    说完,他余光轻瞥向主屋,转身时眸色微微一沉——他那位政敌,定然已恢复神智。


    骆玄凌一听殿下邀自己共进早膳,顿时将苏闻贤之事抛诸脑后。


    “公子,属下来伺候您用膳。”他快步跟上,语气殷勤难掩。


    楚南乔的早膳尚未用完,莫北便步履匆忙地入内禀报:“公子,不好了,念初带着林南和杜文泽走了。”


    楚南乔眼也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静默片刻,他才平静地开口,声线清冷如常:“传话膳房,往后不必再备他的膳食。”语气之中并无一丝意外。


    一旁的骆玄凌忍不住低声嘟囔:“真是白眼狼,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


    楚南乔瞥了他一眼,语气微凉:“背后不语人是非。”


    一开始,便料到会有这一天。


    无喜亦无忧。


    ——


    半个时辰后,京郊农舍。


    苏闻贤已换上一身玉白暗纹锦袍,玉冠束发,眉目慵懒、锐利,周身自带凛然气度,与昨日那个苍白虚弱的“念初”判若两人。


    林南激动不已:“公子,您总算全记起来了!”他看着自己主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半响,才发现,他在青城一直是身着白色衣袍。


    印象中,自五年前公子入京、入仕,便是一身玄衣。


    “嗯。都记起来了。”苏闻贤语调清越,指尖敲着桌面,眸色深沉,“黑衣人的线索,查得如何?”


    “根据公子昨日描述的体貌特征,尤其是眉心红痣,暗卫已初步锁定几人,正在逐一排查。”


    “不必排查了。”苏闻贤冷声道,“是相府暗卫夜离,当日约我在烟月楼见面的便是他。”


    “公子,此人莫非……武功极高?否则以您的身手,这世上能胜过您的应当不多。”


    “功夫倒是稍逊我两分。只是……他出示了相爷的亲笔密信,不料竟将毒下在了信上。本公子一时不察,因而中计。”


    “他昨夜失手,必不会远离。传令下去,一有线索,立马来禀。”


    “是!”林南领命,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才是他杀伐决断的主上!


    “还有,”苏闻贤补充道,“将夜离出现在青城、并与顾家可能有关的消息,透给监察御史王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此举既借刀杀人,又将自己摘得干净。


    ——


    夜色如墨,竹林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此人,正是夜离。


    他刚接到密令,必须在今夜解决掉苏闻贤这个心腹大患。


    突然,数支弩箭破空而来!夜离反应极快,翻身躲过,却已被七八名暗卫围在中央。


    “果然来了。”林南从暗处走出,长剑直指夜离,“主子料事如神,你果真自投罗网!”


    夜离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手中长剑一抖便迎击而上。他武功极高,掌风刚猛,暗卫们虽训练有素,却渐渐落了下风。


    就在林南险些中掌之际,一道惊鸿白影如从天而降!


    苏闻贤玉冠白袍,手持利剑,身姿飘逸地落在战场中央,正好隔开夜离对林南的致命一击。


    “等你多时了。”苏闻贤的声音在竹林中显得格外冰冷,全然是刑部侍郎的威仪与杀意。


    夜离大惊失色,对方不仅清醒,而且武功远超预估!他反应极快,立刻变招,攻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招招致命,显然是拼死一搏。


    竹叶被剑气搅得纷飞,两人身影在月下交错,剑光闪烁。恢复全部记忆和武功的苏闻贤剑法刁钻狠辣,身法诡谲,更兼对敌经验丰富。数招过后,便已窥破对方一个破绽,软剑如毒蛇出洞,瞬间刺穿夜离肩胛!


    夜离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骇与不甘:“原来,你确然被毒傻过!别来无恙,苏大人。”


    苏闻贤欺身而上,剑尖直指其咽喉,冷声逼问:“说!谁派你来的?可是顾文晟?”


    夜离咬牙不语,眼神闪烁。


    苏闻贤冷笑,剑尖微送,血珠渗出:“或者……是那位二皇子?”


    夜离瞳孔骤然收缩,虽未言语,但这反应已证实了苏闻贤的猜测。


    苏闻贤心中寒意更甚。


    他早已察觉二皇子暗中与丞相并非完全一心,各有算计,却没料到对方竟也把手伸得这么长,甚至想趁机要自己的命!


    “看来是了。”苏闻贤语气森然,“你屡次三番与我作对,除了奉命行事,怕还有私怨。让我猜猜……你那兄长,可是……探花郎?”


    夜离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苏闻贤!你害死我兄长!此仇不共戴天!”


    “呵,”苏闻贤却嗤笑一声,“连仇人都搞不清楚,还报得哪门子愁?他究竟是真意外暴毙,还是被人灭口,你难道从未疑心过?”


    夜离一怔。


    苏闻贤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与冰冷的真相:“指使他舞弊、又怕他泄露而下手灭口的,可不是我。你仔细想想,当年谁最有能力在刑部大牢里动手脚?谁又能从中获益?”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丞相顾文晟!当年那探花,本就是丞相一派着力培养的人!


    夜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恨意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取代。


    “不过,”苏闻贤语气陡转冰冷,“这些恩怨,你下去慢慢想吧。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见了不该见的人,更是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无论于公于私,你,都不能活了。”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鲜血飞溅而出。


    夜离喉间发出“咯咯”两声,难以置信地瞪着苏闻贤,缓缓倒地,气绝身亡。


    至死,眼中都充满了震惊、悔恨与不甘。


    苏闻贤面无表情地抽出染血的利剑,缓缓拭去剑身上的血迹。他垂眸扫过地上的尸身,目光幽邃难辨。


    丞相、二皇子……这潭水,比他想的更深。他必须更快地行动。


    “林南。”他低声唤道。


    林南如影而至:“公子。”


    “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苏闻贤吩咐道,语气恢复一贯的冷静。


    “是。”


    月光下,苏闻贤白袍如雪,衣袂随风轻扬,目光幽深,意味不明。


    忽地,他指尖轻触唇畔,似在回味,又似在怀念。随即,唇角上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锁]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第29章 意难忘


    苏闻贤回眸, 瞥了眼身旁明显双腿打颤、却强作镇定的杜文泽,忍不住轻笑:“怎么,怕了?现在还愿意跟我?”


    “愿意。承蒙大人不弃, 救命之恩,小人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杜文泽话虽说得慷慨,声音里却藏不住紧张。


    “也罢,”苏闻贤语气忽转淡然, “只是……既然选了这条路, 再难, 也得自己走完。”


    杜文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


    一旁的林南低声提醒:“该称‘属下’了。”


    杜文泽倒是个机灵的,当即改口:“属下拜见公子。”


    林南目光一扫, 忽然落在苏闻贤的后背上——衣袍已被深浅不一的血色浸透, 不由惊呼:“公子,您的伤口裂了!”


    “哦?我还以为你早该习惯了。”苏闻贤斜睨他一眼, 语气漫不经心,却忽然轻笑,“不过……你不说还好, 这一提, 哎,还真疼起来了。”


    “属下这儿还有金疮药。”林南急忙从怀中取出药瓶递上。


    苏闻贤信手接过,却没有让他帮忙的意思,只淡淡吩咐:“先带他们回去。”


    “公子,您这伤……”林南话音未落,却见苏闻贤足尖一点, 身影倏忽掠过,转眼已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杜文泽从二人对话中隐约听出些什么,低声问道:“公子……常常受伤吗?他这是要去见什么人?”


    林南转头见他目光关切, 叹了口气道:“是常受伤,不过多半不是外人伤的。至于他要去见谁……”其实何须多问,定又是那位了。这句话,他并未说出口。


    杜文泽却怔怔地想:不是外人伤的?难道是他自己……


    “还发什么呆?这荒山野岭的,可不是久留之地。”林南话音方落,远处适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呜咽,似是野兽低嚎,在暮色中回荡,格外瘆人。


    杜文泽只觉脊背一凉,不敢再多停留,快步赶上林南一行人。


    ——


    别苑中。


    楚南乔正欲合上门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猝然抵入缝隙之中。


    他动作一滞,门扉停住的瞬间,苏闻贤已侧身挤进半边身子,那只手结结实实被夹在门间。


    “嘶——”苏闻贤抽了口气,眉心微蹙,眼底却漾开毫不掩饰的笑意,直直望向门内神色微凝的楚南乔,“疼啊,神仙哥哥,心也太狠了。”


    楚南松开了手,目光落向他略显狼狈却不减风姿的身影——这人一旦恢复神智,就连衣着也如此招摇惹眼。


    他语气淡得像一汪静水:“你既已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疼。”苏闻贤不答,只将那只被夹出红痕的手伸到他眼前,声音拖得长长的,掺着委屈,与他一身玉白锦袍、清贵逼人的气度全然不符,“你看,都红了。”


    楚南乔视线掠过那道红痕,并未动容。


    苏闻贤却趁他分神,侧身挤了进去。


    楚南乔一眼就瞥见他玉色衣袍上的暗红,正自背后缓缓渗开。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紧:“你背后的伤……林南没替你处理?”


    苏闻贤顺势倚在榻边,侧过头来看他,唇边笑意慵懒,眼底却像藏了一簇暗火:“他嘛,粗鲁得很,哪比得上神仙哥哥细致贴心?再说……”


    楚南乔目光扫过他衣摆处洇开的血迹,话音蓦地一沉:“你方才……去杀人了?”语气几乎是笃定的。


    苏闻贤轻轻一笑:“嗯,是矿区那名黑衣人。”


    “丞相的人?还是二皇子派来的?”楚南乔并不意外。


    “我可不知什么丞相皇子,”苏闻贤漫不经心地说,“我只知道他伤了我,还妄想动你。”说着便径自坐上榻沿,“我们别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好不好?神仙哥哥,我是真的疼。”


    楚南乔静立片刻,终是没再追问。目光掠过他微蹙的眉间,语气依旧清淡:“我去找莫北拿药。”


    苏闻贤却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喏,金疮药,林南给的。”


    不等楚南乔回应,他便信手将药瓶抛了过去:“有劳神仙哥哥了。”


    楚南乔下意识伸手,稳稳接住。


    ……连药都备好了。


    他在心中低嗤:这老狐狸。


    终是轻叹一声,走向榻边:“衣物褪下。”


    苏闻贤从善如流,动作间却似无意牵动伤处,逸出一声极轻的抽息。


    衣衫褪至腰际,露出背后斑驳伤口——血色蔓延,与他如玉的肌肤对比鲜明,惊心夺目。


    楚南乔眸光一沉,取药的动作却仍旧平稳。指尖蘸了药膏,轻轻落在他伤处的边缘。


    苏闻贤背对着他,感受着那谨慎而克制的一触。嘴角无声扬起。


    微凉的药膏覆上火辣的伤口,刺痛之后,是那人指尖拂过的温痒,细微却执拗,一路蔓延,几乎钻入心底。


    楚南乔正专注上药,指尖忽然陷落——苏闻贤肩胛不着痕迹地一偏,恰将他的手指带入伤口最深的位置。


    楚南乔指尖蓦地一颤,刚要收回,却被对方反手轻轻扣住手腕。


    力道不重,却如缠绵上的藤蔓一般,令他一时难以挣脱。


    “神仙哥哥,”苏闻贤侧过半张脸,眼尾轻扬,眸光潋滟,掺着几分狡黠与无辜,“是我弄疼你了吗?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这药性太烈,一时没忍住。”


    楚南乔清晰感知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话音里若有似无的缭绕气息。他面色更寒,骤然抽回手,声音如凝冰霜:“苏闻贤,你若不愿好好上药,现在便出去。”


    “怎会不愿,”苏闻贤当即端坐,语气乖巧,背后却仿佛生了眼睛般轻声指引,“左下方三寸,似乎也裂开了……有劳哥哥。”


    楚南乔唇线紧抿,不再多言,手上动作加快,指尖匆匆涂抹药膏,试图忽略那肌肤传来的温热与紧实,以及对方偶尔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战栗。


    房中一时寂静,只余两人交织的呼吸声略显凌乱,药香清苦弥漫,氤氲出一种难以道破的亲密、暧昧。


    终于涂罢伤处,楚南乔迅速收手,仿佛多停留一瞬都是煎熬,他语气清冷:“好了,你该走了。”


    苏闻贤慢悠悠拢上衣袍,系好衣带,转身时眼底笑意流转:“外头像是要下雨了,哥哥忍心叫我一个伤者冒雨离去?不如……”


    “别苑狭小,容不下苏大人。”楚南乔打断他,径直走向门边拉开,“请。”


    苏闻贤注视他决绝的背影,眼中笑意渐褪,掠过一抹晦暗。


    他终是起身走向门外,与楚南乔擦肩时极轻地叹了一声,语气低软:“也罢,不惹你烦心就是了。”


    说着,真就步出主屋,身影渐渐融入暮色。


    楚南乔面无表情地合上门,背倚门板静立片刻,才转身走向内室。


    只是步履之间,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夜深人静,别苑角落杏花树下暗影浮动。


    苏闻贤并未离去。他斜倚树干,目光落向主屋窗棂间那抹未熄的烛光,耐心等候。


    白袍在夜风中轻扬,背上伤势已缓,仍隐隐作痛,他却浑不在意。


    直至那盏烛火倏然熄灭,窗内陷入一片沉寂。他又静候片刻,揣度屋内人应已睡熟,才悄无声息掠至窗下。


    指尖将触窗棂的刹那,一道冷冽剑风自身后袭来!


    苏闻贤侧身避过,并未回击,只低声唤出来人:“莫北。”


    莫北收剑凝立,身形拦在窗前,面色微冷:“深夜窥探,苏大人是何意图?”


    苏闻贤摊手,神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坦诚,甚至带着几分无奈:“我来看看他。他每夜梦魇缠身?”


    莫北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语气显出几分严肃:“苏大人,既您已恢复神智,还请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您……与殿下的关系。”


    “我的血,”苏闻贤抬起自己的手腕,语气平静,“能缓解他梦魇之症。”他目光坦然,直视莫北,“你不也给我把过脉,岂会不知我的血异于常人。”


    莫北审视他良久,终是侧身让开一步:“苏大人,小人知你不会伤害殿下。只是有些心思还望大人收一收,否则害人害己。”


    苏闻贤面上又浮起那抹慵懒散漫的痞笑:“哦?我倒是不知,你所谓的心思指得是什么。”


    “不若……你与我细细说下。”


    莫北:“……!”


    这人果然是没脸没皮的!自己如何说,难道让他不要觊觎殿下美色吗?


    他冷哼了声:“小人在门口等着,你快点。”若不是殿下的梦魇自己也束手无策,哪个允他如此胆大妄为。


    苏闻贤颔首,轻轻推开窗户,悄无声息落入室内。


    内室盈满楚南乔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


    借着微弱月光,苏闻贤瞧见榻上之人果然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长睫不住颤动,额间已有薄汗,再度陷在极可怕的梦靥之中。


    他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之色,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划破腕间皮肤,鲜红的血珠霎时渗出。小心翼翼扶起楚南乔的头,将手腕抵近其唇边。


    昏睡中的楚南乔似感受到什么,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但那血腥气中又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他安心的气息。


    他微张开嘴,无意识地吞咽了几下。


    喂了几口血,苏闻贤收回手,随意用袖口压住伤口。


    他并未离开,而是顺势坐在榻边,将人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楚南乔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即使在梦中似乎也有所察觉。


    但很快,或许是那血生效,或许是这个怀抱过于温暖熟悉,他逐渐放松下来,身体不再紧绷。


    苏闻贤低头,凝视着怀中人沉静的睡颜。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褪去了白日所有的清冷疏离。


    他缓缓俯身,极轻极轻地将一个吻印在他光洁的额间。唇下的肌肤微凉细腻,带着淡淡的冷香。


    一触即分。


    他未停留太久,只是依旧维持着相拥的姿势,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短暂的、偷来的亲密。


    直到怀中人呼吸彻底均匀深沉,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才万分不舍地将人轻轻放回枕上,细致地掖好被角,指尖流连地抚过他的唇瓣。


    随后,屏息探手入对方衣襟。指尖触到温软肌肤与冰凉令牌时,他心跳如鼓,既紧张又悸动。最终他还是小心地将令牌抽出。


    他驻足凝望片刻,终是转身,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轻轻合上窗扇。


    莫北仍守在窗外,见他出来,目光复杂地扫过他尚未来得及完全止住血迹的手腕。


    苏闻贤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声道:“有劳。别告诉他我来过。”说罢,白影一闪,彻底融入夜色,再无踪迹。


    莫北颔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室内,楚南乔深陷在无梦的黑甜乡中,唇瓣无意间微抿,仿佛尝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他无意识地向温暖来源处蹭了蹭,沉沉睡去。枕畔,依稀残留着一缕清冽又慵懒的余韵——


    作者有话说:预收文,求收藏


    1.《皇叔求疼我》


    直到某天,沈流云听见沈木染贴在他耳边,声音低哑而认真:


    “我不想再做你的皇叔了……”


    “我想做你的夫君。”


    沈流云这才明白,这三年的悉心教导与庇护,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图谋不轨。


    2.《师尊的灵修对象是团鬼气》


    无情道师尊以情根滋养鬼王,与其灵修后欲罢不能,情根深种。


    第30章 身份暴露


    夜色如墨, 顾府内院一片沉寂。


    庭前的灯笼透出微弱的光,将树影拉得细长,摇曳在夜风之中。


    顾府书房内, 烛火跳动,映照在紫檀木案几卷散乱的账本与书信上。


    “家主,二爷,”管家步履匆忙地踏入书房, 将两幅卷轴呈予顾明, “派往京中打探的人回来了。这是加急送到的, 其中,明黄卷轴这幅是宫中流出的太子殿下画像。”


    顾明接过卷轴, 率先展开那幅精心临摹的一卷。目光落于画中人的面容时, 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画中之人眉目清冷、容色绝世, 分明就是假扮苏闻贤的那人!


    顾清见其脸色难看,好奇地凑上前一看,声音止不住发颤:“太、太子……假扮苏闻贤之人, 他竟是太子。可那真正的苏闻贤, 莫非真如黑衣人所言……已经遭害?”


    顾明眸色一凛,手颤抖地展开第二幅画。


    这幅用工笔较粗糙,却仍清晰可辨——画上之人,不是苏闻贤又是谁?


    他竟然就是太子身边那个名痴傻地、唤作“念初”的亲随。


    饶是惯常里冷静自持的顾明,此时亦无法淡定:“苏闻贤竟然和太子搅在一起?!难道苏闻贤他背叛了相爷?这段时间,他们悄无声息又掌握了多少青城秘辛……”他不敢再想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


    顾清在旁提醒道:“大哥, 此事还须得八百里加急传信京城才是。”


    顾明赞同颔首:“我当即修书一封,将太子现身青城、与苏闻贤关系暧昧、以及矿区极可能已经暴露等危机尽数写明,呈报顾相。至于你……速将此事告知刘应传与方瑞安, 稳住青城局面。否则一旦太子发难,他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顾清应下,对着一名仆人道:“速去将就县令请到知府衙门,就说……此前所见苏大人乃太子假扮。”


    他他自己则立即吩咐备轿,匆匆赶往知府衙门。


    须臾,顾明将信件用火漆密封后,交给得力的心腹:“快马加鞭,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相爷手中!不得有误!”


    心腹领命携信匆匆而出,直奔城门。


    然而,顾明并不知道,他派往京城送信的心腹刚近城门,便被一队看似寻常家丁模样的人拦下。为首者笑容温和,目光锐利,正是林南。


    “这位兄台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往何处?”林南笑问。


    顾明心腹心中一紧,强作镇定:“奉家主之命,出城办货。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林南笑容不变,目光落向他紧捂的胸前:“办货?何种货物需如此紧急,还得劳动顾家主身边亲信?”随即挥手,“搜!”


    几名“家丁”即刻上前,不顾其挣扎,轻易搜出了那封密信。


    林南接过信,瞥见火漆上的顾家印记,冷笑一声:“果然。”他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顾家心腹,直接下令,“带走,处理干净。”


    苏闻贤看着截获的密信,突然冷笑了一声:“关系暧昧?林南,顾明这是糊涂了吗?这描述准确吗?”


    林南:“……!”他想说,何止暧昧。可是他没胆说。


    只话锋一转:“纯属污蔑。”


    苏闻贤笑得更恣意了:“分明不止暧昧。还……”偷香了,还软香在怀。


    “公子,您……”林南脸色变化了几回,才勉力稳住身形。


    他轻呼了一口气,一本正经汇报了截信之事,更将眼线探得的顾明紧急密会刘应传、方瑞安二人的消息一并上报。


    后低声请示:“公子,信已截下。顾明既知太子身份,又与刘应传、方瑞安密谋,恐将狗急跳墙,绝不可留。是否……”


    他比了个灭口的手势。


    苏闻贤摇头:“顾明现在还不能死。他一死,丞相与二皇子立知有变,反而会打草惊蛇。刘应传与方瑞安亦然,若突然暴毙,青城必乱,于查案与殿下安危反而不利。”


    他沉吟片刻,唇角浮起一丝算计的弧度:“既然他们执意要演这出真假之戏,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我们便奉陪到底。正好,他们这跳墙之举,反倒给了我们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钉死罪名的良机。”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模仿顾明的笔迹和口吻,重新写了一封信。


    信中只含糊提及苏闻贤曾经被人毒傻过,跟在太子身边,太子并未深入矿区核心,并称矿区一切安好,请爷放心云云。完全淡化了危机,甚至暗示顾明自己有能力处理。


    而后将信重新以顾家火漆封好,交给林南:“找个可靠之人,扮作顾明信使,‘顺利’将此信送出。务必要让丞相觉得,只是虚惊一场,一切仍在掌握。”


    林南顿时领悟:“公子是要麻痹相爷,争取时间,同时诱使顾明等人动手,以便人赃并获?”


    “正是。”苏闻贤目光锐利,“此外,我们也该给丞相送些别的定心丸。”


    苏闻贤在房中踱步,思忖如何既能取信丞相,又能暗中护佑楚南乔、推进查案。


    “有了。”他驻足,“我须亲自修书一封,寄予丞相。”


    他向丞相禀报:自己中毒后神智渐清,察觉太子对金矿似有疑虑,现已佯装配合、暗中探查,伺机控制或铲除太子。同时指顾明与方瑞安行事不密,屡造命案,几近败露,恐累及丞相。


    笔尖在纸面沙沙行走。


    然而写着写着,楚南乔那张清冷如玉、偶尔却会对他流露出无奈与纵容的容颜,毫无征兆地蓦然浮现在眼前。那般清晰,那般生动,让他运笔的手微微一顿。


    欺骗丞相,他毫无负担。将楚南乔也一并算计入这封给仇敌的信中,于他多年的谋划而言亦是理所当然。


    可此刻……心中那丝不合时宜的不舍与疼惜又从何而来?


    他倏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念头,随即运笔如飞,仿佛笔走得快一些,就能将那份莫名的不舍也甩在身后。


    可那名字仍无声徘徊于唇齿之间。他不禁呢喃出声:殿下。


    终于笔锋一顿,殿下,自己定然会护住。至于其他……大不了被其嗔怪几句、打几下。横竖他清楚,殿下从来,最是心软。


    ——


    知府衙门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刘应传的面色阴晴变幻。他挥手屏退左右,堂内只余他与顾清二人,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顾清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刘大人,发生天大的祸事了!我们此前接触的苏大人——竟是当朝太子楚南乔假扮的。”


    “哐当——”


    刘应传手中的青瓷茶盏应声而落,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却浑然未觉,只死死盯着顾清,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太、太子?!怎会……他假扮苏闻贤的身份,你们不是多方核查过?”


    他脑中轰然一片,无数线索碎片般闪过——那些细微的违和、那些超出寻常的举动……他不敢深想,猛地抓住太师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


    “大人呀,现在深究这个已无意义!” 顾清急趋一步,几乎凑到刘应传面前,气息急促而灼热,“那名真正的苏闻贤——竟是他身旁跟着的痴傻之人!要么是太子趁其痴傻,心存利用;要么……苏闻贤早已知情,甚至已与他勾结!所谓失忆痴傻,恐怕全是做给我们看的戏!我们……全被他耍了!”


    “无论何种情况,矿区之事都已暴露,这……” 刘应传语声抖得不成样子,后背倏地被冷汗浸透,不敢再说下去。他仿佛已看见抄家的官兵、悬首的刑场……整个人如坠冰窟。


    “一旦事发,你我皆是抄家灭族之罪!” 他眼中掠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架乱颤,“为今之计,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即与方县令商议,早做决断。”


    “小人斗胆,已让人去请方县令。” 顾清立刻接口。


    话音方落,县令方瑞安便仓皇而至,官袍微乱,额上尽是细汗。


    顾清迅速将事态又简单说了一遍。


    方瑞安“咕咚”一声,面无人色,上下牙关磕碰,咯咯作响。


    “完了……全完了……”他眼神发直,喃喃低语。他一生谨小慎微,何曾想过卷入这等泼天大事?


    “还没完!” 顾清一把将他拽起,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戾气,“太子在此,苏闻贤反水,京城尚不知情。我们已是刀俎上的鱼肉,若不抢先出手,只有死路一条!”


    “贤弟的意思是……” 刘应传呼吸粗重,似已猜到那骇人答案,声音颤得不成样。


    “我顾家家主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 顾清声音转冷,面露凶狠,“他们不给我们活路,就休怪我们无情。趁他们尚未掌握全部证据、兵力未必充足,我们抢先发难,控制住甚至……”


    他顿了一下,做出一个极轻却极狠的下切手势,“……解决他们!再上报京城,就说是乱民暴动或匪徒袭击,苏闻贤与那位贵人不幸遇难!只要做得干净利落,死无对证。况……相爷在朝中也会周旋一二。”


    刘应传与方瑞安皆知此计何等疯狂,一旦有差池,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可眼下形势逼人,他们就像被困于笼中的兽,除了拼死一搏,还有什么选择?


    刘应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为今之计,也只能背水一战,方能博得一线生机……好!就依顾家主之言!我府衙还有数十名心腹差役可调用!”


    “县衙也能召集些信得过的人手。” 方瑞安心知是个劫数,身体仍不住颤抖,却强撑着不敢倒下。


    “我顾家死士与护矿精锐亦可全部出动!” 顾清语气森冷决绝,“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分头准备,暗中调集人手,今夜便行动,以免夜长梦多。务求一击必中,绝不能留后患!”


    三人目光在昏暗中交错,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而疯狂的杀意。如今,他们已是困兽,唯有铤而走险,赌上一切!《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