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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下臣救驾来迟


    “公子, 不好了!刘应传狗急跳墙,正带人围堵殿下!”林南步履匆忙,语气慌乱。


    苏闻贤正在品茶的手微微一顿, 茶盏轻叩桌面发出清脆声响。只神色依旧从容,只淡淡问道:“怎么,你和他很熟?”


    林南一时语塞。分明是自家公子,却如此气定神闲,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只得低声道:“公子若无事, 属下先退下了。”


    苏闻贤瞥了他一眼, 忽然起身:“还磨蹭什么?集合暗卫,随本公子去救驾。”他语气微沉, 又道:“记住, 不可暴露身份。否则,你家公子我怕是要被丞相活剐了。”


    “是!”林南应声, 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欣慰。


    夜幕沉沉,别苑外火把骤亮,光影跃动, 映得人面明暗交错。


    刘应传与方瑞安立于阵前, 身后是黑压压的府衙差役、县衙捕快,以及数百名私自调来的青城守军,将别苑围得如铁桶一般。


    “里面的人听着!”刘应传高声喊道,强作镇定,眼底却掩不住惊惶,“尔等冒充朝廷命官, 罪证确凿!若即刻束手就擒,尚可留个全尸!”


    别苑大门紧闭。高墙内,楚南乔负手立于庭中, 月色洒落,一身清冷。


    骆玄凌按剑侍立一旁,低声道:“殿下,他们连守军都调来了,显是穷途末路,欲行鱼死网破之举。”


    楚南乔眸光沉静,未见半分慌乱,只淡淡道:“跳梁小丑,垂死挣扎罢了。”


    话音未落,墙外杀声骤起!


    刘应传似再也压不住心中恐惧,猛地挥手,厉声喝道:“放箭!”


    霎时间箭矢破空,密集地钉入门板窗棂。更有十余名衙差扛着粗木,撞击朱漆大门,砰然巨响回荡夜空。


    墙内暗卫反应极快。几乎在箭雨袭来的同时,十余名黑衣护卫如鬼魅般掠上墙头,张弓搭箭,精准反击。


    墙外数声惨叫响起,几名冲在前方的差役应声倒地。


    “盾牌!举盾!”方瑞安躲在军阵后方,嘶声高喊。


    青城守军训练有素,闻令立即举盾结阵,刀枪自间隙中探出,一步步向大门逼近。


    官兵势大,攻势如潮,别苑大门在连续重击下已现裂痕。


    骆玄凌长剑半出,目光锐利扫视墙头战况,只待楚南乔一声令下。


    楚南乔仍静立庭中,片刻后,方道:“冲出去。”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杀气弥漫之际,别苑大门轰然打开。楚南乔缓步走出,遗世独立。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夜空!


    一群黑衣人纷纷下马,与刘应传的人马厮杀在一起。


    紧接着,一骑快马闯入重围,直冲阵前才猛地勒停。马儿扬蹄长嘶,马上之人白袍翻飞,神色冷冽如冰,正是苏闻贤。


    他飞身下马,衣袂飘然间已落定楚南乔身侧。两人背脊相靠,苏闻贤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却又隐含关切:“殿下,臣救驾来迟。您没受伤吧?”


    楚南乔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眉头微蹙,不动声色拉开距离。“无碍。”他简短答道,目光仍警惕地扫视四周。


    苏闻贤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揽住楚南乔的腰,带着他轻巧地避开一支冷箭。“殿下小心,”他的气息拂过楚南乔耳畔,“刀剑无眼,若是伤着殿下,臣可是会心疼的。”


    楚南乔身形一僵,随即挣脱他的手臂,冷声道:“苏大人还是先顾好自己。”


    这时,刘应传见势不妙,急声嘶吼:“放箭!给我杀!”


    箭雨再次袭来,苏闻贤眼神一凛,迅速将楚南乔护在身后,手中长剑舞动,精准地击落飞来的箭矢。“殿下站在臣身后就好。”他语气依旧轻佻,但动作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楚南乔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眸光微动。他方清冷开口:“大可不必如此。”


    苏闻贤听闻,脸上笑意更深:“能与殿下并肩而战,实乃臣之幸。”说着,他突然凑近楚南乔耳边,压低声音道:“待此事了结,殿下可要好好犒劳臣才是。”


    楚南乔心中似被什么无声撩拨,慌乱间猛地跃起,直刺刘应传,借以掩饰内心的波动。


    刘应传急急躲到守军后侧,退出战局,转而朗声道:“给本官杀了这假冒之人,赏银千两!”


    千两?!众人一听满是振奋,齐齐冲了上去。


    苏闻贤看着为首的守军将领,扬声道“赵莽!你个不知死活的,竟敢私调兵马,刀指当朝储君!你是嫌自己项上人头太稳,还是九族性命太长?!”


    而后,他转向守军:“你们首领不怕死,你们也想跟着下地狱吗?还不快束手就擒。”


    刘应传见势不妙,急声嘶吼,试图稳住局面:“休听他胡言乱语!此人亦是同党,假冒苏大人!赵统领,速速下令拿下逆贼!否则你我皆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眼见守军显是打了退堂鼓,眼中涌起疯狂的绝望,孤注一掷地嘶吼:“放箭!给我杀!杀了他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远处骤然传来隆隆马蹄声,地面随之轻微震动,一支阵容齐整、铠甲鲜明的黑甲骑兵,疾驰而至,瞬间将刘应传的人马反包围起来!


    为首将领风姿俊朗,正是杜若晨:“本将军奉圣上谕旨前来护驾!还不快缴械投降?!”


    杜若晨率精锐骑兵刀锋出鞘,杀气瞬间笼罩全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刘应传、方瑞安面如死灰,浑身一软,知大势已去。


    守军统领及一众兵卒见状,再无犹豫,纷纷弃械跪地,山呼海啸般的高喊:“太子千岁!千千岁!”


    楚南乔从队伍中步出,月光与火光交织在他清冷如玉的面容上,不怒自威。


    他的目光先是冷然扫过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刘应传等人。


    苏闻贤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明了,这定是楚南乔早已布下的后手。太子殿下亲临险地,又岂会真的毫无依仗?这位少将军,恐怕才是楚南乔真正的底牌。


    他蓦地笑了,忽而伸手,看似随意地为楚南乔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殿下保重。”


    说罢,不等楚南乔反应,他已抽身后退,而后对着身后暗卫道了声:“撤。”


    随即闪身退下,白影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杜若晨见状,急急欲去追,楚南乔抬手制止:“若晨,由他去。”


    杜若晨一头雾水,却终究停了下来,转而下了马,走近楚南乔。恭谨跪地:“末将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来了便好。”楚南乔边说着,却将目光投向苏闻贤离开的方向,深邃眸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微光,无人能窥见其中心绪几何。


    杜若晨起身,顺着楚南乔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空茫的夜色,不禁疑惑:“殿下,方才那是……”


    楚南乔收回视线,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熟人罢了。”


    他并未多言,转身走向那瘫软在地的刘应传与方瑞安。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二人,此刻面如土色。


    刘应传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眼中充满恐惧。


    方瑞安更是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


    楚南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冷冽:“冒充朝廷命官?罪证确凿?刘应传,你构陷储君,私调兵马,意图行刺,滥杀无辜,私吞金矿,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够你凌迟抄家,株连九族?”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字字砸在刘应传心上,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方瑞安吓得双眼一翻,竟直接吓晕过去。


    刘应传则是涕泪横流,磕头在地:“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下官受小人蒙骗,一时糊涂,下官罪该万死!求殿下开恩。”


    说着他恶狠狠地将目光望向顾明、顾清二人:“都是他们拿着您的画像,说您假冒苏大人。”


    楚南乔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胡乱攀咬,置身事外吗?你既看过画,难道顾家除了告诉你我是假冒的苏闻贤,竟没和你说孤是当朝太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懒得再看这丑态,微微侧首对杜若晨道:“若晨,将一干人犯严密看押,清点伤亡,控制青城守军。此地事宜,由你暂代处置。”


    “末将领命!”杜若晨抱拳,立刻雷厉风行地指挥手下黑甲骑兵行动起来。


    训练有素的兵士迅速收缴兵器,捆绑俘虏,动作井然有序。


    楚南乔缓步走进别苑,莫北紧随其后,低声道:“殿下,苏大人他……”


    楚南乔脚步未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苏闻贤触过的衣料,只淡淡道:“他倒是跑得快。”语气里听不出是赞是讽,还是别的什么。


    莫北不敢妄加揣测,只得换了个话题:“此次多亏殿下神机妙算,提前密令杜将军准好准备。”


    楚南乔目光掠过远处正在忙碌的杜若晨,以及那些跪伏一地、高呼千岁的守军,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孤此番南下,本就是为涤荡积弊,清理宵小。”


    他想起那人突兀的出现,看似玩世不恭,却总是运筹帷幄,好似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那句“能与殿下并肩而战,实乃臣之幸”的慵懒笑语,以及最后功成身退、毫不留恋的迅速撤离。


    苏闻贤……他今夜此举,是真心救驾,还是另有所图?是看出了自己的布局顺势而为卖个人情,还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


    楚南乔微微敛目,将一切思绪掩藏在深邃的眼眸深处——


    作者有话说:下章:太子落跑返京


    第32章 被殿下抛下了


    案犯既已收监, 接下来便是审讯定罪。


    但苏闻贤清楚,有些人,绝不能让他们活着抵达京城, 在圣上与顾相面前胡言乱语。


    夜深人静,州衙监狱门外,十余名兵卒严密把守。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忽然从寂静中传来——十余名黑衣人正迅速逼近。


    兵卒厉声高喊:“快来人!有人劫狱!”


    话音未落,一股浓烈迷烟自后方袭来, 众人不及反应, 便接连晕倒在地。


    一道慵懒的嗓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动麻利些。”


    不过片刻, 兵卒被悉数拖走,暗卫纷纷换上他们的服饰, 悄无声息地镇守于监牢之外。


    苏闻贤独自快步走入牢房。越往深处, 潮湿腐朽的气息越发浓郁,弥漫在幽暗的廊道之间。


    “什么人?”两名狱卒正打着盹, 忽见人影闪过,还来不及惊呼,便已被劈晕倒地。


    他依旧一身玉白色锦袍, 看似闲适, 面容在昏黄的油灯下却晦暗不明。


    刘应传与方瑞安早已失了往日威风,蜷缩在草堆之中,一见是他,脸上顿时写满惊恐与绝望。


    相比之下,顾氏兄弟却镇定许多。他们仍幻想入京之后,顾文晟定有办法保全——毕竟他们与丞相沾亲带故, 更握有他的秘密。


    丞相怎会眼睁睁看他们去死?


    苏闻贤一语不发,只自怀中取出四只粗糙瓷瓶,式样一模一样。


    刘应传与顾明最先反应过来, 声音嘶哑发颤:“苏、苏大人……您这是……何意?”


    苏闻贤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轻易击碎了他们早已残存无几的心防:“诸位都是明白人。如今大势已去,攀扯旁人已于事无补,不过是多添罪状,祸连家人。”


    他略略俯身,语气里甚至透出一丝诡异的“善意”:“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宗族亲眷。自我了断,尚能落得痛快,存几分体面。或许……还能换来相爷对你们家人一丝垂怜。”


    “若真等到三司会审,罪证昭然,判个满门抄斩、或流放千里……”他话音微顿,留下教人胆寒的空白,“那般结局,想必不是诸位愿见的吧?”


    刘应传面如死灰,颤声低喃:“这……这是相爷的意思?”


    “怎会是相爷的意思?”苏闻贤语气平淡,甚至带了些看戏似的嘲弄,“相爷远在京城,怎知诸位竟捅出这等塌天的大祸。太子端方自持,最恨污秽之事。你们枉顾人命也就罢了,还处处留下把柄。”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瞒诸位,参你们的奏本,刑部都快堆不下了。如今账册也已落入太子手中,顾相欲要撇清,尚且不易。你们以为……相爷此时还会有心思管你们死活?”


    顾明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强自镇定:“苏大人何必危言耸听?小人前几日才从京城出来。您这般急着灭口,无非是怕丞相知晓——您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辜负了他的信任!”


    他说着竟自顾自冷笑起来:“可惜啊,苏大人,您背叛丞相的消息,我早已命心腹送至京城。眼下这个时候,丞相最想除掉的人……怕是您吧!”


    “哦?你说的,是那名顾家心腹?”苏闻贤轻笑一声,仿佛听到极可笑的事,“他已先行一步了。”


    顾明与顾清对视一眼,面色骤变。


    顾清声音发颤:“大哥……难道送信的人……已被他……”


    顾明死死盯住苏闻贤,终是颓然苦笑:“不愧是名动京城、手段了得的苏大人……败在你手中,我认了。”


    苏闻贤不置可否,只淡淡应道:“承你谬赞。”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过,容我提醒一句:刑部的刑具,可比青城的要酷烈得多。至少……在下任职这些年来,还未曾见过能在我手中不开口的人。”


    他微微一顿,“如何选择,全在你们自己。瓶中之物见效极快,几乎无痛。”


    说罢,他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缓步离去。脚步声在幽深的牢廊中渐远,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的丧钟。


    牢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一声压抑而绝望的呜咽蓦然响起,随后是瓷瓶塞子被拔开的轻响,紧接着,一具身体沉重倒地的闷声传来……


    一夜之间,四名要犯相继自尽于狱中。消息传开,青城哗然,却又似在众人意料之中。


    ——


    别苑内,楚南乔静听莫北禀报,容色沉静,喜怒难辨。


    “四人皆服毒身亡,现场未见胁迫痕迹,毒药来源不明。”莫北低声道,“属下怀疑……”


    “不必怀疑。”楚南乔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苏闻贤方才离去的方向,“除了他,不会有旁人。”


    手法利落,斩断一切可能牵连丞相的线索,将罪责终结于这几个死人身上。这确是苏闻贤一贯的风格:速战速决,且对敌人毫不留情。


    而他亲自前去言语相逼,更是攻心为上。他太懂得利用人心的恐惧与软肋。


    楚南乔缓缓阖目。


    那个曾黏着他唤“神仙哥哥”、为他挡掌、撒娇耍赖的“念初”,终究只是一场幻影。真正的苏闻贤,是刑部中令人胆寒、朝堂中与他不死不休的政敌。


    他或许……早就恢复了。那些天真与依赖,恐怕皆是一场精心织就的演绎。


    而自己竟有数个瞬间,险些沉溺其中。


    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是被欺的愠怒,是政敌难缠的警觉,更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


    恰在此时,杜若晨步履生风踏入室内:“殿下果真料事如神,苏闻贤确实出手了。只是末将仍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放任他如此行事?”


    “不然又待如何?”楚南乔声音平缓,“难道要容他们回到京师肆意攀咬,或是任由顾相轻轻一笔将事抹平?这些人本就罪有应得。以一死换众人保全,也算死得其所。”


    莫北听到此处,方知一切原在殿下默许之中。他暗自轻叹:追随殿下这些年,竟仍窥不破他心中棋局。


    正当此时,骆玄凌疾步而入,手持一封密信:“公子,京城急件。”


    楚南乔展信细读,眸光渐沉。


    京中局势忽变,陛下病情似有反复,丞相一党连日来频频动作——他必须尽快回京坐镇。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决断。青城诸事可尽数交由杜若晨收尾,不必再多留人手:“若晨,你留下善后。矿区民工须妥善安置,待孤回京后,自会禀明父皇。”


    杜若晨急道:“可殿下返京一路恐不太平,末将实在放心不下……”


    楚南乔淡然看向他:“无妨,孤自有分寸。玄凌与府中暗卫随行,足可应对。”


    杜若晨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应下。方才重逢,转眼却又要分别,他心头莫名萦绕着一缕难以言喻的不安,却说不清究竟缘何而起。


    楚南乔眸光微沉——至于那个心思难测、演技精湛的苏闻贤……


    “莫北,备车,即刻秘密返京。”他吩咐道,声线已恢复一国储君特有的冷静与疏离。


    “那……苏大人那边可需留意?”莫北迟疑片刻,仍是问道。


    楚南乔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只淡淡道:“先下去准备。”随即转身步入书房,反手合上了门。


    骆玄凌瞥了莫北一眼,语气微冷:“何必多此一问?”


    杜若晨更是面色不悦:“好端端的提他苏闻贤做什么?莫要忘了,那人可是殿下的政敌。徒惹殿下心烦。”


    莫北面露委屈,却也不敢再多言。其实在他眼中,苏大人与殿下之间未必真就势同水火。反倒隐隐有种未曾言明的默契与欣赏——尽管殿下从未表露过分毫。


    书房内,楚南乔快步走至书案前,提笔蘸墨、疾书。不过寥寥数语,封缄成函,方察觉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一声急过一声。


    他将信置于案上最显眼处,可那寥寥数行字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格外刺目,也格外不同。


    只静默一瞬,他忽然又改了主意,信手将笺纸揉作一团,腕间轻转,纸团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稳稳落入簋中。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间书房——此地曾是他与苏闻贤彼此试探、周旋之地,亦滋生过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荒唐与暧昧。


    然而他终未停留,转身离去时,背影决绝,毫不留恋。


    ——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


    苏闻贤方醒,便得知楚南乔连夜离去之讯。他早膳未进,策马疾驰,直赴城中别苑。


    待至别苑,果是庭空人静,楼阁寂寥,早已不见那人半分踪影。


    苏闻贤立于庭中,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果真薄情至此,用罢即弃。他岂会不知,那位从不显山露水的太子殿下,看似无为,实则一切皆在掌控。


    心头蓦地一悸,竟无端涌起一阵酸楚,宛若遭人遗弃。他却止不住这念头蔓延。


    缓步踏入主屋,空气中似仍萦绕着那人清冷的气息。苏闻贤走至床榻边,指尖珍重抚过衾枕,继而缓缓躺下。


    恍惚间,仿佛仍见那张清绝面容近在眼前——他的浅笑、蹙眉,乃至唇间温度,依稀犹在,清晰得令人窒息。


    出了主屋,苏闻贤缓步踏入书房,只见案上文书信笺早已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就在他转身欲离时,余光忽然瞥见纸簋——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被揉皱的纸团,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墨迹清劲的“苏”字。


    他的心轻轻一颤。


    取出纸团,他极小心地展开皱痕。纸上只有一行字,是楚南乔那一贯清峻挺拔的字迹:


    “戏已落幕,好自珍重。”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字里行间亦同那人清冷,沁着难以触及的凉意。


    苏闻贤捏着这页薄笺,指尖仿佛能触到那人书写时残留的决绝。他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戏已落幕……”他低声重复,唇边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原来他自认精彩的演绎,在那人眼中,不过是一出早已看穿却缄默相伴的戏。直至离场,才予他这冰冷的终幕。


    好自珍重?


    是因我痴缠撒娇、恣意妄为时,你也曾动过片刻恻隐?还是因殿下心底……终究存着对我一丝未尽的柔软,殿下待我是否与旁人不同?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纸面,将每一道折痕细细展平。最终,他将信笺仔细折好,收入掌心,轻轻藏进里衣——贴近心口的位置。


    眼底情绪流转,似怅然,似珍重,如烟似雾。


    第33章 殿下你逃什么


    皇宫内, 因着皇上病重,气氛格外庄严肃穆。


    往来朝臣、宫娥、侍卫、内监皆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间无人敢高声言语, 甚至不敢流露一丝笑意,生怕被有心之人窥见,加以曲解。


    楚南乔风尘仆仆赶回京都烟城,连一身征尘都未及洗去, 便直奔皇上寝宫。


    宫道深深, 朱墙肃穆, 他只顾疾行,衣袂挟着城外风沙, 与这金碧辉煌的宫阙格格不入。


    安銮殿内, 烛影摇红,药气隐隐。


    二皇子楚北逸与其母妃兰贵妃正一左一右侍立于龙榻侧畔, 一个奉药,一个拭汗,姿态恭谨, 眉目低垂。


    若不是二人眼神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丝算计, 倒算得上一副温馨感人的画面。


    太监高公公悄步上前,躬身细语:“陛下,太子殿下已返京,正在殿外候着。”


    皇上楚景渊卧于锦榻之中,面容憔悴,唇色淡白, 闻声却眼底微亮,声音虽弱却透出几分真切欢喜:“太子回来了……快,宣他进来。”


    他略侧过头, 目光扫过榻边的兰妃与楚北逸,缓声道:“兰妃,逸儿,你们先退下吧。”


    母子二人当即恭声应下:“是,陛下。”


    “儿臣告退。”


    起身退后之际,二人姿态依旧端庄,可就在转身一刹那,兰妃眼波微沉,二皇子楚北逸嘴角轻抿,眼中同时掠过一丝冰寒冷冽的阴鸷,清晰且分明。


    兰妃与楚北逸一前一后踏出寝殿,迎面便见楚南乔正立于殿外廊下。


    只见其身形挺拔,虽面带倦色,却依旧清绝无双,目光清亮坚定,却如古井无波。


    “见过兰妃。”楚南乔语气平稳,略一拱手,动作得宜丝毫不失礼数。


    “太子终于到了,可叫你父皇好等。”兰妃脚步微顿,颔首受礼,唇角弯起一抹无可挑剔的浅笑,眼底却并无温度。


    还礼的姿态端庄得体,声线温雅依旧,却似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疏离难近。


    楚北逸只草草唤了一声“皇兄”,目光斜掠,眉宇间尽是不加掩饰的愠色与轻视。


    楚南乔并未多言,只淡淡颔首回应:“皇弟。”语罢便欲转身入殿。


    楚北逸却倏地逼近一步,几乎与他肩踵相错,压低的声音里蕴着分明的冷意:“皇兄……真是好手段。”


    楚南乔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漠然开口:“哦?孤不知皇弟所指何事。”他声线清冷,面色无波,“不过孤在青城的确遇一黑衣人,欲行不轨,只可惜不知天高地厚,终归自取灭亡。只可惜……诛杀他的倒并非是孤。”


    他略侧过半张脸,余光扫向楚北逸,语气陡沉:“说来孤倒是好奇,皇弟远在京城,又是如何知晓青城之事?还是说……那黑衣人,原是受命于皇弟?”


    楚北逸嗤笑一声,面露不屑:“皇兄休要血口喷人,什么黑衣人,我从未听闻。这弑兄的罪名,皇弟我可担不起。”


    兰妃适时轻唤了声:“逸儿。”她声音不高,却自带一分警醒之意,随即朝楚南乔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转身欲离。


    楚北逸虽仍不满,却只得跟上。


    待二人走出数十丈之远,他方伸手轻扯梅妃的袖缘,低声怨道:“母妃,您看他那倨傲之态!父皇一贯偏心,儿臣百般尽力,他却从不正视,眼中唯有楚南乔!”


    兰妃并未停步,只含笑低语,声如微风拂耳:“皇儿慎言,何必争这一时意气?他……风光不了多久。”


    她略缓脚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容彼此听闻:“只要你父皇在一日,自然护他一日。可若是……皇儿,欲成大事,最忌心浮气躁。”


    “孩儿谨遵母命。”楚北逸表面恭顺应下,目中却掠过一丝狠厉。


    不过……夜离之死,若非楚南乔下手,莫非是……苏闻贤?那个两面示好的朝臣,他屡次拉拢不得,反遭其三番两次暗中作梗——看来,此人也不能再留了……


    这厢,楚南乔敛息步入安銮殿内。


    殿中帷幔低垂,药香与沉檀气息交织,静得只闻更漏声滴答作响。


    龙榻之上,楚景渊静静躺着,气息微弱,连呼吸都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楚南乔心头一紧,快步近前,屈膝跪倒在榻边,伸手轻轻握住楚景渊略显枯瘦的手,话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父皇……您的身体怎么……”


    “乔儿,你回来了。”楚景渊缓缓睁开眼,原本黯淡的目光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似乎亮了几分,“朕无碍……”说着,竟强撑着想要坐起。


    楚南乔立即起身,一手小心扶住皇帝消瘦的脊背,另一手取过软枕垫在他腰后,让他得以靠坐。


    他动作轻柔,眉间却蹙得紧:“父皇,您病情为何突然加重?御医究竟如何说?”


    楚景渊轻咳几声,微微摆手:“都是老毛病,乔儿不必挂心。你此行青城,一切可还顺利?”他目光虽带倦意,却仍存着帝王独有的锐利,如暗室中的微光,清醒而分明。


    楚南乔垂目应道:“儿臣正欲向父皇禀报。青城金矿一案现已查实,确是地方官员与顾相旁支顾家相互勾结,监守自盗、私采金矿、侵吞公帑,更涉及多条人命。”


    他从袖中取出那本自杜文泽手中得来的账册,奉予楚景渊,“父皇,此为关键证物,其中详细记录了所有赃款流向与分账细节,指向明确。”


    楚景渊接过账册,却并未立即翻阅,只沉声问道:“顾相旁支?恐怕他们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幕后主使,怕是顾相本人吧。”


    楚南乔颔首,清晰回禀:“父皇明鉴。青城知府、县令,以及顾家旁支兄弟二人,皆听命于丞相。”


    他语气稍顿,想到这几人实则已被苏闻贤毒灭口之事,一时犹豫是否该如实奏报。


    楚景渊开口道:“涉案之人可曾押解回京?着三司会审。”


    楚南乔似下定决心,缓声禀道:“他们几人自知罪无可赦,已在狱中自尽。”


    楚景渊声音骤冷:“好一个‘壮士断腕’!只怕是有人不愿让他们进京、见到朕罢了!”


    殿内一时静极,偶有烛花轻爆,更显寂肃。


    楚景渊的手指无声地抚过账册粗砺的封皮,目光幽深,良久才开口,声线中透着经年权谋沉淀下来的冷静:“乔儿,你可知顾相在朝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及朝野,纵有瑕疵,朕却始终未动其根本,是为何?”


    楚南乔沉默片刻,答:“顾相虽专,然有实才。牵一发,恐动全身。”


    “正是。”楚景渊眼中掠过一抹赞许,继而转为更深沉的肃然,“朝局如棋,重在制衡。顾文晟是一枚重子,轻易动之,则满盘皆摇。如今朕卧病于此,二皇子与其外家环伺在侧,若在此时骤除顾相,其党必如溃堤之蚁,反致朝局大乱,予宵小可乘之机。届时所撼动的,将是我大楚根基。”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如敲警钟:“为君者,有时需明察秋毫,有时则要俯瞰全局。罪证确凿固然关键,然何时出手、怎样出手,却需审时度势。务求一击即中,而非打草惊蛇,反遭其反噬。”


    楚南乔睫羽低垂,掩去眼底思虑:“儿臣明白。然顾相所犯,实已触国法底线。”


    “朕知道。”楚景渊长叹一声,声调稍缓,“此事朕已记下。这份账册,乔儿务必妥善收好。待时机成熟,它自会成为斩断乱麻的利刃。你此次斩其青城羽翼,断他一臂,已是此行最大收获。父皇料他不会善罢甘休,你还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楚南乔恭谨应下:“孩儿谨遵圣谕。”


    楚景渊话锋稍顿,目光落在楚南乔脸上,忽然转问:“朕听闻……此次苏闻贤在青城,与你几番往来?”


    楚南乔心神一凛,容色沉静:“是。苏侍郎协办此案,行事利落。”


    楚景渊目光幽深,缓缓说道:“苏闻贤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非常,是一把难得的利刃。他虽在顾相麾下,却未必真心依附。若可得其效忠,于你将来……大有好处。”


    皇帝声线低沉,语意深长,“乔儿,父皇深知你对他不屑,不过……若有时机,可试以拉拢,善用之。即便不能尽收麾下,也须明晰其心,勿令其彻底倒向另一方。”


    楚南乔心中波澜暗涌,面上却依旧恭谨:“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自当审慎而行。”


    “去吧,一路辛苦,好生歇息。”楚景渊倦意浓重,轻轻挥手。


    “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楚南乔躬身一礼,缓步退出安銮殿。


    殿外天光灼目,与幽深内殿恍如两世。楚南乔微微眯眼,正欲快步离去,却在迈出宫门的刹那骤然止步——


    汉白玉阶下,一人身着绯红官袍,身形修长,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不是苏闻贤又是谁?对方仿佛早已算准时机,静候于此。


    阳光拂照他清俊的侧脸,他唇边那缕笑意依旧慵懒,却比青城之时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


    “殿下。”苏闻贤从容行礼,姿态标准却并无谦卑,声线温润,“闻得殿下匆忙返京,一路劳顿。见陛下圣体康宁,实乃天下之幸。”


    楚南乔目光微沉,迅速压下心底那丝波动,容色恢复一贯的清冷疏离:“有劳苏大人挂心。”他径直离去,并未做停留。


    然而,就在两人错肩的刹那,苏闻贤极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只有彼此可闻:“殿下何故避我如蛇蝎?青城别苑不辞而别……可是恼了下臣?”


    温热的气息近乎暧昧地拂过楚南乔耳际。


    楚南乔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滞、骤然绷紧。


    他既未回头,也不接话,只顾加快脚步,仿佛身后站着的只是无关紧要之人。


    呵!苏闻贤蓦地觉得胸口一堵,一股无名火窜起,绞得他心口发涩、发酸、发涨,几乎难以呼吸。这情绪来得汹涌,他几乎未来得及细想——便已快步追去。


    宫道深长,拐角幽僻,日光斜落,四下无人。


    苏闻贤疾步逼近,身影几乎将楚南乔笼罩在宫墙投下的阴影里。


    他声音又低又软,却字字清晰:“神仙哥哥。”


    楚南乔猛地转身,呼吸霎时乱了节奏。他急向后退却半步,嗓音故作凛冽,尾音却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苏大人,孤与你……很熟么?”


    苏闻贤低低一笑,眼波流转间,漾着不加掩饰的情动之色。


    他倏地伸手,一把揽过楚南乔的腰身,旋身将人逼近角落,带进怀里,抵在朱墙之上。


    不容分说,低头吻上那两瓣总是清冷疏离、此刻却殷红如血的唇——那是他梦里辗转、朝思暮想的温度。像试探,更像发泄,他近乎撕咬地吻他,如同惩戒,又似贪求。


    楚南乔断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一时愣立当场,任他予取予求。


    良久,苏闻贤才略略退开寸许,侧首贴在他烫红的耳际,灼热气息漫入衣领:“殿下你……逃什么?”——


    作者有话说:激动死小作者了[捂脸偷看][哈哈大笑][粉心]


    第34章 你个疯子


    楚南乔猛地惊醒过来, 他望向苏闻贤时浑身都在发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这混账,胆敢强吻自己!


    他一把将苏闻贤推开, 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混账!”他厉声喝道,气息紊乱。唇上残留着被粗暴侵犯的刺痛与湿热,更有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无声撩拨着他的神经, 挥之不去。


    苏闻贤偏过头去, 白皙脸颊上迅速浮起一道红痕。


    他却浑不在意般, 舌尖抵了抵发麻的口腔内壁,缓缓转回脸来, 竟低低地笑了。


    那目光非但不收敛, 反而愈发炽烈露骨,缱绻又放肆地流连在楚南乔泛红的面颊、湿润微肿的唇, 以及不断起伏的胸膛上。


    这近乎亵玩的注视让楚南乔羞愤交加,怒火中烧。


    熟悉的侵犯感猛地如潮水汹涌扑来,本模糊的感觉逐渐变得清晰。


    青城病中, 梦魇时, 那人的吻,那呼吸灼热,自己混沌中无意识轻咛贴近,任那触感缠绵深入。


    那不是梦!


    此念头方起,便已让他瞬间浑身僵硬。是苏闻贤!他竟真的在自己最脆弱无力的时候……


    一股被亵渎的怒火猛烈灼烧,可与此同时, 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竟可耻地泛起一丝回味与……沉迷。


    那种被极度珍视又疯狂渴望的感觉,与此刻唇上被粗暴侵犯的刺痛交织。


    一阵心烦意乱过后。他猛地抽出腰间软剑, 寒光乍现,剑尖直指苏闻贤心口。


    “再敢靠近,孤杀了你。”他声音极冷,努力维持镇定,但持剑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颤。


    谁知,苏闻贤见状,非但不退,眼底的渴望反而愈来愈烈。他竟轻笑一声,迎着凛冽剑尖,猛地向前一步——


    “若殿下真想要下臣的命,下臣倒是可以成全殿下。”


    他在赌,赌楚南乔嘴硬心软,赌他在对方心中有一席之地。


    可……“噗嗤”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剑尖毫不留情刺入血肉,痛感清晰传来。


    苏闻贤身形微晃,眉头蹙起又松开,仿佛那穿体之痛微不足道。


    他垂眸瞥了一眼胸前迅速洇开的血色,再抬眼时,唇边笑意竟染上一抹癫狂的满足与……某种印证了什么的得意,仿佛在说:看,你对我,并非毫无感觉。


    楚南乔彻底僵住,握剑的手猛地一颤。


    对方这种自戕般的疯狂,让他心头莫名一紧,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慌乱。


    “你……”所有斥责的话堵在喉间,最终只挤出带着微颤的斥责,“你真是……个疯子!”


    苏闻贤低喘着笑,任由鲜血染红衣襟,目光死死凝视着他,语气缠绵而偏执:“是啊……臣是疯了。”


    他甚至又向前抵了半分,让剑刃更深地陷入血肉,“殿下若觉得解气,再刺深些也无妨……只是,下臣怕是……这辈子都要缠着殿下了。”


    你这般清冷孤傲,可偏生叫下臣百般惦记,后半句话,被他吞咽入腹。


    血珠沿剑身滑落,溅开在地,如点点红梅。


    楚南乔指节泛白,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眼前之人偏执、疯狂,目光灼热又似深情款款,言语放肆带着些志在必得……


    他素来的冷静自持逐渐溃散,心底里,那点因梦境真相而泛起的微妙波澜更是被搅得天翻地覆。他猛地抽回软剑,带出点点血滴。


    “你……”他扔下一句未尽之言,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仓惶。


    苏闻贤看着他逃离的清绝背影,抬手抹过胸前伤口,指尖染红,轻轻抵在唇边,舌尖缓缓舔去那点腥甜,眼中翻涌着浓暗情愫,细看之下也蕴着一丝爱而不得的痛楚。


    殿下……臣其实……毫无底气。


    太子府的庭院内,骆玄凌与莫北正同几名侍卫谈笑,忽然一阵疾风掠过衣侧,掠起衣袂翻飞。


    几人尚未回过神,便见一道青碧身影倏然而过,径直入了内殿,只留下几分凛冽的余息。


    莫北怔怔回头,却什么也没捕捉到,不由得喃喃:“方才是否有人过去了?莫非是我眼花了?”


    几名侍卫纷纷笑开:“莫北,你这是大白天的遇见鬼了不成?”


    骆玄凌脸色一肃,沉声斥道:“胆子不小?连殿下也敢拿来玩笑,还不退下!”


    众人顿时收敛笑意,恭声应道:“是,统领。”


    莫北仍是一脸茫然,望向内殿方向,低声道:“太子向来沉稳端方,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断不会如此匆忙……”


    “不知。”骆玄凌摇头,可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自打苏闻贤不顾身份屡屡接近殿下以来,一向端方自持的殿下,竟也显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慌乱。


    楚南乔回到寝殿,反手将剑掷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整个人沉入锦被之中,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唇——那里被苏闻贤咬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灼热的气息仿佛仍烙印在唇上,滚烫而纠缠。


    虽已过弱冠,他却从未经历情事,更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屡次被一个男子、还是朝堂上的政敌强势吻住。


    他闭眼蹙眉,竭力压下内心悸动,可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梦中的纠缠与现实的吻交替浮现,灼热、窒息,却带着无声的悸动、缠绵。


    最终,他轻启牙关,低哑地吐出一句:“……混账。”


    ——


    安銮殿内,沉重的殿门将楚南乔离去的身影彻底隔绝。


    楚景渊强撑的帝王威仪瞬间溃散,身子猛地向前一倾。瞬间,一口浓黑的鲜血自口中倾吐而出。


    “陛下!”高公公几乎是跌扑过来,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他手中柔软的丝帕慌忙擦去皇帝嘴角的血迹,声音压得极低,带了哭腔:“陛下您挺住!老奴这就去喊御医。”


    楚景渊略带冷意的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虚浮无力。


    “镇定……”楚景渊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威严,“悄悄地去……叫张院判,快……”


    高公公看着皇帝灰败如纸的脸上那抹刺目的血红,心像被狠狠揪住,他重重点头,胡乱抹了把脸。再转身时已强自镇定,脚步又急又轻,从侧门。


    不过片刻功夫,太医院院判张太医步履慌乱赶了进来,药箱拎在手里都未来得及放下。


    殿内烛光昏黄,张太医跪在榻前,手指搭上皇帝腕间。


    只片刻,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他又换手再诊,手指抑制不住地发抖,最终整个人软了下去下去,头几乎抵着地面,声音颤抖哀伤:“陛下……您的龙体……五脏精气枯竭,元气已是油尽灯枯。臣无能,回天乏术。臣万死。”


    楚景渊眼无波澜,好似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只显出周身疲惫。他静默了片刻,呼吸微弱地问:“……还能活多久?”


    张太医头不敢抬,泣声道:“若倾尽全力,静心温养,或许……或许能延一年光景……”


    “一年……”楚景渊喃喃重复,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残酷的清醒,“太慢了……朕等不起。张院判,朕记得,太医院里还藏着一味猛药,能逼出人最后的精神头,叫人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张太医猛地抬头,吓得魂飞魄散:“陛下!万万不可!那回光散是饮鸩止渴,以焚心蚀骨为代价,强提精神,若用了,只怕……只怕连半年都难熬!”


    “半年,够用了。”楚景渊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语中是帝王在权衡江山社稷后的决断,“去拿来。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漏出去,你知道后果。”


    张太医深知天子心意已决,任何劝谏都是徒劳,只得含泪重重叩首:“臣……遵旨!”


    那碗浓黑如墨的药汁很快被秘密送来。


    楚景渊眼都不眨,仰头将药一饮而尽。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苍白的面颊竟真的泛起一层诡异的红晕,原本浑浊散漫的眼神也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彩,仿佛病痛骤然褪去。


    可他心中明镜一般:这片刻的枯木逢春,最终将油尽灯枯。


    他挥退了张太医,殿内重又只剩下他和高公公。


    “文兴,”楚景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了中气,“取笔墨和空旨来。”


    “是,陛下。”高公公强压着心头的酸楚,利落地备好一切。


    楚景渊倚着软枕,凝神片刻,便落笔疾书。


    第一道旨意,直指青城金矿案。明旨申饬丞相顾文晟治家不严、失察渎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对其青城党羽及涉案官员,则毫不手软,抄家流放,雷霆万钧。并即刻选派监察御史王明川为钦差,户部、吏部、兵部等全力配合,火速前往青城,全面接管矿务,彻查整顿,所有事宜直呈御前。


    落了印,他便将这道圣旨递给高公公:“这道旨,待朕好转临朝,你亲自去明发,晓谕朝堂诸臣。”


    “老奴明白。”高公公躬身接过,只觉得这卷黄绸重逾千斤。


    接着,楚景渊再次提笔,面向另一道空白圣旨。


    这一次,高公公立刻垂眸敛目,视线恭敬地落在自己鞋尖上,不敢瞥视半分。


    皇帝笔走龙蛇,很快书写完毕,却未盖印。然后,他仔细地将圣旨卷好,用明黄绸带系紧。


    “文兴,”皇帝的声音低沉而肃穆,指向龙榻深处一道几乎与雕花融为一体的暗格,“将此圣旨,放入其中。”


    高公公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放入暗格深处,仿若举着千金之重。


    “牢记,”楚景渊的眸光幽深,落在他脸上,“此旨,需待朕大行之后,方可由你当众开启宣读。此前,绝不可为第三人知晓。这是朕托付给你的最后一件大事。”


    高公公“噗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声音哽咽却字字铿锵:“老奴……愿以这项上人头起誓,定将此旨守护至最后一刻!绝不提前窥视半字,绝不向外泄露分毫!”


    楚景渊极轻地点了点头,倦极般地合上双眼,微微挥了挥手。


    高公公心如刀割,却不敢多言,默然退出。


    可他丝毫不知,自己方才亲手送入暗格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传位诏书——那只是一卷空无一字、仅覆明黄缎的假旨。


    而真正写下传位于太子楚南乔的密诏,早已被秘密送出安銮殿,安置于一处绝密之地。


    楚景渊唇间溢出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乔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作者有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触龙说的


    第35章 应对发难


    惩戒顾文晟的圣旨一经颁布, 不仅满朝文武哗然,就连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也议论不绝。


    更有甚者,竟胆大包天, 将此事编成戏本,交给说书人公然传唱。


    顾府之中,顾文晟怒不可遏,府中上下人人自危, 如同踩在薄冰之上。一名端茶的小厮因过分紧张, 脚步一乱, 竟绊倒在地。茶盏应声而裂,茶水四溅。


    顾文晟目光凌厉, 冷冷扫了过去:“来人, 把他拖下去——”


    话未说完,顾晚辰却快步走来, 直接踹了那小厮一脚,斥道:“没用的东西,还不敢快滚!重新沏一壶来!”


    小厮慌忙叩头, 匆匆收拾残局退下。


    顾晚辰这才缓步上前, 声音放软:“父亲请息怒。事已至此,动气亦无益。”


    顾文晟敛了敛神色,落座于太师椅中,深吸一口气道:“哦?我儿如今倒是长进不少,如今也懂得训诫为父了。”


    他目光落在顾晚辰身上,语气稍缓:“说吧, 此事你有何看法?”


    顾晚辰见父亲怒意稍减,含笑宽慰道:“孩儿以为,青城那几人行事糊涂, 死不足惜。只是牵连父亲,实属无妄。然圣上心中必然有数,眼下所谓闭门思过、罚俸,皆不过是小事。陛下此举,实则高举轻落,其中未必没有对父亲的顾忌。”


    “嗯。但你只料对了一半,”顾文晟微微颔首,“那点俸禄,为父何曾放在眼里。只是圣旨既下,便是公然拂了我的颜面——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响亮。”


    “父亲,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忽然使出这等雷霆手段,莫非……”顾晚辰话音渐低,似有所悟,“恐怕是在为后续之事争取时机。”


    “你料想得不错。张院判虽守口如瓶,但我们在太医院中的眼线回报,他偶然得见的药方,所用皆是补气养血之重剂,近乎虎狼之药。”顾文晟冷声道,“太子与二皇子无论谁人继位,势必都会清算为父。”


    “二皇子与兰妃不是一直在极力拉拢父亲?”顾晚辰惊问。


    “这世上何来坚不可破的同盟,不过利益所驱罢了。一旦大权在握,翻脸不过顷刻之事。”顾文晟耐着性子解释道,“皇上这些年始终未动为父,也正是想借我之力制衡兰妃——她母家父兄执掌我朝三成兵马,早已成了陛下的心腹大患。”


    “那我们不如转而扶持太子?”顾晚辰话刚出口,便觉失言。


    果然,顾文晟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我儿此言,未免天真。那楚南乔向来以端方自持、清流自居,眼里岂容得下砂砾?若他登基,第一个要铲除的,恐怕就是为父。”


    顾晚辰急道:“那父亲……这岂不是进退无路?该如何是好?”


    他一时意气,脱口而出:“既如此,不如谁也不靠,自立为王罢了!”


    话一出口,他顿时自知失言,慌忙掩住嘴,惴惴不安地等待父亲斥责。


    谁知顾文晟却不怒反笑,朗声道:“想不到我儿竟有这般胆识。不过此话,仅止于这书房之内,在外断不可妄言。”


    顾晚辰恭顺应下,心中却暗自思忖:父亲此言是何用意?难道……他当真有意……?思及此,他不由得重新望向顾文晟的脸,试图从那平静的面容上窥得几分真意。


    顾文晟却只是合目养神。


    见父亲面露疲色,顾晚辰正欲躬身告退,却忽听得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这几日,可见过闻贤?”


    顾晚辰心中一凛——算来已有一月未曾见到此人。青城闹出这般大的乱子,他竟胆敢不前来请罪、毫无交代?


    “不曾见过,”他谨慎答道,“父亲可要孩儿去请他过来?”


    顾文晟并未睁眼,唯有紧抿的双唇透出明显的不悦。静默良久,他才幽然开口:“不必。”


    他倒要看看,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究竟还能沉得住气多久。


    不想,苏闻贤当日便至顾相府邸。


    还打着负荆请罪的名义。


    ——


    顾府书房内,紫檀木书案上宣纸铺陈,一方古砚沉淀着墨香。


    窗外日影西斜,满室明暗交织。


    顾文晟此刻端坐于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相爷,苏闻贤苏大人在外求见。”管家垂手躬身,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片刻刻意维持的宁静。


    顾文晟眼皮未抬,只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让他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沉稳得仿佛只是来进行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叙话。


    苏闻贤一身玄色锦袍,面容清俊,身姿挺拔。


    他步入书房,目光快速扫过案后闭目养神的顾文晟,随即敛眸,上前几步,双膝恭谨跪地,行了一个全礼:“下官参见相爷。下官来迟,请相爷恕罪。”


    顾文晟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苏闻贤身上,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书房内异常寂静,顾文晟并未接话,也不叫他起身。


    苏闻贤只维持恭谨跪着的姿势,呼吸沉稳,头压得极低。


    只是,那双顾文晟瞧不见的眸子,却分外淡定从容。


    “恕罪?”良久,顾文晟才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闻贤何罪之有?是罪你青城一行,功勋卓著,却迟迟不来复命?是罪你早已与太子勾结到一处?还是罪你……如今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老夫面前?”


    苏闻贤姿态放得更低,脸上却适时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愧色与一丝后怕:“相爷明鉴。下官有负相爷重托,青城之事,确下官贤失察,致使青城行事所阻,更累及相爷清誉,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哦?失察?”顾文晟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老夫倒是听闻,你在青城,病得甚是蹊跷,几乎人事不省,甚至还得太子贴身照顾。闻贤,你这病,来得可真是时候。”


    苏闻贤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清晰的屈辱与愤懑,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激动:“相爷!此事正是下官险些万劫不复之处!下官并非生病,而是遭人暗算,中了剧毒!”


    “中毒?”顾文晟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


    “正是!”苏闻贤语气斩钉截铁,“那日抵达青城,有人便以相爷之名,约见下官,却在酒楼对属下下毒,并重伤属下。属下侥幸留得一条命,不料神智昏聩,为人所制。”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顾文晟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是谁?”


    苏闻贤一字一顿,清晰吐出那个名字:“影卫统领,夜离。”


    “荒谬!”顾文晟猛地一拍扶手,声如闷雷,“夜离跟随老夫十余年,忠心耿耿,屡次救老夫于危难!苏闻贤,你莫不是毒坏了脑子,或是被太子蛊惑,竟敢来此离间!”


    面对滔天怒意,苏闻贤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此反应。


    他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并非书信,而是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令牌,但其上却刻着一个极隐秘的二皇子府印记。


    “相爷息怒。下官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苏闻贤将令牌双手奉上,“此乃夜离与二皇子府秘密联络的信物,下官偶然得之。相爷可立即派人核实。”


    顾文晟盯着那枚令牌,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闻贤上前一步,将令牌轻轻置于书案之上,退回原处,深深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下官深知,影卫统领背叛,无异于掘相爷根基。下官不才,侥幸窥破他奸计,并将其诛杀。”


    顾文晟的目光从令牌移到苏闻贤脸上,那目光复杂至极,审视、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被巨大危机冲击后的重新评估。书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你,杀了他?”


    苏闻贤面色如常:“是!”


    “相爷,还有一事,下官查得夜离乃是当年牵扯舞弊案的探花郎之胞弟。他手中已有部分证据,下官也是怕他突然对相爷发难。下官……幸不辱命。”


    良久,顾文晟眼中盛怒缓缓压下,他缓缓靠回椅背。


    “好……好一个夜离……好一个二皇子……”他声音低沉,仿佛从齿缝间挤出,“闻贤,你此事处理得好,真是让老夫惊喜万分。”


    “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苏闻贤谦卑道,“此等背主之徒,百死难赎其罪。”


    顾文晟深深看了苏闻贤一眼,那眼神带着倚重:“你解决了老夫真正的心腹大患。”顾文晟缓缓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决断,“此事,你办得极好。远超青城之功。”


    “谢相爷夸赞,闻贤不敢居功。”


    顾文晟沉默地听着,目光锐利,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真伪。苏闻贤的表情、语气,那恰到好处的屈辱与后怕,几乎毫无破绽。


    “如此说来,你也是受害者。老夫问你……那刘知府和顾氏等四人,也是你的手笔?”


    苏闻贤如实道:“下官并未动手,只提醒他们不要胡乱攀咬丞相,下官绝无虚言。”


    “竟是如此……”顾文晟拖长了语调,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那太子……又是如何与你牵扯上的?老夫听闻,他可是假借了你的名头,在青城搅风搅雨。”


    终于问到了核心。


    苏闻贤心念陡转,面上却露出几分复杂之色,混杂着忌惮与一丝被利用的恼怒:“相爷明察!太子殿下……实是深藏不露。下官被下毒那日,从酒楼坠落,恰巧被太子所救。他竟趁机假扮下官,打着清查的旗号,暗中动作。下官当时神智不清,竟被他轻易控制,带在身边,以掩饰其真实身份,方便他探查!”


    “待下官稍清醒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太子手段凌厉,身边护卫皆是高手,下官中毒初愈,形单影只,若当场揭穿,恐立遭不测。只得……只得虚与委蛇,假意顺从,甚至故作痴傻,以求保全身命,方能留待有用之身,向相爷禀报一切。”


    苏闻贤语气沉痛,带着几分不得已的隐忍,“此等忍辱负重之痛,闻贤至今思之,犹觉痛心!”


    他再次深深一揖:“闻贤无能,未能及时识破太子算计,反成其工具,致使青城局面崩坏至此,请相爷重罚!”


    顾文晟凝视着他,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苏闻贤的这番说辞,令他的疑心稍微削弱了几分。


    “忍辱负重……”顾文晟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如此说来,你受委屈了。”


    “下官不敢言委屈,只恨自己力有不逮,误了相爷大事。”苏闻贤立刻道,随即话锋微妙一转。


    “很好。”顾文晟挥挥手,显出一丝疲惫,“下去吧。好生将养,日后,还有诸多要事需你去做。”


    “谢相爷体恤!下官告退!”苏闻贤再次行礼,姿态恭谨无比,一步步倒退着出了书房。


    直到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苏闻贤转身,脸上的卑微、惶恐、愤懑、忠诚所有表情瞬间褪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他稳步离开相府,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书房内,顾文晟脸上的那点“慈和”也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沉的冷漠与算计。


    他盯着案上那枚玄铁令牌,目光阴鸷。


    “管家。”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老奴在。”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


    “立刻派人去青城。查清楚,苏闻贤中毒前后所有细节还有夜离和当年涉及舞弊案那探花郎的关系。”


    “是,相爷。”管家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顾文晟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里,手指摩挲着那枚冰冷的令牌,然后猛地攥紧。


    苏闻贤的话,他并未全信。但这把刀,不仅依旧锋利,替他挖出了藏得最深的毒疮,而且似乎仍想为他所用,这就够了。


    至于忠心……在这吃人的朝堂,是最不值钱,也最需警惕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预告


    殿下蒙眼射箭,苏闻贤这个靶子怕是得被射成筛子


    第36章 险被殿下射成筛子


    数日后, 楚景渊的身体日渐好转,精神也明显恢复。


    此时,他正于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楚北逸禀报完政务后, 却仍立于原地,并未立即退下。


    楚景渊抬头望向他,问道:“逸儿,可还有事要奏?”


    “父皇, 儿臣见您精神焕发, 不如举办一场射箭投壶的小型比试, 既为庆贺父皇圣体安康,也可彰显皇室威仪、昭示朝堂和睦。”


    楚景渊轻笑一声, 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以他对这个儿子的了解, 此举恐怕另有用意。


    不过他亦清楚,自己前些时日的病况确使朝中人心浮动, 借此机会缓和气氛,也未尝不可。


    “逸儿这个提议不错。至于这比试名单,你可有主意?”


    “儿臣以为当广邀文武百官参与, 旨在于共庆盛事、不论胜负。”楚北逸对答如流, 语气却稍显含糊,显然心中早有打算。


    楚景渊颔首允准:“便由你全权负责此事。”


    “儿臣遵旨。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楚北逸恭敬行礼退出御书房。直至迈出殿门,他才悄然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忧皇上不会应允,未料此事进行得如此顺利。


    ——


    次日,御苑内, 天高云淡。箭靶静立,锦旗于风中轻扬。


    朝臣与宗室亲王相互见礼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 言笑晏晏。


    目光却不约而同瞥向几位关键人物,暗自揣度着胜负。


    苏闻贤疏懒地斜倚在紫檀木椅中,指尖闲闲叩着扶手,一副浑不将场中喧闹放在心上的模样。


    唯独目光不时扫视四周,似在寻觅什么。


    直至王明川趋近身前,压低声音抱怨道:“闻贤,此番你可真是将我推到火上烤了。青城那桩棘手的差事落在我手里,顾相那边……怕是早已视我为眼中钉。”


    他语气中透出几分埋怨:“你去青城走这一趟,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怎么到头来,难做的却成了我?”


    苏闻贤唇角微扬,语气从容如常:“明川兄言重了。钦差之任,乃是陛下信任、倚重,前程大好,该当庆贺才是。”


    他略作停顿,声音压低几分,却字字清晰:“至于……青城一案,证据清晰。至于旁枝末节,深究无益,反惹麻烦。贤兄是明白人,应当知道如何取舍。”


    王明川笑着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忖:“真不愧是只老狐狸。”


    他又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此番顾相吃了亏,怕是有一段时日不会在今日这等场合露面了。倒是晚辰竟也未至,着实令人意外。他以往不是总爱跟你凑在一处?”


    “他倒是有这个心思?”苏闻贤语气淡然,“即便有,相爷也绝不会准许。这种毫无益处之事,何必出来徒惹非议。”


    说话间,苏闻贤的目光却已掠向远处——方从青城归来的杜若晨一身劲装,正与几位武将交谈。


    那位少年将军身姿挺拔如松,眉目凛冽,望向这边时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视。


    苏闻贤不怒反笑,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王明川身为监察御史,自是生得一双洞若观火的眼,早将两人之间的微妙看在眼里。


    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好奇道:“是你得罪了他,还是他得罪了你?”


    苏闻贤只幽幽一笑,语气轻淡:“没什么,不过是互看不顺眼罢了。”


    王明川未再深究,目光朝人群中巡视一遭,忽而讶异开口:“二皇子与太子不和已是人尽皆知,可今日这般场合,竟不曾邀请太子?”


    苏闻贤神色微倦,仿佛霎时泄了气,懒洋洋答道:“或许吧,谁又说得准呢。”


    王明川看着他,总觉得青城一趟,苏闻贤变了,此前在哪不是出尽风头,恣意轻狂,有端得一副风流做派。可现下,格外地沉默。


    恰在此时,楚北逸正在场中挽弓搭箭,三箭连中靶心,引来一片喝彩。


    他志得意满,环视四周,未见楚南乔身影,嘴角笑意更深。


    他这位皇兄,果然又是姗姗来迟——正好,反将他今日的锋芒衬得愈发耀眼。


    只是他没得意多久,一道挺拔清冷的身影出现在御苑入口。


    楚南乔一身青碧色常服,步履沉稳,一步入场内,众人便起身行礼。


    几乎在楚南乔现身的一瞬,原本慵懒倚坐的苏闻贤倏然坐直。倦意一扫而空,眼底似有星辰闪烁,如蛰伏已久的猎人终于窥见期待的猎物,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冠,指节不着痕迹地拂过襟前皱痕,心中却寻思着寻个时机,不显山不露水地展露一二,或能引得那人一眼相顾。


    楚北逸见楚南乔已到,眼中掠过一丝阴鸷,随即含笑扬声道:“诸位,独射未免单调,本皇子有个新玩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人群中当即有人应和:“愿闻其详!”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


    楚北逸便续道:“不如分组比试。抽签决定搭档与靶子,再添些彩头助兴,诸位觉得怎么样?”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赞同之声,气氛愈加热烈。


    楚北逸却将目光转向楚南乔,笑问:“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楚南乔神色淡然,声音清冷:“便依你所言。”


    楚北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他早已命人在签筒中动了手脚。


    抽签结果公布,果然如他所料:苏闻贤与太子一组,而太子竟抽中了靶子签。


    苏闻贤目光灼灼看向楚南乔,对方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目光。


    看得苏闻贤顿时泄了气。


    楚北逸心中暗喜,倒要看看苏闻贤敢不敢朝太子放这一箭?


    射中与否,都是罪过一桩!


    苏闻贤捏着那支被做了记号的签,眼底冷光一闪即逝。他面色不改,指尖微动,已在众人不觉间与身旁楚北逸的签调换。


    “咦?这签似乎有些不对。”苏闻贤故作讶异,扬声道请内监再验。内监哪敢深究皇子手段,只得硬着头皮宣道:“应是……苏侍郎与二殿下一组,二殿下为靶。”


    楚北逸脸色骤变,复又看了眼签,他搓了搓双眼,难道真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睨了眼苏闻贤,眸中皆是冷厉。


    苏闻贤却将目光看向别处。


    楚北逸见他态度敷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终究是自己提议的,无法辩驳,只得咬牙立于靶位。他就不信,苏闻贤敢当众对他如何!


    苏闻贤执弓上前,姿仪优雅,却故意手法颤抖,连弓弦都拉不圆满,声线里带着惶恐:“殿下恕罪,臣……实在惶恐,若手滑误伤殿下……”


    楚北逸心中鄙夷,面上却道:“无妨,苏大人尽力便是。”心想这谄媚之臣果然怯懦无用。


    然而苏闻贤松弦那一瞬,箭矢破空,竟非绵软,而是锐响刺耳,精准地擦着楚北逸耳廓掠过!


    劲风刮得他颊侧生疼,几缕发丝被箭气割断,悄然飘落。


    场边惊呼四起。


    楚北逸僵立原地,面色惨白,方才那一刻,他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擦肩的寒意。


    “臣罪该万死!手滑了!求殿下恕罪!”苏闻贤即刻弃弓谢罪,容色惊惶至极,宛若真是意外。


    唯有楚南乔,清晰看见了苏闻贤松弦前那一刹眼底掠过的冰冷讥诮与自负。


    他……是故意的!


    接下来轮到楚南乔与王明川一组,楚南乔为靶。


    王明川吓得腿软,握弓的手都在轻颤,冷汗涔涔,对着太子方向,迟迟不敢发力。


    最终竟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被内侍慌忙抬下。


    苏闻贤看着他被抬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不愧是自己的挚友,睿智的监察御史。


    楚北逸计谋连连落空,面色难堪万分。


    恰在此时,兰妃宫中来请,称贵妃有要事寻二皇子。楚北逸只得强压怒火,找了个台阶,悻悻离去。


    一场比试闹剧收场,众人纷纷寻借口告辞。


    转眼间,喧嚷的御苑安静下来,唯留一地凌乱箭矢,和默立原处的楚南乔与苏闻贤。


    空气再度凝滞,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尴尬。


    苏闻贤看向楚南乔,美人眉头微蹙。


    他轻叹了声,而后踱步走近,拾起一把强弓,递向楚南乔。


    唇角漾起那抹令楚南乔心绪不宁的笑:“殿下似乎未尽兴?不若……由臣来做这个靶子,殿下亲自执弓,如何?”


    楚南乔冷眼睨他:“苏闻贤,你又玩什么把戏?”


    “臣只想让殿下舒心。”苏闻贤目光灼灼,却暗自想着:殿下连唤他的名字也是这般清越入耳。


    想着已自行走向靶位,坦然站定,依旧噙着慵懒散漫的笑,目之所及,天地间却只有他楚南乔一人:“殿下,请。”


    他一身玄色锦袍,姿容俊郎,眼中蕴着信任与疯狂,却不见半分惧色。


    楚南乔握弓的指节收紧。


    他盯住苏闻贤,眼前闪过青城种种,与方才他戏弄楚北逸的凌厉招式交织在一处,记忆中那几次荒唐又缠绵的吻……心潮翻涌,再难平复。


    他突然抬手,一把扯下发冠上那抹青碧色的飘带,毫不犹豫地覆上双眼,在脑后利落系紧。


    视野彻底被隔绝,唯有耳边风声呼啸,与他跳得杂乱的心共振。


    苏闻贤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化为更浓的兴味与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轻笑开口:“殿下必然是箭法超群。”


    楚南乔搭箭,开弓。


    视线被阻,其他感官却异常清晰。他能听见春风拂过草叶的微响,能嗅到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甚至,苏闻贤身上那一缕冷香,仿若顺着风吹来。


    更能感知到不远处那道炽烈胶着的目光。


    嗖!嗖!


    两箭连发,几乎是贴着苏闻贤双肩衣料掠过,玄色锦袍应声破裂,露出内里素白中衣,却未伤皮肉分毫。


    苏闻贤身形未动,笑意反而愈深,心中暗自赞叹殿下箭法比自己预想的更精绝。


    楚南乔深吸一口气,再度搭上第三支箭。弓弦拉满,杀意凝于镞尖。


    他心绪纷乱——那人的纠缠、试探、相护与算计,以及那一份他不敢深究的、近乎炙热的情感,都令他无所适从。


    苏闻贤感受着那截然不同的杀气,知这一箭,楚南乔或许真动了杀心。


    他依旧不闪不避,只在箭离弦的刹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带笑,传入楚南乔耳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南乔心尖一颤,手指几不可察地一抖。


    箭矢破空而去!


    凌厉至极,却最终擦着苏闻贤颊边掠过,划出一道细细血痕。血珠倏地沁出,在他白皙肌肤上染开一缕刺目的红。


    楚南乔一把扯下蒙眼飘带,一眼瞥见,苏闻贤脸上血痕。他瞳孔骤缩,心口却如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又麻又痛。


    他声音低缓,压抑着某种看不分明的情绪:“你可知……若再差分毫,你这张脸,便毁了。”


    苏闻贤却似不觉疼痛,反而眉目含笑地快步走近,目光灼灼,直直望入楚南乔眼底:“殿下果然……终究舍不得。”


    楚南乔心悸难平,猛地将手中长弓与那条青碧色飘带一同掷落在地,仿佛抛弃什么烫手之物,转身疾步离去。


    苏闻贤驻足原地,目送他远去,直至身影消失。


    他这才缓缓俯身,珍重地拾起那条飘带。


    飘带上似乎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与气息。他以指尖轻轻抚过,将其贴近唇边,阖目深嗅。唇角笑意深深。


    “殿下,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变着法子哄美人开心[捂脸偷看]


    第37章 单枪匹马救殿下


    楚南乔步履略显慌乱地踏出御苑。


    莫北正在御苑外等候。忽觉一阵风掠过, 他回过头,只见楚南乔已掀帘踏入马车。


    “殿下……”


    “孤的飘带落在御苑射场了,你持令牌速去取回。”楚南乔合上双眼, 苏闻贤方才的话语、那灼热的眼神再度浮现心头,一股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是,殿下。”莫北领命,出示令牌后快步进入御苑。


    他仔细搜寻了一圈, 却丝毫不见飘带的踪迹。殿下所用之物皆有特殊标记, 若被有心之人拾去, 后果不堪设想。


    可……殿下的飘带,怎会无故脱落?


    莫北一想, 便觉得头疼。


    突然, 风中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在空旷寂静的箭场中格外清晰。


    只见苏闻贤双臂交叠, 慵懒地斜倚在墙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莫北环顾四周,并无人影, 而苏闻贤那副神情却耐人寻味——仿佛早就算准了楚南乔会派人回来寻找飘带。


    难道真是苏闻贤?


    他心中已有猜测, 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恭敬行礼道:“苏大人,请问您可曾见过殿下遗落的飘带?”


    苏闻贤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淡淡道:“哦?殿下的飘带不见了么?本官并未看见。你不如……问问旁人。”


    旁人?莫北一时无言。四周空寂,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又哪来的旁人?


    不过, 他也深知苏闻贤的性子。既然东西已落入他手中,就绝无轻易归还的道理——此前殿下的腰带,不也至今未能讨回么?


    也罢, 多说无益。横竖以苏闻贤的行事,还不至于将此事四处声张。他叹了口气,道:“有劳苏大人了,小人这便去……禀报殿下!”


    最后几字他咬得极重,似是泄愤,又带几分警告。


    “慢着。”见莫北欲走,苏闻贤慢悠悠地唤住了他,脸上竟掠过一丝不自在。


    莫北瞧他神色有异,心下嘀咕,不由开口:“苏大人可是打算归还了?”


    “非也。”苏闻贤深吸一口气,故作淡然道,“殿下这几日……睡得可还安稳?可仍受梦魇所扰?”


    莫北一怔,审视地看向他,暗想:果然……他对殿下存着那般心思。可这其中,又似有几分真心。


    他终是开口道:“殿下近日大有好转,小人代殿下谢过大人。”


    苏闻贤紧绷的神情倏地一松:“那便好。”边说边自怀中取出一只朱红瓷瓶,递给莫北:“加在殿下膳食中即可。不必告知殿下。”


    莫北瞥见他滑落的袖口之下,手腕处又是一道新伤。他自是清楚瓶中是何物,不由轻叹:“苏大人,您这又是何苦?殿下他……不可能回应。您要的,殿下也给不了。”


    苏闻贤却只摆手,淡淡道:“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我怎么待他,是我的事。”


    随即催促:“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别让殿下等急了。”


    莫北郑重行礼:“小人代殿下,谢过大人。”言毕快步离去。


    楚南乔听得脚步声近,便知是莫北返回。他迅速抬手撩开车帘,却见对方双手空空,心头顿时一沉:“如何?”


    “属下无能,未能寻回殿下之物。”莫北单膝跪地,支吾着补充,“但以属下之见,苏大人应当……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楚南乔闻言神色一凛,有些气恼地甩手放下车帘,果然又被他拿走了。


    车内,他面色变幻不定:哪里是怕第三人知晓?只不过……想到自己贴身之物屡屡落入对方手中,再思及那人看他的眼神,还不知会拿他的东西如何……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回府!”心下又将苏闻贤骂了千万遍“混账”。


    ——


    三日后,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家春蒐。


    皇家猎场,天高云淡,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楚景渊携兰贵妃端坐于高台之上。他一身玄色绣金骑装衬得他威仪万千,他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整齐列队的文武百官与宗室子弟。


    如此重要时刻,顾文晟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家中。


    楚景渊心中有数,却也懒得为这事与他计较。


    “春蒐之礼,乃祖制所定。”楚景渊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猎场之上,“今日诸位当各展所能,然需谨记,春狩重在万物生发,不在杀伐。”


    台下众人齐声应和,却低垂眼眸,心中莫不暗自思忖,圣上生了场大病,反倒把身体养好了?


    楚北逸立于右侧最前,一身绛红骑装上金线绣着的蟠龙纹样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朗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必当全力以赴。”


    楚景渊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静立在左侧的楚南乔:“太子可有见解?”


    楚南乔身着青碧色骑装,外罩青碧薄纱,身姿挺拔清冷,面容沉静端方。


    他闻言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儿臣以为,狩猎如治国之道,当知蓄养之力,明张弛之度。凡事进退有度,方得长久。”


    皇帝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却也不多言,只抬手道:“既如此,春狩开始!”


    近处,苏闻贤一身玄色骑装。当楚南乔开口时,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道青碧色的身影,眼底似藏着灼热。


    光是听殿下说话,于他而言,都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撩拨。


    号角长鸣,马蹄声齐齐震响。


    众人策马涌入猎场,惊起林间飞鸟。


    太子楚南乔轻夹马腹,青骢马缓步前行,与周遭争先恐后的人截然不同。他目光沉静地巡视四野,道不像是来狩猎,而是闲庭信步,赏览春色。


    楚北逸一马当先,回头见楚南乔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由高声笑道:“皇兄这般悠闲,莫非是已认输了?”


    楚南乔却并不气恼,只淡淡回道:“春狩之趣,不在争先,而在得宜。皇弟自便就是。”


    说罢,他轻勒缰绳,转向另一条幽深的林间小径。骆玄凌一言不发,策马紧随其后。


    楚北逸早已迫不及待地挽弓搭箭,追逐着一头麋鹿而去。


    楚景渊在高台上远远望着,见太子不争不抢、从容不迫的气度,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苏闻贤此时已翻身上马,本欲随众人往东面密林中去,见状却轻轻调转马头。


    他目送太子身影没入林间小径,手中缰绳不自觉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王明川骑马靠近:“闻贤,你我同行如何?我新得了一把弓,正想请你指点一二。”


    见他还未动作,王明川在一旁催促:“还不快走?再耽搁,好猎物都让人抢光了。


    苏闻贤这才收回目光,唇角勾起惯常的慵懒笑意:“急什么,好戏总是在后头。”


    话虽如此,却猛地策马急行,很快便将王明川甩在了后头。


    王明川:“……”


    苏闻贤却是在林中虚晃了一圈后,往太子消失的方向行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在林中不疾不徐,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前方那个若隐若现的青碧色身影。


    见楚南乔时而驻足观林间兽迹,时而驻足赏草长莺飞。眉眼笑意盈盈,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此刻的眼神较平日柔和了许多。


    恰在此时,杜若晨策马近前,冷声道:“苏侍郎,内监传来陛下口谕,命你与我同往西林巡查。”


    此番安排颇为突兀,苏闻贤心中隐觉有异,但圣意既下,不容违逆,只得应声称是。他回首望向楚南乔消失的那条小径,眸色不由一沉。


    与此同时,楚南乔与骆玄凌已纵马深入林间。


    “殿下,林中太过安静了。”骆玄凌握紧缰绳,警惕地环顾四周。


    楚南乔颔首,手中弓弩微紧:“谨慎行事。”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虎啸,震得林中鸟雀惊飞。


    二人神色顿变——皇家猎场之内,何来如此猛兽?


    骆玄凌急拢马辔,靠近楚南乔。


    虎啸声愈来愈近。


    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已从林中扑出,直直冲向楚南乔二人。


    其面露凶光,饥肠辘辘。


    与此同时,楚南乔的坐骑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随即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楚南乔飞身下马,在空中轻旋身体,稳稳落地,眼看爱马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眸中神色骤冷。


    “殿下,请速退!”骆玄凌急道,“快,上马。”


    可那头猛虎,直冲着楚南乔扑了过去。


    楚南乔唤了声:“来不及了。”


    骆玄凌急急放箭,那虎异常凶猛,几支箭射中虎身却未能阻止其扑势。


    楚南乔搭箭拉弓,目光如炬。正当他瞄准虎目欲射时,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林间传来:


    “殿下可需要援手?”


    楚南乔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冷声道:“不必!”


    苏闻贤却已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弓箭连发三矢,皆中虎颈。


    那猛虎吃痛,狂性大发,转而向苏闻贤扑来。


    楚南乔几乎同时放箭,精准射入虎口。二人配合默契,不过片刻,那猛虎便轰然倒地,再无生机。


    骆玄凌哪怕此前对苏闻贤再有成见,此刻见他护主有功,再次看向苏闻贤时,眼神不觉柔和了几分。


    他正要上前查看,却听苏闻贤厉声道:“小心!有埋伏!”


    霎时间,箭雨从四面林中射来,显然他们早已落入包围圈。


    “退后!”楚南乔命令道,与苏闻贤背对而立,各自挥剑挡开飞箭。


    苏闻贤边挡箭边低声道:“西北有陷阱,东南有伏兵,唯西南可退。”


    楚南乔微讶:“你如何得知?”


    “来时留意到的。”苏闻贤简短答道,忽然拉住楚南乔的手腕,“得罪了,殿下!”


    说罢,他猛地将楚南乔拉上自己的马,一夹马腹,向西南方疾驰而去。


    说罢,他猛地一把揽过楚南乔,将其拽上自己的马背,随即一夹马腹,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呼啸中,楚南乔高声喝道:“他们的目标是孤!速回大营调兵增援!”


    骆玄凌凛然应声,当即调转马头,向着营地方向疾驰而去。


    箭矢嗖嗖擦过耳际,苏闻贤将楚南乔紧紧护在身前,自己则毫不犹豫地用整个背脊为他挡开接连袭来的冷箭。


    楚南乔刚要开口,却感到苏闻贤的身躯微微一震,一支箭已擦过他肩头,瞬间衣袍被划开。


    他回头便见苏闻贤肩头处瞬间湿了一片。


    “你……受伤了。”


    “无碍。”苏闻贤声音依旧平稳,手中缰绳握得更紧。


    马匹在林中飞奔,后方追杀声不绝。


    楚南乔忽然道:“这样逃不是办法。”


    他迅速扯下自己青碧外袍的一片衣角,将其挂在一处显眼的灌木上,随即与苏闻贤弃马隐入茂密草丛中。


    第38章 吻了脚踝


    好在苏闻贤与楚南乔都对猎场的地形极为熟悉。


    二人在林中迂回急骋, 须臾,便将那群黑衣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们隐入草丛后,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无奈, 空间太过狭小,他们的身体几乎重叠在一处,此刻,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


    苏闻贤的手臂趁机环过楚南乔的腰侧, 近乎揽抱着。


    楚南乔不适地微微一动, 却被更轻、更坚定地按住。


    苏闻贤轻嗅着, 一缕极淡的桃花香气混着雨后翠竹的清冽萦绕在鼻尖,分明极淡, 却格外撩人。


    他不自觉地收拢了手臂, 将人又往怀中带了几分。


    目光掠过楚南乔微低的侧脸,落在那一截线条流畅、白皙如玉的后颈上。


    无声的诱惑近在迟尺。苏闻贤喉结微动, 心底里深藏的渴望猝不及防地翻涌而上——若此时时机不对,他真想将人牢牢扣进怀里,狠狠地吻上去。


    楚南乔起初只觉得苏闻贤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 带来一阵微痒。


    可那气息逐渐变得灼热, 缓缓延伸至后颈,仿若穿透层层衣料,直抵心口。


    他攥紧了手指,一股细微的战栗沿着脊背悄然蔓延,却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因着这过分亲密的纠缠。


    苏闻贤似有所察, 若有似无地又贴近了寸许,唇几乎要吻上楚南乔的后颈。


    楚南乔眸色一沉,双唇紧抿, 阖上的眼睫难以抑制地轻颤,却堪堪忍住了。


    片刻之后,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疾速赶到。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响,又见不远处,一片青碧衣角被树枝钩住。


    领头黑衣人一声令下:“在那边,追!”众人当即策马扬鞭,疾追而去。


    待追杀之声渐远,楚南乔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猛地与苏闻贤拉开距离,手向后一撑,想要稳住身形。


    不料掌心所触,竟是坚硬滚烫。他怔了怔,尚未回神,指尖已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直至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吼,苏闻贤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几分暧昧的低哑:“殿下若是想要,下臣……”


    楚南乔骤然回头,终于看清那是何物。他迅速弹身而起,耳根通红地厉声斥道:“你……不知廉耻!”


    这般情形之下,这人竟还能……还能如此!


    他又羞又恼,脸上绯色一路蔓延至颈间,连呼吸都微微发颤。


    苏闻贤低低一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殿下恕罪,实非臣有意冒犯……请您信我。”


    楚南乔别过脸去,浑身轻颤,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声音:“……闭嘴!”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忽觉脚踝一阵激烈的痛感传来,不由闷哼一声,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殿下,伤到何处了?”苏闻贤急声问道,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慌乱。


    楚南乔蹙紧眉头,强压心头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方轻声道:“脚……像是被什么咬了。”


    苏闻贤脸色骤然一变,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撩开楚南乔的袍角。


    楚南乔踉跄着向后躲开。


    苏闻贤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揽回怀中,语气放软几分:“殿下,应以大局为重。”


    楚南乔冷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强硬,只低声道:“放开,孤自己来。”


    说罢他缓缓蹲下身,却因脚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草地上。


    苏闻迅疾伸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肩,没让他向后倒去。


    楚南乔眉头紧蹙,忍着痛缓缓撩起衣袍。


    靴面上赫然可见两个细小的孔洞。


    苏闻贤一眼认出是蛇所咬,再顾不得楚南乔是否抗拒,当即上前一步蹲下身,一把握住他的脚踝。


    楚南乔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做什么?!”


    “殿下,是蛇。请容下臣查看是否有毒。”苏闻贤语气凝重,向前一步,“臣知殿下对臣下来不屑顾看,但此刻情势紧急,”


    他低声一叹,声音软了下来,“殿下……乖一些可好?”


    他话音低沉,竟带几分恳求的蛊惑。


    楚南乔垂眸不语,终是手指一松,默许了他的动作。


    苏闻贤轻轻撩开衣袍,小心地为他褪下靴袜。只见袜身与他鞋面同饰翠竹桃纹,之下一段白皙脚踝赫然显现两个细小的齿痕,四周肌肤已泛出青黑色。


    楚南乔原本紧绷的身体,在望见对方眼中难得一见的澄澈郑重时,不自觉放松了几分。


    “看伤口乃是毒蛇所咬。”苏闻贤仔细检视伤口后沉声道。


    楚南乔低应:“嗯。”


    苏闻贤忽然抬头朝他一笑,那笑淡而从容,却让楚南乔没来由地心口一悸。


    还未回神,对方已屈膝俯身,目光凝于他伤处。


    楚南乔急急欲阻拦:“你……”


    却见苏闻贤已俯身,双唇覆上伤口,用力吸出毒血。


    温热的触感从脚踝传来,楚南乔浑身骤然一僵,耳根不由自主地红了。他怔怔地望着苏闻贤低垂俊英俊的侧脸,长睫低垂。


    苏闻贤吸出几口毒血,吐在一旁的草地上。


    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


    “这是……”楚南乔方欲开口。


    苏闻贤却已顺势将一粒药丸送入他口中:“解药。”说罢自己也服下一粒,神色淡然。


    楚南乔瞪着他:“既有解药,为何不直接给孤?”


    苏闻贤一怔,轻咳一声,故作平静:“一急之下,忘了。”


    这借口实在拙劣,楚南乔别过脸去,却蓦地瞥见苏闻贤肩头的伤口,以及唇边尚未擦净的血迹。


    “你的伤……”他语气不觉缓和下来。


    苏闻贤似是才察觉般瞥了眼肩头,淡然道:“无碍。”说着,他仔细为楚南乔穿好靴袜,动作轻柔。


    楚南乔尝试站立,果然双腿无力,根本无法行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闻贤似是看出他的顾虑,低声道:“事急从权,望殿下海涵。”


    话音未落,他已一手轻扶楚南乔的腰侧,另一手托住膝弯,将人稳稳横抱入怀。


    楚南乔猝不及防,轻吸一口气,下意识攥紧了苏闻贤的衣襟。


    “放肆!”他挣扎着欲挣脱,“放开孤!”


    苏闻贤手臂收得更紧,非但不放,反将人往怀中又护了护:“殿下若再被毒虫所伤,下臣万死难辞其咎。”


    楚南乔挣扎不得,终是偏过头去,声线低低地染了一丝窘意:“……快走。”


    苏闻贤唇角微扬,抱着怀中人稳步前行。隔着衣料却仍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柔韧的腰肢和温热的体温。


    走着走着,苏闻贤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楚南乔警觉地问。


    “有人。”苏闻贤低语,迅速抱着楚南乔隐入一旁茂密的树丛中。


    果然,不久便有脚步声接近,听声音是二皇子府的侍卫。


    待侍卫走远,苏闻贤才松了口气,一低头,却发现楚南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早知道有埋伏?”楚南乔声音清冷。


    苏闻贤苦笑:“只猜到一二。”


    “那你为何会及时赶到?”


    苏闻贤凝视着楚南乔的眼睛,轻声道:“下臣一直注视着殿下。”


    这话含蓄却意味深长,楚南乔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移开目光。


    苏闻贤继续道:“有人假传圣谕,利用杜若晨引开我,其布局明显。我假意中计,半途折返,果然……”


    苏闻贤忽然噤了声——楚南乔抬手,指尖正轻轻触在他肩头的伤处。


    “放孤下来,”楚南乔语气清淡,“你伤口裂了,在流血。”


    苏闻贤依言将他缓缓放下,直至他双足稳稳踏地,才松开手。


    “好在箭上无毒。”楚南乔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低头为他包扎,声线清冷却字字清晰,“你……不必如此。”


    苏闻贤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清绝动人的脸,那双惯常清冷的眼眸里,仿佛悄悄蕴着一丝温度。


    “殿下这是在……关心臣?”苏闻贤声音低哑。


    楚南乔动作微微一顿,收手垂眸,神情已恢复一贯的清冷疏离:“卿护驾有功。”


    苏闻贤却不肯就此作罢,低声追问:“仅此而已?”


    楚南乔并未看他,只转身望向幽深的林径:“快些走,此地不宜久留。”


    苏闻贤无声一笑,不再多言,俯身再次将楚南乔稳稳抱起。


    这一回,楚南乔未曾挣扎,只静默依偎在他怀中,耳畔传来一声声清晰而急促的心跳。


    阳光斜照,林间光影斑驳。苏闻贤故意放慢了脚步,希望这段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苏大人,”楚南乔忽然开口,“今日之事,可有你的手笔?”


    苏闻贤脚步微顿,坦然道:“臣只是顺势而为。”


    “为何相助于孤?”他声音渐轻,似有迟疑。


    苏闻贤低头看向怀中人,目光深邃:“殿下真的不知?”


    楚南乔避开他的视线:“孤……该知道什么?”他语气依旧清冷,细辨之下,却有些慌乱。


    苏闻贤轻轻将他放下,让他靠坐在一棵树下,自己则单膝跪地,平视着楚南乔。


    “臣之心意,殿下应当明白。”他声音低沉,“在青城时便是如此,如今更是。”


    楚南乔想要移开视线,却被那炽热的目光牢牢锁住,“苏大人……”


    他轻叹一声:“闻贤,有些话不必说破。”


    苏闻贤却向前倾身,在楚南乔耳边低语:“殿下可知,每次见您……”


    他的话戛然而止——楚南乔抬手止住了他。


    “别说了。”他语气微促,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有人来了。”


    苏闻贤唇角轻扬,语气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怅然:“定是来寻殿下的。”只差一句,他便能剖白心意,偏偏此时被打断。


    果然,不久便见大批侍卫赶来,为首的正是杜若晨和王明川,骆玄凌紧随其后。


    “殿下!苏侍郎!你们可安好?”王明川急匆匆下马。


    杜若晨面色凝重:“臣等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黑衣人被捕,可惜悉数服毒自尽,陛下正在营中等候。”


    楚南乔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疏离,淡淡道:“孤无碍,多亏苏侍郎相救。”——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


    表白被拒,心碎一地


    第39章 情不知所起


    杜若晨望向苏闻贤, 一眼就瞧见他肩头那处伤——虽不算重,却被人用锦帕细致地包扎起来。


    那方锦帕的纹样,分明是殿下平日所用之物!


    他眼底一冷, 不悦之色倏忽闪过,却又迅速压下,只将这份情绪无声咽下,转为更深的计较。


    “殿下, 您这是……”他趋前一步, 注意到楚南乔仍端坐在树下, 姿态虽依旧从容,却隐隐透出几分不寻常。


    “孤方才被毒蛇咬伤了脚, 无大碍, 只是暂时行动不便。”楚南乔语气平淡,无意多言, 将方才一番纠缠轻轻带过。


    杜若晨伸出手,正欲上前——


    可苏闻贤已自然而然地抢前半步,欲伸手相扶。


    楚南乔目光从两人面上一掠而过, 最终落向不远处的骆玄凌, 声音清冷、清晰:“玄凌,扶孤上马。”


    杜若晨闻言迟疑着起身,眼底神色黯然。


    骆玄凌得令快步上前,目光扫过苏闻贤,神色显复杂难辨,语无波澜开口:“苏大人, 请让一让。”


    苏闻贤动作微微一滞,随即从容收手,神色平静如常, 仿佛方才不过尽了臣子本分。


    他站起身来,垂眸退至一旁,衣袂轻拂,不着痕迹。


    “幸得苏侍郎及时相救,殿下还需速回,请御医诊治才是!”王明川见状松了口气,目光关切地落在楚南乔的伤处。


    楚南乔在骆玄凌之力手臂上一用力,利落上马,却未再看苏闻贤一眼。


    仿若方才草丛间那段短暂的试探、纠缠、乃至一丝几不可察的动容,不过是一场梦幻罢了。


    “驾——”楚南乔声音清冷,一提缰绳,马匹应声而动,急速驰骋。


    骆玄凌率众护卫紧随其后,脚步声与马蹄声渐行渐远,林间再度恢复寂静。


    王明川见四下无人,这才快步走近,一把揽住苏闻贤的肩,语气轻快:“好你个苏闻贤,故意甩开我,原来是跑来寻殿下。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是二皇子的人,”苏闻贤懒懒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锐利,“不过也难说,未必没有顾相的手笔。”


    “呵,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一次性得罪两人。若是被顾相知晓你阳奉阴违,怕不是要扒掉你一层皮。”王明川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更藏不住关切。


    苏闻贤却只是淡淡一笑,全然无半分忧虑,言语间依旧带着几分呛人的懒散:“相爷如今哪还顾得上我?倒是你——钦差大人,他眼下最想对付的恐怕是你。此番前去青城,简直是端他的老窝、断他的财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过是奉旨办事,为君分忧罢了。”王明川神色坦然,嘴角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苏闻贤望着他,忽然低笑出声。他与王明川,说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若非三年前偶然救下他一命,就凭这位御史大夫清正孤高的性子,又怎会与自己这个满朝文武敬而远之的“佞臣”有所往来。


    “你笑什么?一看就没憋好心思。”王明川最看不惯他这样笑——看似无害,实则藏锋,活脱脱一只笑面虎。他恨不得将所有形容虚伪的词全扣在苏闻贤头上。


    “啧,真叫人寒心。原来在明川兄心里,我竟是这般形象。”苏闻贤唇角轻扬,故作委屈,眼里却漾着明晃晃的戏谑。


    “别打岔,我总觉得……自你从青城回来,你和殿下的关系似乎……”王明川语气迟疑,斟酌用词。


    “哦?我与殿下……如何?”苏闻贤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他也想听听,在旁人眼中,他与楚南乔如今究竟是何光景。


    “哎,你们从前不是势同水火么?你不是还说过,要撕破他那张端方自持的假面?如今倒好,竟主动救他,方才还主动伸手扶他。这般殷勤,莫非忘了你们本是政敌?”王明川越说越急,声音也压低几分,“你们在青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快说,究竟怎么了?”


    苏闻贤瞧他越说越急,不由得摊手一笑,扬声道:“行了明川兄,别瞎猜了——就这么想知道?”


    王明川连连点头,一脸急切。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苏闻贤慢悠悠地说着,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我、看、上、他、了。”


    “什……什么?!”王明川惊得几乎跳起来,在原地来回踱步,“你是说……你对殿下……”


    “你没听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苏闻贤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仿佛还在回味什么。


    “你……你你……我可从不知道你好男风?!”王明川猛地停在他面前,双手抱胸,又迅速跳开两步,一脸戒备。


    苏闻贤白了他一眼:“谁说我好男风?还有,你这是什么反应?难不成还以为我对你有想法?——龌龊啊,明川兄。”


    “哦……”王明川尴尬地笑了笑,追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好戏就快开场了,总不好让陛下久等。”苏闻贤不再多言,纵身一跃,轻巧地跨上马背。


    王明川急得直跳脚:“喂!话还没说完。还有,你骑的可是我的马!”一边说一边气喘吁吁地追过去。


    苏闻贤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得张扬:“请吧,明川兄。”说着伸出手一拉。


    王明川借力上马,二人共乘一骑,直奔营地而去。


    ——


    楚南乔一行人返回营地时,楚景渊早已等候多时,神色焦急。


    见楚南乔下马时身形微顿,在骆玄凌的搀扶下仍步履艰难,楚景渊急步迎上前。


    楚南乔正要行礼,楚景渊却已快步走下高台,关切地问道:“乔儿,免礼,伤到哪里了?


    “儿臣谢过父皇。儿臣并无大碍,只是被毒蛇所伤。倒是……”楚南乔话音未落,只见苏闻贤与王明川策马而至。


    他话锋一转,徐徐道:“多亏苏大人出手相助,儿臣方能幸免于难。”


    楚景渊看向苏闻贤眼神锐利,此前,苏闻贤与太子向来无甚往来,更不用说,太子对他向来有成见。


    今日,不光苏闻贤主动相救,太子还开口替对方说话。着实反常,难道是太子将自己前两日的谈话听了进去?


    这般想着,他看着楚南乔时顿感欣慰。


    苏闻贤与王明川翻身下马,恭谨跪地:“臣等拜见陛下。”


    “二位爱卿,快请起。”楚景渊虚扶一把,看向苏闻贤时,满脸赞赏:“苏侍郎护驾有功,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他忽然面向众人,提高声音,语气肃穆:“那群黑衣人竟敢如此猖狂——可惜都已自尽。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大胆,幕后之人必定更加肆无忌惮。朕已下旨严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楚景渊忽然侧目,睨向静立一旁的楚北逸,沉默片刻后,沉声道:“此番你负责猎场守卫,却致使太子遇袭,险酿大祸,你可知这是何等严重的过失?”


    楚北逸重重跪倒在地:“皆怪儿臣,组织不力、巡查不严!请父皇责罚。”


    呵!苏闻贤与王明川对视一眼,刺杀之事倒是闭口不提,组织不力、巡查不严?倒是避重就轻。


    楚景渊看着他,斥了句:“回去,闭门思过,禁足三月。”


    “叩谢父皇隆恩。儿臣遵旨。”楚北逸松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这处置明显是从轻发落,苏闻贤看向楚南乔,却发现他面无波澜。只平静应道:“父皇英明。”


    相比这有失偏颇的处罚,那道始终追随他的目光,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堪堪忍了下来,不去看,不去想。


    ——


    因天色已暗,楚景渊遂率百官于营地驻扎。


    苏闻贤前来时,莫北与骆玄凌正守在楚南乔帐外。


    “两位小大人,”苏闻贤拱手一礼,“有劳通传,下臣求见殿下。”


    莫北有些受宠若惊:“苏大人不必多礼。殿下……正要歇下。”


    骆玄凌幽幽道:“殿下,不便见客。”


    苏闻贤未作计较,而是望向帐内,烛火映出一道踉跄走动的人影,不由轻笑:“本官以为,殿下似乎并未有睡意。”


    莫北回头一瞥,面露尴尬:“容属下通传一声。”


    “不见!”楚南乔正自烦闷,一听苏闻贤又来,心下愈添躁乱。


    莫北应声欲退。


    楚南乔却轻叹一声:“慢着……请他进来。”稍顿,又道,“扶我回榻上。”


    他终究不愿被那人看见自己受伤的腿,生怕他又做出什么逾越规矩的举动来。


    帐帘轻动,苏闻贤携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缓步走入。


    “殿下伤势如何?”他轻声问道,手中执着一瓶药膏,“这是特制的解毒膏,利于化瘀清毒。”


    楚南乔抬头望去,只见苏闻贤已换下那身染血的骑装,改着一袭月白常服,更显得面容清俊、气质出尘。他心中不解,这人脸皮何以厚至如此,竟似毫不知耻。


    苏闻贤见他不答,也不着急,只慵懒地立于原处,含笑注视着他。


    楚南乔别开脸,避开他的目光,沉默片刻才冷声道:“苏大人夜闯孤的营帐,未免太过放肆。”语气虽淡,却并未真正动怒。


    “下臣,可是得了殿下应允才进来的。”苏闻贤唇角微扬,径自走近,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楚南乔心中一紧,下意识攥紧被褥向里缩去:“你……做什么?!”


    苏闻逸不由低笑:“殿下都已这般模样,臣又能做什么?”


    他声音放柔,“殿下且放轻松,臣只看伤势,绝不逾矩。”说罢手上稍稍用力。


    楚南乔却攥得更紧,心中慌乱,几欲唤莫北进来,却又犹豫——此情此景,叫人看见更不成体统。最终他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苏闻贤轻笑:“殿下再扯,这被子怕是真要破了。”


    楚南乔心一横,终于松开了手。


    苏闻贤轻轻掀开薄被,仔细检视他脚踝处的伤势。


    “肿已消了大半。”他边说边将药膏细心涂抹于伤处,指尖轻柔地推拿周围。


    楚南乔下意识地想收回脚,却被对方稳稳握住。


    “殿下,”苏闻贤抬起头,眼中情绪微深,“今日之事……臣虽早知二皇子有阴谋,却未能全力阻止,致殿下涉险,是臣失职。”


    楚南乔微微一怔,未曾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孤并未怪你。”


    苏闻贤凝视着他,忽然轻声开口:“殿下可知,当见您遇险之时,臣……”


    “苏大人,”楚南乔打断他,压下心头一丝悸动,声音沉静而冷清,“有些界限,不该逾越。”


    苏闻贤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放下楚南乔的脚,为他盖好薄被。


    “下臣明白。”他起身行至帐门,忽又回头深深望了楚南乔一眼,“只是情不知所起……殿下好生休养。”


    说罢,他转身离去,帐中唯留若有似无的檀香之气。


    楚南乔独自坐在榻上,脚踝处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他轻叹一声,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情愫。


    那道身影,犹如在他的心湖里投下一粒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再难平复。


    可他……不喜这般!


    第40章 意中人显然是有的


    猎场刺杀风波虚惊一场, 却也惹得人心惶惶。


    次日,楚景渊銮驾回宫,当即便以“太子受惊, 国本为重”为由,下旨大幅增调太子府的守卫。


    圣上一道圣旨,如同一声警钟,重重敲打在每一个有心人的心上。


    而这厢楚北逸却被禁足府中, 此刻, 正于书房临帖静心。


    消息传来时, 他手腕一僵,蘸满的墨汁的笔“啪”地落下, 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他缓缓搁下笔, 面色阴沉如水。


    楚南乔?不过是场虚惊,竟能引得父皇如此兴师动众地为其撑腰!这番举动, 不正是昭告天下太子圣眷正浓。


    更可恨的是苏闻贤这老狐狸,缕缕坏自己好事。楚北逸心中戾气翻涌,猛地将案上那方端砚扫落在地, 墨汁四溅。


    他厉声喝道:“来人!去请苏闻贤苏侍郎过府一叙!立刻就去!”


    门外的侍卫听得屋内巨响, 心惊胆战,不敢有片刻延误,连滚带爬地冲出府邸,策马直奔苏府。


    至苏府,通传后,侍卫被引入偏厅等候。良久, 才见苏闻贤身着玄色常服,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慵懒地斜倚太师椅。


    侍卫连忙躬身, 恭敬传达二皇子原话。


    苏闻贤却眼皮也未抬,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二皇子?唉,难为殿下此刻尚在禁足之中,还惦念着下官。回去禀告二皇子,昨日猎场,下官被有眼无珠的黑衣人重伤,至今身体未愈,心绪不宁。更蒙圣上隆恩,特准下官在府静养,实在不敢妄动,二皇子的美意,下官心领,只是这府门……眼下怕是出不去了。”


    侍卫闻言,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一番话将拒绝说得冠冕堂皇,全然不怕开罪二皇子。


    “是,是……小人一定将话带到。”侍卫不敢多言,躬身垂首,几乎是倒退着挪出了花厅。


    直到离开苏府,被冷风一吹,他才惊觉内衫已被冷汗浸湿。


    待人走远,静立旁侧的林南提醒着开口:“公子,与二皇子公然撕破脸皮,怕是他不会善罢甘休。”


    “呵,本公子还未同他计较,他倒是寻上门来。不过嘛,这一箭之仇倒是得找个时机报一报了。”苏闻贤浑不在意。


    “这个二皇子,向来心气高,脾性大,可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主。倒是兰贵妃,虽说一介女流,却城府极深。”


    楚北逸在苏闻贤这儿碰了钉子,转头便遣人传信给了兰贵妃。


    日头渐高,悬于中天,空气里漫起一层燥热。


    不多时,兰贵妃竟派人来请苏闻贤。令人意外的是,约见的地方并非宫中,而是定在了宫外的兰香阁。


    “公子,该如何回复?”


    “还能如何回复?”苏闻贤神色未变,似是早有预料,“去告诉来人,苏某必准时赴约。”


    他心下不无讥诮。楚北逸年近弱冠,行事却仍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一遇挫折就急着寻人庇护。


    不过……有人可依仗,终究是比孤身一人强些。


    只是,比起那位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这位二皇子,着实差得太远。


    此般想着,又觉得心下思念殿下,思念得紧。


    他转身步入内室,不多时,手持一个红色瓷瓶,款步而出,递与林南:“你不必随我去了,但需亲自走一趟,将此物交到莫北手上,务必亲手。”


    林南双手接过,心下暗忖:这已是近日第三回往太子府送东西了。


    他忍不住端详手中瓷瓶,朱红釉色,触手生凉,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他抬眼看向苏闻贤,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公子,属下……能否多嘴一问,这瓶中究竟是何物?”


    他武功虽平平,耳力却极佳,里头分明听见瓶内传来细微声响,清清泠泠的,像是水波轻荡。


    苏闻贤收了手中的玄铁折扇,嘴角还挂着笑意,却是脚下一个动作,作势要踢。


    林南见状委屈着调开了几步:“公子——”


    苏闻贤声音不大地催促着:“还不快去。”


    “是,公子。”


    ——


    太子府守门侍卫见林南模样敦厚、态度谦和,往来几次后便与他相熟起来。


    一名侍卫笑着招呼:“林南小兄弟,又来给莫北送东西了?”


    林南拱手一礼,含笑应道:“有劳大人通传。”


    “稍待片刻。”


    不多时,莫北快步走出府门,一把拉住林南的手臂,低声道:“随我来。”


    他将林南引至墙角僻静处,才轻声问道:“又是你家公子让你送来的?”


    “正是。”林南自怀中取出那只红色瓷瓶,递了过去,忍不住低声探问:“莫北兄,不知这瓶中究竟是……”


    莫北面露诧异:“怎么,苏大人未曾和你说?”随即了然,敛了敛神色道:“既然大人未说,自有他的道理,在下也不便多言。只是……还请转告苏大人,以殿下如今情形,今后不必再送了。”


    言罢,他整衣肃容,郑重作揖,语气恳切:“莫北在此,代我家殿下谢过苏大人高义。”


    林南一头雾水,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定转达我家公子。”


    太子府寝殿内,烛影轻摇。


    “殿下,这粥,请您趁热用。”莫北躬身,将手中金丝楠木托盘向前轻送。碗中盛放清粥,热气氤氲。


    楚卿辞瞥了一眼,清绝的眉宇不禁微微蹙起:“莫北,这粥……是非喝不可么?”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抗拒,“这几日粥的腥气似乎更重了些,还掺着一股辛味。”


    莫北毫不犹豫地点头:“殿下近日可还受梦魇困扰?”


    楚卿辞沉默片刻,终是颔首:“确是安睡了许多,昨夜竟一夜无梦。”他抬眼,眸光清亮,“莫非真是此物的功效?”


    “正是。”莫北轻声应道,语气温和却坚定,“这是最后一剂了。殿下,再忍耐这一次便好。”


    他悄悄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若殿下知晓这粥中掺了那人的血,不知会作何反应……


    昨日营地殿下帐中,他分明听见殿下拒绝了苏大人的心意。可苏大人却依旧……思及此,莫北在心中轻叹。这般心意,当真令人动容。


    楚卿辞又盯着眼那碗粥看了半响,恰似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方伸长一双如玉的手,端过粥竟未做咀嚼,胡乱吞了下去。


    似孩童吃了苦苦的药一般,他愣愣地想着,若是配上一颗糖便好了。


    想着便问出了口:“莫北,孤此前服药后可有配着糖吃吗?”


    莫北笑看着殿下轻摇了摇头:“有些药配着糖吃,可是会影响药效的。殿下是信不过属下医术吗?”


    “如此?”楚南乔敛了敛神色,隐约记得曾经如此服用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


    莫北留意到楚卿辞的神情,忽地想起在江南青城之时——那时神智尚未完全清明的苏大人,便是这样一勺一勺,耐心地将药喂至殿下唇边。


    他心中几番挣扎,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说了,怕徒增殿下心烦;可若不说……


    思来想去,莫北觉得终究该说出实情。至于殿下知晓之后如何决断、如何想,那都该由殿下自己定夺。


    他低声开口:“殿下可还记得,在青城您起高热的那几日?病中嫌药苦,始终不愿入口。那时……便是苏大人,在您的药中悄悄兑了糖。”


    楚南乔听罢,眼神微微一滞,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却仍归于一片沉静。


    “属下该死,属下……”


    “罢了,”楚南乔忽然摆了摆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又如何能怪你。退下吧。”


    待房门轻轻合上,楚南乔周身气力仿佛骤然抽离,身子一软,向后跌坐下去。


    他的心口先是漏跳了几下,随即越跳越快。


    他低声喃语:“你为何总是如此……总是这般自作主张。”


    声音很轻,很低,几不可闻,却在心间久久徘徊不去。


    他任由自己向后倒进厚厚的锦被之中,蜷着身子,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入枕间,心中却无力轻吟:


    你自己云淡风轻……却扰得旁人心烦意乱。


    ——


    只可惜,那位被殿下埋怨之人,对此毫无所察。


    日暮时分,苏闻贤依约赴宴。


    梅字号雅间里,清茶幽香与若有若无的脂粉气息交织弥漫,盈满一室静谧。


    兰妃身着一袭素雅常服,却丝毫不掩其秾丽风华。她肌肤莹白,细腻如玉,正值三十五载年华,恰如盛时牡丹,风韵天成。


    “闻贤,你来了。坐。”


    苏闻贤应声合起手中轻摇的折扇,执礼恭谨:“小人拜见兰妃。”


    那一声“闻贤”自她唇间轻吐,音色柔靡缭绕,似春水漾波,动人心弦。


    幸而苏闻贤定力够强,又对她别杂念。若换作旁人,怕早被这一声唤得筋骨酥软,心神摇曳。


    兰妃眼波微转,抬手示意,侍立在侧的嬷嬷与侍卫皆识趣地悄然退去。


    苏闻贤心中从容,面上却故作慌乱:“兰妃娘娘,这……这实在使不得。外臣岂能私下面见贵妃?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属下纵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哦?本宫可是听了不少苏大人的事迹,原以为苏大人胆识过人,却不曾想,竟也是如此畏首畏尾之人。”


    “娘娘教训的是。只是传言往往失实,下官一向谨守本分,从不敢逾越。”苏闻贤言语恭顺,姿态放得极低,可兰妃一眼便看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顾相的左膀右臂,陛下眼里的红人……”兰妃以袖掩唇,轻笑一声,“苏大人,你又何必在本宫面前……这般自谦呢?”


    “全赖陛下与相爷抬爱,小人自知斤两,从不敢忘形。”苏闻贤依旧谦卑应答。


    “罢了,”兰妃笑容一收,眼底那点所剩无几的耐心也耗尽了,“本宫今日召你前来,可不是为听这些虚辞。”


    “请娘娘明示,下官……谨遵懿训。”


    “听闻你昨日救了太子?当真是天大功劳。”兰妃樱桃小嘴轻启,眼波流转直落在苏闻贤脸上。


    “兰妃过誉了。下官不过是狩猎刚好经过此处,下官虽向来与太子不对付,可是太子乃一国储君,出手相救乃臣子本分。”苏闻贤对答如流。


    “哦,尽是如此?而不是旁的什么心思?”兰妃轻笑出声,“本宫还以为你投靠太子了。”


    苏闻贤淡然:“陛下最不喜朝臣拉帮结派。下官与殿下,政见相左也罢,出手相救也罢,皆不过是臣职责所在。”


    “苏侍郎一番言论说的滴水不漏,只是……这太子只有一个,未来的帝王也只有一个。若本宫非要让苏大人选择呢?”兰妃轻笑出声,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却并未离开,好似一定要让他给出个满意的答复。


    苏闻贤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开口:“能得兰妃娘娘如此看重,是下臣几世修来的福分。”


    反正不过是口头上应承一番,具体如何行事,还不是凭他心意。


    想到这里,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


    “苏大人果然是个明白人。”兰妃眼波流转,语气渐深,“那日后在朝中,还望大人对二皇子……多加拂照。至于好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她轻轻击掌两下。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手捧一只紫檀木匣。


    兰妃略一颔首,侍卫便将木匣轻放在苏闻贤面前,随后无声退下。


    “娘娘,这是……”苏闻贤目光落于匣上,抬眼时笑意含蓄。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兰妃轻轻推了推木匣,笑意深邃,“苏大人当知,在这朝堂之上,多一位盟友,远胜于多一位敌人。苏大人,你说是与不是?”最后一问,被她拖长了尾音,带着刻意的撩拨。


    苏闻贤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不适,将木匣接过,郑重道:“兰妃娘娘厚爱,下官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所需,下官定义不容辞。”


    随即,他寻了个借口:“下官突然想起还需向顾相回话,就此告退。”


    “准了。”兰妃漫不经心地允了。


    待他转身,她才仿佛不经意地抛出一问:“不知大人……可有意中人?”


    苏闻贤脚步一顿,却未回头,想到那人,嘴角不经意上扬:“意中人嘛,显然是……有的。”


    说完,他未再停留,径直离去。《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