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捉拿殿下的人
苏闻贤方踏入府中, 却见林南神色慌张地迎了上来。
他快步贴近,气息压得又低又急:“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外头……相爷的人, 盯得更紧了,角门外都添了生面孔。”
苏闻贤脚步丝毫未停,只反手将那紫檀木匣塞到林南怀里,语气平平, 无波无澜:“嗯。匣子收好, 别搁明面上。”
他跨过门槛, 才偏头扫了林南一眼,“怎么, 吓着了?”
林南抱着匣子, 看了一眼,喉结动了动:“属下是担心……相爷这疑心, 怕是没消。”
“疑心?应该说是从未全然信任过,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利益牵扯之人。”苏闻贤嘴角扯起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抬手掸了掸衣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 “让你送的东西可送到了?”
林南:“嗯,属下亲自拿给莫北。他说日后不必再送了。”
“哦?他还说了什么?”苏闻贤不经意问。
“他还让属下传达谢意。”
苏闻贤忽然轻笑出声,声音很低,却眉眼有了丝柔色:“看来好的差不多了。也不枉本公子如此对他。”
林南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公子,您是指……”
“无事,本公子出去一趟。”苏闻贤看着心情颇好, 只略一沉思,便径直伸手从林南怀中取走木匣,“让膳房备些益气补血的膳食, 多放些冰糖。等本公子回来吃。”
这……方说仔细收好,怎么还没捂热,又取走了?林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苏闻贤已转身,着人备了马车,不紧不慢地又往相府方向去了。
相府书房里,烛火燃得正旺。
顾文晟听完管家低声禀报,将手中的密信细细收好,方缓缓道:“让他进来。”
管家躬身退下。
不多时,苏闻贤便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下官拜见相爷。”
“闻贤你来了,坐。来人,看茶。”顾文晟从桌案后绕了出来,步履沉稳,直至在苏闻贤近旁的檀木椅落座。
“谢丞相。”苏闻贤带着惯常笑意。
话音方落,管家已端来了茶水,而后轻手轻脚退出,合上了房门。
“闻贤,请。本相倒是有好几日未得见闻贤了。近日,朝中可有异常?”顾文晟轻抿茶水,眼皮未抬,状似随口问道。
“倒是有两件事,说来也算一件事,下官特来禀告相爷。”
“哦,究竟何事?竟让闻贤连夜赶来。”
苏问贤拿出兰妃相赠的木匣:“今日兰妃在兰香阁约见下官,欲说服下官转投她麾下。”
顾文晟接过木匣,打开了来,眼皮轻台,目光在苏闻贤的脸上停了一瞬,声音平平:“为了拉拢你,她倒是肯下本钱。你答应了?”
苏闻贤正色道:“相爷说笑了。您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又与家父是世交,下官岂是背信弃义之人?”
顾文晟闻言露了笑意,眼底竟似有几分真切:“不愧是我看重的人。”
苏闻贤垂首:“全仗相爷栽培。”他执杯轻啜,任茶雾朦胧了视线,“不过经此猎场一事,下官倒品出些别样滋味。”
“哦?”顾文晟搁下茶盏,“听说此次你还在猎场助了太子一臂之力?”
苏闻贤放下茶杯,缓缓道:“坊间传言罢了。太子殿下武艺高强,纵无下官在场,亦能应付自如。他明知下官是相爷的人,却故意扬言为我所救,无非是想为下官树敌。”
他话音一顿,神色转深:“但下官却想通一层:倘若太子此时真出了事,最得利的会是谁?自然是二殿下与兰妃。兰妃母族掌着京畿兵权,若二殿下得势,首当其冲的,便是相爷您。”
他目光清亮地望着顾文晟:“下官此次虚与委蛇,一是恰逢其会,不得不为;二来,也是不愿让那暗处放冷箭者得逞——既害太子,又欲嫁祸,搅乱时局。”
顾文晟静听不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烛芯偶尔噼啪轻响,衬得书房愈发寂静。
良久,他才悠悠开口:“你看得透彻。”
话音忽又一转,渗入寒意:“不过太子身边那个杜若晨,近来是越发不知分寸了。听闻那黑衣人正是被他所擒。若再不加约束,只怕有人要忘乎所以。”
苏闻贤心下一动,此刻方知黑衣人中竟也有顾文晟的安排。看来二皇子在相府有眼线,顾文晟在二皇子处亦布有暗棋。
杜若晨,那位凭军功晋升的少将军,是太子在军中最重要的支持者,性情刚直,素与顾文晟一系不睦。
苏闻贤面色如常:“杜小将军确是良才,只是年轻气盛,带兵严苛,下属难免积怨。相爷若欲警示,或可从其麾下军需、粮饷等环节着手。边将最忌的,便是账目不清之事。”
顾文晟眼中掠过赞赏,语气不禁带了几分笑意:“闻贤果然机敏。军中粮饷事关重大,便由你去办,务必处置干净,不留痕迹。”
“下官明白。”苏闻贤恭谨应道。
离开相府,夜风拂面,为闷热的夜晚添了几分凉意。
马车行驶在寂静长街,轮声辘辘,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苏闻贤方才在书房里的应对自如仿佛瞬间抽离,只剩下满身疲惫。
他抬头望了望墨黑的天暮,月亮悄悄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只有几颗疏星冷冷地挂着。
翌日,朝会方散,兵部衙门内便起了波澜。
一名兵部郎中手持卷宗,疾步闯入尚书值房,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急:“大人!出事了!下官核验南疆军需账目时,发现杜若晨将军麾下有一笔三万两的饷银支出,账目含糊,批文也有蹊跷!更有一名负责军需官员昨夜突然失踪了!”
兵部尚书魏铭接过卷宗,越看面色越沉:“本官即刻入宫,其余线索,继续去查!”
“是,大人!”
御书房内,药气浓烈。
楚景渊斜倚龙椅,面色灰败,一阵剧咳后,勉力伸手去端参茶。
太监高文兴急忙奉上,低声道:“陛下,兵部尚书曾大人有急奏。”
楚景渊闭目缓了口气,挥手道:“宣。”
魏铭躬身入内,行礼后双手呈上奏折,语气沉痛:“陛下,兵部在核查北疆军需时,发现杜若晨将军麾下有一笔三万两饷银支出账目不清,相关文书存疑。且涉事的一名军需官已于昨夜失踪。臣……臣恐此事关乎军纪国体,不敢不报。”
楚景渊接过奏折,手微颤抖,越看脸色越是青黑,阅至末尾,猛地将奏折摔在案上!
“咳……咳咳……杜若晨是朕看着长大的!其父镇守边关,他亦军功卓著!你可知,参劾边将账目不清,是何等罪名?!”
魏铭伏地叩首:“臣知罪!可账目蹊跷,人证失踪,臣不敢隐匿啊陛下!杜将军或仅是失察,然军饷关乎边防安稳,此风绝不可长!”
楚景渊胸口剧烈起伏,又是一阵呛咳,帕上竟见殷红。
高文兴惊得面色煞白,怕是那虎狼之药起了副作用,急急伸手去扶。
楚景渊推开他,目光扫过阶下站着的魏铭,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此事朕已知晓,你先退下吧!”
待魏铭走出御书房。
“高公公,拟旨。”楚景渊声音虚弱却清晰。
“老奴遵旨。”高公公躬身应下,赶紧去取明黄卷轴。
“杜若晨暂解兵权,禁足府中。此案……交由刑部审理。”楚景渊意味深长,“传朕口谕,让苏大人把握分寸。既要给兵部一个交代,也不可寒了边将的心。”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白不过——皇帝心知肚明这是政治斗争,但要苏闻贤做个样子平息风波。
然而楚南乔对此一无所知。
消息传到太子府时,他正在批阅边关粮草奏报。
骆玄凌疾步闯入,面色铁青:“殿下!大事不好!杜将军被兵部参了!罪名是军饷账目不清,涉事。陛下着刑部调查。”
楚南乔眸色暗下:“苏闻贤?他素来与若晨不睦!此案落在他手中,若晨怕是得多层皮?”
他敛了敛神色,“备轿!孤要即刻面圣!”
御书房内,药味更浓。
楚景渊看着跪在下方的楚南乔,不待其言毕便疲乏地打断:“逸儿,这是为杜若晨而来?”
楚南乔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楚景渊:“父皇!少将军军功赫赫,且为人正直,断不会纵容属下做出侵吞军需银两之事。杜老将军还在前线御敌,若贸然处置,着实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况,苏闻贤与他素有嫌隙,此案交他审理,恐难公允!儿臣请父皇三思!”
“够了!太子。”楚景渊厉声打断,随即呛咳不止,“朕知你重情,但此案关乎军纪!苏闻贤行事稳妥,朕自有考量。你是储君,当沉穩持重!退下!”
楚南乔望着父亲病容上的厉色,满腹话语堵在心口。
他哪知知晓父皇与苏闻贤之间的说了什么,只觉一股凉意浸透四肢百骸。
最终重重叩首:“儿臣……告退。”
莫北正急得原地打转,见楚南乔出了御书房,立马迎上前去:“殿下,陛下可有说如何处置少将军?”
楚南乔忽地合眼,半响才缓缓睁开,语气低缓无力:“父皇哪里会不晓得少将军是清白的。只为了权衡各方罢了。现下孤最担心的是……他与苏闻贤向来不对付。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怕是免不得皮肉之苦。”
苏闻贤在衙门回廊下听闻太子求见被斥的消息时,正与刑部侍郎交代杜若晨一案的审理要点。
他脚步微顿,对侍郎淡淡道:“杜少将军的这案子……不急。本官会亲自审理,好生关押着。”
员外郎心领神会,躬身称是。
第42章 动心
“大人, 您可算来了!”员外郎疾步迎上,眉头紧锁,满面皆是倦色与无奈, “那位杜少将军在牢里嚎了整整一夜,言语放肆、不堪入耳……搅得狱中上下无人能安生。可偏偏,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低声叹道:“这哪是囚徒, 分明是请来了一尊煞星。”
苏闻贤却神色淡然, 仿佛早有所料。他嘴角忽地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语气轻缓:“是么?嚎了一夜?无妨,本官正好去瞧瞧——是他的嘴硬, 还是刑部的刑具更硬。”
说罢, 他拂袖转身,径直向牢狱深处走去。
员外郎望着那道从容又凛冽的背影, 心底不由一凛。他想,这朝堂上下,果真谁都不能得罪眼前这位——他从不怕开罪于人, 手腕与法子, 却从来只多不少。
苏闻贤一走近,便听杜若晨的吼骂声却声声入耳。
“杜少将军,别来无恙?”苏闻贤缓步近前,手中折扇轻摇,语气闲适如叙旧,“骂了一夜, 嗓子该哑了——来人,给少将军送壶水来。”
他这般从容作态,反倒激得杜若晨怒火更盛:“苏闻贤, 你今日来,是终于要动大刑了?”
“少将军这话可冤枉下官了,”苏闻贤轻笑一声,语气温淡却字字如针,“你用人失察,反遭反噬,如今不思己过,反倒在这刑部大牢中辱骂朝廷命官……这要是传出去,怕是罪加一等啊。”
“人证物证俱无,仅凭你们刑部凭空捏造的一本账册,就想定我的罪?”杜若晨冷笑,“我那‘失踪’的部下,分明是顾相安插在军中的一枚暗棋——苏大人,你向来最擅长的不就是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这一出倒打一耙,你演得倒是熟练。”
“少将军倒是很了解本官。”苏闻贤面上仍带着笑意,仿佛说的只是家常闲话,“既然如此,本官也不与你多费口舌。知道些什么,不如早些说出来,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杜若晨啐了一口:“果然是条走狗!我无话可说。”
“既如此,就休怪本官手下无情了。”苏闻贤转身对身后的狱卒吩咐,“带少将军去暗室,本官亲自审。”
杜若晨想起民间曾有传言:刑部审讯时,会用长针直刺穴位,深达一寸。
他心头一凛,再看向苏闻贤时,眼中怒意更盛。
不多时,狱中传来阵阵异响——时而狂笑不止,时而怒骂不休,时而又化作撕心裂肺的哀嚎。
杜若晨强忍痛楚,怒视苏闻贤:“苏闻贤!要杀便杀,这般折辱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苏闻贤并不理会他,只从容自若地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细细擦净了手指,随手将帕子丢给一旁的狱卒,淡淡道:“来人,将他拖出去。传话出去,便说杜若晨抗旨不招,已受极刑。”
杜若晨猛地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苏闻贤,你竟……”
苏闻贤轻笑一声,嗓音压得低缓,却字字清晰:“你猜,若是太子殿下听闻你在狱中受刑……会作何反应?”
“卑鄙小人!”
一旁的员外郎瞥见杜若晨被拖行而过时袍襟上斑驳的血痕与那双几欲噬人的眼睛,不由得脊背发凉,赶忙躬身应道:“是,大人。”
太子府中,骆玄凌步履匆忙地踏入书房,朝楚南乔禀报:“殿下,少将军在刑部遭严刑逼供!他们这般行事,简直肆无忌惮,全然不顾杜将军尚在边疆浴血奋战!”
楚南乔眸光骤然一沉,起身道:“备车,去刑部。”
他虽心知此事自己不宜直接插手,更何况……以他对那位政敌的了解,此番前去未必能占得便宜。
二人方行至府门,却见一名刑部衙差恭敬行礼,双手呈上一封信函:“小人参见太子殿下。苏侍郎特命小人将此信呈予殿下。”
骆玄凌接过信,转呈楚南乔,眉头紧锁:“殿下,苏闻贤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楚南乔接过信笺,封面上并无署名,一片素白。
他抬眼看向来人,声音清冷:“苏侍郎可还有别的话?”
衙差垂首答道:“大人说……不敢劳动殿下亲赴刑部。”
“知道了,退下吧!”
待衙差走后,骆玄凌不自觉地伸长脖颈,似想窥见信上内容。
却见楚南乔展开信笺只瞥一眼,便猛地合上,面色几经变幻,最终凝作一片沉寂。
“回府。”
骆玄凌一怔:“殿下,刑部不去了?”他方才匆匆一瞥,并未看清信上字迹,却捕捉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悸。
莫非……苏闻贤手中,又握住了什么致命的把柄?
楚南乔步履较平日快了几分,细看之下竟透出些许慌乱。他反手掩上房门,静静站定,试图抚平胸腔里无序的悸动。
修长的手指将那张信笺缓缓展开。先前情急,只瞥见“相思”、“朝思”等字眼,已觉心惊。此刻四下无人,他终于能凝神细读。
字迹潇洒俊逸,笔锋流转处自有风骨,确是一手上上品。见之,其书:
殿下钧鉴:
每见殿下,如春风拂过池水,涟漪层层,难以自持。朝思之,暮念之,辗转反侧,寤寐求之。
尝闻烟雨河上,夜色如画。贤私心妄念,若得与殿下共一叶扁舟,同赏此景,虽片刻之欢,亦足慰平生相思。
今夜戌时初刻,于烟雨河畔,恭候殿下。
此情脉脉,纸短难尽。
楚南乔指尖微微一颤,信纸轻响。
他倏地收拢手指,复又松开。最终他将信纸寸寸捋平,每一个动作都极轻、极缓。而后,才将其郑重收入锦盒之中。
——
夕阳渐沉西山。
苏闻贤方沐浴完毕,如墨青丝还带着湿润的水汽,随意披散在肩头。
林南匆匆穿过回廊,正巧与苏闻贤迎面相遇。
“公子今日怎么穿了白锦袍?”
“走路也没个稳重。”苏闻贤轻斥一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林南的表情,“这身装扮可还妥当?”
林南绕着他仔细端详,郑重其事地点头:"公子今夜格外俊朗。不过莫非是要去赴什么宴席?”
苏闻贤不答反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备好了?”
林南神秘一笑,从怀中取出个雕花木盒。盒面上三两桃枝与翠竹相映成趣,正是按苏闻贤亲绘的图样所制。
见公子接过木盒时指尖微颤,林南暗自挑眉,这般急切的模样,倒是头回见。
“做得不错,赏银百两,去找管家支取罢。”苏闻贤指腹轻轻摩挲着盒面上精致的纹路。
林南一听有赏,顿时眉开眼笑,道了声“谢公子赏”,便脚步轻快地寻管家去了,哪还顾得上探究这盒子究竟作何用。
苏闻贤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一件物事,就着渐暗的天光端详良久,确认完美无瑕,才轻轻放入盒中。
皓月渐升,清辉洒落人间。
夜风拂过,微微卷起衣摆。
一艘画静静泊在烟雨河畔,河面几盏花灯随波轻荡,漾开圈圈涟漪。
苏闻贤凭栏而立,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更显风姿卓绝。他手持玉笛,缓缓抵近唇边,清越笛声便如流水般淌入夜色之中。
楚南乔循着笛音而来,一眼便望见了那人身影,心口没来由地一悸。
他脚步微顿,仅一瞬,唇角已扬起笑意,随即足尖轻点,青碧色衣袂与飘带一同翻飞,人已轻盈落定在苏闻贤身侧。
船缓缓行至河心。
公子苏闻贤的笛声微微一顿,随后又续上。直至余音袅袅,最后一缕气息落下,竹笛离唇。
他转过头,含笑望向楚南乔:“殿下终于来了。”
“苏大人好雅兴,倒不知笛艺如此精湛。”楚南乔话音依旧清冷。
苏闻贤却从中听出几分暖意,垂首道:“殿下谬赞。”
楚南乔环顾四周:“苏大人今日竟未带侍卫随行?”
苏闻贤腕间一转将笛子收进袖中,忽地向前逼近半步。眼中含笑,声气里带着三分缠绵:“殿下,既是幽会,何须旁人?您……不也正是此意么?”
楚南乔后退一步:“孤不过不愿平添误会。”
苏闻贤低笑,又追近一步:“那殿下是在避嫌……”他眼波流转,“还是在躲我?”
楚南乔看着几乎贴至身前的苏闻贤,轻叹:“苏大人,孤以为上次已说得足够明白。”
苏闻贤却恍若未闻,倏地逼近两步。
衣袂相触,檀香幽微,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随之漫开。楚南乔急退,不料被船板一绊,身形向后仰去。
他神色微变,正欲提气站稳,苏闻贤已伸手攥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一带——
楚南乔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刚要挣脱,却被对方双臂一环紧紧拥住。
“殿下,好殿下……”苏闻贤的唇轻蹭过他的发梢,气息灼热地拂在耳畔,声音低哑,似哄似叹,“臣想你……想到快疯了。就这一刻,忘了你是储君,忘了我是政敌……只听凭本心,可好?”
楚南乔攥紧的拳终是松开。
他闭了闭眼,任他抱着,目光却投向远处水天一色。
心绪如脱缰之马,慌乱、无措,渐渐失控。
彼此的气息交织,陌生却贪恋,无声沉溺。
良久,楚南乔低声开口:“你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苏闻贤眸色一暗,掠过一丝怅惘,复又清明。他稍稍退开,目光却仍凝在楚南乔脸上:“殿下总是为他人劳心,先前是柳易卿,如今又是杜若晨。”
“苏大人,你明知……”楚南乔欲言又止,那句“你我立场相悖”终是未能出口。
“殿下不必忧心,臣不过与他做戏罢了。”苏闻贤语气一转,自然而然地轻握住楚南乔的手,小心翼翼,似试探又似珍惜,“殿下,如此良辰如此夜,莫让旁人扰了你我清静,可好?”
楚南乔微微一怔,终是没有抽手。
掌心相贴,微痒的温度传来。两人对视一瞬,颊边皆染上薄红,又同时别开脸去。
苏闻贤眼底漾开笑意,如获至宝般将那只手紧紧握住。
“殿下随下臣来,”他引他走向画舫中央,“有件东西,想赠与殿下。”
甲板小桌上置着锦盒。苏闻贤拉他落座,指尖恋恋不舍地流连片刻,方从怀中取出那枚锦盒递上。
楚南乔稍作迟疑,接过锦盒,以目光相询。
“殿下打开一看便知。”苏闻贤凝视着他,轻声道。
盒盖轻启,一条青碧色飘带静陈其中,质地通透,金线绣边,桃花翠竹纹样,一望便知非凡品。
楚南乔眸光微动。
“权当是臣的赔罪之礼,”苏闻贤语气略显急切,“殿下……可愿收下?”
静默片刻,楚南乔合上锦盒,轻声道:“好。”
苏闻贤眼中霎时光华流转,笑意深浓:“容臣……为殿下系上,可好?”
楚南乔再次沉默。
就在苏闻贤以为又将遭拒时,一声极轻的“好”随风飘入耳中,清晰得令他心颤——
作者有话说:新开/预收,求收藏
1.新开文《卧底家丁,王爷在演我》
木子李卧底反被钓,监视对象闲散病弱王爷竟是隐藏大佬。
2.预收文《皇叔他想当朕夫君》
他一心只把皇叔当长辈,皇叔却只想当他夫君。(伪骨科)
第43章 占有欲
苏闻贤双眸骤亮, 仿若漫天星河皆入眼底。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自锦盒中取出那根青碧色飘带。轻透的质地,金线绣出的桃花与翠竹在月色下流转。
“殿下……”他声音低哑, 少了惯常里的散漫慵懒,多了几分欢喜与珍重,又放得很轻,似是怕惊扰这一刻, “请稍俯身。”
楚南乔眼睫微动, 终是依言略略低头。
苏闻贤走到他身后, 倾身靠近。
瞬间,楚南乔只觉得他的气息将自己全然罩着, 如同闯入猎人布下的陷阱, 避无可避。他强忍着异样,身体绷得僵直。
“快些。”
“殿下, 下臣尚未开始动作,烦请忍耐着些。”说着,他手臂绕过他肩颈, 将飘带轻轻覆在发冠之下、青丝之上。指尖不经意擦过鬓发, 触感微凉柔顺,眼神流连不去。
他动作细致,慢得磨人。指腹偶尔有意无意掠过光滑的发丝,甚至指尖悬停在颈侧肌肤,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落在其上。
楚南乔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微微僵住, 却堪堪忍受住,并未躲开。
他在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过是不想弗了旁人好意罢了,换做莫北、骆玄凌, 也是如此?可又暗自否决了,又似哪里不同。
苏闻贤的目光贪婪而克制地流连在那近在咫尺的颈线上,月色为其镀上一层柔光,衣领之下脊骨的起伏引人遐思,无声诱惑着他。
他的目光流连于那一段光洁的后颈,肌肤在灯下泛着细腻柔光,恍若上好的暖玉,格外诱人。
一股无端的渴望自心底悄然滋生:不知双唇轻触其上,会是怎样一番温软细腻的触感?
思绪漂浮间,他喉结微不可察地一滚。所有那些不便明言的觊觎与贪恋,仿佛都随着这个无声的动作,吞咽入腹。
他系得极为专注,如同完成一场郑重的仪式。
楚南乔只觉得等得漫长,索性合眼,任凭思绪飞扬。
“好了。”良久,苏闻贤低声开口,气息若有似无拂过楚南乔耳畔。
楚南乔倏然回神,稍稍直起身,似要驱散那异样的躁动。
他望向河面粼粼波光,语气随意:“听闻你幼时……”
苏闻贤重新在他面前落座,抬眸直直望向了他:“下臣幼时如何?”
楚南乔转念一想,戳人伤疤并非君子所为,也非他所愿。
他斟酌着,转而问道:“苏大人,话说回来,你入朝为仕这么些年,孤竟从未听说过你的家人。”
苏闻贤收拾锦盒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抬眼看向楚南乔,眼中笑意未减,却深了几分:“殿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只是想起些许旧闻。”楚南乔语声平淡,“孤也是随口一问,毕竟许多事问本人总是比较得宜。”
他顿了顿:“若不便,可不必回答。”
苏闻贤忽地凑近些许,唇角勾起一抹似真似假的笑:“殿下想知道?”
楚南乔错开目光,微微别过脸去:“只是……随口一问。苏大人,不必放心上。”
“殿下的话,下臣怎会不放心上?”
“不过嘛……下臣的家事如何。”苏闻贤倾身逼近,语气缱绻暧昧,“殿下,等您哪日真心认了下臣这个人,下臣便一五一十,悉数相告。”
到时候,我便把你带给我母亲看,殿下这般好,母亲定然十分欢喜。
他一语双关,目光灼灼,“也奇怪,陛下竟从未对您提过臣的家事么?”毕竟,他亲口对皇上说过。
楚南乔眸光微动,并未接话。父皇对此,确乎讳莫如深。不过,既然父皇清楚,还仍对其信任有加,想必也是家世清白之人。
思及此处,他也便没有了追究的心思。
此时,苏闻贤从小几下层端出一碟精巧杏花糕,甜香隐隐。
他取出怀中锦帕,仔细擦了手,指尖方轻捏着一块糕,递至楚南乔面前:“殿下可要尝尝?下臣特地托人从青城带回的,甜而不腻。”
楚南乔素不喜甜,下意识便要推拒。
然而,“不必”二字几乎脱口而出的刹那,那段深埋于心的记忆毫无征兆撞入脑海。
又想起莫北说,那时他高热,嫌汤药苦涩难以入口,那人便总是“自作主张”,悄悄在其中调入白甜。
思及此,他心神微恍,已到唇边的回绝竟悄然咽下。眸光垂落,望着那抹甜意,他指尖微蜷,似有挣扎。终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苏闻贤唇角轻扬,溢出一声低笑,未待楚南乔反应,已抬手将那块细糕径直轻抵于他唇间。
楚南乔蓦地睁大双眼,长睫急颤,眸中满是惊诧与无措。温热的触感自唇上传来,咽下不是,避开更不是。
他只觉耳根发烫,一时僵在原地。
却见苏闻贤自己亦拈起一块,从容含入唇间,眼波悠悠流转,意有所指地低语:“殿下若不愿自己动手……下臣亦不介意,以口相渡。”
楚南乔猝不及防,微启的唇瓣恰好迎上那抹甜软。
糕点倏然滑入口中,绵密的触感与清甜瞬间弥漫开来,竟将他方才那点不自在也悄然化去几分。
苏闻贤见他竟真的咽下,眼底倏然掠过一丝得逞的亮色,笑意愈发深浓。
然而他的手指非但未退,反以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楚南乔的唇瓣,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楚南乔周身一凛,当即欲拂袖起身。
苏闻贤却已先知先觉,手指倏尔撤开,转而精准地扣住他的手腕,温声诱哄:“好殿下,下臣不过见您唇角沾了糕屑,代为拂去而已。”
他语意无辜,眸底却漾着戏谑,“殿下方才……又是想到什么了?”
楚南乔面颊微热,又恼又羞,终是忍不住嗔道:“你……为何次次都要这般?”
苏闻贤凝望着他,目光温柔得几乎能将人溺毙,声音低沉而缱绻:“殿下,臣的心意,您早已明了。”
他语速放缓,带着诱哄般,“是要臣……再重说一遍?还是说,殿下其实想再听一次?”
他这般坦荡,反倒让楚南乔无从招架,只得轻叹一声,作势便要抽身:“看来是没法与苏大人好好说话了。既如此,孤先告辞。”
“好。”苏闻贤应得出奇地干脆利落。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回应,让楚南乔微微一怔,准备离去的动作顿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画舫靠岸,夜色已沉。
楚南乔蓦地收住脚步,衣袂微动,终是打破了这份寂静,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与疏离:“苏大人,你还要跟到几时?”
苏闻贤于他身后三步处稳稳立定,拱手一礼,语调是一贯的慵懒散漫:“下臣职责所在,自然是要护送殿下平安回府。”
“孤并非弱质女流,你无需如此。”楚南乔眸光微黯,侧过半张脸,月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无奈与不悦交织。
苏闻贤看着他清绝的身影。殿下自然非弱质女流,可在自己心中,他如此美好,如此高贵,哪是寻常弱女子可比。
他眼底深意浮动,面上却依旧恭谨如常,只缓声道:“殿下说笑了。”
楚南乔静立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似是妥协:“……随你罢。”
苏闻贤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松,旋即提步上前,与之并肩,默然同行于这皎皎月色之下。
“殿下,到了。”苏闻贤轻声道,目光仍胶着在楚南乔身上,尤其是发冠旁那抹他亲手系上的那抹青碧。
“有劳。”楚南乔低应一声,转身走向太子府。
苏闻贤目送他背影直至府门,眼神温柔,却在楚南乔踏入府门的一瞬转冷。
他看向角落阴影处,声音低沉冰冷:“看了这么久,也该看够了。”
暗处身影猛地一颤,显然未料早已暴露。
不待对方反应,苏闻贤已如极速逼近。
身形如鬼魅掠至黑衣人近前,指间寒光一闪,暗器精准没入对方喉间。
那暗桩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响,便软倒在地。
苏闻贤面无表情,冷哼了句:“岂非是什么人都能盯梢的吗?!”
不远处,刚踏入府门的楚南乔脚步微顿。
他同样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气息,以及极轻微的倒地声响,而后那抹气息跟着消失。
楚南乔不禁莞尔——这人行事总是如此利落,毫无转圜余地,更不留半分情面。
可偏偏对自己……
然而,一回到静谧寝殿,方才船上所有强自的镇定、刻意维持的平静,顷刻瓦解。
他反手合上门,背靠门板,只觉心口悸动如擂,几乎要撞出胸腔。
空气中仿佛还萦绕着苏闻贤身上清冽的檀香,与他指尖擦过自己颈侧的余温。
他蓦地抬手,近乎慌乱地扯下那根方才还觉妥帖的飘带,连同那只雕工精致的锦盒,被他负气般掷在地上!
“无耻之徒!”他低声开口,似在骂苏闻贤,更似在骂那个未曾坚决推开、甚至默许了的自己。
视线落在地上那抹青碧之上,桃花翠竹纹样在宫灯下依旧精致。
他怔怔看了片刻,脑中闪过那人系飘带时专注的眼神,递杏花糕时暗藏的期待,还有解决暗桩时那利落的身影……
终是轻叹一声,俯身将其一一拾起。指腹摩挲过锦盒光滑的表面,方将飘带仔细叠好放入,又行至内室,打开一只紫檀木箱,将其郑重放入。
箱中,赫然躺着白日收到的那封字迹潇洒的信笺。
“此情脉脉,纸短难尽。”——几字跃入眼中,楚南乔如被烫到般猛地合上箱盖。
心,又一次乱了。
——
翌日,皇宫。
御书房内,楚景渊未多看恭敬行礼的苏闻贤,只将一份卷宗推至案前。
“看看吧,”皇帝声音沙哑,“太子昨夜送来的。关于杜若晨那桩案子,有些有趣的发现。”
苏闻贤依言拿起,迅速翻阅。
卷宗内竟是几份清晰指向兵部那名郎中和失踪军需官暗中往来、篡改账目的证据,甚至附有那名原已失踪的军需官画押证词,直指其受顾相一系指使,刻意构陷杜若晨。
证据条理分明,直击要害,绝非一日可成。太子显然早有准备。
苏闻贤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他放下卷宗,恭声道:“陛下,证据充分,如此看来,杜将军确然蒙冤。”
楚景渊深深看他一眼,浑浊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朕让你主审此案。你以为,如今该如何处置?”
苏闻贤垂眸:“回陛下,既有新证表明杜将军或遭构陷,臣以为,当立即释放杜将军,并彻查诬告之源及军需官下落,以正视听。”
皇帝静默片刻,方缓缓道:“便依你所言。闻贤,莫负朕托。”
“臣,遵旨。”苏闻贤躬身退出御书房。
直至宫门外登上马车,他紧抿的唇角才缓缓牵起一丝复杂笑意,低语:“殿下你……原来早已运筹帷幄。”
自己竟低估了他。原以为楚南乔昨日是为求情而来,却不料对方早已握有翻转局面的筹码,只是隐而不发,静待时机。
——
回到刑部,苏闻贤即刻下令释放杜若晨。
不多时,杜若晨大步出狱,虽衣衫略显凌乱,神色却依旧倨傲,行动间不见受过酷刑的痕迹。
他行至苏闻贤面前,冷笑一声,语带讥讽:“苏大人果然手眼通天,想抓便抓,想放便放!这出戏,唱得可还精彩?”
苏闻贤屏退左右,淡然视之:“杜少将军此言折煞本官了。真相既已大白,自当还将军清白。将军莫非……在狱中待得习惯了?”
“你!”杜若晨怒目而视,“少在此惺惺作态!若非殿下……”
“若非殿下明察秋毫,运筹帷幄,将军此刻恐怕还需多受几日委屈。”苏闻贤截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却意有所指,“将军既得自由身,还是速回府中整顿为宜。经此一事,望将军日后用人,更加谨慎。”
杜若晨重重一哼,虽满面怒容,却也不再多言,拂袖大步离去。
苏闻贤负手,望着他背影,目光深深。
殿下此番出手,不仅救人,更反将一军,这布棋着实下得妙。
只是……殿下,臣实不愿见您为他人之事,这般劳心费神。
若还有下次……下臣可保不准,会再轻易放人——
作者有话说:不得不说,攻在追妻这方面实在太会了。
呀!殿下好幸福
第44章 殿下如此偏心
皇宫深处, 兰妃寝殿中氤氲着清雅的沉香。
二皇子楚北辰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母妃可曾听闻?咱们那位刑部侍郎苏闻贤,这回可是给了太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全赖母妃出面, 苏闻贤才这般听话。”他语气轻快,眼底流转着幸灾乐祸的光彩。
“听话?倒是未必。此人,曲意逢迎。是否诚心投靠,还未可知。不过……”兰妃轻抿一口茶, 眼角微挑:“杜家那小子在牢里嚎了一夜, 听说苏闻贤亲自用了刑。太子那边怕是脸上无光。”
楚北辰轻笑:“何止无光。杜若晨是太子心腹, 苏闻贤这般折辱,分明是没把东宫放在眼里。听说太子亲赴刑部要人, 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顾相这步棋走得妙。”兰妃放下茶盏, 眸光流转,“让太子的政敌去审太子党羽, 无论结果如何,太子都难堪。”
“只可惜杜若晨这么快就放了。”楚北辰略感遗憾,随即又笑起来, “不过无妨, 经此一遭,太子颜面扫地,杜家心生怨怼,咱们的目的已然达到。”
兰妃颔首:“苏闻贤此人,用得妥当,便是一把利刃。还须多加拉拢才是。”
“儿臣明白。谨遵母后教诲。”
——
而这厢, 顾相府邸。
顾相心情颇好,笑着对身旁的顾晚辰道:“苏闻贤这事办得漂亮。既惩治了杜若晨,又打了太子的脸, 还能抓住时机放人,不失分寸。”
“父亲说的是。”顾晚辰躬身应道,“闻贤兄确实手段了得。”
“太子近日在暗中查办柳易卿私吞军械一案,疑窦已指向那几个与番邦过从甚密的盐商。”顾相眸光微沉,“明晚,他会去香雪阁。你将此消息,递与苏闻贤,他自会明白该如何行事。”
略作停顿,他又道,语气缓和了些:“晚辰啊,为父与苏闻贤的父亲是世交,你与他亦是好友,平日要多走动。有些地方,你也该多向他学着些。”
“儿子明白。”
“备些厚礼,你亲自送去苏府。”
“是,父亲。”
顾晚辰精心挑选了一方上好的端砚,一支紫毫笔,并一盒罕见的南海珍珠。
他深知苏闻贤不爱金银,独爱这些风雅之物。
苏府书房内,苏闻贤正临摹字帖,见顾晚辰到来并未停笔,只淡淡一笑:“什么风把顾公子吹来了?”
顾晚辰让随从将礼盒放下,笑道:“父亲让我来给贤兄送些小玩意儿,说是杜若晨那案子,你处理得甚合他意。”
苏闻贤瞥了眼礼盒,手上动作未停:“相爷过誉了,分内之事罢了。”
待顾晚辰挥退随从,苏闻贤才放下笔亲自斟茶。
顾晚辰笑道:“闻贤兄,你这出戏唱得真妙。听说杜若晨在牢里嚎得整个刑部不得安生?”
苏闻贤但笑不语,指尖轻抚白玉茶杯。
闲聊片刻后,顾晚辰忽然压低声音:“对了,有件事你或许感兴趣。明日酉时,太子会去香雪阁。”
“香雪阁?”苏闻贤眉心微动。
“嗯,表面是应付江南盐商,实则……”顾晚辰颔首,声音更低了,“是要见那位掌握柳易卿私造兵甲证据的老匠人。”
苏闻贤面色平静地抿了口茶:“回去告诉相爷,闻贤定将此事办妥。”
他心中却瞬间明了——果然如此。与探子锁报来的线索对上了:柳易卿在兵部时,所经手的物料支取、关键账册名录,都与那名失踪的老匠人有关。
顾文晟竟也得到了消息。
顾晚辰观察着他的表情,嘴角噙着笑:“那便有劳闻贤兄了。愚弟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再约。”
说罢起身告辞。
苏闻贤轻笑:“嗯,改日为兄亲自去约。”
“静候佳音。”
待送走顾晚辰,苏闻贤立在窗前,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好殿下,又要见面了。
“林南。”
“公子?”
“备车,明日酉时,我要香雪阁附近的书斋挑几本书。”
林南诧异:“公子何时对那儿的书斋感兴趣了?”那一带分明是风月场所,哪来的正经书斋。
苏闻贤一记眼风扫过,林立即噙声应下。
——
次日酉时,华灯初上。
香雪阁,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夹杂着男女的调笑与觥筹交错的喧哗。空气中浓郁的各色脂粉香、酒菜香与熏香混合在一处。
楚南乔如约而至,身边跟着骆玄凌。
几位关键的江南盐商常年混迹于此等风月场,只觉在此谈生意方安心,方肯吐露真言。
他再次轻叹了声,世间事往往不想为而必须为。
只是储君的威仪在不经意间流露,与周遭的旖旎格格不入,遗世而独立。
老鸨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将他们引至二楼雅间。几名盐商早已等候在内,见太子到来,忙不迭起身行礼,言辞间尽是奉承与试探。
楚南乔耐着性子周旋,竭力忽略着周遭令人不适的浮浪氛围。席间有香雪阁的姑娘几乎挨着他坐下:“公子,不若让奴家伺候您。”
温香软玉在怀,楚南乔却如坐针毡。他身上一个巧劲,姑娘手上的酒便洒下,锦袍随即染开墨色。
姑娘急急下跪,席间气氛跟着凝滞。有盐商开口:“你个不知死活的,可知眼前之人是何等尊贵。”
姑娘吓得瘫软在地。
楚南乔却俯身,作势欲伸手将她扶起,却蓦地察觉有一道目光直视着他。他收回手,转而道:“无妨,退下吧。”
待姑娘走后,他便以更衣为由暂离席面。
一名低眉顺目、毫不起眼的小婢女悄然上前,无声地引着楚南乔穿过喧闹的回廊,走向后院厨房附近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
越往里走,前院的笙歌笑语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灶火的噼啪声、碗碟的碰撞声和仆役的低语,虽杂乱,却让楚南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几分。
一名低眉顺目、毫不起眼的小婢女悄然上前,无声地引着楚南乔穿过喧闹的回廊,走向后院厨房附近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
夜风带来油烟与柴火气,一名穿着粗布短打、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整理酒坛,见人来,迅速四下扫视,而后压低声音急促道:“贵人,可是要寻三十年陈的‘杏花春’?小店今日刚启了一坛,滋味正醇。”
楚南乔目光扫过老者虎口厚茧和略显紧绷的姿态,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可是东街刘记的‘杏花春’?”
“贵人说笑了,”老者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是西市王婆家的独门方子,刘记的……劲儿不足。”
暗号对上。楚南乔微微颔首,上前一步,假意查看他手中的空酒坛。
老者语速极快,几乎只是唇齿微动:“柳爷的账,小人不敢忘。甲三库,丙字巷,第七块砖松,货真价实。”
他手指看似无意在坛底一抹,一小卷薄如蝉翼、紧紧卷起的绢纸已无声滑入楚南乔微宽的袖中。
整个过程短暂得如同主仆间一次寻常的问话。楚南乔未再多言,转身便走,那小婢女依旧沉默地在前引路。
他回到雅间时,席间喧闹未歇,似乎无人察觉他这短暂的离席。
隔壁雅间,苏闻贤独坐窗前,面前摊着一本书却久久未翻一页。
他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听着隔壁传来的模糊声响。
须臾,楚南乔返回宴席,又是一番应酬后,方起身离开。
骆玄凌附耳过来:“苏大人在隔壁雅间,还未离开。”
阴魂不散。
楚南乔神色一凛:“去备车吧,孤稍后便至。” 骆玄凌领命而去。
楚南乔在一雅间站定,深吸一口气,方推门而入,果见苏闻贤闲饮茶水,正眉目含笑含情望了过来:“殿下,又见面了。“
楚南乔没缘由地有些慌乱,待反手合上房门,转身时,已恢复清冷:“苏大人,这墙角听得可还愉快?”
苏闻贤脸上并无被戳穿的尴尬,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欣赏笑意,从容行礼:“下臣见过殿下,下臣与殿下真是有缘。”
楚南乔清冷开口:“不如苏大人好闲情。竟有雅兴来这烟花之地,专程听孤的墙角?”
苏闻贤起身笑着逼近,姿态闲适:“殿下能来应酬盐商,微臣便不能来寻个消遣?况且,香雪阁的‘书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他语带双关。
楚南乔后退半步,语气带着审视:“苏大人若是寻消遣,何必偏偏选在孤的隔壁?又何必在此‘偶遇’?”
“缘分往往如此,妙不可言。”苏闻贤又逼近一步,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楚南乔那因紧张而微微攥起的袖口,“殿下似乎……方才离席片刻?这后院风大,可别着了凉。”
楚南乔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苏大人对孤的行踪,倒是关切得很。”
“为臣者,自当时刻心系储君安危。”苏闻贤语气悠然,却又透着一股深意,“尤其见此龙潭虎穴之地,更恐殿下遭小人蒙蔽,或……行差踏错。”他最后四字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
楚南乔面色一沉,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沉静却暗藏锋芒:“苏大人,你深夜尾随至此,是想看看孤是否沉溺酒色,枉顾储君之责?还是说……你真正怕的,是孤在这里寻到不利于你与顾相的蛛丝马迹?”
他向前微倾,声音压得极低:“比如你怕孤查柳易卿,最终会牵扯出更多旧事?”
苏闻贤挑眉,却不正面回答:“下臣秉公办事,有何所惧?”
他又逼近一步,二人一来二往间,几乎将楚南乔抵在门上,却再未开口。
楚南乔一时语塞。
正当他思忖如何回应时,苏闻贤的指尖已轻轻拂过他衣领上根本不存在的皱褶,动作轻柔得像是一阵风,一触即离。
“殿下何必说这些。”又听苏闻贤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为了他柳易卿,殿下竟流连这连烟花之地。”
楚南乔怔住了,没想到苏闻贤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闻贤的指尖缓缓下滑,最终在楚南乔的手腕处似无意般轻轻一触,随即退开。
那触碰似有若无,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那触碰似有若无,却带着灼人的温度,让楚南乔不适地将手背过去藏于身后。
“殿下真是偏心。姑娘碰得,下臣便碰不得了?”苏闻贤问说话时慢条斯理,却神情认真。
楚南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殿下早些回府休息吧。”苏闻贤说罢,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恢复臣子的恭谨,“微臣告退。”
却在转身时,眸色微动,似黯然神伤。
楚南乔望着苏闻贤离去的背影,竟一时忘了移动。
手腕被触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微热的温度,如同那人总是忽冷忽热、难以捉摸的心思。
“殿下,车备好了。”骆玄凌的声音传来。
楚南乔回神,最后望了一眼苏闻贤消失的方向,整了整衣袍。
“回府。”
第45章 殿下夜探苏府
夜色沉静如水, 苏府书房。
苏闻贤指尖捻着一封密报,烛火映照下,他面色平静, 一手懒懒托着下巴。
林南手执密报:“公子,派出去的探子已有消息。”
“呈上来。”苏闻贤伸手接过,展开密报,瞳孔不由地一变, “哦?香雪阁那老匠人给出的线索——兵部库房主事赵铭, 竟是二皇子楚北逸早已安插下的暗桩!”
“那……公子, 顾相那边可要去回禀。”林南犹豫着问道。
“顾相?呵,他分明早已洞悉此事, 却佯作不知, 顺水推舟,借本公子之手, 将机会送到太子面前。”苏闻贤冷嘲了声,手中合起来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桌案。
“如此一来, 无论太子能否借赵铭查出柳易卿案的真相, 抑或是在查案过程中被二皇子一党抓住把柄,顾相都稳坐钓鱼台,进退自如。”
林南轻叹一口气,一个个心里揣着八百个心眼。
顾相也罢,二皇子也好,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去香雪阁也不过想见着那人罢了。
可……见到了又能如何?
“呵。”苏闻贤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谁说执棋者一定不是棋中人。”
情之一字,唯深陷者愚不可及。而他自己……诚如是!
“公子,只怕二皇子若知道今夜您也香雪阁。怕是会怪罪于您?”林南担心道。
公子手段再厉害, 在京中,其实心腹也仅就自己一人。若是哪天丞相或是陛下弃了他,那……
思及此处,林南莫名觉得心里泛酸。
苏闻贤哪里知他心中所想,他睨了林南一眼:“作何这般苦大情深的样子?”
“本公子自有应对之策,若此番柳易卿案最终牵扯出对二皇子不利的证据,以他的谋,无论如何想不到丞相作局只会将滔天怒火尽数发泄在殿下身上。”
一想到殿下将成众矢之的,他心中便是一紧。
所幸,殿下定然已看破此局,断不会坐以待毙。
——
次日朝会,金銮殿上气氛微妙。
楚景渊端坐龙椅,虽强撑精神,却是面色略显枯黄,难掩病容之色。
楚南乔身着明黄朝服,身姿挺拔,聆听着朝臣奏禀,神情专注,却始终都未向苏闻贤所在的方向瞥去一眼。
苏闻贤垂眸立于臣列,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刻意忽视带来的疏离。
他假装专注听着同僚的低语,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抹明黄的身影。
今日难得敛了惯常笑意,面沉如水。
那日香雪阁仓促分别后,种种猜忌,二人心中泛起的那股道不清言不明的情愫,都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却清晰地搅扰着二人。
苏闻贤与楚南乔仿若达成默契一般,各自固守心间那一方天地。
朝会后,苏闻贤见楚南乔与身旁的杜若晨低声交谈,随后便一同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
望着楚南乔与杜若晨并肩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攥,酸涩之感瞬间弥漫开来,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强撑着回到苏府,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苏闻贤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
体内那股因血脉特殊而潜藏的暴戾之气,因心绪剧烈波动而猛然失控!
以往发作,尚能勉强压制,此次却来势汹汹,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眼前明暗交汇,理智正被疯狂的痛苦迅速吞噬。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手强撑在地面。
意识模糊间,他唯一的念头竟是宣泄,用更剧烈的肉/体疼痛来压制这焚心蚀骨的煎熬!
“林南!”他嘶哑着低喝,“鞭子!”
林南闻声冲入,见公子若疯魔、双目赤红的模样,知自己主子又发病了。
“公子,”却不敢违逆,颤抖着将一根乌金缠绕的软鞭递上。
苏闻贤夺过鞭子,猛地扬手。
“啪!”一声脆响,鞭梢狠狠抽在他自己的背脊上,锦袍应声破裂,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因为这外来的刺痛,体内沸腾的血脉稍得舒缓,于是又是一鞭,接着一鞭……
林南扑上去欲拦,却被苏闻贤周身狂暴的气息震开。
“公子您……属下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出去。不要走漏风声。”苏闻贤拿着鞭子,在房中肆意发泄。
顿时各种物见倒地的声音轰然响起。
林南急急爬出去,合上了门。
公子已多年未再发病,缘何来得这么猛,这般突然。
饶是公子被病痛折磨至此,也不能寻太医医治,况寻常太医绝无法应对公子这诡异的血脉之症。
他猛然想起莫北医术高超。事急从权,林南顾不得许多,急匆匆赶往太子府。
太子府朱门外,守卫刚露出笑意:“林南小哥,今日怎得空……”
话音未落,林南已急切打断:“大哥,十万火急!求见莫北!”
见他一头冷汗,守卫不敢怠慢。很快,莫北疾步而出:“林南,出了何事?”
“快随我走!公子出事了!”林南拉着他就要走。
莫北内力一沉,稳住下盘:“慌什么!说清楚,我也好回禀殿下。”
林南凑近他耳边,声音发颤:“公子……他突然气息大乱,状若癫狂……”他绞尽脑汁,挤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像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莫北心头一凛,立时想起苏闻贤那奇异的脉象,莫非是体内隐疾爆发?
沉吟道:“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药箱。”
待重新回到府门,他朝侍卫郑重地抱拳一礼:“我有急事需立刻出门,烦请代为禀告殿下。”
言罢,略一沉吟,又低声补充道:“若殿下问起,便说是我的私事,详情我归来后再当面禀明。有劳了。”
得到侍卫应允后,林南这才转身与林南匆匆离去。
——
莫北赶到苏府时,苏闻贤已力竭倒地,背上伤痕累累,气息微弱。
他迅速施针用药,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将那狂暴的血气暂时压制下去。
“林南小哥,苏大人此次急怒,又郁结攻心,引动旧疾,来势凶猛。我也只能暂保无虞,还需静心调养,切忌再动情绪。”莫北收拾药箱,面色凝重地叮嘱。
“谢过小大人。我家公子之事,还请不要告知殿下。”林南看了眼床榻上的苏闻贤,神色忧伤道,“我家公子他……定然不愿让殿下看到他这般狼狈。”
莫北蓦地心里跟着一紧,深深地看了苏闻贤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林南再次千恩万谢,将莫北送出苏府大门,直至目送他离开,方重新入府。
莫北刚回太子府,便被唤入书房。
楚南乔坐于案后,目光从书卷上抬起,似是随口一问:“去了何处?事情可办妥了?”
话音未落,他便嗅到莫北身上氤氲不散的血气与药味,再见其眉宇间的倦色,心中已了然几分。
他已从侍卫口中早已得知莫北去了苏府,而能让林南特意来太子府请人的的,不是为了苏闻贤的事又能是为了何事。
莫北躬身:“劳殿下挂心,都已处理妥当。”
案后静默片刻,空气骤然一冷,方才随意的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情况如何?”
莫北心头一紧,林南恳求的神情浮现眼前。他垂眸避让楚南乔探究的视线,喉结微动,将已到唇边的话硬生生咽下,低声道:“属下愚钝……不知殿下所指,是为何人?”
楚南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终是没有再追问,只挥挥手让他退下。
然而,在莫北转身后,楚南乔握着书卷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端起茶盏,欲盖弥彰地饮了一口,却觉茶水苦涩无比。
他装作不在意,继续翻阅书卷,可字里行间,却仿佛总是浮现那人的脸,时而眸深似海,时而慵懒轻笑。
香雪阁的线索,苏闻贤与顾相的牵扯,还有那混乱的吻……种种思绪纷至沓来。
良久,才惊觉一个字也未看进去。他烦躁地掷下笔,在殿内来回踱步。
眸色暗了暗,避开侍卫,脚间轻点间已翻身出府,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夜色。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过苏府高耸的墙头,一道青碧色身影悄无声息落入庭院。
楚南乔立在阴影里,望着院落,心中五味杂陈。
他轻叹了一口气:本不该来的,可……终究还是踏着夜色而来。
主屋寝殿廊下,几盏昏黄的灯。
林南正与一名小厮在廊下低声交谈,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大人刚服了药睡下,莫先生说了,今夜需得万分小心,那伤口再裂开可就麻烦了……唉,就在内室卧榻,你们轮流守着,千万警醒些……”
他忽地瞥见一抹青碧色身影,内心没来由得替公子欢喜:“子初前便由我值守,退下吧。”
侍卫先后离开,林南余光瞥了一眼暗处,略一犹豫也跟着离开。
楚南乔心下一动,趁着四下无人,身形一闪间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内室。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苏闻贤静静趴在床榻上,墨发散乱,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他双目紧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唇此刻也失了血色,紧抿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楚南乔的目光落在他半裸露的背上,呼吸骤然一窒。
只见原本光洁的脊背,此刻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新旧叠加,有些已然结痂,有些却仍是皮开肉绽,显然是新伤,虽已上药包扎,但纱布边缘渗出的点点猩红,依旧触目惊心。
白日里强装的冷漠与疏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楚南乔缓步走近,在床榻边坐下,指尖微颤,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他。
他想起莫北曾隐晦提过,苏闻贤体内有一种奇异的血脉,发作时如烈火焚身,痛苦难当,需得以极端方式宣泄。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胀。
楚南乔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对着那狰狞的伤口,极轻、极缓地吹着气。
恰在这时,原本昏迷的苏闻贤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长睫剧烈颤动,陡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此刻不复平日清明,氤氲着一片混沌的赤红,意识显然还未回笼。
然而,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竟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却又让他心绪纷乱的面容。
“殿……下?”他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不敢置信的恍惚。
楚南乔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袭来!
苏闻贤一个翻身,便将毫无防备的楚南乔牢牢压在了身下!
“苏闻贤!你……”楚南乔惊怒交加,下意识便要推开他,可手刚触及对方滚烫的身躯,便猛地想起他背上那些可怖的伤痕,动作瞬间僵住。
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给了苏闻贤可乘之机。
他目光灼灼又混沌,而后慢慢俯下身,灼热的、带着药味和血腥气的呼吸,洒落在楚南乔的颈侧,随即,一个滚烫而热烈的吻便重重落了下来!
吻得毫无章法,带着掠夺和不容抗拒的占有欲,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决堤。
楚南乔脑中一片空白,挣扎的力道在对方炽热的体温和背伤的可能痛苦中消散殆尽。
推拒的手,最终无力地攀着苏闻贤的肩膀。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狂乱擂动的心跳。
周身渐渐软了下来。
唇齿纠缠间尽是药草的苦涩,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楚南乔终是闭上眼,长睫轻颤,最终,生涩地、试探地回应起来。
这一回应,如同星火燎原,瞬间吞噬苏闻贤仅剩的理智。
他的吻变得更加深入、缠绵。一只手紧紧扣住楚南乔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本能地在他腰背间游移,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揉碎融入骨血。
意乱情迷之间,楚南乔只觉得浑身发软,气息似乎都被掠夺殆尽,只能依靠着身上之人的支撑。
直到苏闻贤的吻渐渐变得绵长而轻柔,最终,所有的力道骤然消失,他整个人重重地瘫软下来,伏在楚南乔身上,再次陷入了昏迷。
寝殿内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那摇曳的烛火。
楚南乔躺在那里,良久才缓过神来。
唇上还残留着灼热、酥麻,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他紧紧合上眼复又睁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压下心中的悸动。
而后,轻轻将昏迷的苏闻贤从身上挪开,小心地让他重新趴好。
看着苏闻贤依旧紧蹙的眉头,楚南乔的心跳依旧紊乱不堪。
他抬手,指尖落在苏闻贤的眉上,轻轻抚平紧蹙的眉。
指腹流连而下,极轻地擦过他微肿的唇瓣。
最终,他深深看了榻上之人一眼。理了理被揉皱的衣袍,动作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和心悸离开了寝室。
楚南乔反手合上房门,身形微顿,清冷出声:“林南。”
躲在转角处的林南心下一惊,当即了然:殿下何等玲珑心窍,自己这点心思岂能瞒过他?他即刻快步迎上,垂首静候殿下发难。
不料,楚南乔只是缓声道:“好生看顾你家公子。若有需要,可去寻莫北。”
“小人……代我家公子,谢殿下恩典!”林南感激应道。
楚南乔颔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离开了苏府。
而在他身影消失后,本该昏迷的苏闻贤,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满足的弧度,随即又沉沉睡去。
第46章 皇上将殿下托付予他
次日, 苏闻贤只觉浑身不对劲,抬手轻触自己的唇,心头却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愉悦, 竟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林南推门而入,见到公子这般模样,不由得愣住了。
他快步走近,一脸难以置信, 哭丧着脸哀声道:“公子, 您可别吓属下啊!”
苏闻贤唇边笑意未褪, 只嫌弃地瞥他一眼:“如丧考妣。”
林南松了口气——公子没傻就好。
“公子,您昨日……真是吓坏属下了。您是不知发病时有多凶险, 多亏莫北及时出手, 否则……”林南声音发颤,仍是心有余悸。
苏闻贤打断他道:“你呀, 还没成家,倒先操起当娘的心。我这病也不是头一回发作。”说着声音渐低,“本以为这些年, 你我都该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硬撑, 习惯在黑暗中独行。可那个人,却来了。
一想起殿下,心中便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
他看向林南,语气中带着赞许:“殿下他……是你告知的?”
林南并不知昨夜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连忙摇头:“是属下自作主张。我以为……公子是不愿让殿下见到您那般模样的。”后半句越说越轻,“况且莫北也答应不说出去, 他应是守信之人。”
“你倒是懂我。”苏闻贤眼含戏谑,“此事你做得很好,赏白银百两。”
如此看来, 怕是殿下自己察觉的。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暖,连带着方才压下的气血也隐隐涌动。
林南喜形于色:“谢公子!属下这就去给您端粥来!”
苏闻贤微一点头,却见林南已如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方向竟是直奔库房。
他轻笑摇头,目送那道欢快的背影,脸上笑意却渐渐沉淀,化作一声低语:
“你说得对,我是不愿让他见到我狼狈的模样。可他却来了……看尽我所有不堪,却仍愿回应。此刻的我……心中无比欢喜。”
——
楚南乔立于御案前,将查实的证据一一呈上:
“父皇,这些证据乃是从香雪阁老匠人处取得的绢纸,以及顺藤摸瓜自兵部库房主事赵铭处搜出的密账,呈您过目。”
楚景渊颔首,手中翻阅着证据:“乔儿此桩事办得很好,也算是给顾相提了个醒。”
楚南乔随即禀明了柳易卿遭构陷、赵铭篡改记录的原委。
“只是……指使赵铭陷害柳侍郎的是顾相不假,可背后也指向北逸。”
皇帝楚景渊静默聆听,枯黄的手指缓缓翻动证物,偶有咳嗽在殿中回荡。烛火明灭映着他憔悴的面容。
良久,他合上纸页,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亦似含几分对忠臣蒙冤的歉疚。
“朕知道了。”楚景渊声音沙哑,却威仪不减,“柳易卿是忠臣,更是能臣。是朕失察,令他受屈。拟旨,柳易卿私吞军械一案系构陷,着即平反昭雪,命其速返京师,官复原职,以作抚慰。”
“至于北逸和兰妃,你还需小心应付。”
“遵旨,儿臣代柳大人谢恩!”楚南乔跪拜谢恩。
多日奔走,终见云开月明,他心绪翻涌,却仍持礼克制。
“起来罢。”楚景渊抬手,目光落在他身上,审视中藏着一丝复杂,“此事你办得妥当,有勇有谋,知进退,留余地。”语带深意,似对苏闻贤之涉亦有所察,却未有点破。
“儿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楚景渊又咳数声。
楚南乔面露忧色:“父皇,儿臣见您今日龙体有恙,且无好转迹象。虽说宫中御医医术高明,却不如民间郎中见多识广。不若宣莫北进宫替您瞧瞧?”
楚景渊:“莫北?朕没记错的话是神医的关门弟子。”
楚南乔颔首:“禀父王,正是。”
楚景渊却是心中有数,现下的他已是药石罔效,不用说神医弟子,便是神医亲自来亦束手无策。
他蓦地眼睛一热:“乔儿,若有一日父皇……你务必扛起帝王重任,成一代明君。”
楚南乔眼眶泛红:“父皇您的身体……”
他心里一紧怕是父皇的身体已比表面看到得更糟糕。
楚景渊却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倦倚龙椅:“去罢,旨意即下。你也辛苦,好生歇息。”
楚南乔无奈,只想着寻御医来一问究竟。
“儿臣告退。”
楚南乔退出御书房,殿外日光明烈,落满玉阶。
他深吸一气,欲驱散殿中滞重的药味与压抑。
柳易卿平反复职,于国于自己皆为大幸,他本该释然,心绪却难真正安宁。
还有……
昨夜苏府画面倏忽浮现——那人背上狰狞的旧伤,与那个混乱间落下的、灼热如烙的吻。
唇上仿佛仍残留着那一抹温度。
可恰在此时,却见那人带着慵懒笑意,一身朱红官袍,迈着四方步,正款步而来。
此刻相见,太过尴尬,也太过……危险。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悸动和混乱,在见到本尊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难以平复。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隐隐发烫。
楚南乔无意识抿紧薄唇,敛目欲离开。
然而,苏闻贤已然看见了他。
那双含笑含情的双眸望了过来,步伐未停,径直向楚南乔走来。
避无可避。
楚南乔强迫自己镇定,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目光平视前方。
他甚至在心中默念,待苏闻贤行礼时,他只需微微颔首便可径直离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御书房外的回廊静谧,只有风吹过衣袍,和远处宫人隐约的脚步声。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短暂地交叠在一起。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苏闻贤并未如常停下行礼,而是脚步微顿,身形极其自然地向着楚南乔的方向倾斜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恰好挡住了可能来自远处宫人的视线。
楚南乔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檀香。
蓦地,他垂在宽大袖袍下的手,被一只温热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那动作极快,一触即分。
力道不重,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但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触感,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遍楚南乔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侧头,撞进苏闻贤近在咫尺的眼眸中。
那双总是含着三分戏谑、七分算计的眼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目光灼灼,流光微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探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楚南乔不敢细究的缱绻。
苏闻贤的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楚南乔看得分明。
他在唤自己殿下,还提醒他昨夜……
一股异样之感瞬间游过周身,楚南乔几乎是瞬间甩开了苏闻贤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袖中,指尖蜷缩,微微颤抖。
“苏大人!”楚南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慌乱,“御前重地,还请自重!”
苏闻贤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取悦了,眼底的笑意加深,却从善如流地后退半步,恢复了臣子该有的距离,躬身行礼:“微臣一时恍惚,惊扰殿下圣驾,还请殿下恕罪。”
他的语气恭敬无比,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和抬眼时飞快掠过楚南乔绯红耳垂的目光。
分明写着“欲盖弥彰”四个字。
楚南乔被他这副故作正经的模样气得心头火起,却又无法发作。
他狠狠瞪了苏闻贤一眼,却见对方又无辜又隐含深意的眼神望着自己。
楚南乔不再多言,近乎仓惶地转身离去,加快脚步,与苏闻贤错身而过。
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走出十几步远,楚南乔仍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他看穿。
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挺直脊背,一步步走下汉白玉台阶,直到拐过宫墙,才猛地停下脚步,靠在冰凉的宫墙上,微微喘息。
“你……个混账!”楚南乔低语,语气复杂难辨。
而留在原地的苏闻贤,望着太子殿下几乎是仓惶离去的背影,唇角那抹笑意终于不再掩饰,缓缓漾开,如同春风吹皱一池秋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触碰过殿下的指尖,轻轻捻了捻,仿佛在回味。
“殿下还是这般……容易害羞。”他低声自语,不禁莞尔。
昨夜虽意识混沌,但某些触感却真实得刻骨铭心。太子并未推开他,甚至……有了回应。这个认知,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平他体内躁动的血脉。
直到楚南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苏闻贤才整了整衣袍,收敛了外泄的情绪,从容不迫地向着御书房走去。
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极佳的心情。
进入御书房,内里的药味比方才楚南乔在时更为浓重。
皇帝楚景渊屏退了左右,只留太监高文兴在远处伺候着。
苏闻贤恭敬行礼:“微臣苏闻贤,参见陛下。”
楚景渊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平身吧。柳易卿的案子,太子方才都禀明了。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苏闻贤心知肚明,皇帝召见他,绝非仅仅为了柳易卿一案。
他垂眸,语气平稳:“回陛下,微臣只是恪尽职守,依律审讯杜若晨,期间发现些许线索,不敢隐瞒,依制上报。至于太子殿下如何查证,乃殿下英明,微臣不敢居功。”
他将自己摘得干净,言语间滴水不漏。
楚景渊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高公公连忙上前递上帕子。
待咳嗽稍平,皇帝挥退了高公公,殿内只剩下楚景渊与楚南乔父子二人。
“闻贤,”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苍老而沙哑,不再以君臣相称,而是唤了他的名字,“现下没有外人,你也不必跟朕打这些官腔。”
苏闻贤心中一凛,神色愈发恭敬:“陛下……”
楚景渊抬手打断他,目光望向虚空:“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这江山,迟早是太子的。只是……北辰心思活络,朝中派系林立,顾文晟和二皇子皆不是安分之人。太子虽有仁德,却终究……年轻气盛,有时过于刚直。”
他转向苏闻贤,目光锐利:“朕知道,你与顾相走得近,与北逸那边,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你心思缜密,手段玲珑,能在各方势力间游刃有余,是难得的人才。”
苏闻贤立刻跪下:“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可鉴!”
“起来。”楚景渊叹了口气,“朕若疑你,今日便不会与你说这些话。朕……是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苏闻贤依言起身,心中已是波涛汹涌,面上却强自镇定:“陛下请讲,微臣万死不辞。”
楚景渊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朕要你,竭尽所能,辅助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将来……顺利继承大统。”
苏闻贤瞳孔微缩。皇帝这是在……交代后事?并且,是让他这个看似立场不明的臣子,去辅佐太子?
“陛下……”苏闻贤声音微涩,“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朝中忠良之士甚多……”
“但像你这般,既懂得朝堂,又敢于行非常之事的人,不多。”楚景渊的话意味深长,目光仿佛能穿透苏闻贤的内心,“朕看得出来,太子对你……是不同的。”
苏闻贤心头巨震,皇帝竟然……连这都看出来了?还是只是在试探?
楚景渊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朕不管你之前如何周旋,但从今往后,朕要你苏闻贤,成为太子手中最利的剑,朝堂的明枪暗箭,朕希望……你能替他挡下。”
他目光灼灼看着苏闻贤:“你……可能做到?”
这一刻,苏闻贤清晰地感受到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这并非简单的君臣托付,更夹杂着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担忧,一位帝王对江山未来的考量。
而皇帝选择他,无疑是一场惊天的赌博,也是对他和太子能力的认可。
苏闻贤撩起官袍下摆,郑重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信重,臣……苏闻贤,铭感五内。臣在此立誓,必当竭尽忠诚,辅佐太子殿下,护储君安稳,保江山无虞。纵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好,好……”楚景渊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神色,“有你这句承诺,朕心甚慰。起来吧。”
苏闻贤起身,心中亦是心潮澎湃。原本复杂的情感,此刻因这沉重的托付,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
保护楚南乔,辅佐他,这不再仅仅是他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更成了他必须履行的责任和誓言。
“此事,切莫声张。”楚景渊最后叮嘱道,“如何去做,你自己把握分寸。去吧,朕累了。”
“微臣告退,陛下保重龙体。”苏闻贤躬身退出御书房。
当他再次站在阳光下时,感觉已然不同。
“殿下,”他在心中默念,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坚定的弧度,“这条路,臣陪您走下去。”
无论是明枪暗箭,下臣皆替您挡着。
第47章 与殿下共事
柳易卿平反还朝的旨意颁布后, 在朝堂内外激起千层浪。
朝臣登时议论纷纷,眼神在顾文晟、楚北逸和楚南乔三人来回转着。
楚北疑逸面色阴沉。
此次折了赵铭这枚埋藏日久的暗桩不说,却还未能动摇太子分毫, 反倒让楚南乔借此博了个明察的美名。
如今柳易卿官复原职,重返朝堂,东宫声势一时无两。
散朝后,楚北逸在宫道上拦下了楚南乔。
“皇兄留步。”
楚南乔脚步未停, 连余光都未曾扫过去一分。
楚北逸快走两步与他并行, 语带讥诮:“皇兄真是好手段。柳易卿那等铁证如山的死案, 竟也能让你翻过来。不知是使了什么妙法,让那关键证人忽然转了性子?还是……”
他话音微顿, 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正从另一侧宫门缓步走出的苏闻贤, “有高人从旁指点?”
楚南乔神色未变,语气是一贯的清淡:“皇弟此言有失偏颇。孤只是依律彻查, 还事实以本来面目。一切,不过是法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个法理昭昭, 公道人心!”楚北逸冷笑一声, 猛地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我的好皇兄,别高兴得太早。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话中的阴鸷与威胁毫不掩饰。说完,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带着一身戾气大步离去。
楚南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微沉。以楚北逸的性子,此事断不会就此罢休。
——
楚北逸胸中怒火翻涌, 径直闯入兰妃宫中。
屏退左右后,他再也压不住胸中怒火:“母妃!那苏闻贤究竟是何意图?柳易卿一案,太子占尽风光,赵铭这颗棋也废了!”
“苏闻贤这般阳奉阴违,纯属在糊弄母妃与儿臣?”
兰妃却远比儿子沉得住气。
她纤指轻抬,慢条斯理地拂去茶盏浮沫,声线平稳无波:“北逸,稍安毋躁。”
“苏闻贤此人,心思深得很。他这一手,一石二鸟——既卖给太子一个人情,又借机除掉了赵铭这个隐患。你莫忘了,赵铭终究是你的人,若由他深挖下去,对你、对顾相,都未必是好事。”
“可此实难掌控!”楚北逸烦躁地踱步,“他表面归顺,实则根本摸不清底细!”
“正因如此,才更需牢牢握在手中。”兰妃搁下茶盏,抬眼时目光清锐,“你去,寻个由头,提醒他一句。既已上了这条船,就别妄想左右逢源。”
——
当日下午,楚北逸便遣人至苏府,邀苏闻贤过府一叙。
彼时苏闻贤正在院中挽弓习射。
听到林南禀报的消息,他手中动作未停,只淡声对身旁侍卫林南道:“将人带进来。正好,我缺个活靶子。”
林南低应一声,心下暗叹:公子这性子,当真睚眦必报,不好招惹。
那皇子府统领被引至院中,对着苏闻贤草草一揖,姿态仍带着几分倨傲:“苏侍郎,二殿下有请。”
苏闻贤恍若未闻,指尖在弓的弦上弹了弹,随口道:“不急。”侧首吩咐:“林南,给他个苹果。”
待那鲜红的果子被塞入手中,苏闻贤才懒懒抬眼,唇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顶好了。”
统领怔忡一瞬,随即看清他眼中冷意,霎时面色发白,声音都透了慌:“苏、苏侍郎!末将再不济,也是二殿下府中统领,您这般折辱,无异于打殿下的脸面!这……恐怕不妥吧?”
苏闻贤轻嗤一声,箭尖微抬:“怎么,不愿?那便请回吧。只是不知……若二殿下知晓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妥,会作何感想?”
上一回来通传的侍卫,因未能将苏闻贤请回府,被二皇子迁怒,结结实实挨了六十大板,至今仍趴在榻上动弹不得。
眼前这名新任统领自然清楚此事。
他面色惨白,却无可奈何,只得咬牙道:“苏大人……说话算话。”
苏闻贤弓已拉满,弦如满月。
那人僵立在箭靶前,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未等他喘匀一口气,箭已离弦——破风之声骤起,擦着来人的耳际呼啸而过,连同他头上的苹果,一块射入靶心!
那人浑身一颤,竟不觉间失禁。
“还愣着作甚?”林南上前接弓。
苏闻贤看也不看那狼狈的身影,拂衣转身,径自朝外走去。
身后,那人双手紧握,指甲深掐入肉,眼中尽是屈辱与恨意。
二皇子府邸。
楚北逸端坐主位,见苏闻贤姗姗而来,语气冷厉:“苏大人近日公务缠身,怕是忘了本王的交代了?”
苏闻贤躬身一礼,姿态谦卑:“殿下恕罪。柳易卿一案牵涉众多,下官不得不谨慎处置,以免节外生枝。”
“谨慎?”楚北逸冷笑,“赵铭是本王的人,你倒谨慎地将他送上绝路。苏闻贤,你倒是很会……见风使舵。”
苏闻贤面露惶恐,语气诚恳:“殿下明鉴,微臣实在不知赵铭竟与殿下有关。若早知如此,定会设法转圜。奈何证据确凿,太子又紧盯不放,微臣若贸然出手,只怕反会引人怀疑,牵连殿下更深……微臣一片苦心,皆是为殿下考量啊。”
楚北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苏闻贤一脸坦然,唯有眼神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半晌,楚北辰才冷哼一声:“苏大人是聪明人,当知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本王能给你的,顾相能给,太子……却未必能给。你可要时刻谨记,谁才是你真正的倚仗。”
“微臣明白,微臣对殿下之心,日月可鉴。”苏闻贤连忙表忠心,“日后定当更加谨慎,为殿下效力。”
“最好如此。”楚北辰挥挥手,“下去吧。盐税新政的章程,你好生琢磨,这可是块肥肉,别让太子那边独占了去。”
“是,微臣告退。”苏闻贤恭敬退下。转身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冷嘲。
真正的倚仗?他如今真正的倚仗,不是龙椅上那位时日无多的帝王,亦非那位权相。
他能倚仗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而他,心之所向,是那位让他心绪牵动、并已立誓辅佐的储君。
楚北辰的威胁,在他眼中不过是困兽之斗。
——
皇帝密旨同时送达苏闻贤与楚南乔手中。
宣旨太监方退,骆玄凌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被莫北以眼神制止。
他仍压不住火气,急声道:“殿下!那苏闻贤分明别有用心,如今得了圣旨,往后更可名正言顺地出入府中,岂不……”
楚南乔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沉静。
他何尝不明白父皇此举意在权衡,却也深知其中牵扯诸多不妥。
静默片刻,他只道:“传话下去,府中众人谨言慎行。”
骆玄凌还想再劝,莫北已扯住他衣袖,低声道:“少说两句,莫再扰殿下清静。”
见楚南乔转身离去,骆玄凌只得悻悻收声,望着那清瘦背影幽幽一叹:“往后这太子府,怕是再难清静了。”
翌日,苏闻贤踏着晨光而来。
楚南乔正于案前批阅文书,闻声并未抬头,只淡声道:“苏大人今日又有何‘公务’?”
苏闻贤从容一礼:“殿下明鉴,确为盐税细则。江中盐场抽成之议,臣以为尚有斟酌之处。”
他近前铺开章程,指尖轻点某处。说话间,他的袖口似无意地拂过楚南乔的手腕,带来一阵微凉的丝绸触感和清浅墨香。“若依此例,岁入虽增,却易使地方借机盘剥。”
楚南乔手腕微颤,却并未立即移开,只是指尖不着痕迹地蜷入掌心。
他蹙眉道:“苏大人有何高见?”目光却不自主地落在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上。
“臣以为,”苏闻贤仿佛浑然未觉,又凑近半分,气息温热地拂过楚南乔耳廓,低声解释着监察之职的设置。
楚南乔强自镇定地听着,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渐渐染上薄红。
他稍一侧身,想避开那扰人的气息,却不料苏闻贤恰好俯身来指文书另一处,这一动,反而让他的唇几乎擦过对方的鬓角。
两人俱是一顿。
楚南乔猛地向后靠入椅中,苏闻贤也直起身,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笑意,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只是无意间的巧合。
至晚膳时分,莫北送来清粥。
苏闻贤极其自然地盛了一碗,递到楚南乔面前,顺手将撒落的几点葱花拨到自己碗中。
楚南乔凝视着那碗粥,久久微动。
苏闻贤抬眼看他,语气寻常得仿若闲话家常:“殿下不喜葱花,臣记得。”
楚南乔心头微动,终是默然执起调羹。粥水温热,一直暖到心底。
又一日,楚南乔咳嗽两声。
次日苏闻贤便带来一罐枇杷膏,轻置案角:“医师所配,可润喉。”
楚南乔未去碰,只道:“有劳苏大人。”
苏闻贤不再多言,转而议事,却在续茶时,极自然地将那杯渐凉的茶换作热的。
烛影摇红,公务暂毕。苏闻贤起身告退:“殿下辛劳,臣先行告退。”
楚南乔揉着额角,抬眼正对上灯下那张清俊面容,忽想起他背上未愈的伤,话已脱口:“你的伤……可好些了?”
话音方落,楚南乔便觉失言,欲移开视线。
苏闻贤微怔,眼底漾开真切笑意,柔柔地,如一汪春水。他望着楚南乔,声线放得轻软:“劳殿下记挂,已无碍了。”
四目相接,空气倏然静谧。
烛火噼啪,将两道身影投在窗棱上,悄然交叠,难分彼此。
楚南乔率先垂下眼睫,端起手边的茶杯,借呷茶的动作掩去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嗯,那便好。”
苏闻贤唇角微弯,勾勒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深深一礼:“微臣告退。”
第48章 殿下吻了他
一月后, 柳易卿奉旨返京。
次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楚南乔在太子府书房召见。
“臣柳易卿, 参见殿下。”柳易卿躬身行礼,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疲惫。
“子晴,坐。”楚南乔放下手中的军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边关数月, 辛苦你了。”
柳易卿依言落座, 神色凝重:“臣不敢言苦。只是……殿下可知臣返京途中遭遇刺杀?”
楚南乔眉头微蹙:“刺杀?”
“正是。若非有人暗中相助,臣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柳易卿仔细观察着楚南乔的神色, “臣原以为是殿下派的人……”
楚南乔心中一动, 面上却不显:“可知是何人所为?”
“刺客身上搜出了这个。”柳易卿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案上, “兵部的令牌。”
书房内一时寂静。楚南乔指尖轻敲案几,若有所思。
柳易卿忽然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殿下对柳家的恩情, 臣没齿难忘。属下离京数月, 家母病重得殿下派太医诊治,内人持家得殿下暗中照拂,幼子开蒙也得殿下安排先生……”
楚南乔抬手虚扶:“你为查清军械案遭人构陷,孤照顾你的家人本就是应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杜若晨的声音:“殿下,该用药了。”
楚南乔扬声道:“进。”
杜若晨便端着药碗轻步而入。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置于案上, 目光在楚南乔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温声禀道:“殿下连日操劳,莫北特意在药中添了几味安神药材。属下恰要前来复命, 便顺路带来了。”
楚南乔微微蹙眉。
杜若晨立即道:“莫北嘱咐过,这个时辰不能耽误。”说着将药碗轻轻放在案上,目光却在楚南乔唇上流连一瞬,方才垂眸。
直到看着楚南乔将药饮尽,他才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递上一方锦帕。
楚南乔接过锦帕拭了拭嘴角,杜若晨的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他仔细收起药碗,行至门前却又驻足,转身轻声提醒:“殿下连日为国事操劳,还望保重身体。”
柳易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打趣道:“若晨还是这般仔细。记得从前在潜邸时,殿下读书忘了用膳,你也是这般盯着。”
楚南乔抬眼打量他片刻,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若晨今日这般细致周到,倒让孤想起宫中那些老成持重的嬷嬷了。”
“殿下……”杜若晨故作委屈地垂下头,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柳易卿在旁见状,不由轻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若晨这般体贴,分明是忠心可嘉,怎可与宫中嬷嬷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三人相视而笑,书房内跟着暖意浓浓。
窗外,苏闻贤站在翠竹影下,将杜若晨递帕流连、关切凝视,乃至那近乎逾矩的眼神尽收眼底。他
待杜若晨退下后,柳易卿意味深长地道:“若晨对殿下,倒是格外上心。”
楚南乔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他若无其事地换过一张纸:“说说你在边关的发现。”
柳易卿正色道:“臣在边关这几月,并未虚度光阴。”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臣暗中查到的军需账目,其中漏洞百出。”
楚南乔细细翻阅,脸色渐沉:“粮草、军械的数量都对不上……”
“更可疑的是,”柳易卿压低声音,“这些军械的流向,似乎与北疆有关。”
“北境军需亏空绝非小事,背后牵扯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柳易卿神色凝重,“臣担心……朝中有人与境外势力勾结。”
楚南乔目光一凛:“可有证据?”
“目前尚无实据,但账目流向和几次边境摩擦的时间太过巧合。”柳易卿道,“臣会继续暗中查探。”
楚南乔沉吟片刻:“此事暂且不要声张。你初回京城,首要之事是站稳脚跟。”
“臣明白。”
待柳易卿告退时,夕阳已西斜。
楚南乔亲自将人送至门口,柳易卿临行前又转身:“殿下恩情,臣没齿难忘。内人说若殿下不弃,想过几日带小儿过府请安。”
楚南乔颔首:“准。说来,孤也有段时日没见到宴儿了。”
“劳殿下挂记。”柳易卿深深一揖,这才离去。
楚南乔默立片刻,忽然对着窗外道:“听够了?”
阴影里苏闻贤身形一僵,没料到楚南乔早已察觉。
他心中百转千回,是现身请罪,还是装作无事悄然退走?
犹豫间,却见楚南乔似有若无叹了口气,并未深究,转身便要掩门。
就在雕花木门即将合拢刹那,苏闻贤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步踏出阴影,竟伸出脚,用靴尖轻轻抵住门缝。
楚南乔关门的动作一顿,从门缝中看着门外那人忐忑、倔强又隐含委屈的神情,一时不知该气该笑。
他并不知苏闻贤为何如此。
只想起他背上伤,想起他近日频繁往来却恪守臣礼的小心翼翼,心中那点薄恼,终究化成无奈。
他沉默片刻,松开门扉,默许般走向室内。
苏闻贤心头一松,闪身而入,反手合门落闩。书房内只剩两人,烛火摇曳,空气里弥漫淡淡书墨香和楚南乔身上清冷气息。
苏闻贤站在门边,未立刻靠近,只望着楚南乔走向书案的背影。
而后跟着进去,却不坐下,只在书房里慢悠悠地踱步。
他指尖拂过书架,停在楚南乔常坐的那张梨花木椅旁,方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委屈:“殿下这几日操劳,气色不如前些日子。”
他状似无意地说着,目光却落在楚南乔微蹙的眉宇间,“幸得莫北与杜若晨悉心呵护。”
楚南乔执笔的手顿了顿,依旧垂眸批阅奏折:“苏卿今日是专程来过问孤的起居?”
“臣不敢。”苏闻贤在书案前站定,目光落在楚南乔微蹙的眉间:“殿下近日似乎睡得不好。”
“你倒是观察入微。”楚南乔头也不抬,继续批阅奏折。
“臣不仅观察入微,”苏闻贤走近几步,声音压低,“还特意为殿下寻来了一味安神香。”他取出一个香囊,轻轻放在案上,“比莫北的方子温和。”
楚南乔的目光在香囊上停留一瞬,忽然道:“柳易卿遇刺,是你派人相助?”
苏闻贤轻笑:“殿下以为呢?”
“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他是殿下想要保住的人。”苏闻贤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深意。
楚南乔终于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间,苏闻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情愫。
他忽然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臣只是不愿见殿下为他人劳心费神。”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试探,“特别是……那些对殿下别有心思的人。”
楚南乔眉头微蹙:“苏大人此话何意?”
“殿下心知肚明。”苏闻贤的目光落在楚南乔唇上,意有所指,“譬如方才杜少将军那般殷勤,难道殿下看不出他的心思?”
楚南乔正要开口,苏闻贤却突然闷哼一声,脸色微白。
“怎么了?”楚南乔下意识起身。
“旧伤,无碍。”苏闻贤勉强一笑,却似掩不住痛楚。
楚南乔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既知有伤在身,何必日日往太子府跑。”
“因为……”苏闻贤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下臣怕若不来,殿下就被别人抢走了。”
夕阳余晖,映得两人身影在在地上交叠。
楚南乔视线掠过苏闻贤微蹙的眉心,落入那双写满执着与委屈的眼眸。
一瞬的静默间,长期以来横亘在二人中间的那股无形的东西正悄然消失。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终是卸下防备,由着本心,轻声道:“你这是……”
“殿下看不出来吗?下臣……醋了。”苏闻贤得寸进尺地又近了一步。
他见楚南乔愣住了,眼神躲闪。复又开口:“臣醋了。看着殿下对旁人笑,听着旁人对殿下关怀,臣这里——”
他试探着轻执楚南乔的手,而后轻轻按住心口,“酸得很。”
楚南乔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他该斥责这逾越的言行,该维护太子的威仪,可看着苏闻贤眼中的执着,那些训诫的话竟卡在喉间。
就在这时,苏闻贤忽然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微蹙。
“很疼?”楚南乔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无事。”苏闻贤嘴上这么说,神色却明显隐忍着痛楚。
楚南乔沉默地看着他,终是轻叹一声:“转过去。”
苏闻贤顺从地转身。楚南乔抬手,指尖虚虚点在他背心某处:“是这里不适?”
他并未真正触碰,苏闻贤却微微一颤。
“殿下怎么知道……”他声音里带着讶异。
楚南乔不答,只道:“旧伤未愈,就不要逞强。”
苏闻贤忽然转身,两人距离再次拉近。这一次,楚南乔没有后退。
“那殿下可否疼惜臣一些?”苏闻贤的声音低得几乎耳语,目光落在楚南乔微抿的唇上,“少让臣醋几回?”
楚南乔心间弦声乱响。
他该推开这得寸进尺的臣子,该维持应有的分寸,可当他抬眼对上苏闻贤的目光时,那些理智的考量竟一时模糊。
随即,他迎上他那一双含笑含情,又带着几分委屈的眸子。
忽然伸手,却并非将他推开,而是轻轻拉住苏闻贤官袍衣襟,微微用力,将他头向下带了几分。
苏闻贤完全愣住,顺着那轻柔力道俯身。
然后,他便感觉到一个微凉柔软的触感,极其轻柔地印在他唇上。
一触即分。
殿下吻了他!是殿下主动吻了他!!
这念头像惊雷在苏闻贤脑中炸开,狂喜瞬间淹没!他几乎不敢相信,殿下竟然……主动吻他?
只是一瞬怔愣,激动喜悦便让苏闻贤迅速反应。他心中狂喜汹涌澎湃,立刻反客为主,手臂猛收紧,将楚南乔牢牢圈进怀里,低头深深回吻。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
苏闻贤的热烈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将楚南乔那点生涩主动吞噬。
他撬开他齿关,舌尖长驱直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和积压已久的渴望,纠缠住那试图退缩的柔软。
“唔……”楚南乔被他突然加剧的攻势吻得气息紊乱,原本只想轻轻一碰,却没料引来如此汹涌回应。
他想退开,却被苏闻贤紧紧箍住腰肢,后脑也被他手掌托住,无处可逃。
唇齿交缠,气息交融。空气中弥漫暧昧声和两人逐渐粗重的呼吸。
苏闻贤时而温柔吮吸,时而霸道掠夺,逗弄楚南乔生涩舌尖,引导他沉溺这片突如其来的情潮。
楚南乔从震惊到无力抵抗,再到最后,竟也迷迷糊糊开始回应。
他闭上眼睛,感受苏闻贤灼热体温和剧烈心跳,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一叶扁舟,在苏闻贤掀起的惊涛骇浪中浮沉,理智渐渐飘远……
迷迷糊糊间,一个念头浮起,异常清晰:这人……的吻技倒是愈发娴熟了。
得到回应的苏闻贤仿佛受极大鼓舞,动作愈发大胆。
原本握着楚南乔的手松开,转而揽住他纤细柔韧的腰肢,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
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抚上他脊背,隔夏日轻薄衣料,清晰感受到其下温热情形。
意乱情迷间,楚南乔忽然感觉到小腹处……有一种异样的东西。
他先是茫然怔住,随即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脑中“轰”的一声,所有的迷醉顷刻间烟消云散,羞窘和慌乱如潮水般涌上!
他猛地用力,将沉浸其中的苏闻贤推开,脸颊绯红如霞,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气息不稳地低声斥道:“放肆!”
苏闻贤猛地被推开,眼中情欲未退,带着几分茫然和无辜。他看着楚南乔羞恼的模样,非但不惧,反而觉得可爱至极。
他舔了舔自己微肿的唇瓣,像是回味,然后扯出一个既委屈又理直气壮的笑容,嗓音因欲望而沙哑低沉:
“殿下,这可怨不得臣。”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南乔水光潋滟的唇,意有所指地低语,“食色性也……殿下这般滋味,圣人亦难自持。”
“何况……是殿下先招惹下臣的。”
楚南乔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苏闻贤,你大胆!”
“给孤……滚出去!”
苏闻贤见好就收,对着她的背影恭敬一礼:“滚滚滚……下臣最会滚了。下臣告退。”
待行至门边,他却脚步一顿,侧身轻声道:“殿下,明日再见。”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似春风拂过心头,连步履也轻快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哈哈哈!
楚南乔:无耻的混账!
苏闻贤:人“贱”则无敌!
第49章 真心假意
夜色深沉, 万籁俱寂,苏府书房内却一室明亮。
苏闻贤倚靠在太师椅上,指尖正捏着半块杏花糕。
他抬眸, 目光掠过跳动的灯焰,落在垂手恭立的林南身上,声音懒懒:“骁骑营那边,杜文泽近日可有消息传来?”
林南神色一紧, 连忙上前一步, 从贴身内袋中取出一枚比小指还细的竹管, 双手奉上。
“公子神机妙算。属下正要禀报,这是最新密报密报, 蜡封完好。”
苏闻贤随手将余下的半块糕塞入口中, 用帕子擦了手。方接过那冰凉的竹管,指尖微一用力, 捻碎封口的火漆,倒出里面卷得极紧的薄纸。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就着昏黄摇曳的烛光, 目光流连其上, 扫过某几行字时,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果然……按捺不住了。”他低声自语。
“公子,杜文泽说了什么?”林南好奇开口。
苏闻贤颇有耐心道:“据他密报,杜文泽凭借新任侍卫领班,活动范围大增。近半月来, 每逢子夜前后,总有行踪诡秘之人,以商旅身份为掩护, 秘密潜入统领管仲鸣的中军大帐。”
“杜文泽说他曾假装路过帐篷,听到他们所讨内容涉及北境。每次这些商旅离开后不久,营中便会有一批军械,在深夜被悄悄运出营地,去向不明。”
苏闻贤眸色暗了暗,杜文泽借巡逻查岗之便,收集这些人出入的时间、可能的路线以及接应人员的特征证据,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林南还欲再问,“拿去,自己看。”苏闻贤端起茶轻抿了口。
“公子,杜文泽在信中特别提到,多亏了唐副统领暗中调度,将他安排到关键岗位,他才能观察到这些蛛丝马迹。”林南低声补充,“这苏诺允是……”
听到苏诺允这个名字,苏闻贤清冷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这位血缘上的堂兄,父亲苏霆昱堂亲之子,如今官拜骁骑营副统领,是他们埋藏在敌人心脏深处的一步暗棋。这层关系,被苏家父子刻意掩盖,知者寥寥。
将杜文泽这颗好苗子送入骁骑营,正是通过苏诺允之手巧妙安排,托其暗中照拂历练。
短短半年,杜文泽能从一介普通军士升至领班,除了自身能力出众,苏诺允在职权范围内的暗中提点和创造的机遇功不可没。
“告诉文泽,”苏闻贤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纸页,将其化为蜷曲的黑色灰烬,“证据要查,但切记,保全自身为上。没有十足把握,宁可按兵不动,亦不可冒险行事。”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再传信给苏副统,让他务必沉住气,非到生死存亡关头,绝不可暴露与我们之间的联系。只需在其位,谋其政,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给予文泽必要的便利即可。”
“是,公子,属下明白。”林南肃然应道。他稍作犹豫,脸上浮现担忧之色,“公子,骁骑营是兰妃娘家的根基所在,管仲鸣若真与北境勾结,所图绝非小事。我们……是否需要提前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苏闻贤抬手,指尖在空中虚按,止住了他的话头。
他眸色幽深,仿佛蕴藏着无边暗夜:“急什么?打蛇打七寸。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让杜文泽和堂兄将证据链坐实。这把火,让它烧得再旺些,烧得越旺,才越能看清暗处的魑魅魍魉,也才越有意思。”
他嘴角那抹算计的笑意加深,话锋随即一转,“况且,眼下还有另一出戏。”
——
次日,顾相府书房。
顾文晟半阖着眼,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似在养神,又似在聆听。
他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紫檀佛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苏闻贤垂手立于书案前,姿态谦恭,语气平稳。
良久,方不经意开口:“闻贤,老夫听说你日日必前往太子府。”
“不蛮相爷,下官去太子府乃是皇上暗中授意。不过,最近下官倒是知道了不少事情。”
“哦?何事?”顾文晟抬眸看着他。
苏闻贤将盐税新政进展情况和太子楚南乔私下在府中的谋划,乃至东宫几位属官近期的动向,真真假假,虚实结合,条理清晰地禀报。
“关于盐税稽查权限下放地方一事,太子殿下起初态度坚决,但近日,似乎略有松动。据闻是柳易卿返朝后,私下劝谏殿下,言道当下朝局微妙,不宜在此时与地方势力过于针锋相对,当以稳为主。”苏闻贤汇报至此,微微抬眼,目光快速扫过顾文晟的脸,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神情中捕捉一丝一毫的变化。
顾文晟捻动佛珠的手指未曾停顿,眼皮也未抬起,只是从喉间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檀香无声燃烧。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闻贤,你近日往来太子府,似乎颇为频繁。太子……待你,倒是与旁人不同。”
苏闻贤心中冷笑,面上却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坦诚,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相爷明鉴!太子殿下城府极深,对微臣这般背景之人,岂会真正推心置腹?”
他言辞恳切:“殿下对微臣稍假辞色,无非是因陛下有旨意,加之微臣在刑部职位上尚有些许用处,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借此机会,接近太子府,取得殿下信任,微臣一切行事,只为相爷洞察先机!”
顾文晟缓缓睁开双眼,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苏闻贤,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顾文晟才复又阖上眼,似乎暂时接受了这番说辞。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喟叹道:“陛下的龙体,眼看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苏闻贤心念急转,立刻顺着话头附和,语气沉重:“相爷所言极是。太医院如今已是风声鹤唳,各种消息不断,看来……陛下圣体确已堪忧。”
“龙体欠安,则国本易摇啊。”顾文晟的声音沉缓,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陛下虽久不视事,看似沉寂,但你我都明白,他绝非庸碌之主。”
“他接下来,必然会想方设法,收回散落在外的兵权。”
苏闻贤立刻做出凝神倾听的模样:“相爷高见,拨云见日!只是如今兵权分散,陛下若想收回,恐怕也需一番筹谋……”
“不错。”顾文晟捻着佛珠,如数家珍,“眼下朝廷兵马,主要三分。其一,便是兰妃兄长管仲鸣手握的骁骑营,驻守京畿,乃天子脚下最锋利的刀,最为紧要。其二,便是你父亲,江中州牧苏霆昱,坐拥江南富庶之地,水陆兵马精壮,钱粮充足。其三,则是杜若晨之父,镇守西陲的杜老将军,虽远在边关,但麾下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影响力不容小觑。”
他话语微顿,意味深长地瞥了苏闻贤一眼:“而陛下手中,除了数量有限、主要负责宫禁守卫的禁卫军,真正能如臂使指的,十成中怕是连两三层都不到。闻贤,依你之见,陛下若动手,会先从谁开始?”
苏闻贤心中雪亮,顾文晟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苏家的态度。
他面上却故作沉思状,迟疑道:“这……陛下圣心独运,或许会权衡利弊,择其看似易动摇者而动?”
“易动摇者?”顾文晟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杜家世代忠良,在军中和民间根基深厚,动之不仅不易,且西陲防线还需杜家稳固。管仲鸣背靠兰妃和二皇子,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若要动他,必引发朝局剧烈震荡,非到万不得已,不会行此险棋。那么,剩下的,便唯有你父亲了……”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昭然若揭。
苏霆昱虽为封疆大吏,权势赫赫,但苏家并非累世公卿,在朝中的根基网络相较于杜、管两家,确实相对浅些。
且江中地处帝国腹地,虽富庶重要,但若朝廷意图以明升暗降、调职中枢或其他政治手腕进行操作,可能遭遇的阻力会相对较小。
“陛下定然会派人试探、拉拢,或明或暗地施压于你父亲。”顾文晟缓缓说道,目光重新落在苏闻贤身上,“闻贤,你父亲的态度,在此关键时刻,可谓至关重要。你……需得多与江中通信,务必让你父亲明白,唯有紧跟本相步调,苏家方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共享富贵。”
苏闻贤立刻深深躬身,语气充满了恭敬与顺从:“闻贤明白!父亲一向唯相爷马首是瞻,深知苏家与相爷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关乎家族命运,闻贤定会妥善处理,请相爷放心!”
心中冷哼了声,他苏霆昱虽是父子,关系却势同水火。
顾文晟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挥了挥手道:“嗯,你是个明白人,心中有数便好。下去吧,盐税之事,还需你多多费心盯着。”
“是,闻贤告退,定不负相爷重托!”苏闻贤恭敬地行礼,一步步倒退着出了书房,姿态谦卑至极。
直到走出相府那威严的门楣,坐上回府的马车,帘幕垂下的那一刻,苏闻贤脸上那副谦卑、忠诚的面具才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冽与漠然。
顾文晟的怀疑和试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这平静的朝堂之下,已是暗流汹涌,风暴将至——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剧情走向:
[捂脸偷看][哈哈大笑]
苏闻贤与楚南乔共赴江中,独处。
第50章 心有灵犀
八月过半, 时序流转中,连午后的阳光也清减了几分燥热,添了几分温存。
苏闻贤和楚南乔同时接到皇上急召。
两人在宫道相遇, 心里都一沉,却是心照不宣,这次召见很突然,而且同时召见他们两人, 一定有要事。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二人一前一后, 默然前行。
楚南乔的背影一如他本人清冷, 步履沉稳。
苏闻贤紧随其后,垂眸间, 心底已是惊涛骇浪, 闪过无数念头。
直至御书房那朱红门扉前,他终是抬眸, 定定望向楚南乔的侧脸,将万千思虑压成一声低唤:“殿下……”
楚南乔依旧面色清冷,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微微颔首, 却并未再看他,只将目光落在御书房的门上。
楚景渊静坐于御书房内,低垂的眼并未抬起,只声线低沉:“宣。”
“是。”高公公应声趋步而出,行至门外,向楚南乔与苏闻贤深深一揖:“陛下请殿下与大人入内。”
语毕, 他便领着侍立的宫人,垂首退至廊柱远处静候,留一片寂静。
御书房里, 夏日的冰鉴早已撤下,新点上的檀香,却仍掩不住一缕清苦的药味。
皇帝楚景渊半靠在软榻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是久病之容。只是那双眼睛,依然锐利,透着帝王的深不可测。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两人齐声行礼。
“平身。”楚景渊的声音沙哑疲惫。
他挥挥手,侍立的宫人内侍屏息退出。
厚重的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书房里只剩君臣三人。
气氛更凝滞了,只听见窗外偶尔的风声。
楚景渊的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沉默片刻,他直入主题。
“朕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江中的事。”
楚南乔眸光微动,心下已然明了七八分。余光看了苏闻贤一眼,却见他依旧毫无波澜直视前方。
“江中盐税,是国库收入的大项。但近年来账目含糊,入库数目常有问题。这是其一。”楚景渊略停,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掠过苏闻贤,最后定在楚南乔身上。
“其二,更紧要。苏霆昱坐镇江中多年,手握我朝近三成兵马。多是水陆精兵,钱粮充足。他的态度,关系社稷安稳,关系……国本归属。”
他目光落在楚南乔身上:“太子,朕要你去江中。明为巡视盐务,实则是代朕去探探苏霆昱的底细。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朕的臣子。更要紧的,是说服他明确支持太子你。”
楚南乔心中震动。此去江中,不仅要查盐税,还要争取苏霆昱支持,这事关系重大。苏霆昱手握重兵,态度足以影响朝局。父皇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但他疑惑:如此机密的事,为何不避讳苏闻贤?父皇对苏闻贤真就如此信任?还是另有深意?
他压下思绪,低头领命。
“儿臣遵旨。盐税与兵权都是国本,儿臣一定谨慎。只是……苏大人那里……”他话留一半,意在提醒。
楚景渊续道:“闻贤和你同去。”
这话一出,楚南乔一怔。苏闻贤眼底也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垂眼掩去。
楚景渊看着两人,语气不容置疑。
“闻贤熟悉江中情况。他协助你,查盐税、说服苏霆昱都能事半功倍。再者……”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有些话,你们两人一起去说,比你一个人去说,更有效。”
楚南乔一点即通,这是把苏闻贤和太子府绑在一条船上。也是对苏闻贤乃的利用和试探。
若苏闻贤真心辅佐,这就是投名状,能争取苏家兵权。若他有异心,这就是催命符。
“儿臣明白。”
“微臣明白。”
苏闻贤与楚南乔对视一眼,齐声应道。
“此行关系国本,务必谨慎。查清真相、争取支持固然重要,但首要任务是稳住苏霆昱,绝不能逼反他。其中分寸,南乔你自己把握。”皇帝说完,似已乏力,闭眼挥手。“去吧,尽早动身。细节你们自己商议。”
“儿臣告退。”
“微臣告退。”
待两人躬身欲退出御书房之际,楚景渊神色微凛开口:“闻贤,定不要辜负朕的重托!”
苏闻贤转身,恭谨行礼:“是,微臣定牢记陛下教诲。”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开口,“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朕知道了,退下吧。”
沉重殿门在身后关上。
暂时隔绝了满是压抑。
秋阳和暖,楚南乔却觉得刺眼。他眯了眯眼,心头如压大石般沉重。这趟江中之行,既要查案,又要争权,注定步步惊心。
行二人至一处宫苑转角,左右侍卫身影已远。
楚南乔抬步要走,却发现苏闻贤没跟上来。对方站在原地,复杂地看着他。
“殿下。”苏闻贤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楚南乔停步转身。
秋阳勾勒着苏闻贤清俊的侧脸。他平日含笑的眼里,此刻情绪难辨有关切,有担忧,或许还有因皇帝之言引起的波澜。
两人站在宫墙的阴影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吹风扫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殿下是否在疑惑,”苏闻贤上前一步,靠近些,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为何对微臣如此‘推心置腹’?不仅让臣参与查盐税,还参与……说服苏霆昱支持殿下这等机密事?”
楚南乔不答,只是静静看着他,默认了。
苏闻贤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陛下是明君,也是棋手。他这样做,是把微臣,明明白白放在殿下的砧板上。此去江中,若成,殿下施恩,苏家感念,太子府得助;若败,或下臣有异动……”他顿住,目光灼灼看向楚南乔。
“殿下便可名正言顺,先处置下臣,再论其他。苏霆昱那三成兵马,殿下也能顺势接手。”
他的分析冷静而直接。
楚南乔心中疑虑未完全消散,但他这份坦诚,确然减少了二人隔阂。
他不得不承认,苏闻贤看得很透。
“你既明白,就知道此行凶险,对你尤其如此。”楚南乔语气平淡,清清冷冷,但少了份疏离。“不仅要查盐税,还要争取苏霆昱支持。其中利害,你比我清楚。”
“凶险?”苏闻贤忽然笑了。笑容在秋阳下格外明媚,带着他特有的韵味。“能与殿下同行共谋大事,纵是刀山火海,对臣也是甘之如饴。至于苏霆昱,殿下不用过度担忧,下臣……”他目光微动。“自会同你一道。”
他的话大胆直接,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落在楚南乔脸上,带着专注。
楚南乔心头一动。想避开那视线,脚却定住了。
宫道空旷,远处有侍卫身影。秋风卷落叶,更添萧瑟。他们位置虽隐蔽,却非绝对安全。苏闻贤此言此行,实在逾越。
但他没动怒,只微蹙眉。
“苏大人,慎言。”
“殿下总是这么克制。”苏闻贤又逼近半步。两人官袍下摆在风中几乎相触。他微微俯身,气息带着秋凉,却又有些温热,拂过楚南乔耳廓。声音低沉,带着蛊惑。
“此处无人。殿下能否……下给臣一句实话?”
“什么实话?”楚南乔觉得耳根发热,幸有秋风遮掩。
“殿下让下臣同行,参与这等机密要务,殿下心里可有一丝……是情愿的?”苏闻贤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而非全因陛下的旨意和其他权衡?”
楚南乔心跳漏了一拍。怎么答?承认?等于纵容他得寸进尺。否认?可心底对苏闻贤可能带来的助力,并非全然排斥。
复杂的情绪几乎让他语塞。
他的沉默,在苏闻贤看来,却另有一番解释。苏闻贤眼底笑意加深,带着点得意。
不过他见好就收,不再紧逼,只极轻极快地说:“殿下不语,下臣就当是情愿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恢复臣子应有的距离。
仿佛刚才的逾矩和试探从未发生。只有那双含笑的眼,在秋阳下依然亮得惊人。
“殿下,江中路远事大,需早准备。臣先回府打点,待殿下安排妥当,再听召启程。”苏闻贤躬身行礼,无可挑剔。
楚南乔看他瞬间变回恭顺的臣子,心中竟有一丝怅然若失,如轻风拂过水面留下的层层涟漪。
他定神点头:“嗯,待行程安排好,孤会通知你。”
苏闻贤眸光一沉,深深望向楚南乔,眼底似有暗流涌动。他忽地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低而缓:“下臣倒是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楚南乔眉梢微动,不动声色地迎上他的注视:“说来一听。”
“大队人马按原计划走陆路,掩人耳目。”苏闻贤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气息不着痕迹地欺近,“至于你我二人……不妨改走水路,乘一叶轻舟顺乌陵江南下。”
他尾音轻轻一挑,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缠绵:“就只你我。”
他含笑凝视着楚南乔,眼底流转着试探与深意,已然盘算好若对方露出半分推拒之色,该如何慢条斯理地,一步步引他入彀。
楚南乔眼尾微扬,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几乎难以捕捉,却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好。”
这般爽快?苏闻贤原以为还需多费些口舌,倒教他微微一怔。
可随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之意漫上心头,如此说来,自己与殿下竟是这般心有灵犀。
这念头一起,苏闻贤眼底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如一池春水漾开,泛起层层涟漪。
“那……臣先行回府稍作打点,”他压下心头微澜,拱手一礼,声线里却仍带着几分未尽的欣然,“臣静候殿下消息。”
“好。”楚南乔依旧只回了一个字,却比方才似乎多了一分温度。
苏闻贤转身离去,步履轻快,官袍衣袂在风中翩翩而动。
楚南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宫墙拐角,才收回目光。
指尖无意识蜷缩,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还有苏闻贤靠近时,那清浅檀香和秋日的清冽气息。
这趟江中之行,查积弊,争兵权,身边还跟着心思难测又似真心相助的苏闻贤……在这多事之秋,恐怕远比想的更难熬。《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