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觊觎 以身相许


    暮色将至, 一只白色幼猫在山林里东奔西窜,眼瞳发出幽深的绿光。


    河水冷得如二月寒冰,刺骨的寒刀侵入肺腑。


    尖锐的沙石刺破了少女的外裳, 缓缓渗出血迹。


    喻闻雪睁开眼,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之后, 动了动发僵的手指。


    她用力撑起身,试图缓解发酸的身体,但泡了水的四肢酸麻难耐,实在使不上力气。


    值得庆幸的是, 河水并不深, 虽艰难,但好在成功从水里爬了出来。


    头发湿哒哒搭在肩上, 若此刻有镜子, 定会发现自己狼狈得像个女鬼。


    罢了。


    活下来就好。


    碎石太多, 她的手臂大腿有多处擦伤。


    脑袋被撞得发昏,她随意揉了揉, 慢吞吞起身,掀开裤腿检查伤口。


    还能流血, 说明问题不大。


    圆月孤悬, 喻闻雪环顾四周, 着实分不清方向。


    若那些人有良心,必定会回来找她, 但她不敢去赌,这样无异于把自己的命再次交到别人手里。


    换一次,她还是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个。


    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随便一个小感染都会死人,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


    喻闻雪默默叹了一口气, 把沾血带肉的裤腿撕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叫她大脑短暂清醒,双腿在裙间空荡荡的,她在地上捡了一根长木棍做拐杖,顺着有光的地方走。


    比起伤口的疼痛,她更担心自己会成为野狼的盘中餐。


    饥寒交迫,体力逐渐下降,刚走出去没几步,她就失了力气,只得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这样下去也是茫然,除了累晕在这里,并不会有什么进展。


    穷途末路之际,喻闻雪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捡两个石头坐在地上,学着书里的样子生火。


    但她压根不认得这是不是可以生火的石头。


    只是一味地,傻乎乎地,不断尝试。


    试多了,也累了,但火并没有升起来。


    伤口越来越疼了。


    “喵——”


    不远处,传来小猫微弱的叫声。


    喻闻雪心中一喜。


    有猫在,也许就离人所在之处不远。


    她重振旗鼓,学着猫叫的声音应和着。


    一只白色的小奶猫出现在她面前。


    “喵——”


    “是你啊。”喻闻雪记得它,是上次遇到的那只受伤小猫。


    小猫亲昵在她受伤的大腿处转了转,随后咬着她撕烂的裙摆,用力拽去。


    喻闻雪想阻止,又怕用力掰开会伤到它,摸摸它的头,柔声道:“你要带我去哪?”


    小猫继续喵喵叫。


    天色越来越暗,许是泡过水的脑子有些发昏,她竟然听了一个小猫的话,跟着它的步伐朝前走。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小猫停下脚步。


    这里刚好有一处火源。


    周围有生过火的痕迹,虽然灭了七七八八,但隐约还有微弱的亮光,看样子有人在这里驻扎过。


    喻闻雪往里添了些树叶树枝,将小猫抱在怀里,贴贴它的脸。


    它那样小,跟她一样,是个脆弱易碎的生命。


    被水泡过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怀里的小猫却温暖至极。


    一人一猫,就这样报团取暖,在这幽静的深林里,沉寂下去。


    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原本升起的火源再一次扑灭。


    连同她的希望一起,消失不见。


    连绵不断的大雨,就像她儿时被抛弃那天一样。


    讨厌雨天。


    也讨厌被抛弃。


    豆大的雨水浇在她脸上,渐渐模糊了视线。


    不远处传来野兽的嘶吼声。


    未知的危险带来的恐惧感浮上心头。


    她看不清,只能凭借本能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走去。


    人在倒霉时果然喝凉水都会塞牙,先是落水受伤,后又淋雨熄灭了希望。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生火的本领都没有,只能呆呆站在这里,面临即将到来的困境。


    她捡起地上的树枝,做好防御的准备,但她很清楚,这并不足以对抗一个野兽。


    无论是饿狼还是猛虎,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声音越来越近了。


    沉重的脚步,粗壮的喘息。


    恍惚间,耳畔传来有人呼喊她的声音。


    喻闻雪的眼前一片黑暗。


    除去异样的呼叫,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也在朝她逼近。


    她把小猫往怀里又按了按,随即掏出一旁的树枝,朝声音来源刺了出去。


    树枝被人握住。


    “是我。”


    少年脸色苍白,美得近乎病态。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披风遮住了喻闻雪的视线。


    也许是黑色,也许不是,因为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这是死了吗?”喻闻雪笑了笑,弧度不大,但还是扯破了她干裂的嘴角,“都看见神仙了。”


    顾云深低眸望着她。


    少女形容狼狈,一身粉裙早已沾满了泥巴和血污。


    她的手上有血,原本白皙的小腿也直接裸露出来,遍布伤痕。


    唯独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依旧在笑。


    一边笑,一边安抚着怀里的猫。


    找到她之前,他想像过很多种她可能会出现的样子。


    也许会扑到他怀里说她很害怕,也许会高兴终于有人找到了她。


    甚至她应该生气,应该发脾气,怨恨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救她。


    但她什么都没有。


    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脆弱,无助,如同漂泊的浮萍。


    “还能走吗?”顾云深问。


    喻闻雪反应稍慢,但听清了他的话,回道:“我的腿在流血,很疼。”


    她没想着瞒,毕竟受伤就是受伤,又不是瞒了就会叫他可怜。


    那才不是顾云深的作风。


    果不其然,听完这话,顾云深下意识看向她的腿。


    虽不自在,但她并未觉得害羞,问道:“你身上有止血的药吗?”


    “我还能走,就是有点疼,可能会很慢”


    话音未落,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来。


    喻闻雪下意识抱着他的脖子,怀里的小猫窝在她胸前紧紧扒着她的衣服。


    宽大的外袍盖在她身上,挡住因雨水带来的寒意。


    如今的状态却称不上体面,暮春时节的衣料单薄,将她的身体曲线暴露无遗。


    最重要的是背上的伤,总不好这里也叫他帮忙上药。


    她可以不介意,但难免人家会介意。


    此处地势险峻,外面大雨滂沱,两人只好被迫找个山洞临时避雨。


    火光被点燃,顾云深毫无顾忌地拉过她的脚踝,吓得喻闻雪差点把怀里的猫摔了下去,忙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怎么,要你的神仙哥哥来上药?”


    “……倒也不是。”


    方才那是情绪上涌,以为自己要死了,出现了幻觉。


    区区小事,怎么好劳烦人家动手?


    喻闻雪想。


    但顾云深的动作显然比她脑子转得还快,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动手麻利地上完了药。


    还是大腿上的。


    没想到看起来总是很凶,但力度意外得很轻。


    “回魂。”顾云深拍了拍她的头:“这里没有神仙,叫你失望了。”


    “二公子也很厉害,不是神仙更胜神仙。”


    喻闻雪干脆把手臂也伸了出来,由着他动作:“那麻烦你了。”


    “有人动手,我还省事了,谢谢你。”


    “谢谢你来找我。”


    闻言,顾云深洒药的动作顿了顿,笑道:“你怎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也许,我是来杀人的。”


    喻闻雪小声嘟囔:“你当我三岁小孩,好人坏人分不清。”


    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之前围着的白色绷带被水泡过后又掉了出来。


    她问:“你这里受的伤还没好吗?”


    顾云深收起金疮药,伸出手腕给她看,正色道:“你想看吗?”


    “你这算不算自揭伤疤给我看?”喻闻雪好奇,但并不想戳破人家的伤心事,轻轻推开他的手:“不必了,这是你的隐私。”


    这里环境虽差,但有火有食物,还有猫,她心情好了不少,也有力气开起玩笑,道:“万一我看了,你要以身相许怎么办?”


    “你在暗示我?”顾云深又添了一把火,把外袍脱下来烤干,偏头看她:“因为我摸了你的腿,所以你暗示我要以身相许?”


    “”他在说什么?


    喻闻雪怀疑脑子进水的是他,而不是自己。


    她纠正道:“那是上药,不是摸。”


    “可我碰到了。”


    “那也不算摸。”


    “碰不算摸吗?”


    “当然不算!”喻闻雪飞快在他手背上点了一下,“这叫碰。”


    说完,她又顺着往下滑,严肃道:“这才叫摸。”


    “有区别吗?”顾云深似是不解,问道:“所以,你不想叫我以身相许?”


    怎么听起来有点失落?


    喻闻雪贴了贴他的额头,又贴了自己的,喃喃道:“没发烧啊。”


    “没发烧也在说胡话,还不如我呢。”


    短暂的肌肤相贴后,顾云深盯着她的眼睛:“你对我,就不好奇吗?”


    “是挺好奇的。”喻闻雪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顾云深从怀里掏出一副耳铛递给她:“你的。”


    “你眼神还挺好的,比我强多了。”喻闻雪伸出五指,能看清的视野依旧有限。


    她捂着眼睛,只露出指缝中一点光亮。


    唯有眼前人的模样,格外清晰。


    火光添了些暖意,为了避免顾云深再提“以身相许”这件事,喻闻雪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话题,道:“我们来聊天吧,你猜猜,我名字是怎么来的?”


    顾云深漫不经心道:“你爹姓喻,你娘姓闻,你出生在一个”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冬天。”


    “全错!”喻闻雪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模样。


    “哪里不对?”顾云深伸手插进她的发间,捻起一缕发丝。


    喻闻雪捋着小猫的毛发,举起它的爪子朝顾云深眨眨眼,道:“我跟奶奶姓的。”


    “奶奶?”


    “就是祖母。”


    脸颊的发丝被风吹散,她低着头,自顾自道:“我从出生身体就不好,父母都不要我,只有祖母要我,就改了她的姓。”


    “虽然名字里带雪,但我并不是出生在冬天,我是四月生人。”


    “四月是个好时节,可我出生那天,百年难一遇的下起大雪,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黄尘没马长安道,残酒初醒雪打窗。客子惯眠芦苇岸,梦成孤浆泊寒江。”


    “爷……祖父给我取得名字,是不是很美?”


    顾云深继续玩着她的头发,目光却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看了很久,不知是在回答她的话,还是说出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回道:“很美。”


    眼皮越来越沉,脊背上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喻闻雪挪了挪身子,为了让自己舒服些,整个人靠在墙壁,一动不动,变成了一个木偶人。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顾云深似是不习惯这种沉默,主动问道:“四月,真的会下雪吗?”


    “当然是真的。”喻闻雪语速极慢,发现原本淋湿的头发几乎都干了,但她没思考太多。


    “我就知道你不信,但在我的家乡是真实存在的”


    少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息。


    探子之前将她的亲缘关系调查得一清二楚,没理由出错。


    除非


    而她似乎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在这般情况下,仍然放心与他独处。


    就像顾容廷形容她的那样,单纯,善良,美好。


    但顾容廷不了解她。


    她的另外一面。


    比如找到她时,那个狼狈却倔强的模样,在见到他后还是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


    她不应该这样的。


    更不需要这样。


    良久,顾云深攥着她的手,用内力将她身上最后一点潮湿烘干。


    他望着她阖上的双眼,黑夜闪烁的点点星芒,也随着她的沉静,黯淡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黄尘没马长安道,残酒初醒雪打窗。客子惯眠芦苇岸,梦成孤浆泊寒江。出自《闻雪》


    第24章 偷看 你喜欢我


    喻闻雪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心口隐隐作痛, 后背上的伤口因被水泡过更加撕心裂肺的疼。


    距离任务完成期限还有不到一天,她的时间不多了。


    若完不成任务,只怕这个健康的身体也不再属于她。


    雨声淅淅, 夜色越来越深, 深到她看不清任何东西, 彻底变成了“盲人”状态。


    她摸索着起身,无意中触碰到一处丝绸般柔软的东西。


    很熟悉,似乎是香囊一类的东西。


    未等她反应过来,手腕被人轻轻钳住。


    “饿了?”顾云深问道。


    “不饿。”喻闻雪摇摇头:“二公子, 我们何时回去?”


    再不回去, 她背上的伤口怕是要溃烂了。


    顾云深将灭掉的火光重新点燃,少女睡眼惺忪的娇憨展露无遗。


    他看了很久, 垂下眉眼, 道:“雨未停, 明早回去。”


    “也行。”


    反正表白在晚上,还来得及。


    只是祭天大典大概无法如期参加, 不知道太后会不会怪罪。


    喻闻雪哀叹一声,问道:“二公子, 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可不可以把我骨灰洒在湖里。”


    “挫骨扬灰可不是什么好事。”顾云深蹙起眉头, 嘴角平了几分:“你不是最怕死了吗?”


    “怕是怕,但迟早会有那一天。”喻闻雪笑了笑, 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能多活几天最好,若是不能,也好把身后事交代一下。”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顾云深探向她的额头。


    没发热,但脉搏虚浮无力。


    比起初次见面的病入膏肓,她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支撑到现在。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平生第一次,那里竟然不太舒服。


    为何有心疾的是她,他却会不开心。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又不受控制。


    喻闻雪打起精神,拍拍脸不让自己昏睡过去,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喜欢侯爷?”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顾云深想笑,但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反问道:“所以,你还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啊,对了,你说你喜欢我。”


    “……”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喻闻雪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为了更了解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他欺负过你吗?”


    顾云深终于看了她一眼:“没有。”


    后背有伤,喻闻雪不敢背靠墙壁,于是偷偷倚在他身上,利用好现成的人形肉垫,凑上前问道:“既然没有,我瞧他对你也挺好的,不如你们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兄友弟恭,岂不妙哉?”


    “兄弟相爱?”顾云深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那叫□□。”


    “……”


    喻闻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人怎么听人说话总喜欢听一半?


    这是重点吗?


    她想反驳,紧接着,顾云深绕着她的头发,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耳朵,笑容透着几分认真,道:“你既喜欢我,那你想跟我相爱吗?”


    明知他在说玩笑话,喻闻雪还是恍惚了一下,摊摊手道:“这可要让顾二公子失望了,某人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怎么,你想当鳏夫吗?”


    听完这话,顾云深刚平复的心情又低了下去,折断了添火的树枝。


    没由来的烦躁。


    喻闻雪见他不说话,大方的把衣服分给他一半。


    怎么说这人也是为了救自己来的,手腕上的旧伤还差些复发,她不能忘恩负义。


    仔细想来,他已经救了她好多次了,即便嘴上总是喜欢吓唬人,但并没有伤害她什么。


    雷声滚滚,隐约可见大雨卷起的白烟,周遭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抬手间,拉扯到背上的伤口,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还是被顾云深听到了。


    他问:“你还有其他伤到的地方吗?”


    喻闻雪顿了顿,摇头道:“没……”


    眼前之人显然不愿意相信她的说辞,指尖轻扣几下,冷冷道:“老实交代和打断手脚,你选一个。”


    “活阎王,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喻闻雪小声嘟囔:“我后背受了伤,你还会为我上药不成?”


    “你为何觉得我会拒绝?”


    闻言,顾云深瞟了一眼她纤细的脖颈,随后拔剑划破衣袖,割下一块布料递到她手上:“你若不放心,可蒙住我的眼睛。”


    雨势渐小,滴答落在石岩上。


    如同她的心底最坚硬的部分一点点在融化,最后消失殆尽。


    古代人就这点不好,衣着打扮太过于繁琐,以至于喻闻雪脱了半天才解开胸前的系带。


    顾云深双眼被布条绑住,拿着药的手却精准找到了位置,“疼就叫出来。”


    这话听起来好生奇怪。


    喻闻雪没有多想,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纤薄的脊背伤口深可见骨。


    明明他的眼睛被蒙住了,怎么还能一下子找到伤口?


    没有一处下手是浪费的,就算睁着眼睛也很难做到吧?


    喻闻雪忍不住问:“你这衣服是不是有点透光?”


    顾云深的手停顿了一下:“不透。”


    “我不信。”


    “你应该信。”


    “那你借我看看。”说罢,喻闻雪回过头,一把扯掉他眼睛上的布条,挡在自己眼前。


    侯府苛待于他,万一给他穿什么残次品布料,也未可知。


    “还真是不透。”她先是睁着眼睛看,随后摘下来对比,确实看不见。


    但她没有怀疑自己,而是质疑他人:“你方才是不是偷偷摘下来了?”


    “没有。”


    顾云深否认。


    “那你为何这么黑还能找准位置?”


    “有血腥气。”


    “……你鼻子这么灵?”


    喻闻雪不敢信:“你是属狗的吗?”


    顾云深勾起唇角:“我们貌似是同年的。”


    “”行吧。


    喻闻雪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他才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连时间都放慢了。


    顾云深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拿回布条的手指蓦地一滞。


    火光照耀下,少女洁白无瑕的肌肤晃的刺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喻闻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胡乱去遮他的眼睛:“你怎么还睁眼呢!”


    古代的胸衣根本遮不住什么,基本就是个摆设,她特意画了个草图请林清婉找人帮忙定制了新款胸衣,样式跟现代的差不多。


    掌心下,细长的睫毛轻扫,痒意却蔓延到了心里。


    喻闻雪故作凶狠:“你还睁!”


    顾云深喉头一滚,不动了。


    “闭上眼,我说睁开你才可以睁开。”


    “好。”


    喻闻雪动作麻利地穿上了衣裳,直到胸前的蝴蝶结完美系好,她才开口:“可以了。”


    “你胸前为何有道疤?”


    “什么?”喻闻雪支支吾吾道:“你看错了。”


    “是吗?”顾云深轻嗤一声:“谁伤了你?”


    医生啊,还能是谁?


    喻闻雪不会傻乎乎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只怕要被他当成疯子。


    思来想去,她胡乱扯了一个理由:“小时候遇到坏人,被刀砍的。”


    “刀砍不会是这个形状。”顾云深盯着她的眼睛:“除非,是有人想挖你的心。”


    喻闻雪不说话了。


    他懂得还真多。


    顾云深继续问道:“换心,可以治好你的病吗?”


    “怎么可能。”


    就算是医疗科技发达的21世纪,都无法保证百分百的手术成功率,古代这种医疗条件,只怕刀刚下去,人就没了。


    喻闻雪苦笑道:“我现在很健康,能吃能跳,没什么不好的。”


    似是怕他不信,她站起来转悠了几圈,“你看吧,我就说……”


    刚一起身,就晕了过去


    原本定在四月初一的祭天大典因暴雨延迟一天举行。


    喻闻雪在昏迷了一夜之后终于苏醒过来。


    林清婉守在她床边,双眼红肿,看样子哭了很久。


    见她醒来,忙按住她的手腕为她把脉,“对不起,都怪我不好,竟轻信了那个小孩子”


    喻闻雪眨眨眼,随即笑道:“你看,我还活着,命真好!”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听二公子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体被石头划得千疮百孔”


    林清婉每说一句,就要停下来哭一会儿,若是换做以前,喻闻雪必定会有些头疼。


    但现在没有。


    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她的安危哭成这样。


    不过她更难想象顾云深夸大的能力。


    千疮百孔,那不成筛子了?


    她晃了晃脑袋:“我睡了多久?”


    林清婉吸吸鼻子:“昨夜子时到现在,应当是八个时辰。”


    “这么久!”喻闻雪猛地起身,不慎拉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二公子在哪?”


    “他送你回来之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林清婉摸摸她的额头:“先吃些东西吧。”


    喻闻雪手臂和大腿的伤口被处理地很好,淋雨之后第一时间上了药,因而并没有溃烂得很严重。


    但后背上就没这么幸运了,林清婉看过之后叮嘱她一定不能平躺,只能侧睡。


    还有几个时辰,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雨后初霁,喻闻雪披上外袍偷偷跑出去摘了满满一筐木芙蓉。


    顾容廷忙完公务回来,率先来看她,一进门就焦灼地喊道:“闻雪啊”


    得了,又来了。


    喻闻雪准备迎接他的碎碎念,但今日的顾容廷并没有唠叨到打开话匣子,只一味地给她塞很多好吃的。


    “这是寻寒叫我带来的。”


    “有伤药,有糕点,还有蜜饯……”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道:“还叫我不要打扰你休息,少跟你说话。”


    “你说,我是那种唠叨的人吗?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时常觉得祖母唠叨,但如今我也长大了,许多事”


    喻闻雪抬手打断他的话:“原计划,别忘了。”


    “罢了,不急于一时,你先养伤为重,婉妹妹她现在也没有心思。”


    “不成,这是我算的黄道吉日,今晚有流星雨,如果成功表白,你们两个会恩爱非常,还会生一对特别漂亮的龙凤胎!”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顾容廷险些就要相信了,但转念一想,仍是拒绝她的请求:“不成,你先养病。”


    “我已经好了,你看我比兔子还能跑!”


    喻闻雪就差原地打一套军体拳。


    僵持半晌,直到林清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容廷才松了口:“那就依你,总不好叫你为了我们白白操心这么久。”


    “但事事以身体为重,不可逞强。”


    傍晚时分,春猎的行赏仪式即将开始。


    林清婉本不愿喻闻雪下床,但奈何拗不过她的脾气,最后只好陪着一起出门,寸步不离。


    喻闻雪看了眼天色,东西准备地差不多了,就差人到齐了。


    她谎称腿疼,先行一步撤退。


    林清婉阻止道:“那我跟你一块回去。”


    喻闻雪:“我想去见二公子。”


    “这”林清婉叹了一口气:“罢了,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你留在这就好。”喻闻雪笑盈盈指着她身后:“侯爷来了。”


    林清婉抿唇,脸颊浮上红晕。


    一回头,顾容廷正拿着一个花环朝她走来。


    喻闻雪没有走远,退至花丛后面蹲下,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油纸伞,静候佳音。


    她看得认真,只要顾容廷比手势,就立马出现。


    “三。”


    “二。”


    “你怎么在这?”顾云深没有把她拎起来,而是蹲在她的旁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这是在偷看?”——


    作者有话说:因为是第一次写这个题材,一直怀疑自己,再加上最近数据很差,担心写的不够好。谢谢各位小天使的评论,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爆哭]


    第25章 乐趣 十指相扣


    “嘘!”喻闻雪用食指抵住他的唇, 示意他不要出声。


    唇上传来丝丝麻麻的触感,顾云深眉头上挑,没有继续开口。


    夜幕低垂, 繁星点点, 一对璧人你侬我侬定情于树下。


    时机一到, 喻闻雪打开事先准备好的罐子,霎时间,萤火虫漫天飞舞,瞬间点亮昏暗的夜空。


    顾容廷从袖口掏出一枚玉戒, 随着萤火流转的轨迹跪在地上, 颇为紧张:“婉妹妹,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与我相伴一生吗?”


    由于过于激动, 他的双腿微微发抖, 一下子从单膝跪地变成了双膝跪地。


    喻闻雪:“”


    白教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


    林清婉的脸色由红变白,忙扶起他:“廷哥哥, 你这是”


    “婉妹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顾容廷的声音比平时大了好几分, 但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好不容易站起来后, 又因发麻往前倾去。


    “我愿意……”


    太丢脸了!


    喻闻雪简直没眼看,无奈叹了一口气, 抄起油纸伞,快速冲到他们二人面前。


    “砰”得一声,油纸伞撑开,木芙蓉的花瓣从空中飘散。


    芬芳铺了满地,一朵朵, 一瓣瓣,交织成一副美丽的画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顾云深站在不远处,目光专注地看着伞下的少女。


    少女撑着油纸伞站在零落的花瓣下,窈窕的身影,明媚的笑容,看得人微微失神。


    与此同时,庆祝春猎的烟花四起,缤纷多彩,绚烂非凡。


    火花划破天际,倾斜而下,照亮了喻闻雪的脸。


    他的眼神没有一刻从她身上抽离。


    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喻闻雪自觉功成身退,朝顾容廷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藏在方才那处花丛下。


    按照流程,表白成功的下一步就是


    【系统:恭喜宿主,隐藏任务二完成,获得初级礼包——时空锦囊*1】


    【HE进度已达到99%,请宿主继续努力!】


    “太好了!我又能活了。”喻闻雪为自己欢呼一声,余光注意到被他丢在一旁的顾云深,笑眯眯地伸出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来击个掌,庆祝一下。”


    顾云深偏头看她,虽不懂,但还是很配合地握住她的手。


    手指顺势下滑,与她十指相扣。


    喻闻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击掌,不是牵手。”


    “有何区别?”


    “区别很大!”


    喻闻雪想收回手,不料被他攥地更紧。


    她再收。


    他再紧。


    算了,算了。


    喻闻雪就这么任他牵了一路,反正没有什么人认识她。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这些人不认识她,不代表不认识顾云深,周遭不少缇骑署的同僚都在纷纷打趣。


    “这个就是顾家的表姑娘,与顾二甚为相配。”


    “两人年纪相仿,听说还是青梅竹马呢!”


    “看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诸如此类,只多不少。


    她一开始还会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您想多了。”


    “更不是青梅竹马。”


    到后面解释累了,干脆欣然接受:“是的,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我也觉得我们配极了。”


    “记得来送礼金啊!”


    而每当她不解释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顾云深的心跳快了一些。


    旁人的目光大概就是他的兴奋剂。


    ……


    翌日,春光明媚,天朗气清。


    钦天监早在年初预言今年多雨,而今南方洪水泛滥成灾,不少地区都在紧急抗洪中,皇上下令取消接下来的行程,斋戒三日为国祈福。


    祭天大典如期举行,喻闻雪不负众望,表现极好,得到太后不少赏赐,她从里面挑出些新鲜花样,一份准备送给林清婉,一份给顾云深留了下来,毕竟人家也是她救命恩人。


    林清婉自打在她出事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认为是自己轻信他人才导致她受伤,连夜给她抄佛经祈福。


    顾容廷心疼林清婉,不舍得她受苦,两个人商讨对策,最后决定一块抄。


    于是当喻闻雪领赏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林清婉跟顾容廷分别坐在书桌对面奋笔疾书,时不时还指点对方的字如何。


    “你这篇有点潦草,佛祖看到会不开心的。”


    “你这里写错了一个字,祈福会不灵验的。”


    喻闻雪轻咳一声,试图证明自己已经没事了,放下怀里的箱子,拍拍手大声道:“我回来啦!”


    闻言,两人纷纷放下笔,一个给她倒茶,一个给她递糕点。


    顾容廷:“上次骗你们那个孩子已经打探到了,他根本不是陈大人家的孩子,而是行宫里一个老太监收养的义子。至于那个老太监,如今已是病入膏肓,背后之人,还需仔细调查。”


    “都是我不好,差点害了闻雪”林清婉的眼眶瞬间发红。


    其实这件事说严重不算严重,说不严重,却也实实在在伤到了人,可见幕后黑手是做足了准备,只打算吓唬她们,而非要他们性命。


    喻闻雪觉得此事定与顾淮生和罗芸有关,暗示道:“此事既是冲着清婉来,那就说明很可能有利益纠纷,如果清婉出事,最大的获益者会是谁呢?”


    林清婉仔细回忆一番,仍是摇头:“可我不曾得罪什么人。”


    “未必是你得罪了谁,可能就是你的存在动到他们的蛋糕鸡腿了。”


    这个说法,顾容廷还是第一次听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通过害清婉来为自己扫清障碍?”


    喻闻雪点头:“没错。”


    “我知晓了,这件事我会认真去查,你们放心。”顾容廷神色黯淡下来:“若叫我查出那人是谁,绝不会放过他。”


    说太多容易暴露,喻闻雪决定见好就收,只要他能主动去查,必定会查出顾淮生的阴谋。


    顾容廷哀叹一声:“过两日就要回京了,没想到我们顾家来的时候是五个人,回去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喻闻雪惊讶道。


    “你们还不知道,二房的堂弟顾淮生昨晚连夜送回京了。”


    “他的妻子同安郡主突发恶疾先前已经被送了回去,而顾淮生前几天夜里不知怎么喝醉酒跌入河里,正值下游,河水湍急,樵石又尖锐,浑身上下几乎都是伤,怕是时日无多。”


    “被人发现时,身上还带了”


    后半段话,顾容廷没有说出口。


    对着两个姑娘家,他着实无法描述当时的香艳场景。


    那顾淮生的腰带上,还挂着一件赤色鸳鸯肚兜


    他既不说,喻闻雪也没有多问,总归顾淮生跟这件事绝对脱不开关系,掉进河里也算他倒霉了。


    离开林家的营帐,喻闻雪回到自己的住处。


    顾云深这两天忙得不见人影,早出晚归,今早醒来时都没有见到他人,礼物只能等他回来再去送。


    她先去简单沐浴了一番,随后给背上的伤口上药。


    伤口位置着实有着别扭,她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办法涂好,又不想去麻烦林清婉,估计她看到又要哭着抄佛经了,自言自语道:“涂个药都这么费劲。”


    手一抖,药粉洒了七成。


    喻闻雪又换了个方向,不料没拿稳,手一抖,连瓶子带药一起洒了。


    去捡时,指尖触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鬼啊!”


    她抖了一下,下意识捂着胸口。


    待看清来人是谁时,问道:“你怎么在这?”


    顾云深短促地笑了一下:“这似乎是我的营帐。”


    说的也是。


    她都忘了自己搬过来了。


    喻闻雪干巴巴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何时回来的?”


    “在你脱衣服沐浴的时候。”


    “”喻闻雪一字一句道:“那你都、看、到、了?”


    “没有。”


    “那就好。”


    “只看到了一半。”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就是合租的弊端,但人在屋檐下,哪能对房东指指点点,喻闻雪挣扎了一会儿,很快说服自己,不能跟他计较。


    她伸出两只手:“麻烦二公子把药递给我。”


    顾云深没理她:“转过去。”


    “哦。”


    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肌肤,撩开掉下来的一绺头发。


    背上的伤口依旧清晰可怖。


    肩背处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有点疼,但能在接受的范围。


    闻这味道,大抵不是她方才用的那瓶。


    可能是他带来的什么新药,还挺好闻的。


    “嘶——”触及伤口最深处,喻闻雪忍不住低吟一声:“能不能轻一点?”


    “不疼怎么长记性?”顾云深嗤笑一声,但手上的力道还是轻了很多。


    她很瘦,瘦到几乎一只手就可以遮住她的腰。


    柔弱、可欺、又倔强。


    不知怎得,他又想起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她抱着猫靠在树下,看向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干净明亮。


    比起自己的枯槁消沉,她是明媚鲜活的。


    她应该,长命百岁才是。


    房间内没了声音,陷入沉寂。


    喻闻雪心里很乱,总觉得这个氛围有些不太对劲,主动找话题聊天,问道:“你带我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把那只猫也一起带回来啊?”


    “它跑了。”


    “这样啊。”


    又把天聊死了。


    这药怎么还没上完?


    她甚至怀疑药里有什么添加剂,刚下过雨的天气本该很凉爽,竟然又热了起来。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心跳这么快?”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跳快了?”喻闻雪反驳道:“明明是你的,都吵到我了。”


    “你叫它安静一会儿。”


    顾云深笑着,连肩膀都耸动了起来,“那你杀了它?”


    他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匕首塞进她手里,随即握着她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这里,可以一刀致命。”


    说罢,他又带着她的手绕到身后,距离尾椎骨不过半寸距离,道:“刺这里,人不会死,但下肢会半身不遂,生不如死。”


    “你想选哪个?”


    “我杀你做什么?”喻闻雪把匕首放了回去,耐心道:“只要你不随便杀无辜的人就好……杀多了你不累吗?”


    顾云深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我要杀顾容廷呢?”


    “杀无辜的人,你就没办法投胎转世了,下辈子会变成野猪精。”喻闻雪拍拍他的肩:“要不找点别的乐子,转移一下你的精力?”


    “别的乐趣……”


    见他注意力终于不在杀人上了,喻闻雪动了一下还裸露在外的肩膀,问道:“这药上没上完?”


    她不想再讨论杀不杀的问题了,怪瘆人的。


    顾云深眼睫一颤:“好了。”


    “好了就睡觉。”


    “那我先去沐浴了。”


    还挺听话的。


    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喻闻雪美美地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准备睡觉。


    没一会儿,又睁开了。


    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很轻,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明显。


    睡不着,又翻了个身。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奇怪,怎么又热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小顾日记:


    她好像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


    她好像总是在逗别人开心


    为什么,她的目光不能分一点给我


    第26章 情爱 在乎


    春猎结束在四月初。


    回程的路上, 马车不疾不徐行驶在官道,而前方道路因大雨导致坍塌,不再通行。第二批出行的大部队只能绕路行走, 一来一回折腾了不少时间, 被迫在原地休息一晚。


    马车里, 喻闻雪一直惦记着那只白色小奶猫,神色恹恹,连糕点都很少碰。


    林清婉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一会儿捏捏手, 一会儿贴贴额头, 关心道:“闻雪,你还好吗?”


    “表妹怎么了?”顾容廷掀帘进来, 手里捧了一大盒葡萄。


    “我没事。”喻闻雪不想做电灯泡, 从盒子里拿了一串洗好的葡萄, “我去看看二公子,你们聊。”


    说完, 一溜烟儿地跑了。


    行至河边,顾云深正倚在不远处的树下闭目小憩。


    眉目如画, 十分养眼。


    正纠结要不要前去唤醒他时, 一道尖细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姑娘, 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你可以帮我送给顾二公子吗?”


    喻闻雪抬头, 说话那名少女生了一副纤弱娇俏的脸庞,梳着双髻,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她问:“你是?”


    “我叫杨柳儿,家父是鸿胪寺卿”杨柳儿神采奕奕,言语间毫无怯懦之意, 说话时,偷偷往顾云深身上瞟了一眼,试探道:“听闻姑娘是顾家的表小姐,想必您跟二公子一定很熟吧。”


    “倒也没有,我们只是普通亲戚”


    她没办法直白地告诉杨柳儿,顾云深不喜欢正常的香囊,喜欢人皮香囊。


    万一给小孩子吓出噩梦了怎么办?


    思忖片刻,她斟酌道:“杨姑娘,据我了解,他可能不太喜欢香囊。之前也有人送过,但从未见他佩戴,你看看要不要考虑送点别的?”


    杨柳儿显然没遭受过拒绝,瞬间变了脸色,语气重了几分:“姑娘这是何意?”


    喻闻雪愣住:“你可能误会了”


    “难不成你也心悦他?”


    “不不不是这样的!”


    这都哪跟哪啊。


    喻闻雪压低声音:“他不喜欢香囊,你还是换一个送吧。”


    “我做的,他敢不喜欢?”杨柳儿气急了:“阿娘说,顾二公子身份不详,血统存疑,是个私生子。如今更不过是一介小官,并非良配。我既不图钱财,又不图名利,他又岂能眼高于顶?”


    “人跟人生来就有云泥之别,我能看上他,那是他的福气,我若看不上他,他就只是任我踩在脚下的烂泥。”


    “你既瞧不上他的身份,那就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喻闻雪没了耐心,脸色也不太好看。


    本以为杨柳儿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没想到也是个骄横跋扈惯了的。


    不愿与她多费口舌,转身就走。


    杨柳儿上前拦住她,拔高声音:“你这人好没教养,果然是穷乡僻壤出身的破落户,以为巴结上顾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不管你怎么巴结,也改变不了骨子里卑贱的事实。”


    “随你怎么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喻闻雪在心里扮了个鬼脸,恨不得把手里的葡萄丢在她身上,没好气道:“让一让。”


    杨柳儿跺跺脚:“站住,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喻闻雪脚步一滞。


    拳头紧紧握起,不过须臾又松了下去。


    脑海里过了千百遍反击的话,但最终只是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与旁人起冲突。


    没有人会向着她。


    她惹不起。


    “不是说要给我送葡萄?”


    熟悉的嗓音响起,一抹暗色的衣角闪现,只见顾云深身姿挺拔,嘴角弯起一个戏谑的弧度:“被恶犬缠上,怎么也不知道求救?”


    “傻乎乎站在这做什么?”


    喻闻雪呆呆地看着他,大脑短暂放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二公子。”杨柳儿当即换了个态度,忙递过香囊,满脸堆笑:“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希望你能喜欢。”


    顾云深看都没看她一眼,朝喻闻雪伸出手:“葡萄。”


    见他动作,杨柳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正欲把香囊放到他手里,就看他接过了那盒葡萄,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


    他的相貌本就偏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若非嘴角含着笑意,总有一股肃杀之气。


    阿娘说了,顾二公子自小长在寺庙里,不懂京城大户人家的规矩,是一个粗鄙之人。


    但他长得一点儿也不粗鄙,比那些贵公子都要好看。


    没关系,他不懂,她可以教他,培养他。


    思及此,杨柳儿再次鼓起勇气,锲而不舍道:“还请公子收下。”


    顾云深终于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爱慕你。”


    杨柳儿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个遍,脸颊微红:“公子不懂情爱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什么是爱。”


    就像路边的小野狗一样,只要给它们一点吃的,就会心甘情愿跟着主人。


    这番话倒是极大逗笑了顾云深,肩膀微微耸动,从袖口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百无聊赖地把玩。


    喻闻雪在一旁边看戏边吃葡萄,发现他可能要来真的,夺过他手里的匕首,“不玩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两个在说话,你捣什么乱?”杨柳儿刚反驳一句,就见那把匕首反射着阴冷的寒光。


    明明是在阳光下,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凛冽。


    她这才发现,原来他所有的笑容都并非对着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姑娘。


    “说够了吗?”顾云深淡淡道。


    “够,够了。”杨柳儿咽了下口水:“公子若不喜欢,我也不会勉强。”


    顾云深没理她,匕首随意朝前一扔,挡住了杨柳儿离开的路,“给她道歉。”


    “我?”杨柳儿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我堂堂杨家大小姐,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


    “不会道歉的舌头,不如就……”


    “割了吧。”说罢,他作势拔出长剑,被喻闻雪一把按住:“算了,割她的舌头还脏了你的匕首。”


    “要用也是用旁人的。”


    “你,你们两个”


    杨柳儿气得发抖,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眨巴眨巴压根流不出眼泪的眼睛。


    她想跑,可低头看见插在她脚下的匕首,又老老实实地回头,咬着牙道歉:“对不起。”


    喻闻雪没说话,默默又吃了一颗葡萄。


    “声音细如蚊呐,看来是没吃饱饭。”顾云深从不远处捡起一个死了的青蛙,扔到她脚下:“那就吃饱了再继续道歉?”


    青蛙身上满是恶心的瘢痕疙瘩,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反胃。


    “对,对不起!”杨柳儿这次真的哭了,抽着鼻子道:“姑娘,请你原谅我。”


    随后,哭着跑回去了。


    “记住,有人欺负你,就要当场欺负回去。”顾云深收起剑:“太温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喻闻雪有点焦虑,塞了一大把葡萄进嘴,通过靠吃来缓解:“可是,她要是回去告状怎么办,会不会给顾家带来麻烦?”


    “顾家除了顾容廷,还有其他你在乎的人?”


    “还有你啊。”喻闻雪下意识回答。


    说完,她觉得有哪里不对,补充一句:“我不在乎侯爷。”


    好像还是不对。


    算了,想不出来,不勉强自己。


    顾云深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所以,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


    她本身就没什么可失去的。


    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系统:隐藏任务三,偷看男女主亲吻,时限三十天】


    【注:任务三为最后一次偷看任务,结束后,将不会再次开启】


    “有完没完啊!”喻闻雪长叹一声。


    顾云深:“嗯?”


    “我是说,讨厌的人太多了,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就像蟑螂一样,杀不死又杀不完。”


    喻闻雪怕他怀疑,伸手递给他一颗葡萄:“尝尝,很甜的。”


    顾云深看了一会儿,随后俯身,就着她的手,吃了下去,“是挺甜的。”


    “……其实我是想让你自己拿。”


    “碰了青蛙,很脏。”


    那你去洗洗呗。


    当然,这话她没有说出口,注意力很快就被草丛边的雪白身影吸引住。


    “是不是小猫回来了?”


    顾云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闻雪,寻寒,该赶路了。”顾容廷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听闻官道已经修好了,我们赶快走吧,不然可就真要留在这过夜了。”


    “好。”喻闻雪依依不舍地回头,草里却再没出现白色毛团的样子。


    也许真的是错觉吧。


    上车后,她还是心神不宁,时不时掀起帘子朝窗外看。


    不管哪次看,均一无所获。


    细想也是,那样小的幼猫,即便真的记得她,也不会跟上来的。


    回到侯府,喻闻雪的院子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紫云早早就在门口迎接,一见她回来,忙不迭迎上来笑道:“数日未见,姑娘愈发水灵了。”


    “还好还好。”难得见到紫云这般热络,喻闻雪忍不住问道:“我不在这期间,可发生了什么事?”


    “午后太后娘娘身边的云姑姑来侯府做客,顺便传信,请姑娘明日进宫呢。”


    “我?进宫?”喻闻雪惊讶道:“可我不懂宫里的规矩,一不小心得罪人,被乱棍打死怎么办?”


    “呸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紫云嗔道:“待会儿老夫人会派人来教您的,您就只管进宫觐见太后就是了。”


    “好吧。”喻闻雪赶路也累了,不等紫云拉着她聊这些天发生的事,称自己很累,想睡下了。


    睡前她照例数一下这些时日存的银子,其实没多少是赚得,大多是太后赏赐和之前林清婉给的二胡报酬。


    最大的那锭金子,是顾云深给的。


    京城的房价和地皮都很贵,买是肯定买不起的,但赁一个小宅子绰绰有余,可以支撑她三年的租金。


    她已经想好了,待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她就拿这些钱搬出侯府,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


    到时候做点小生意,养花种菜,日子也会好过起来。


    闲暇之余,她还可以继续接群芳馆的画像生意,没准在古代也能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


    匣子里的银钱越来越多,叫人忍不住来回摩挲。


    喻闻雪抱着它上床,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时,忽而听到一阵猫咪的叫声。


    “喵——”


    这声音,似乎是


    打开门,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扑到她面前。


    “这东西吵死了。”顾云深自顾自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嫌吵,就放你这里养。”——


    作者有话说:猫猫有话说:人,你清高,你骄傲,你说我吵!


    猫猫我啊,不过是你取悦人家的手段罢了[可怜]


    第27章 涨红 很想尝一口


    月色从半敞的窗棂照进屋子, 在顾云深的侧脸打下一道柔和的银光,美得晃人心神。


    喻闻雪怔愣一瞬,视线落到了他的唇上。


    很红, 很鲜艳, 就像冰镇过的红樱桃, 很想尝一口


    不行不行。


    大眼睛,别看了!


    喻闻雪伸手在眼前抓了两下,企图将那些古怪的思绪赶跑。


    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真的很符合她的审美, 要是性格再好一点, 几乎就是个完美的人


    别想了别想了。


    又跑偏了。


    一定是海棠春的余毒未清,搞得她最近总是看着他的脸发呆。


    “喵——”


    小猫的叫声拉回了喻闻雪纷飞的思绪, 亲昵地在她脚下蹭了蹭。


    粉红色的肉垫一张一合, 比起第一次见到它时更圆润长大了一些, 这副可爱的模样,凭谁看了都忍不住摸摸它。


    她晃了晃头, 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色中饿鬼,问道:“二公子, 你回去找它了吗?”


    “它自己缠上来的。”顾云深从椅子上起身, 环顾四周, 最后将目光定在床榻上的玉枕。


    香气有异。


    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是中毒来源。


    喻闻雪顺着他的目光探去, 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枕头,一时间福至心灵。


    他困了,想睡觉。


    但侯府跟行宫不太一样,他睡在这里,怕是不妥。


    明明说出的话并不温柔, 甚至称得上是不耐烦,但她知道,这已经是他开始“从良”的第一步。


    思及此,她忍住想将小猫抱起来的冲动,轻轻拥住了他,时刻谨记一个“香囊”的本分。


    都这么明显了,自己若不做出点表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顾云深身子一僵,似是没料到她会直接抱上来。


    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喻闻雪误以为他的旧疾又严重了,于是加了力道,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旧疾有没有缓解不知道。


    她的毒可能不太好了。


    以往拥抱就可以平复下来的躁热却并没有得到缓解。


    这是怎么回事?


    顾云深垂眸,掩饰眼底的情愫,下意识扣紧她的腰。


    沐浴后的少女气息干净舒心,叫人短暂地忘却一切烦恼。


    他那时也不知是怎么,鬼使神差地将这只猫捉了回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是他从未涉及到的领域。


    只是觉得,她看到这只猫,一定会笑。


    她笑了,心口那里会莫名的熨帖。


    很奇怪,但并不令人讨厌。


    “你不喜欢吗?”


    他问。


    “喜欢啊。”喻闻雪回过神来,又拍了拍他的背:“我不嫌吵,谢谢你。”


    闻言,顾云深的眉头也松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喻闻雪支支吾吾道:“侯府不比行宫,你若睡在我这里难免会被人碰见”


    “嗯?”


    “我的意思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喻闻雪松开手,背对着他抱起猫:“今天太晚了,我就不留你喝茶了,你,你先回去吧。”


    顾云深没有挪动脚步,看她左脚险些把右脚绊倒,反问道:“你耳朵为什么红了?”


    “四月了,天气热。”


    “你不是说抱着我睡很凉快吗?”


    “那是之前说的,说过的话已经就饭吃了,不记得了。”


    喻闻雪顶着一张红成番茄的脸,钻进被子,把自己蒙了进去:“我睡着了,你回去吧。”


    顾云深没听她的话,静默一瞬,走上前。


    余光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进来,喻闻雪语气慌张:“虽然我们一起睡过很多次了,但怎么说我也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家,你好歹换身衣裳再上床”


    话音未落,被子掀开,玉枕被抽了出去。


    “我只是来拿枕头。”顾云深用手掂量了一下枕头的分量,缓缓勾起嘴角:“你在期待什么?”


    “期待个鬼!”


    喻闻雪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摸了摸涨红的脸,决定暂时不要跟他讲话。


    太可恶了!


    *


    翌日一早,林家的马车早早在侯府门口等候,林清婉特意过来,打算陪喻闻雪一同入宫。


    喻闻雪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焦躁的心情难以平静。


    初次进宫难免会有些紧张,毕竟电视剧里经常上演说错话就要拖出去乱棍打死的戏码。


    她这小命本就活得艰难,断不可再出什么岔子。


    林清婉握住她的手,莞尔一笑:“不要怕,太后娘娘为人和善,不会难为你的。”


    “我没怕。”


    才怪。


    喻闻雪勉强挤出一个假笑。


    林清婉噗地笑了出声:“还说不怕,瞧你,手都在抖了。”


    “可能是帕金森了吧哎!”


    马车骤然停下,两人重力不稳朝前扑了过去,险些摔倒。


    “金瓦高,琼楼深,天子取物不需钱”


    “草儿飘,花儿落,龙子流落在民间”


    车夫扯着嗓子喊道:“哪来的小孩,快快快,一边儿玩去。”


    “发生何事?”林清婉揉着撞痛的手臂问道。


    “几个小孩子当街乱窜,让二位小姐受惊了。”


    林清婉摇头叹道:“罢了,莫要伤到孩子们就好。”


    喻闻雪心觉不妙。


    这童谣听起来颇为熟悉。


    联想到之前穿梭进小顾云深的回忆……


    只怕是有人故意以孩子的口吻来散播关于他身世的谣言。


    就是不知,顾云深的身世,他本人是否知情,连她的心境也开始七上八下。


    这种不安的思绪一直持续到太后召见之后方才渐渐平息。


    殿内白烟袅袅,太后手持佛珠,简单聊过几句话后便叫身边的姑姑端上来一个金盘。


    “听闻,你在顾家跟府上的二公子较为熟悉?”


    “回太后娘娘,称不上十分相熟,只是比其他人稍微熟悉一点。”喻闻雪恭敬道:“二公子为人仗义,帮了我很多。”


    “这样啊。”太后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门外通传:“皇上驾到。”


    太后神色一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不经意朝一侧瞥了过去。


    见状,一旁的云姑姑当即扶着喻闻雪起身:“姑娘,太后娘娘很喜欢你。”


    “时辰不早了,奴婢送您先回去。”


    喻闻雪按照林清婉教她的礼仪规规矩矩告退,行至门口时,与来请安的皇上擦肩而过。


    脑海里蓦地蹦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虎狼之词,她不敢抬头,生怕回忆起当时那个旖旎的场面。


    太尴尬了。


    庆明帝脚步虚浮,略显浑浊的双眼微微上抬,回头瞧了一下:“那个姑娘是”


    “顾家的表姑娘,也是祭天大典上奏乐的那个姑娘。”


    庆明帝收回视线,回想起近日的流言,喃喃道:“是她啊。”


    回到侯府,喻闻雪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被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请到了寒柏院。


    一进院子大门,就听见正堂有人争吵。


    顾容廷义正言辞地开口:“祖母,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同意,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精明的眉眼充满了算计,慢悠悠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闻雪的父母都在,岂容你在此置喙?”


    “那也不能将表妹嫁到朔州那等苦寒之地!”顾容廷吼道:“俗话称,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表妹她”


    他停顿了一下,终究是顾及喻闻雪的名声,没有说得太详细,道:“表妹并不认识那位周公子,盲婚哑嫁,又怎可取?”


    老夫人阖眼,没有继续开口。


    顾容廷向来温和,可一旦动怒,犯了倔劲儿,饶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如今顾家最出息的就是这两兄弟,为何大房的子弟个个出息,而她亲生的二房却早亡,孙子更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喻闻雪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虽未听全,但也听出个七八分。


    她稳了稳心神,轻声道:“老夫人,表哥。”


    众人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为首那个身穿大红色裙装的胖妇人唤道:“闻雪啊,我的乖女!”


    跟在她身后的瘦小男人也跟着喊道:“乖女!”


    赌博的爹,贪财的娘,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一口一个乖女,叫得喻闻雪直头疼。


    但她又不好表示出来,只能配合地上演一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


    “闻雪,你父母不远万里来到侯府,跟你商讨一下成婚事宜。”老夫人笑道。


    “成婚?谁成婚,我要随份子钱吗?”喻闻雪问道。


    胖妇人干巴巴笑了两声,解释道:“老夫人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虽说在朔州远了些,但周公子一表人才,家境又殷实,是多少女郎梦寐以求都想嫁过去的如意郎君。”


    喻闻雪了然道:“哦,既然她们梦寐以求,我就不跟她们抢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蠢呢!”瘦男人扶正了腰带,吡道:“若非周公子的生辰八字与你相和,这种好事又岂能轮到我们?你合该知足才是。”


    “是啊,你也不小了,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你哥哥都能打酱油了,这大好姻缘,泼天的富贵,你可得把握住了。”


    胖妇人想去摸她的手,被喻闻雪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娘,我还不想嫁人。”


    “浑话!哪有大姑娘不嫁人的?”


    “我不嫁。”


    老夫人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瘦男人轻嗤一声:“聘礼都收下了,庚帖也换了,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初,你就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们含辛茹苦养你长大,这才攀上高枝几天,你就翅膀硬了?”


    “够了!”顾容廷挡在喻闻雪的身前,对着她父母,一字一句道:“闻雪不想嫁,你们又岂能逼迫于她?”


    “早知你是个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捡你回来”瘦男人声音极低,抬头觑着顾容廷的神色,闭上了嘴。


    大树下,观南鄙夷地瞧着这对冷血的父母,啐了一口,消失在无尽黑夜。


    听完观南略带添油加醋的话后,顾云深反应平平,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观南迟疑道:“公子,您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我应该做什么?”顾云深摩挲着手里那枚燕子香囊,里面放着喻闻雪的画像。


    忽地,香囊的穗子断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穗子放了回去,抬手摸了下心口。


    又是这种感觉。


    闷闷的,不舒服。


    “婚事就在下月初,算下来,已经不足一个月了。”观南重复道。


    “迤东水患,过些时日我要出趟门。”顾云深抬腿欲走。


    观南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主子对喻姑娘是有些不同的,没想到他又回到了原来那个生人勿近的样子。


    “唉,可怜的喻姑娘,马上就要去嫁一个不爱的人了,不知何时有机会再能见面。”


    顾云深停下脚步,捏着香囊的指节微微泛白,回头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第28章 婚事 燥意


    侯府上下张灯结彩, 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喻闻雪将事先准备好的迷药下到喻父喻母的茶水里,得了空,忙不迭从侧门溜出去找林清婉。


    自从得知侯府里有人给她下毒,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能做到毫不留痕, 侯府里除却顾容廷, 也就只有老夫人了。


    但她不清楚老夫人给她下毒的原因,莫非自己的存在,对老夫人造成了某种威胁?


    可惜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思细细去思考了。


    甫一进门, 就见林家院子到处堆满各种草药, 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严肃的神情。


    “闻雪。”林清婉怀里捧着一摞厚厚的书,面上有些局促, 道:“抱歉, 家里有些乱。”一边说, 书一边往下掉。


    数日未见,林清婉照比在行宫的时候更为消瘦, 连衣裳都宽了不少。


    喻闻雪拉着她的手,看了一圈, 发现除了瘦点并没什么彼岸花, 问道:“发生何事?”


    林清婉抿唇:“半月前南方洪水, 如今洪水虽已退去,但百姓中有不少人出现高热不退, 咳嗽咳痰的症状,极有可能是……”她顿了顿,小声道:“瘟疫。”


    “瘟疫……”喻闻雪喃喃道。


    她记得这段剧情,林清婉随父亲林院正一同去南方救治灾情,不幸感染瘟疫, 连续高热不退,若非有女主光环,必定会丢了性命。


    后面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身子骨仍落下了病根,成婚后连腹中的孩子都险些没保住。


    “阿爹近来一直在忙此事,我也想出一份力。”林清婉捏着医书,靠在她的耳边,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曾与人提起,希望你不要告诉廷哥哥……”


    “你不能去。”喻闻雪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阻止道:“那里危险,我不放心。”


    “没关系,我是去治病救人,而非上战场杀敌。”林清婉反握住她的手,劝慰道:“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女子也该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总不好困于这后宅,庸碌一生。”


    “我也想为受灾的百姓们做点什么。”


    喻闻雪松了拦着林清婉手臂的力道。


    林清婉就是这样一个人,单纯,善良,无条件的牺牲自己,甘愿奉献。


    她想都未想,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去。”


    林清婉摸摸她的头:“你不懂医术,万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摇摇头:“我跟廷哥哥都不会放心的。还有二公子,他也不会同意的……”


    “小姐,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丫鬟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对话,府里小厮搬着药走来走去,忙得不可开交。


    喻闻雪没有打算多留,扯出个牵强的笑容:“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似是想到了什么,林清婉偏头看她:“对了,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与我说?”


    “没什么,你先去忙吧。”


    林家已经够乱了,她不想再麻烦林清婉为她的事操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还有别的办法。


    只是让喻闻雪没想到的是,侯府即将送表姑娘出嫁一事没过多久就传遍了京城。


    百姓们茶余饭后论及此事,皆是对老夫人的贤良称赞不绝。


    风头正盛时,一桩陈年旧事也渐渐浮出水面。


    茶楼里,说书先生大拍惊堂木,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要说这镇远侯府的老夫人崔氏,四十年前可谓是京城一大名伶,凭一副好嗓子嫁进侯府做了继室,成了堂堂正正的侯夫人。”


    说书人砸吧一口茶水,继续道:“崔老夫人手腕了得,在老侯爷去世后独自拉扯两个公子长大成人,为他们操持婚事。”


    “大公子娶了江南的名门之后钱氏,亲生的二公子则娶了京城一户清流人家的小女儿。”


    “侯府上下兄友弟恭,婆媳妯娌间关系亲厚,乃是众多高门贵族家的表率”


    台下有人喊道:“这些旧事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我们都听腻了,就没有点新鲜花样?”


    说书人微抬眼皮,笑道:“别急。”


    “世人只认先侯夫人钱氏,却少有人知,在钱氏之前,还有一位姜氏夫人。”


    “姜氏?”众人面面相觑。


    说书人道:“这姜氏出身不高,与先侯爷相识于微末,二人感情甚笃,约定相伴一生。但老夫人又岂能允许先侯爷娶一位对家族没有助力的女子,硬是将钱氏娶进了门,姜氏的处境不上不下,地位在侯府可谓是一落千丈,先侯爷抗争无果,最后不得已将两位以平妻相称。”


    “还有这种事?”


    “那崔老夫人岂不是棒打鸳鸯?”


    “听闻这顾二公子乃是妾室所生,难不成就是这位姜氏夫人?”


    “不对啊,既是平妻,那后来又怎得贬妻为妾?”


    “咳咳。”说书人清清嗓子,见台下议论纷纷,忍不住扬起唇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诶,你这说书的怎么走了”


    二楼雅间,顾云深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一场大火,带走了他六岁之前的记忆,也让他的左耳失去了听力。


    头痛隐隐发作,记忆如走马观花般闪现在眼前。


    那些零碎的、抓不住的过去,时刻在提醒他,老夫人为喻闻雪安排的婚事绝非想象中那样简单。


    观南觑着他的神情,低声道:“公子,明日就要出门,您真的不带我去吗?”


    “若出了事,我还得把你埋了。”顾云深放下茶杯,懒懒道。


    观南一噎,就知道他家主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越在意什么,就越要反着来。


    口是心非。


    嘴上说不理会老夫人给喻姑娘安排的婚事,背地里还不是去打听那位周公子的消息,甚至一夜未眠。


    当真是死鸭子嘴硬!


    见观南不出声,顾云深嘴角的笑意抚平:“在心里骂我?”


    “属下不敢。”


    “可我听到了。”顾云深走下木梯,微弱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将影子无限拉长。


    观南紧随其后,问道:“公子,朔州传来的消息您看了吗?”


    “看了。”


    “那信上说了什么?”


    顾云深回忆一番,“啧”了一声,道:“周大公子不举,是个废人。”


    观南讪讪道:“这”


    他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聪明的小脑袋瓜灵光一闪,觉得还是嘲笑比较好,于是咧开一张大嘴,露出整齐的牙齿,十分配合道:“那这种人绝对配不上喻姑娘。”


    顾云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观南心领神会。


    主子终于要付出行动了。


    他应了声:“好嘞!”随后头也不抬地跑了。


    从茶楼出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顾云深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手里捏着那枚燕子香囊。


    烦躁。


    很想杀人。


    但她不喜欢血腥气。


    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鼻梁,伸出手,天空悄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下雨最好了。


    可以洗刷一切痕迹。


    喻闻雪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的她身穿一身大红喜服,像绑螃蟹一样被绑住手脚压上了花轿。


    她想呼救,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窗外电闪雷鸣,震耳欲聋。


    她靠在墙角发了会儿呆,摸了摸身上被冷汗浸透的寝衣,转身去小厨房烧了两桶热水。


    一墙之隔的紫云睡得酣香,她放慢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


    水汽弥漫,遮住了轰鸣的闪电,也遮住了她迷茫的视线。


    喻闻雪坐在浴桶里,身体下移,将整个人泡在水里。


    思绪渐渐飘远。


    喻父喻母以送嫁的名义在侯府住了下来。


    这几日,她被缠得没法出门,整日在院子里听他们唠叨那个周公子有多好,周家有多富贵。他们似乎笃定,她一定会答应嫁人。


    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突然在京城传开,定是有人在从中推波助澜。


    距离成婚不足一月,她不能坐以待毙。


    热气氤氲,伴随雨落下的声音,惹得人昏昏欲睡。


    喻闻雪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因为睡眠不太安稳,以至于她的脑袋还有些发昏。


    背上的伤口好了大半,但沾了水还是有些疼。


    她撑着浴桶边缘起身,四肢却软绵无力,如灌了铅般沉重。


    馥郁的花香淹没在水中。


    一阵头晕目眩,难捱的燥意也愈发明显。


    是海棠春的味道。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三下叩击声。


    喻闻雪一惊,本就没有站稳的身体摇摇欲坠,一下子跌回了浴桶里。


    外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屋内的动静,叩窗的声音又加重了几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喻闻雪没动,莫名松了一口气。


    待她穿好衣服之后,就见屏风后坐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发梢上的水滴顺着她的侧脸缓缓流下。


    昏暗的房间里只燃一柄蜡烛,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气息。


    四目相对,又静止了半晌。


    “你找我有事吗?”


    “你就没有事要找我?”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不知是泡澡久了,还是热的,喻闻雪的脸有些红。


    方才换下的寝衣已经不能穿了,顺手洗了后,并未拿干净的过来。


    她裹着外袍,把自己缠成了一个粽子,站在离顾云深两个手臂的距离,问道:“你先说。”


    少女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脸颊微红,鼻梁还沾了水珠。


    顾云深挪开视线:“明日出城,辰时我来接你。”


    “去哪?”


    “先离开这。”


    喻闻雪下意识想要应和,转念一想,离开固然可以逃避成婚,但完不成任务,她一样会死。


    她已经做好了偷偷跟着林清婉离开的准备,HE进度只差百分之一,现在放弃未免太可惜了。


    可若不走,能不能顺利离开是个问题,待到大婚之时,这些人一定会用尽手段逼她上花轿。


    没想到两全的法子之前,她不能轻易做任何决定。


    思及此,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她摇摇头:“我不能走。”


    顾云深对她的反应并不奇怪,定定看着她,语气冰冷:“你想嫁给那个周公子?”


    “不想。”喻闻雪料到他已经知晓此事,低下头,老实道:“但我现在真的不能离开。”


    “二公子,谢谢你。”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静。


    烛火跳动的声音淹没在淅淅雨声。


    似是不习惯这样的沉默,喻闻雪把干净雪白的小猫抱了过来,道:“二公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顾好它吗?”


    “它叫闻雨,我新起的名字。”


    顾云深没回答她的问题,目光扫过她嫣红的嘴唇,俯身逼近:“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有什么东西,在操控着你吗?”——


    作者有话说:小顾日记:


    怕吓到她


    不敢


    也不能


    往前迈过那步


    于是只能偷偷地躲起来


    背地里描绘你的眉眼


    若你应允


    即便我躺在棺材里


    也会带你走


    第29章 情书 妻子


    喻闻雪一滞, 捏在领口的手不自觉用力,摩挲着衣角,“没有。”


    冷静, 不要慌。


    她对自己说。


    顾云深望着她, 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喻闻雪看得出来, 他不太开心。


    她不明白。


    是因为拒绝了他吗?


    就在她绞尽脑汁去想怎么圆谎应付他时,就见顾云深退后几步,丢给她一枚玉佩。背对着她沉声道:“有需要,叫观南来找我。”


    “二公子, 你要离开吗?”喻闻雪叫住他。


    顾云深垂下眼睑:“嗯。”


    “那你等一会儿。”


    喻闻雪踩着湿哒哒的脚印快步走到床边, 从被子里面翻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她的宝贝。


    挑挑拣拣半天, 最后选了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小木偶, 递给他:“这个送给你。”


    怕他误会, 又补充了一句:“在行宫的时候跟清婉学的,虽然雕工不是很好, 但已经是最漂亮的一个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木偶只有拇指大小, 虽模糊, 但依稀可以看清是一只小狗。


    她好像很喜欢小动物。


    顾云深想。


    他将木偶攥在掌心, 语气不明:“还有其他的吗?”


    “什么?”


    这么丑,一个还不够?


    喻闻雪挠挠脸, 低头继续翻有没有其他顺眼的。


    匣子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一个看不出来是狐狸还是兔子的木偶,就剩一个看起来很像鹌鹑的小鸟


    “还是你自己挑吧。”


    喻闻雪恭敬递了过去,此时的她尚且还算平静,直到发现耳朵被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有点凉, 还很痒。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顾云深的指尖又很快撤离,身体已然恢复到方才的距离。


    他的手里,多了一张白丝帕。


    是在她身后的柜子上拿下来的。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不算低,抬眼只能看到他的喉结。


    似乎,滑动了一下。


    房间内的香气愈发明显。


    喻闻雪不敢动了。


    与之而来的,是体内的燥热。


    她有种再去泡个澡的冲动。


    光是泡澡不够,还得加点冰块才行。


    “这个,就当做你的谢礼。”


    “这,这个不是新的,我用它”


    感受到头顶传来冰冷的视线,喻闻雪选择闭嘴,“送给你了。”


    顾云深捏着丝帕,嘴角向下撇了撇,不过须臾又恢复自然。


    该看大夫了。


    这种情绪一直到出发离开,也没有好转。


    从京城前往迤东要走两日的陆路和半日的水路。


    他向来话少,随行其余人大多不愿主动跟他搭话,大多数时,他一个人在外面发呆,那些人就地扎堆饮酒作乐。


    起初还有些闲言碎语,后来见识到他的实力之后,皆是心照不宣地闭上嘴,不敢造次。


    途径豫州时,众人提出在此处休息一晚。


    新来的缇骑严良跟其他人不甚熟悉,对顾云深的脾气秉性也并不了解,见他总是独来独往,掏出油纸包递给他:“大人,我娘亲手烙的糖饼,要不要尝尝?”


    顾云深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多谢,不必。”


    严良并没有被拒绝的懊恼,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糖饼,笑容灿烂:“他们都去听曲儿了,大人不好奇吗?”


    “为何要好奇?”顾云深喃喃道:“听曲跟听书不都一样吗?”


    “差别可大了”严良神秘兮兮地靠在他耳边:“想必您还未成亲吧?等您成了亲就懂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意味深长道:“有些乐趣,只有妻子能给,旁人是给不了的……”


    “妻子。”


    陌生的字眼一晃而过,顾云深反复在心里琢磨这个称呼。


    梦里,她说他们要成婚。


    但现在,她要跟别人一起了。


    跟别人成婚了啊


    那张脸,也会对其他人那样笑吗?


    严良用袖子擦擦嘴上的油渣,拉过顾云深的手臂:“大人若不想听曲,隔壁有个茶楼,我陪大人去听书吧?头些日子在京城的茶楼,我还见过您呢。”


    “你不去听曲?”顾云深问。


    “我不去,要是被阿桃知晓,回去有的闹了。”


    “我们从小就认识,她看我看得可紧了。”


    话虽如此,但看不出半分嫌弃。


    顾云深若有所思。


    说话间,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


    豫州与京城的风土人情不大相同,说书人往往喜欢讲一些缠绵悱恻的爱恨纠葛,今日讲述的是一位少年杀手和病弱千金的故事。


    说书人喝了一口冷茶润润嗓子:“要说这位少年杀手,自小身世悲惨,被当成药人培养,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一天,他奉命刺杀一个高官,恰逢高官娶续弦,他就在半路劫了人家的花轿。”


    “花轿里坐着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但少年并没因此怜香惜玉,本想杀人灭口,掀开帘子后,就见这位姑娘,一把握住他的剑,对准自己心口。”


    “这新娘子莫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吧?”


    “别这么说,也许人家压根不想嫁人呢”


    说书人笑道:“这位姑娘不过十八九岁,而那位高官的年纪做她祖父都绰绰有余。”


    “姑娘自幼体弱,爹不疼,娘不亲,被扔到山上的庄子一住就是十八年,早就存了轻生的念头。而这位杀手却在见到她之后,却破天荒地,头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相爱了吗?”


    说书人摇头:“少年闯荡江湖,不知何为情爱,任务完成后便离开了。”


    “后来,姑娘的远房亲戚听说了她的处境艰难,便把人接来府上常住,没想到,那位少年杀手,恰好就是府上流落在外的公子。”


    “有时候,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台下哗然一片,不少看客们均被吊起了胃口,不断催促说书人继续。


    说书人对这场面满意极了,自顾自笑道:“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上,互生情愫。可好景不长,没等两人成婚,姑娘的病终究药石无医,最后香消玉殒。”


    此言一出,不少心软的姑娘们纷纷落下眼泪,叹有情人为何不能终成眷属。


    “那位少年杀手看起来虽并未受什么影响。可无人知晓,他背地里偷偷将姑娘的尸身藏起来置于冰棺,日夜与她共眠”


    故事这里已经到了一个惊悚的程度,严良头皮发麻,不自觉往顾云深的身边靠拢,搓搓手臂:“你说怎么会有人愿意与尸体待在一处,不害怕吗?”


    顾云深突然笑了一声:“死人有何可惧?”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不是,你最爱的人吗?”


    严良皱起眉头:“最爱的人,更要让她入土为安,不下葬,将来轮回就再也遇不上了。”


    顾云深不知在想些什么,语气平平:“太黑了,她看不见怎么办?”


    “”


    严良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人没朋友了。


    脑子里想的,跟常人完全不一样。


    不等他回答,顾云深接着说道:“她看不见,就更找不到自己了。”


    “留在身边,生与死,区别并不大。”


    “”严良选择放弃交流。


    这对吗?


    顾云深沉默一会儿,放下一块银子在桌子上,“我先走一步,你与他们一起赶路。”


    “大人,你去哪?”


    顾云深想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有回答,只留下一个寂寥的身影。


    日夜兼程赶路,终于在第二天午后赶到了朔州。


    解决问题,当然要从根源上。


    *


    那日过后,喻闻雪再也没见过顾云深。


    南方水患泛滥成灾,他奉命去迤东一带巡视,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距离自己的婚期也越来越近,她被彻底看守在这一方小院,连门都出不去。


    这天夜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顾容廷摘下帷帽,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塞到喻闻雪手里,小声说道:“明晚亥时,角门,我带你走。”


    “表哥,我不能要”喻闻雪很少这样叫他,顾容廷眉心微动:“侯府尚且姓顾,你无需担心。”


    他正色道:“他们敢拦你,却不敢拦我。”


    “寻寒不在,我更应该替他照顾好你。”


    银票崭新清晰,可见是他从钱庄新取出来的,出行在外带金银不方便,银票就轻便很多。


    顾容廷很细心,喻闻雪心里却更加五味杂陈,嘴巴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一个两个都想瞒我,但我又怎会不知婉妹妹的想法?”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喜欢她,也愿意支持她的想法,为她善后。”


    顾容廷隔空摸摸她的头:“你去陪她,我也会安心些,这里一切交给我”


    门外,陈玉茹咬着嘴唇,将房间里的话听得一句不落。


    一边为老夫人的偏心感到委屈憋闷,另一边又暗自窃喜。


    喻闻雪走了,周家没了新娘子,那她就能顺理成章去替嫁


    思及此,她迫不及待地往老夫人的寒柏院走去。


    听完陈玉茹的话后,老夫人半眯了眯眼,转动手腕上的檀木佛珠。


    一旁的婆子见状,上前拍拍陈玉茹的手:“此事表姑娘做得很好。”


    陈玉茹心中一喜,试探道:“他们约定后日亥时逃走,老夫人可要先做准备?”


    她特意说错了日子,为的就是让喻闻雪顺利逃走,顺便再利用此事以表忠心,这样老夫人才会在替嫁一事上想到她。


    果不其然,老夫人摘下腕上的佛珠戴在她手上,慈爱道:“我自有安排。”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陈玉茹忙不迭请辞:“若将来有用到玉茹的地方,还请老夫人吩咐。”


    待她离开后,老夫人扬起的嘴角抿直:“不中用了。”


    “赶快,去找个生辰八字跟陈玉茹合的。”


    老夫人笑容渐渐扭曲:“她不是想嫁人吗?那就让她在黄泉路上,跟雪丫头做一对好姐妹罢。”


    *


    喻闻雪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既已决定好出逃,大小事务也应该安排一下。


    比如怀里的小猫。


    她拿着顾云深走之前留下一枚玉佩,怀着试试看的态度,抱着小猫扣响大门。


    观南露出一排白牙:“喻姑娘。”


    喻闻雪举起小猫爪子:“虽然很不好意思,请问能麻烦你照顾一下它吗?”


    “很可爱的。”


    观南瞟了一眼咿咿呀呀的小白猫,这不正是上次主子抓来的那只吗?


    一点儿都不听话,还把他刚做的新靴子挠坏了。


    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恭敬道:“您先进来说。”


    喻闻雪环顾了一圈这漏风的屋子,选择坐在看起来不那么晃悠的椅子上:“它很乖,只要喂它一点点食物就够了。”


    观南自然地接过小猫,拍拍胸脯:“放心,我一定替你们照顾好。”


    为什么说,“你们”?


    喻闻雪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


    事情进展地太过顺利,准备的满腹草稿也没了涌出。


    坐在这难免显得有些局促,她起身看了一圈,问道:“这里有纸笔吗?”


    她想给顾云深写一封信。


    “有的,您等一下。”


    观南没有多问,但内心却是激动不已。


    情书,千里送情书!


    喻闻雪手持毛笔,忽然发现一件事。


    她写简体字,顾云深能看懂吗?


    若是繁体字,她也不会啊


    算了,不想那么多,铺开纸张开始下笔。


    怕他看不懂简体字,还贴心地配上了插图。


    二公子,见字如面


    不行,信上还叫他二公子,会不会太生分了?


    顾云深,暌违日久


    也不行,好没礼貌。


    纸张皱巴巴被她揉成一团又一团,最后抿唇,提笔写下了他的字。


    寻寒——


    作者有话说:女鹅: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小顾:看破不说破


    第30章 抢婚 找到你了


    朔州, 一座偏僻的宅院。


    “老大,过些天到的那个新货这次准备安置在哪?”


    周冕满身酒意,手里拎着打完牌后剩的筹码, 一身宽大破旧的衣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


    听完这话,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道:“那个病秧子?”


    “老夫人说,那可是极阴的生辰八字卖活的多可惜?”


    一说到这,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儿个手气差,竟输了一千两银子。


    这得卖多少女人能赚回来?


    甫一进院, 就见屋内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 正以一个极具诱惑的暗示姿态来迎接他。


    赌钱输了个精光,正愁没处发泄, 周冕舔了下嘴唇, 挺直身板, 推门而入。


    脚下踩到一根粗绳,低头看去, 绳索落了满地,他暗觉不妙, 迫不及待冲进密室, 发现用来关押女人的笼子都一扫而空。


    “该死!”


    周冕猛地跺脚, 这座小院是他用来转移那些从京中拐来的女子之处,多年来的心血, 怎可就此作废?


    突然,一道寒光袭来,反射出他慌乱的脸。


    后背发凉,冰冷的长剑正抵在自己喉咙处,周冕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双腿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是谁?”


    “你猜?”顾云深懒懒道。


    “敢问少侠,有,有何贵干?”


    顾云深快速打量他一眼,回忆着庚帖上的生辰八字,似乎年岁不大对得上。


    他收起剑,径直坐到太师椅上,无聊地转动匕首,“听说今天是浴佛节,许多人都在放天灯祈福。”


    周冕不理解这话,更不知晓少年的来意,只得附和道:“少侠若是感兴趣,我这还有一些孔明灯……”


    话音未落,就听顾云深短促地笑了一下,轻轻阖上眼皮。


    周冕松了一口气,趁他不注意时,奋力向后逃。


    窃喜不过须臾,后脑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大门被重重关上,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生出许多红光。


    顾云深跨过地上的尸身,生怕沾上血渍,随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


    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他的肩上,纸上充斥着淡淡的香气,他嗅了嗅,没急着打开,而是掏出银针刺破手腕。


    伤口缓缓渗出血迹,疼痛的同时,也遏制住了心里的悸动。


    身后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多岁,面具遮挡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肌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若只看打扮,定猜不到这就是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陆青生。


    “收到你的信后,我着手翻了许多医书,若真依你所言,这位姑娘的心疾怕是很难痊愈。可能活到花甲之龄,也可能……”


    “活不过二十岁。”


    顾云深摩挲着信纸,若有所思:“换心可行?”


    陆青生面色骤变,压低声音道:“你疯了。”


    “用健康的心,换一颗垂死的心,有何不可?”


    顾云深语气认真,却听得陆青生心惊胆战,回道:“一刀切断心脉,直接丧命,心脏离了人体怎可存活?更遑论换心……”


    听他絮絮叨叨半天,顾云深没再提这件事。


    抚上心口,那里还是不舒服。


    “这个周冕倒是死有余辜,若非你叫我查探,不知还有多少可怜的女子遭受迫害。”陆青生摇头叹道:“不过,倒是第一次见你有恻隐之心,竟将那些女子都放走了。”


    “杀得人多了,身上会有血腥味,难闻。”


    “……所以这就是你叫我动手的原因?”


    因为不想沾上血腥味?


    恋爱中的男人头脑发昏。


    陆青生得出结论。


    连自己动情都不清楚,昏上加昏!


    “投胎转世还会变成……”顾云深兀自笑了下:“野猪精。”


    “……”


    陆青生选择闭嘴。


    “多谢公子相救。”一名身形单薄的少女从暗处现身,打断了两人对话。


    少女面容狼狈,手臂上布满紫青瘢痕,显然是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姑娘不必行此大礼。”陆青生行动不便,虚扶了一下,“是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少女的视线落在黑衣少年身上,只一眼,便觉得无比惊艳,害羞地低下了头:“多谢。”


    “你若真想感谢,不如拿出些诚意来。”顾云深收起匕首,长睫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阴影,认真道:“感谢不能只是靠嘴说说。”


    少女没料到他竟如此直白,本就羞赧的脸更加红润,轻声道:“我愿意以身相许。”


    顾云深轻笑一声,俊美的脸生动起来,转身朝着其余躲在暗处的少女们,问道:“你们呢?也想感谢我吗?”


    朔州地界民风淳朴,少女们显然未曾经历过这等场面,闻言纷纷红了脸。


    顾云深抬头望着星星,道:“会写字吗?”


    为首那名少女一愣,继而摇摇头。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这个黑衣少年的用意。


    被救下来一共十二位少女,有些是从京城拐来的,有些是从金陵等地骗来的。


    为了答谢救命之恩,十二名少女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学习如何写字。


    陆青生忍不住问:“你这是何意?”


    “世人不是最喜欢点天灯祈福了吗?”


    “以人皮为天灯……岂不是更好?”


    陆青生扶正面具,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我现在非常好奇这个体弱的姑娘是何模样。”


    祈福二字从顾云深口中说出来简直太诡异了。


    “想知道啊。”顾云深起身离开:“你不配。”


    不远处,火光四起,荒废的小院瞬间被烟雾吞噬,将一切污糟毁于大火中。


    唯有天上的孔明灯,依旧耀眼夺目。


    十二个孔明灯上,都在写着同一句话:


    喻闻雪长命百岁。


    与此同时,侯府偏院。


    门上贴了恭贺新婚的喜字,红烛摆满了一排。


    喻闻雪换上方便出行的行装,背上自己新做的斜挎包,准时出现在侯府角门。


    心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多时,顾容廷出现了。


    跟上次一样,戴着斗笠,一身黑衣,多半是不想惹人注目。


    两人顺利从角门逃了出去,一路上畅通无阻,连一个守门的小厮都没有。


    喻闻雪心觉不对劲,问道:“表哥,马车没有停在门口吗?”


    顾容廷低下头,拉过她的手腕,小声道:“路口太窄,马车只能停在正门。”


    喻闻雪停下脚步,猛地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带给清婉的东西忘记拿了。”她不动声色抽出手腕:“表哥,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无妨,你缺什么,我明日派人给你送过去。”


    “你不知道在哪,我藏得很隐蔽。”


    说罢,喻闻雪快步往回跑。


    顾容廷连摸她的头都是隔空的,又怎会擅自碰她的手腕,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他是假的。


    但她的体力远不如一个成年男子,很快占据下风。


    前后出现数名壮年男子,将她死死围住。


    后颈传来钝痛,下一瞬,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


    入目是刺眼的红,房间不大,干净整洁,若细细分辨,还能闻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味道很熟,似乎跟从前那个玉枕如出一辙。


    而枕头是老夫人送的。


    思及此,喻闻雪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这地方太过于诡异,静悄悄地,连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发现手脚软绵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软得像一滩煮烂了的面条。


    “这就是那个新娘子?长得可真好看,怪可惜了。”


    “可惜什么?那是个病秧子,活不长!”


    迷迷糊糊间,喻闻雪听到外面有人对话。


    “吱呀”一声,木门从外打开了。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妇人,端着一个托盘进了门。


    “小姑娘可真漂亮。”


    老妇人坐在她旁边,拿起脂粉,厚厚敷在她的脸上。


    喻闻雪感觉自己被当成面团捏了。


    偏她现在一动不能动,毫无反击之力。


    “要开始绞面了,可能有点疼,姑娘忍一忍。”


    “喂,你这是在干嘛?”喻闻雪疼得眉毛一跳,险些咬到舌头。


    “新嫁娘都要绞面的呀,这孩子,什么也不懂。”


    这下可算是彻底清醒了。


    喻闻雪呆呆地看着身下的大红色喜被。


    她这是


    直接跳到洞房花烛夜了?


    “系统,你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吗?”


    【系统:宕机中,请勿打扰】


    就知道会这样!


    一遇到事就跟死了一样,毫无用处。


    喻闻雪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在心里召唤系统:“大礼包里面的时空锦囊怎么用?”


    【系统:使用时,需拥抱对方十五秒以上】


    “之前不是牵手就可以吗?”


    【系统:宕机中,请勿打扰】


    ……


    本想卡一个bug,若危险来临,她就使用时空锦囊死遁,这样谁也抓不了她。


    这下惨了,她总不能去抱眼前这个老妇人吧?对剧情一点助力都没有。


    喻闻雪想得出神,不知不觉中,老妇人已经为她绞完了面。


    紧接着,她就被剥了个干净


    红嫁衣光彩夺目,缀着的都是各类宝石珠子,很重。


    大红盖头落下,喻闻雪被人抬上花轿,就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失去灵魂和自我。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余光看向脚下,是黑夜的样子。


    外面来了许多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什么咒语:


    “求天地祖宗庇佑,恭贺我儿喜得新妇!”


    “恭贺少爷喜得新妇!”


    处处透露着诡异,恐怖的感觉油然而生,喻闻雪头皮发麻,连呼吸都不顺了。


    哪有人成婚是在晚上的?


    脑海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冥婚。


    嘎吱——


    花轿被猛地放下,锣鼓声和鞭炮声也渐渐消失。


    “请娶亲太太迎接新娘下轿——”


    喻闻雪屏住呼吸。


    她试探性动了动手指,力气恢复了三成。


    待会儿无论进来的是谁,她都打算给对方一个熊抱。


    管它进入谁的回忆,只要能顺利卡上bug,谁的回忆都无所谓。


    外面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轿帘也迟迟没有掀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痛苦的嘶吼声,刀剑声。


    场面陷入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该思考待会儿是坏人的刀剑快还是她的拥抱快。


    喻闻雪凝神静气,默默在心里计数。


    三。


    二。


    一。


    顾云深迫不及待掀开红色轿帘,见到里面的少女后,松了一口气。


    “找到你了。”


    “我抱!”喻闻雪扑了上去。


    等等,这个味道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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