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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090 荒凉宇宙里,我唯……


    许时漪醒来, 听见车上在放歌。


    她披着一件厚实的外套,睡在车后座。


    “Please dont see just a girl caught up in dreams and fantasies


    (请别只当我是个沉溺梦幻的女孩)


    Please see me reaching out for someone I cant see


    (请看见我正伸手触碰着无形的挚爱)


    Take my hand


    (执子之手)


    lets see where we wake up tomorrow


    (明日在何处醒来)”


    “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我们是否都是迷路的星星)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依旧试图照亮黑夜)


    Who are we?


    (我们是谁)


    Just a spec of dust within the galaxy


    (只是沧海一粟)”*


    甄蓁和梁逸诚在前面开车。


    山路颠簸。


    甄蓁见她醒了,问她哪里不舒服, 又骂:“你大半夜发什么疯?跑来山里, 害我和梁逸诚找你半天。”


    许时漪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山里?”


    甄蓁疑惑:“不是你在手机上给我发了定位吗?池信呢, 怎么不在你身边?”


    许时漪神情略微松动:“……你记得池信?”


    甄蓁疑惑道:“为什么不记得?虽然好几天没见他了, 可我的脑子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甄蓁还记得池信, 许时漪顿时茫然了。


    在1995年, 她明明朝飞船发出了信号, 也看见飞行器做出了升空的动作。


    按理说,未来的一切都会改变才对。


    甄蓁为什么会记得?


    许时漪问:“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别的人?”


    “就一辆车。”梁逸诚说, “你一个人躺在车里, 再没别的了。”


    许时漪回头望向窗外的荒野。


    群山葱绿, 连绵,仿佛亘古永存, 从未改变。


    ……


    回到群星公寓, 许时漪去了池信的房间。


    屋里维持着他走前的模样。


    木雕摆在桌上, 薄荷花开得正好。


    小水母沐浴在阳光下,在鱼缸里缓缓游动。


    他来过地球。


    所以,她的第九次穿越并没有改变任何事。


    池信依旧按照原本的时间线降落了,他消失只是因为被领航员带回了宇宙。


    他就那样无声地离开了, 甚至没有机会给她留下一句话。


    许时漪抱着薄荷花, 望着窗外刺眼的太阳发呆。


    几天后, 吴鸿芸的快递寄来了。


    盒子里装着许荷留下的东西, 一本日记和一把钥匙。


    许荷种植果树的那些年攒了钱,考虑到通货膨胀,她在2008年把钱通通换成黄金, 又在去世前把金条存在了某家第三方贵重物品保管中心,只要拿着钥匙和存入证明就能取出。


    她为女儿攒了够用许多年的钱。


    至于那本日记。


    许时漪珍重地打开,看见了自己几次穿越时和妈妈留下的对话。


    当时写下那些字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回头再看只觉得自己好傻。


    也只有妈妈能容忍她的傻气。


    时隔多年,装订线松散,纸张也泛黄了,可许荷一直珍藏着这个本子。


    许荷将1995年她,许苏山,还有段爱美拍的全家福夹在了日记里。


    虽然照片表面上只有三个人,可许时漪知道,这张照片里也有自己的存在。


    这是他们四个人的合照。


    她终于有一张可以用来回忆家人的照片了。


    日记的最后一页,许荷清隽的字体映入眼帘。


    [女儿,展信安:


    在你出生前的许多年,我就想好了你的名字。


    你来到我身边是这一生最奇妙的经历。


    生命微如涟漪,却可搅动时空。


    多幸运,我在那一年就认识了你。]


    [不要难过我的离去,保护女儿是母亲的本能。


    我只是遗憾,不知是否能够实现你的心愿。


    理性告诉我,试图改变过去的一切行为或许会成为因果链的一环,可作为母亲,很难在面对女儿的眼泪时保持绝对理性,我无法看着你难过却无动于衷。


    所以就把一切交给命运吧。


    不知吴女士会在何年何月将这封信交给你。


    不知这时的你是否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秘密,如果你能看到,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接下来,就让命运来决定结局。


    爱你的,许荷。]


    许时漪怔怔地看完了日记。


    试图改变过去的行为会成为因果链的一环?


    她回头望向白日的晴空,试图透过晴朗无云的天气去遥望更远的宇宙。


    ……


    半年后。


    许时漪被阎骅一通电话叫醒。


    昨晚雕刻到半夜,她直接在沙发上睡了,搓着眼睛拉开木艺工坊的卷帘门。


    阎骅带着早餐进门:“刻完了吗?”


    许时漪打着哈欠:“嗯,昨晚赶工刻完了。”


    哭嬉傩的神像摆在大厅中央,还没上色。


    “我想把他的底座涂成绿色。”许时漪征求他的意见,“虽然一般神像的脚下都踩着金莲,不过不太符合哭嬉傩的背景,你觉得呢?”


    “绿色有什么说法吗?”关于神明的一切,阎骅都求知若渴,谦虚地问。


    许时漪笑了笑:“也没有,就是他的家乡是那个颜色。”


    “哇,听起来好酷!”阎骅立刻就被说动了,“我去问问船长的意思。”


    半年前,陈维和程启乾双双身亡,在新闻上掀起轩然大波,不过再大的新闻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平淡。


    陈维留下的信托许时漪碰都没碰。


    她取出妈妈寄存的金条换了几根,拿钱开了一间小小的木艺工坊。


    她答应过妈妈会好好生活,因此,一直都在努力地践行承诺。


    这半年来她泡在木头堆里,睡觉,雕刻,生活愉快且平静。


    晚上,她偶尔会去二楼的阳台上望着星空发呆,想象着池信此刻飞行到了哪一颗星星。


    群星公寓的房间她没退,依然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大家很快发现公寓少了一个人,都来问她池信去了哪里。


    许时漪指指天上。


    就连和池信最不对付的陈龙都沉默了。


    面对宿敌的离世,她痛心疾首:“给他开一个追悼会吧。”


    梁叔也建议道:“丧席也是要办的,我负责掌勺,需要看墓地就让梁逸诚去,他给他爸看过,有经验。”


    “……”


    “不是。”许时漪解释,“物理层面的在上面。”


    “……?”


    跟他们也说不清楚。


    木艺工坊生意不错。


    她打理不过来,就请任子阳来帮忙。


    夏日炎热,休息时间,许时漪拿着雪糕趴在窗口,边吃,边伸手去逗鱼缸里的小水母。


    店里的客人由任子阳招待。


    当客人问起角落玻璃柜里那块名为“遥远的家乡”木雕的价格,许时漪回头说:“那块不卖!”


    客人嘀咕:“不卖干嘛摆出来?”


    许时漪笑笑,没有解释,去洗了毛巾回来把客人摁在玻璃上的手印擦干净。


    甄蓁今天也来找她玩:“这周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喊你。”


    许时漪说:“不想去。”


    甄蓁忙说:“你是不是还记着我妈之前说你的话?她那天被我气昏头了,事后也没脸见你,托我跟你道歉,你别放在心上,要是还生气,就跟我回家当面骂她。”


    许时漪揉揉她的脸:“我哪有那么小气?”


    大闹馄饨店后,宋春兰也许是理亏,再也许终于察觉到女儿的苦闷,没有再逼迫甄蓁。


    这半年来,甄蓁把小店经营的不错,虽然宋春兰还是无法理解她,不过总能等到那一天。


    大家的生活都平静美好。


    许时漪打从心底为他们开心,她纯粹是懒得出门。


    她还没有从那一场奇妙的梦境中清醒,假期只想安静待在工坊里刻神像。


    如果天气不错,夜里再去二楼的阳台上看会儿星星,想象着那个人正在宇宙的角落里航行,也很快乐。


    “我和梁逸诚周末打算去江崇岛玩,你要不要一起?”


    许时漪还是摇头。


    甄蓁担心她:“要不……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


    许时漪笑笑:“你放心,我现在挺开心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是不想谈恋爱了。”


    甄蓁忙劝她:“没有谁规定谈一场恋爱就要被绑一辈子,你还年轻,可以多试试啊!”


    许时漪只是说:“你不懂。”


    那对她而言不只是一场恋爱。


    那段感情跨越了三十年,牵扯着她的命运,早已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地球上不再有那个人的存在了。


    就算那人不再回来,她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如果不是他,那还不如一个人过得自在。


    周五下午,许时漪接到王瑞航的电话。


    这小子今年毕业了,在家游手好闲当少爷。


    因为无聊,就加入了荒野市一个天文群,试图拿着他在大学社团学到的知识泡妞。


    “姐姐,今晚来姚浦山露营啊!”


    许时漪不去,王瑞航软磨硬泡,直接把车开到了店门口。


    “Hello,师哥!”他甚至还贴心的给任子阳买好了晚饭,“晚上就辛苦你看店咯。”


    “你就陪我去嘛,最近没找到女朋友,我一个人看星星好无聊哦。”


    许时漪简直拿他没办法,被他拉上了车。


    一起露营的还有天文群里的网友。


    大家都很健谈,知识储备也非常丰富。


    王瑞航在他们面前像个新兵蛋子,啥也听不懂,更别提泡妞,于是又把心思打到了许时漪身上。


    “姐姐,听说池信死了?”


    “……才没有,你快呸呸呸!”


    “好可惜啊,要不要我来温暖你?”王瑞航嬉皮笑脸的,“反正咱俩现在都单身,不如谈个……啊——”


    他在树下搭帐篷,不知怎的,树上手臂粗的枝杈突然断掉,正好砸在他头上,把他的话给砸回了肚子里。


    “你没事吧?”许时漪问。


    王瑞航揉着脑袋:“哇,好痛……什么破树啊!”


    吃饭时,大家围在一起煮火锅。


    王瑞航看见同桌的情侣腻腻歪歪的,又忍不住凑到许时漪身边:“你看啊,我虽然啥也不是,可好歹家里还有点钱,你就算不喜欢我也可以来骗我钱啊!”


    许时漪:“……”


    火锅炉子里的火焰突然拔高,火苗猛地撩到王瑞航头发上。


    他嗷一声鬼叫,同桌的人纷纷拿起矿泉水朝他头上泼,这才没让火势蔓延。


    王瑞航头发烧糊了,湿淋淋坐在椅子上,已经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了。


    吃完饭,天空起雾了。


    视宁度和透明度都不算太好,欣赏不了夜景,大家纷纷回帐篷睡觉了。


    王瑞航又蠢蠢欲动,走在许时漪后面叫:“姐姐——”


    下一秒,他被地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藤蔓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许时漪回头看见他趴在地上:“……你又怎么啦?”


    王瑞航没力气再求偶了。


    他脸还埋在泥里,抬起手,朝她摆了摆,示意她走。


    许时漪回到敞篷。


    山里的夜晚,到处都是鸟叫和虫鸣。


    她有些失眠了,在帐篷里翻来覆去,忽然见有人影投在帐篷上。


    “王瑞航?”


    许时漪以为是他,撩开帐篷的帘子朝外看,却没有人。


    大概是眼花了,她又躺下。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发现山里的雾散了。


    远山辽阔,天空清澈。


    一轮圆月悬于山尖。


    山脉的轮廓被月光描摹,漆黑的夜色里,光与雾流转,天地寂静。


    许时漪爬出帐篷,望着天上的月亮。


    第九次穿越后,领航员的项链就失效了。


    可她还是会常常期待满月的到来,期待她爱的人与天体一起周而复始地,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不知那个人走到了那里,他所途径的航线是否也有月光。


    许时漪看了会儿月亮,打算回去睡觉,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池信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她十米之外,如水的月光里。


    风掠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半年不见,他一点没变,微敞的领口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皮肤透着健康的冷白色。


    如果不是他先开口,许时漪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请问——”年轻的外星人蹙起眉梢,冷淡地问,“这颗星星叫什么名字?”


    许时漪心里刚刚冒起的那丝欣喜瞬间冷却了。


    ……池信不认得她了。


    难道是她弄错了?过去的一切真的被她改变了,这是池信第一次降落在地球吗?


    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怔怔地看着他。


    外星人蹙起的眉梢一点点捋平,唇角也慢慢弯起狡猾的弧度:“这颗星星上的女人都像你一样漂亮吗?今晚有人一直给你献殷勤,你没告诉他你有爱人?”


    许时漪瞬间明白了他在捉弄她,眼眶微地一热:“……你干嘛吓我?”


    “对不起。”池信轻声说。


    “为什么回来了?”许时漪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的星星相隔太远。


    就算他想要回来,也要用上许多年。


    许时漪已经做好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准备。


    再或许,等他下一次回来,她已白发苍苍,没有年轻时漂亮了。


    池信随口道:“那晚领航员想要带我返回母星,可是飞船余下的燃料只够支撑一个人进行星际远航。”


    那些预先的纠结都没必要。


    他们中只有一个人能回去,池信毫不犹豫把机会留给了同伴。


    “……所以伤好后我就回来了,还从浴缸上敲下来一块石头送你。”


    他脚下放着一个大号的黑色旅行袋,里面装了什么不言而喻。


    池信语气轻松,可许时漪知道他为此放弃了什么。


    “我不想你为我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许时漪红着眼睛。


    “领航员才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池信玩笑道,“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不能再泡澡了。”


    许时漪忍不住笑,又想哭。


    他放弃了漫长的生命,只为留在地球陪她度过这短暂的几十年。


    “你一见我眼睛就红了,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还挺重要的?”池信故意问她。


    许时漪抹掉眼泪,用力点头:“是非常之重要的。”


    “那就够了。”池信微笑着说,“只要你爱我,所有都值得。”


    许时漪跑到他身边。


    她问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1995年,我明明打出了信号,你为什么还是降落了?”


    月光下,池信张开手臂拥住她。


    他低头,轻吻她发梢:“那是我的秘密,才不告诉你。”


    ……


    1995年,盛夏。


    【信号异常。】


    【取消本次探查,飞行器升空——】


    驾驶员指尖抵住升空的按钮。


    正要按下,他突然凝视着脚下:“地面有东西在闪烁。”


    飞船的中枢系统以机械音回道:“是光。”


    驾驶员:“解读。”


    机械音:“解读地球生命的传讯毫无意义。”


    驾驶员随手挖了下耳朵:“少废话,解读。”


    机械音安静了几秒:“光说,不要降落,库西索。”


    寂静的飞行器内落针可闻。


    驾驶员凝视着光芒的来处,蹙起眉头。


    “可是,她知道我的名字。”


    他离开母星多年,一直流浪在星际。


    宇宙中没有空气,没有声音,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和飞船的中枢系统聊天。


    漫长的年月里,他第一次从其他生命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轻灵悦耳,无比动听。


    外星人的视力足以支撑他穿透黑暗,望见脚下昏暗的丛林。


    在那里,有一个洁白的身影。


    月光下,女孩静静地站在黑暗的高地,微启的唇中含着未落的话语。


    彼时的库西索还不太理解地球的语言,也不会比喻。


    可是宇宙间对美的认知都是共通的。


    夜风拂过女孩纯白的裙摆,她美得安静,盛大,如同自带引力的漩涡,吸引着外星生命朝她靠近。


    年轻的驾驶员终止了飞行器的升空。


    不顾人工智能的劝阻,重新按下了降落的按钮。


    随之,奔向了属于他的宿命。


    我漫游星河,只为你降落。


    荒凉宇宙里,我唯一的灿烂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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