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变化 帝后的态度
长乐郡主温善近来满腹心事。
皇帝舅舅驾崩后, 朝堂变化。及至新帝登基,她敏感地察觉到靖安侯府诸人的态度对她有所改变。
尤其是她的婆婆周夫人。
先时周夫人对她热情又慈爱, 处处尊重,时时照顾,唯恐她受一丁点的委屈。对她之好甚至远远超过对小姑子顾元珍。
温善曾对此感到庆幸。——虽然丈夫冷淡,但至少婆婆待她不错。
可最近分明不一样了。
周夫人会状似不经意地提醒她,回娘家次数太多了。会有意无意地敲打她,成婚近两年尚无子嗣。
温善惊讶无措之余,颇觉酸涩委屈。
从前婆婆待她不是这样的。
这么大的落差,让她实在难以接受。
温善在顾家没有朋友。小姑子顾元珍看她很不顺眼, 几乎从不与她打交道。二房的三少夫人万咏兰和她也不亲近。
是以她心中万分委屈, 却无法对人倾诉。
孙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 心疼极了:“郡主,咱们回公主府, 找长公主, 让长公主给你做主。”
她就不信了,在长公主面前,他们也敢这么放肆!
“算了, 嬷嬷。别让娘操心了。”温善摇了摇头。母亲最近正愁呢, 何必让她再烦心?
孙嬷嬷无法,只得暂时忍下。
谁知,又两日,竟听说长公主病了。
温善也顾不上婆婆的不喜,直接令人驾车回了娘家。
成平长公主一向身体好,很少生病。
这次生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里有事。但她不愿意让女儿知道内情,跟着担忧。见女儿回来, 只皱眉问道:“我不过是小毛病,谁这么多事,偏叫你回来。”
温善坐在母亲床畔,看着母亲有些憔悴的病容,心疼极了,转而又想起自己的委屈,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好了,不哭了。又不是什么大病,喝两天药就好了。别哭了,乖。”长公主一边安慰女儿,一边让人抬出来一棵一人高的红珊瑚树,“你瞧这珊瑚树怎么样?”
温善擦拭了眼泪,如实评价:“世间罕见,价值连城。”
“过几日皇后过寿,我将它献给皇后如何?”
温善一愣:“把它献给皇后?”
这是娘珍藏多年的,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竟要献给皇后吗?
“是啊,你觉得如何?”长公主含笑询问,眸含期待。
温善动了动唇,隐隐猜到娘可能是要讨好杨皇后,心里蓦的一酸。
当初皇帝舅舅还在位时,娘风光无二,连皇后都要看娘的脸色。她何曾这般花费心思去讨好人?
“珊瑚树很好。”温善垂下眼睛,小声道,“只是会不会太贵重了一些?”
“傻孩子,就是要贵重啊。”长公主笑笑,没和女儿多讲。
太后不大喜欢她,她只能试试走走皇后的路子了。听说皇后出身平平,多半也没见过什么好物。
历来财帛动人心,她多送一些贵重之物,或许能打动皇后呢?那样,她们母女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
皇后的千秋节令越来越近,苏枕月有些紧张。
以至于到了七夕晚上,她久久难以入眠。
沈霁就在她枕畔,知道原因后,安慰她:“你之前见过皇后,也进过宫,不用害怕的。”
“我没有害怕。”苏枕月分辩,“我是紧张。”
她是进过宫不假,可那时只用单独见太后,这次是和其他命妇们一起朝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紧张呢?
沈霁略一思索,认真建议:“那你就当是还在燕王府……”
“这怎么一样?燕王府也没那么多规矩。”苏枕月小声嘀咕,继而又问,“表哥,你每天上朝紧张吗?”
“早朝而已,不紧张。”
苏枕月一想,也是,早前他还参加殿试呢。但她仍问:“那你什么时候紧张?会试?还是殿试?”
沈霁沉默了一瞬,神色有些古怪。
他越这样,苏枕月就越好奇,一时间也忘了明日的千秋节,只抬眸看他:“你说嘛,说嘛。”
见沈霁不说话,她干脆故意挠他手心:“说嘛,说嘛。”
他一把反握住她作乱的手,慢悠悠道:“紧张的时候,那就多了。比如,去年六月二十八,亥时。”
苏枕月一怔,去年六月二十八?
那不是他们成亲那天吗?至于亥时,那时他们……
苏枕月的脸腾的红了,本想在他腰间拧一下,但自己手被他困着。她心念一动,干脆侧过身,隔着寝衣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她到底不舍得用很大的力气。
沈霁身体一僵,箍住了她的腰。他声音极低,续上一句:“还有前年腊月,在假山后面,我也紧张。”
那时他拦住她,要她放弃和顾四的约定,一出国孝就同他自己订亲。
苏枕月微一愣怔,眨了眨眼睛,心里蓦的一软。
她记得他那个时候强势又从容,丝毫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原来竟也紧张的吗?
他紧张,是在担心她不同意吗?
苏枕月心绪起伏,有点想笑,可心里又酸又暖,一时也忘了皇后千秋节的事情。好一会儿,她轻轻“嗯”了一声,胡乱说一句:“不说了,我要睡觉。”便合上眼睛。
沈霁轻笑着摇一摇头,松开她的手,改而与之手指相扣。
苏枕月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唇畔微微勾起,仍双目微阖,一动不动。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沈霁起床时,苏枕月也跟着睁开眼睛。
沐浴、梳洗,换上郡主礼服,戴上翟冠。这一身行头,看上去庄重华丽。
简单吃一点东西,时候差不多了。苏枕月动身出发,乘马车向皇宫而去。
马车行驶一刻钟有余,就到了皇宫门口。
很快,有一小太监领着她向凤仪宫走去。
皇后千秋,众命妇要在此地向皇后朝贺。
苏枕月自忖来的很早,但还有比她来的更早的。来到凤仪宫,她发现她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朝廷命妇居然都已经到了。
李淑人和王夫人俱是从幽州过来的,去年在王太妃——即现在的太后寿宴上,和苏枕月打过交道。进京之后,她们也登门拜访过几次。
一见苏枕月,二人便冲其点头示意。
苏枕月也朝她们点一点头。
靖安侯府的文老夫人和周夫人都在。此地庄严肃穆,众人也都安静规矩。但看见苏枕月后,那婆媳二人还是冲她露出了笑容。
苏枕月笑了笑,算是回礼。
长乐郡主温善看在眼里,心内不由地一酸。
人心易变,其实她早就知道的。
初时苏枕月在靖安侯府偏居一隅,府里长辈无一人关怀,仿佛当这个人不存在。后来其未婚夫婿高中状元,众人对她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现在不过是旧事重演而已,没有什么稀奇。
温善再一次告诉自己,并移开了视线。
少时,人群骚动,原来是成平长公主到了。
看见母亲,温善眼睛一亮,登时感觉有了主心骨。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是她最牢固的依靠。
苏枕月也微微一惊。
从梦里到现实,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成平长公主。
这个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影响她命运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衣饰华丽,气质高贵,与长乐郡主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却比其成熟艳丽的多。
长公主来到殿内,众人纷纷施礼。
苏枕月隐在人群里,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一瞬间,她的心情格外复杂,她先前曾无数次幻想过见到长公主时的情景,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不用苦苦哀求,不用心中畏惧,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而长公主也注意到了苏枕月。
殿内新添的命妇不少,但穿郡主礼服、年纪极轻,容貌又这般出色。除了苏氏女,长公主想不到第二人。
真没想到,当初在她眼里蝼蚁一般、伸伸手指就能碾死的人,如今竟成了她不敢轻视的存在。一个和皇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居然能和她的善善平起平坐。
早知道今日,当初就该坚持请旨,让这个苏氏女嫁到蜀中去的。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长公主一向骄傲,虽然心中懊悔,但脸上并不露出多少。她的视线在苏枕月脸上停留了数息,很快移开。
文武命妇按品阶规规矩矩候着。忽然,太监悠长而略微尖利的通传声划破了安静:
“皇后娘娘驾到——”
说话间,杨皇后携侍从而入。
殿内众人齐齐施礼:“参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千秋。”
杨皇后落座,静静受了礼,目光平和扫过众人,这才含笑抬一抬手:“不必多礼,坐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殿下众人齐声回应。
声落,衣料窸窣,环佩轻响,众人依次落座。
苏枕月在人群中,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后,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新帝登基后,苏枕月只见过杨皇后两次。一次是封后大典,一次是皇后召她进宫叙话。
短短一个多月,昔日的燕王妃如今在众人面前,已颇有皇后威仪。她居于上座,微微含笑:“本宫年纪尚轻,本不想做寿。皇上提议,本宫不好拒绝。倒是辛苦大家了。”
众人连忙道:“娘娘说笑了,哪里辛苦?这是皇上开恩,让我们沾一沾娘娘的喜气。”
“是啊,皇上这是爱重娘娘。”
“这是与民同乐。”
……
苏枕月第一次正式出席这样的场合,觉得新鲜的同时,暗暗留心旁人的举止、话术。
她不求出彩,只求不出错。
少时,皇后赐宴。
众人再次起身谢恩。
席上菜式丰富、素洁,酒水也都是极淡的果酒。
苏枕月心里很清楚,这种场合,谁也不是为了吃吃喝喝。果然,在场命妇们皆十分小心恭谨。
今日道贺的内外命妇里,以长公主为尊。她率先起身,向皇后道贺,又道:“略备薄礼,为皇后娘娘添寿。”
说着,长公主轻轻击掌三下。
几个小太监抬上了那一棵约有一人高的红珊瑚树。
这棵红珊瑚是深红色,光彩夺目,艳丽华贵。一抬进来后,满殿生辉。
在场诸人皆是一惊,更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红珊瑚素有“海中赤玉”的美称,数量稀少,得之不易。像这种高达五六尺的,更是价值连城,世所罕见。
长公主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很满意众人的反应。
这种珍宝谁不喜欢呢?
同时,她又难免有些心疼。这棵红珊瑚是前些年海外进贡的。本是献给她母亲郑太后的,郑太后见她喜欢,就转手赐给了她。
整个京城再找不出第二棵。
然而,皇后的反应有些奇怪。她目光扫过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听闻海里的红珊瑚难得,采集更是不易。这一人多高的,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长公主心里一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又听杨皇后不疾不徐道:“长公主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献礼一事,就此作罢。”
“娘娘……”
杨皇后正色道:“传令下去,从今往后,严禁官员、家眷,以及内外命妇借节庆之名私相进贡。”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众命妇连忙起身应道。
一片恭谨肃穆中,长公主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紧紧咬着唇,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
皇后这样做,简直是公开打长公主的脸。但她只能勉强露出笑意:“皇后娘娘说的极是,是我有欠考量了。”
苏枕月倒不觉得奇怪,杨皇后生性节俭。数日前召她进宫单独叙话时,就曾说不喜京中奢靡之风。新帝也有意整顿风纪。而且太后不喜欢长公主,杨皇后又怎会公开与太后唱反调呢?
不过,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太后与长公主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杨皇后只是一笑,对长公主“有欠考量”的说辞不置可否。
因今日还有其他安排,赐宴之后没多久,杨皇后就起身离去,让众人自便。
温善匆匆行至母亲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没事。”长公主脸色苍白,不欲让女儿担心,只勉强扯一扯嘴角,“善善,我没事。”
温善试图安慰母亲:“娘,既然皇后娘娘不收,那这珊瑚树咱们自己带回去就是了。”
长公主苦笑,真是傻孩子。
这不是皇后收不收的问题。若只是单纯不收也就罢了,可皇后那番话,分明是在借机敲打她。
京城之中、朝野内外,多的是见风使舵之人。长公主担心的是,有人见她失去圣心,趁机落井下石。若她一直行得正、坐得端,从无违法乱纪之事也就罢了。
可偏偏她从前仗着父兄宠爱,行事恣意,毫无顾忌。
与长公主母女不同,苏枕月此刻心情不错。她甚至还又多喝了一杯面前的果酒。
味道虽淡,后味却有丝丝甘甜。
苏枕月记得,在那个长长的梦里,长公主死于京城之乱前,并没有捱到新帝登基。
——这也是长乐郡主温善后来选择“假死”的原因之一。那时温善已经没有任何亲人,新帝待她更多是面子情。她又对丈夫彻底失望,心灰意冷,所以才会放弃尊贵的郡主身份,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如今现实中许多事情发生变化,不知道长公主的结局又会怎样改变呢?还会像梦里那样横死吗?
不知怎么,苏枕月竟生出了一些看戏的心思。
她想,她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
杨皇后离席之后,众人便可自行散去。
苏枕月同熟识之人打了招呼,就要出宫。
然而刚走出凤仪宫,就有个眼熟的小宫女拦住了她:“沈夫人且慢,太后有请。”
被叫住的除了她,还有同样是从幽州来的李淑人和王夫人。
几人对视一眼,一起转道前往寿康宫。
太后留她们,也没什么大事。先是同她们说一会儿体己话,后又让人摆膳。说是怕她们在宴上过于拘谨,没有吃好。
事情虽小,但在场几人无不感念太后的一片慈心。
苏枕月回家之后,稍作休息。
晚间,她与沈霁说起今日朝贺的事情,着重讲了长公主献礼却遭拒:“……你不知道,当时长公主脸色特别难看。”
沈霁略一沉吟,问的却是另一件事:“皇后娘娘真这么说?”
一点情面也不留?
“当然,我还能骗你吗?”苏枕月应声道。
沈霁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想,皇上皇后的态度很明显。”
下面臣子个个是人精,知道了帝后的态度,心里肯定清楚该怎么做。
想必过几天就能看到对成平长公主的弹劾了——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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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失势 长公主失势
苏枕月也想到了这一点, 只是有一件事她实在不明白:“太后和长公主之间是有什么过节吗?”
——很早之前,她就看出来了, 这也是她一直乐于看好戏的一大原因。
反正太后和皇帝都不喜欢成平长公主。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静看其下场就好。
可惜不知道具体缘由。
沈霁笑笑,却不肯直言,只说:“你猜。”
“这我怎么能猜得出来?”苏枕月瞥了他一眼,故意转过身去,“哼,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别急, 我说。”沈霁失笑, 转到她身前, “我也是近两日才听说的。太后不喜长公主,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苏枕月也猜到是旧怨, 可仍有些不解:“可是, 长公主一直在京城,太后一直在幽州……”
“但太后有一个堂妹嫁到了京城季家,生下一女, 十六七岁上和老成国公的次子温蕴辉订了亲……”
苏枕月一怔, 脱口而出:“那是温……是驸马?”
“是,那人就是成平长公主的第一任驸马,长乐郡主的亲生父亲。”沈霁略一颔首,继续道,“温二公子自幼读书,年纪轻轻中了探花……”
苏枕月低声道:“我知道了。”
在那个长长的梦里,那本书中曾提过这一节,温善后来才知道, 她的父亲和她母亲是一段“狗血虐恋”。长公主看上了有婚约的探花郎,想要招为驸马,却遭到拒绝。长公主强势固执,不肯作罢,就将温蕴辉的未婚妻季姑娘召入宫中,威逼利诱,迫使其主动退婚。
季姑娘碍于皇家权势,不得不答应。但没多久,她就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后来温蕴辉尚主,心不甘情不愿,和长公主俨然是一对怨侣。然而却在长公主遇到危险时,替她而死……
所以成平长公主一直坚定地认为:强扭的瓜在身边放久了也能甜。丈夫嘴上说着怨恨,实际早就爱上了她。否则又怎会替她而死?
后来她养了好几个容貌、气质酷似温蕴辉的面首。再后来又为女儿请旨赐婚。
……
如果说那个投缳自尽的季姑娘是太后的堂外甥女,那就不难理解太后对长公主的不喜欢了。
这已不仅仅是过节了,这分明是有仇啊。
苏枕月神色怔忪。
书里成平长公主没活到新帝登基,看不出太后对她的态度。但是太后和新帝等人对于她的女儿温善,还算友好。
沈霁又道:“当然,这些只是私怨,但已足见长公主骄纵跋扈,时日已久。以前是有她父兄在位,愿意纵容她。当今陛下和她之间可没多少情分。”
苏枕月点头,轻“嗯”了一声:“怪不得那次进宫,太后问我,这二十年里,长公主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骄纵跋扈,原来是这个缘故。”
沈霁瞧她一眼,忽道:“依然跋扈,两年前不是还为了女儿,拆散你和顾世子的姻缘吗?”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古怪。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沈霁第一次提起苏枕月和顾元琛的那段过往。
“啊?”苏枕月呆了一瞬,下意识道,“那,那也不是。”
“不是什么?你从前没想过嫁给他?”沈霁微微眯了眯眼睛。
其实他没有很在意顾四,因为知道她只是迫于无奈求助旁人,是在他这里得不到回应后的退而求其次。也没有很在意顾元琛,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她一直都在避着那位顾世子,断得干干净净。但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他会想起来,在很早之前,在很多人眼中,她是要和顾元琛成婚的。
连顾三都曾劝他说“兄弟妻,不可欺”。
若没有旁人阻挠,说不定她和顾元琛已经成亲了。
每每想到这里,沈霁心里都微微有些发酸。
苏枕月心思一动,立刻近前几步,拉住他的手:“我是想过嫁给他,但那和你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沈霁面无表情。
苏枕月忖度着措辞,小声道:“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就住在靖安侯府,也没有别的亲人。就想一辈子留在那里。他对我挺好,侯爷当时又有那个意思。所以我就……”
沈霁哂笑。
但他并未松开她的手,苏枕月就又继续说道:“可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我自己选的。虽然一开始,确实是有利用的心思。但你知道,我后来是真真切切的心里有你。是你想和过一辈子的。”
说着她轻轻晃一晃他的手,声音娇柔:“表哥——表哥——”
随后,苏枕月又踮起脚尖,亲了亲他:“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沈霁眼神微变,箍紧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好一会儿,他才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我没生你的气,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苏枕月呼吸有些急促,双腿发软,身体半靠在他身上。
沈霁声音极低:“可惜没早点认识你。”
若是能早点认识她,或许能免去她一些烦忧。
苏枕月心里一酸,伸臂抱住他劲瘦的腰,小声嘀咕:“不用可惜,我觉得我们认识得刚刚好。”
现在,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是曾经的她,想都不敢想的。
—— —— —— ——
沈霁猜的没错。
没两日,便有人上书弹劾成平长公主逾制。
长公主地位尊崇,仅次于太子和亲王。其吃穿用度自有规定。长公主的府邸从初建起,就有许多逾制之处。
但逾制这种事,可大可小,全看当权者的心情。
新帝并未忽视此事,而是下令让人核实,确定逾制之后,命人速速拆除相关建筑陈设。
虽未重罚,但这无疑是一个信号。——新帝不愿纵容长公主。
未几,又有人弹劾长公主府的家奴凭借权势侵占民田、戕害人命,还将公主庄园周围的土地、水源占为己有。
其实这些并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早在好多年前就有人上书弹劾过,但那时建德帝在位,对胞妹的行为并不在意,反而还极力维护。
可现在不一样。
新帝正有意整顿京中风气,这份奏章可以说上到了新帝的心坎上,当即下令命人查办。
……
新帝的态度这样明显,长公主不得圣心已不是秘密。
尊贵了三十多年的长公主,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哪怕只是恢复长公主原本应得的待遇,对她而言就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不少人见风使舵,令她难堪。
长公主忍不住在无人处暗骂:“他凭什么?不过是个窃据我父兄皇位的小人罢了!我父皇、我皇兄都不管我,也轮得到他在这里造次?”
董云是长公主身边最得脸的面首,因为眼睛酷似已逝的驸马而得宠。他忙递上一盏温茶:“公主消消气。”
他态度恭敬,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窃据帝位吗?那不是你两个侄子搞得京城大乱、百姓遭殃,人家新帝收拾烂摊子吗?再说,你皇兄上位后,将异母兄弟几乎全部解决了,论法理,也该是同为太.祖血脉的燕王继承啊。
长公主还在气头上,没接茶盏,而是随手拂开。
茶盏落地,茶水溅在董云的衣摆上,晕染出一片深色,那茶盏骨碌碌地滚向远处。
董云脸上丝毫不见恼意,只异常乖顺地弯下腰,捡起了空茶盏。
他定一定神,小声问:“公主可要吃点什么?”
“不吃了。”长公主怒气未消,“我躺一会儿,谁都别来烦我。”
“是。”董云退了下去。
长公主半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愤怒、憋屈。
其实,她养的还有死士,但这个时候,死士好像也没什么用。
因为她不可能去刺杀皇帝。就算去了,也不可能成功。若是失败,那是谋逆重罪。
先前她也举荐过朝廷官员。但那些人要么不得新帝重用,要么快速与她划清了界限。
一群趋炎附势的东西!不是当初求她的时候了。
长公主越想越恨,翻身坐起,狠狠锤了一下床。
……
皇帝重视此事,下面臣子们核实得也快。
没多久,长公主侵占农田、水源,纵奴行凶的证据就摆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下旨,令长公主归还农田、水源,又处死了几个恶奴以儆效尤。至于长公主,皇帝到底留了几分情面,罚俸一年,削减了一些待遇。
—— —— —— ——
长公主失势,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她的女儿长乐郡主温善。
先前婆婆周夫人还稍微遮掩,现在连演都不大愿意演了。
知道母亲心情不佳,温善想回娘家探视母亲。出于礼节,她再次和婆婆打招呼。
周夫人也不说同不同意,只抬了抬眼皮:“又要回娘家啊?你们成婚快两年了,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孙子呢?”
正房里此时有不少下人侍立。
在众人面前,被问这种话,温善脸颊红透,尴尬极了:“这,这要看世子的意思。”
“我这会儿问你呢,你提他做什么?”周夫人皱眉,有些不满。
有本事请旨赐婚,怎么就没本事留住男人的心呢?
在以前,周夫人绝不敢这样和儿媳说话。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温善格外难堪,只勉强说一句:“我,我会找世子商量的。”
“嗯。”周夫人点一点头,又稍稍缓和神色,“不是我催你,实在是我心里着急。你看二房的老三,成亲比你们晚了一年多呢。人家都要当爹了,而且还是两个孩子的爹。你再看看你们……”
说着,她重重叹一口气:“早知道,当初就……”
周夫人本想说,早知道当初拼着得罪建德帝,也要拒绝赐婚。可转念一想,即使重来一百次,他们家也是万万不敢违背圣令的。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怪长公主母女。
这样一想,她对这个儿媳,就更加不满了。
温善脸色由红转白,酸涩得厉害。
或许,她当初不该告诉母亲,自己对顾元琛一见钟情。
或许,她当初不该同意母亲去向皇帝舅舅请旨赐婚。
或许,她当初在得知顾元琛有意中人时,就该想办法解除婚约,而不是带着一丝侥幸心理嫁到顾家来。
一步错,步步错。
曾经满怀欣喜,以为凭一颗真心就能将冰块捂化。现在才知道,痴人说梦罢了。
温善低垂着脑袋,待婆母说完之后,转身离去,直接回公主府。
拆除了逾制的建筑、陈设后,公主府看起来有些陌生。
长公主精神还好,只是稍稍有些憔悴。她反而安慰女儿:“别担心,罚俸一年而已,娘又不指着那点俸禄过活。”
温善的眼泪哗的掉了下来,扑进母亲怀里:“娘——”
她知道母亲不缺钱,她是心疼母亲要受这样的羞辱。
“好了,不哭不哭。”长公主轻拍女儿肩头,柔声问,“出什么事了?”
“娘,我,我想和离。”
长公主脸色微变:“这个不行。”
“为什么?您以前不是说,在顾家不开心,随时可以和离的吗?”温善不解。
长公主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解释。
先前她背靠皇兄,极得圣宠。赐婚或者和离,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她现在不得圣心。若女儿真的和离大归,她未必能庇护得住。
何况那桩婚事是建德帝御赐。
御赐的婚事岂能轻易和离?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偏偏现在这皇帝看她不顺眼。若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只怕还要连累善善。
略一思索,长公主只含糊道:“那是和你说着玩的,毕竟这是你皇帝舅舅赐的婚。你不要轻易和离。”
温善本想再说几句,可一眼看见母亲眼角的细纹,又生生压了下去。
母亲一向注意保养,年近四十,看着只像二十七八。但现在眼角居然有了细纹。
温善心里一酸,最终只点一点头。
“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长公主又问。
温善怕母亲担心,只说道:“也不是什么委屈,是婆母,婆母她催着要孩子。”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为这个。要孩子也好,你们成婚快两年,是该有个孩子。等有了孩子,你们感情说不定就好了。”长公主说着,眸中闪过些许怀念之色。
当初温善的爹爹也是对她心中怨怼。后来有了孩子,有了牵绊,就不一样了,甚至能为她而死。
“可他这段时间都不进我房间。”温善咬了咬唇。
她一个人,又怎么能怀孕呢?
“这有何难?稍微用一些手段就行。”
“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呢?”温善一惊,连连摇头,心脏却跳的厉害。
—— —— —— ——
苏枕月不太关注朝堂局势,但对于长公主的事情却格外上心。
沈霁知道她的心思,时不时地会同她透露一二。
当得知只是拆除逾制陈设、归还田地水源、罚俸一年,处死几个恶奴后,苏枕月心中快意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会更重一点呢,感觉这也不算伤筋动骨啊。
看见她的神情,沈霁笑笑,轻声解释:“皇上登基不足一年,不可能真把建德帝唯一的胞妹夺爵下狱。”
虽说新帝的皇位不直接继承自建德帝,但不好闹得太难看。
这个道理,苏枕月也明白。
“她虽作恶不少,但刑不上大夫。要想让皇上处死她,除非是造反谋逆的大罪。”沈霁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也别太失望。她从前树敌那么多,又被当权者表现出明显的不喜,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这才只是个开始。”
苏枕月点一点头,忽然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她的面首都还在身边吗?”
她记得,那个梦里,长公主的横死和她的面首有关。
“嗯?”沈霁微愕,“什么?”
苏枕月意识到这句话问的有点奇怪,立刻摇头:“没什么。”
好像和自己的丈夫讨论面首,是有点怪怪的。
沈霁眉梢微动:“你知道面首?”
他还以为大户人家教养姑娘,不会轻易提这些。
“我,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苏枕月有点心虚,面上却看不出多少,“我知道的可多了。”
沈霁失笑:“哦?那你还知道什么?”
苏枕月看一眼桌上的漏刻,干巴巴地转移了话题:“我知道时候不早,该休息了。”
沈霁摇一摇头,继而轻笑出声。
行,那就休息。
次日,沈霁带来消息:徐神医抵京。
新帝的原意是要他直接去太医署任职,但他以年纪大了,不愿受拘束为由,婉拒职务,只举荐了自己的弟子苏木。
他态度坚决,新帝也不勉强,让苏木入职太医署,并给徐神医赐了一处宅子,让其随时听候传召。
得知徐神医入京,苏枕月便递了帖子,登门拜访——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绿心][黄心][青心][蓝心][紫心][粉心][比心]
第68章 很好 我们现在这样很好
数月不见, 徐神医风采依旧。
一见到苏枕月,他就笑着拱了拱手:“沈夫人, 啊,不,是郡主。还没恭喜郡主呢。”
“神医又取笑我。”苏枕月笑笑,说明来意,“我来找神医,是有一事相求。”
“我知道你的来意,坐吧。”
苏枕月依言坐下,却见徐神医近前几步, 去探她脉搏。
“啊?”苏枕月微讶, 连忙道, “不是我。”
此时,变成徐神医惊讶了。他有些尴尬:“我还以为, 你为子嗣发愁, 所以来找我呢。”
苏枕月有点懵,眨了眨眼睛,继而脸颊通红:“不是不是。”
她确实成婚一年多, 没有子嗣。但她好像还没考虑这方面。如今徐神医一说, 她心情不免有些微妙。
“那是我误会了。”徐神医讪讪一笑,“上次在燕王府,我就想和你们说的,可惜临时有事。”
——那是在王太妃寿宴上,因为蜀中袁晔突至,打着致谢的旗号。他觉得有古怪,急于同燕王细说此事,把原本要告诉沈霁夫妇的事情给忘了。
“徐神医当时想和我们说什么?”苏枕月好奇。
“说你们子嗣的事啊。”
苏枕月心里蓦的一沉, 面色微微发白。
不会是要告诉她,她不可能有孩子吧?
成婚以来没有孩子,苏枕月并不觉得怎样,甚至想不起这事。可若骤然得知,此生无法有自己的血脉,那就是另一种心境了。
却听徐神医又道:“去年鹤鸣在燕王府养伤的时候,我顺便替你开了两贴药。你那落水后痛经的毛病是缓解了,但是怀孕还不太容易。你们若是想要孩子,我还得再给你开两贴药继续调理。”
苏枕月呆愣了一瞬,睫羽轻颤:“所以,调理了就能有?”
徐神医诧异地看她一眼:“当然,你们年纪轻轻,又没什么大毛病。全看你们现在想不想要。”
其实,以他素来看病的习惯,治病是要治彻底的。只是当初沈霁他们在燕王府暂住养伤,时间上并不宽裕。
后来他想着给彻底治好,但他先奉命去蜀中给袁晔看诊,后在军营培训军医,又赶上朝堂动荡,天下大变。事情太多,一来二去的,竟给忘了。
苏枕月脸颊微烫,小声道:“那也没这么着急。”
“什么?”她声音太小,徐神医没有听清。
“我是说,我今天来找神医是想求神医给我一个亲戚看病。”
徐神医微微蹙眉:“你亲戚?什么病?”
“他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每到换季时,都要大病一场,严重时连下床都不能。受不得热,受不得寒……神医若是愿意,我就让他上门来看诊。”
徐神医摆了摆手:“这样的病,最好少折腾。还是我自己上门去看看吧。”
苏枕月大喜,连忙郑重施礼:“多谢神医。”
“谢什么?于我,不过是一件小事。”徐神医不甚在意,他学医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只是我还没见过他真人,不了解具体情况,无法保证一定能治。”
苏枕月忙道:“我相信神医的医术。而且,神医愿意去治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本来也只是想多一分希望,多一分可能。
她说得诚恳,徐神医听了也觉心里熨帖。
想起一事,徐神医又问:“对了,沈夫人,蜀中那个袁晔后来怎么样了?”
他恍惚听说,那位袁公子离开幽州后,派人刺杀沈霁。为此,王爷还特意增派一些亲卫去了安乐县。
对于那个奇怪的病人,徐神医印象很深。尤其是他那套奇怪的言论。
“袁晔?死于京中之乱了。”苏枕月回答。
她听沈霁说过此事,袁晔后来进京投靠了伪太子。后来伪太子登基,他也曾短暂风光过几日。但没多久,三皇子引异族士兵入京,伪太子一系多人死于兵乱,其中就包括袁晔。
徐神医点一点头,表示知晓。
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也不放在心上。
……
沈霁公务繁忙,苏枕月和他商量过后,又同顾家那边打了招呼。次日,便同徐神医一起来到靖安侯府。
顾二老爷提前得知此事,心中着实感激,早早便在门口等着。
远远地见两辆马车驶来,他激动得搓了搓手,赶紧迎上去。
——数日前下了一场雨,天气转凉。于旁人不过是添件衣裳,可于顾元璟而言,又是一场考验。
他又病了。他身体差,每每生病都格外严重。如今又在卧床静养。
其实快二十年了,顾家也请过不少大夫,连宫中御医都请来过。但今天这个大夫不一样,据说是当今陛下特意从幽州召过来的,素有“神医”之称。
所以,尽管先前有过很多次失望,可顾二老爷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地心生期待。
“二老爷,这位是徐神医,从幽州来的。”苏枕月下车后,为二人简单做了介绍。
顾二老爷态度热情,忙领着徐神医入府。
徐神医行医多年,见惯各种疑难杂症,见到四公子顾元璟后,细细看诊,思索良久,才开了一个方子。
随后,他又将顾二老爷单独叫过去说话。
“神医,我儿身体到底如何?”顾二老爷声音都有点微微发颤。他更想问一问儿子还有多少寿数。
这个儿子每次生病,他都担心其活不下去。
徐神医沉吟道:“令郎生来虚弱,沉疴已久。以我的医术,不能保他药到病除……”
顾二老爷一听这话,一颗心急速地下沉。
却听徐神医又缓缓续道:“不过,若是精心调养,至少十年内,我能保他性命无忧。”
顾二老爷闻言,心中大喜,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先前有好几个大夫,都说这儿子活不过二十岁,甚至还有断言其活不过十八岁的。儿子现在已年近二十,莫说保十年,保五年也是上天的恩赐。
“不用谢我,我这也是看在沈大人和沈夫人的面上。”徐神医叹一口气,弯腰去扶他,“可惜我医术不精,无法根治,只能延寿数年。当然,或许再过几年,我能找出新的办法,再延寿数年也说不准。”
顾二老爷越发感激。
苏枕月得知顾四公子十年内性命无忧,也松一口气。比起梦中的二十出头就病逝,多一年都是赚的。
徐神医在顾家待了许久,详细讲了药方的煎服方法,又叮嘱许多事项。末了,还教授了一套动作,说是能强身。让人记下来,待顾元璟病好后每日练习,不可懈怠。
顾家二房感激不已,用以重金酬谢。
然而徐神医只收了二两银子,作为诊金。
他果真医术高明,一帖药下去,顾元璟就能下床了。
连服数日后,顾元璟的精神一天好过一天。
顾家上下既惊且喜,二房诸人对于推荐了徐神医的苏枕月也甚是感激。
大房的周夫人听闻此事,幽幽地叹一口气:“可惜……”
她不是可惜侄子身体好转,她是可惜自己的儿子错失良缘。
先前周夫人和文老夫人一样,看不上苏枕月,觉得其身份低,家世薄,觉得儿子值得更好的。哪想到,儿子竟被赐了那么一桩婚事。
看似风光,但夫妻二人简直形同陌路。
以前长公主势大,咬咬牙也就认了。可现在……
周夫人按了按眉心,询问身边的丫鬟:“补汤炖上了没有?”
“炖上了。”
“炖满两个时辰,炖好后,让郡主端去给世子,说几句软和话。”
“是。”丫鬟连忙应道。
周夫人又叹一口气,她也是真没办法了。难为她一个做婆婆的,还要想方设法地让儿子儿媳增进感情。
她想,这要是换了别人家婆婆,说不定早就给儿子房里塞人了。
……
晚间,温善面对婆婆让人端来的补汤,心内一阵发酸。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周夫人又在催促子嗣了。
温善紧紧盯着那盅汤,看了很久,直看得视线都有些模糊。
“郡主,恕老奴多嘴,您确实是该有个孩子了……”孙嬷嬷也在一旁劝,“和世子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
温善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孙嬷嬷面露喜色:“汤有些凉了,我端去热一热。”
“好。”
过了一会儿,孙嬷嬷又将汤端了回来。
温善深吸一口气,端起补汤去了书房。
成婚近两年,顾元琛对温善的态度一直冷淡。初时,温善也爱送些自己熬的汤、或是做的小菜。但顾元琛明确表示不喜欢她这举动。
所以,她已经很久没主动端着食物来找顾元琛了。
见她突然进来,顾元琛皱眉:“有事?”
“是婆婆让我送过来的。”温善近前,轻声道,“说是温补的汤。”
顾元琛本欲直接让她端走,但一抬眸,见她面色苍白,睫羽轻颤。不知怎么,竟恍惚了一瞬。
想到她近来母亲失势,府里有些人对她的态度也较以往不同。顾元琛心里一软,改口说道:“先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喝。”
温善放下汤盅,却未立刻离去。
顾元琛抬眸,以眼神询问。
温善抿了抿唇:“婆婆让我看着你喝。”
顾元琛有些不快,端起汤盅,一饮而尽:“好了,已经喝了。”
这汤只是温热,但喝到肚子里,他却忽然觉得四肢百骸都热烘烘的,尤其是小腹处,更是有种难以言说的燥热。
两人成婚之后,次数虽少,可也曾行过周公之礼。顾元琛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双眉紧蹙,脸色难看:“你给我下药?”
“不,我没有。”温善下意识否认,忽的想到这汤是婆婆让人端来的,孙嬷嬷也曾特意去热汤,她就闭口不语了。
书房里,烛光摇曳。
那一方小榻难以承受两人的重量,随着起伏的动作,“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温善睁着眼睛,望着身上这个眉目英俊,明明熟悉确又有些陌生的男人,眼泪无声地落下。
她突然感觉很累,说不出的心累。
此事过后,顾元琛对她非但不见亲近,反而更加疏远。
温善心中凄苦,却无法对旁人言说。而且,她这个时候顾不上自己,因为她的母亲成平长公主又一次被人弹劾了。
这次,弹劾的是她母亲豢养死士,图谋不轨。
……
很快,苏枕月也知道了这件事。
“豢养死士?谁弹劾的啊?”她好奇地问。
沈霁告诉她:“季世常。”
他没有直接出手,只是透露给该知道的人,别人清楚该怎么做。
苏枕月迟疑着问:“姓季?是二十年前那个季姑娘的家人?”
“不错,季世常是那位季姑娘的次兄。”沈霁点头。
季家对长公主衔恨已久,苦于没有能力报复。当年,季姑娘自尽,季家也曾状告长公主仗势欺人,逼死人命。
但那时建德帝在位,相比外人,当然维护自己胞妹。只说季姑娘是自杀,与长公主无关。反而是季家诬告皇亲,被贬出京,远离故土二十年。
也是上个月,季家才又被新帝召回。
季世常是进士出身,颇有才干,可惜在外蹉跎多年。如今见长公主失势,又得知其豢养死士,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其实顶级权贵,基本都在私下培养了愿意随时为主人奉献生命的死士。比如先前的伪太子、三皇子等。
这些死士会被派去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被人捅出来,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往小了说,这只是培养心腹。往大了说,这是暗中积蓄武装力量,有大不敬之嫌。
苏枕月神情怔忪,不由想起沈霁先时说的那句“这只是个开始”。
果然,坏事做多了就是这样,树敌太多。一旦出现倾颓之势,自有蛰伏许久的人来报复。
也不知道以前长公主仗势欺人时,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这件事皇上是什么态度?”苏枕月想了想,又问。她心里明白,这件事的关键在于皇帝。
“还不太清楚。”
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苏枕月轻“嗯”一声,暂时放下此事。犹豫再三,她同沈霁说起另一桩事:“表哥,你想要孩子不想?”
沈霁神色微变,眸中闪过冷意:“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混账话?”
——进京以来,曾有人打着为他子嗣考虑的名义想给他送女人,被他拒绝了。难道是不死心,又跑去给眠眠添堵了?
子嗣这种事,沈霁并没有很看重。有了固然很好,没有也不用强求。
她愿千里追随,又肯将终身托付,已是难得。其余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再说,他三叔沈云松一辈子没有孩子,不也过得很好吗?
“什么混账话?”苏枕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是徐神医啊。前几天徐神医和我说了一番话。”
沈霁微讶,神色略略缓和:“徐神医?他说什么了?”
苏枕月定一定神,将徐神医那天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又小声问:“所以,你现在想要孩子吗?”
“你呢?”沈霁不答反问,心内隐隐松一口气。
原来是这件事,还好。
苏枕月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沈霁瞬间了然。他轻笑出声,眸间也漾起笑意,近前两步,低头亲了亲她。
苏枕月顺势揽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表哥,现在太好了,我不舍得改变。我们能不能过几年再……”
她话未说完,沈霁就应声道:“好,能。”
苏枕月轻“咦”了一声,有些意外:“你不急吗?”
“急什么?”沈霁一把抱起她,向床榻走去,“我也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说话间,他已放下了床帐,在她唇上亲了亲,又补充一句:“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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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出事 长公主薨
面对弹劾, 尊贵了半辈子长公主终是放低了身段。
她匆忙主动求见皇帝,跪在宫门口, 脱簪待罪。长公主声称并非有意豢养死士,而是因为当年驸马之死,她心中害怕,所以才多养心腹保护自己。
姿态放得这样低,新帝也不好多说什么。何况长公主手上现存的死士并不算多。
若执意追究,倒显得新帝刻薄寡恩,容不下建德帝的任何亲眷。
最终,此事以长公主遣散死士、在家静思己过结束。
事情平稳落地, 长公主松一口气的同时, 心中越发憋闷。
在家思过?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她年近四十, 尊贵半生,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公主……”丫鬟小心翼翼奉上了茶。
长公主抬手拂开:“滚开!”
热水浇了满怀, 丫鬟不敢抱怨, 匆忙跪下请罪。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长公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时不时地就发泄在身边人头上。近身伺候的人无不战战兢兢。
唯有面首董云勉强是个例外。
因为他模样与先驸马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睛。偏又性情柔顺, 长公主在他面前, 脾气能稍微收敛一些。
……
对于皇帝的处理结果,季世常不太满意。长公主的错处又不止这一桩,他如今做了御史,本就是要督查百官的。
那就继续盯,继续弹劾,决不放弃。
—— —— —— ——
苏枕月并没有季御史这样好的耐心。
她近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石雪贞不愿意一直依附弟弟,就在京中赁了一家铺子, 开布庄,做生意。——先前她丈夫就是开布庄的。她虽不曾真正管理铺子,可一直有这方面的想法。
然而石雪贞性情内敛,又无经验。是以布庄刚开,生意惨淡。
石俊心疼姐姐,就私下拜托熟人女眷多去照顾生意,买布的钱由他来出。
苏枕月颇觉意外,没想到他看着粗鲁冲动,竟还有这样心细的一面。
她笑了笑:“我答应你,不过不用你出钱,快冬天了,我们本来就是买布做衣裳的。”
“多谢多谢。”石俊甚是感激。
石记布庄新开,冷冷清清。
苏枕月只作不知道背后东家是谁,隔三差五去上一两次,给店里增点人气。
世人大多有随众的心理,石记的布料又着实不错。时日久了,店里生意渐渐比先前好了一些。
这日,苏枕月离开布庄,乘坐马车回家。
行过一条街时,忽听外边突然一阵喧闹。
男子的咒骂,女子的哭泣、哀求声混在一起。
“出什么事了?”苏枕月皱眉,掀帘询问。
驾车的李叔有点不确定:“好像是夫妻打架?不对,是一个男人在打女人。”
这不是打架,因为女方毫无还手之力。
苏枕月一惊,定睛看去,见街上一个男子正抡起拳头朝一个女人身上打去。
那女人鬓发散乱,鼻青脸肿,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她一边哭求,一边躲避,甚是可怜。
旁边有不少人围观,有好几个人面露不忍之色。有人想阻止,却被身边人拦下。
苏枕月哪里看得下去?忍不住出声喝止:“住手!”
她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她一直记得在那个长长的梦里,自己是怎样被袁晔虐待的。
拳头落在身上有多疼,她很清楚。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个时候,她做梦都希望能有人帮自己一把。
那男子动作一顿,扭头骂道:“他奶奶的,你是什么东西?没看见吗?这是我打自己媳妇!”
女子却趁机叫道:“救命,救救我!”
因为先前出门遇到过危险,后来苏枕月养成习惯,但凡出门,必有侍卫随行。
当下便有侍卫上前喝道:“放肆!这是嘉懿郡主,不得无礼。”
听说是郡主,那男人有些胆怯,下意识松了手,但仍梗着脖子道:“郡主怎么了?郡主就能管别人家事了?我自己的女人,花了二十两银子娶的,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苏枕月听得直皱眉,她也没下车,仍坐在马车里,示意侍卫隔开这对夫妻。她转头询问那个被打的女子:“你想和离吗?”
女子一怔,连连点头:“想,想,我做梦都想。求贵人为我做主。”
随即跪伏于地,磕头不止。
那男子却道:“我花了二十两银子娶的,凭什么和离?我不同意!贵人怎么了?贵人就能随意欺负人吗?要我休了她,除非赔我二十两银子。”
那女子哭道:“你让我怎么赔?你明知道我没有钱。”
“那就别废话。”男子很不耐烦。
女子哭道:“是,当初我爹病重,没办法,是收了你二十两的聘礼。可我嫁到你家三年,上敬公婆,下教弟妹。你天天去赌,输了钱就回来打我……这笔账又怎么算?”
旁人围观之人也有附和的,看来这女子说的属实。
苏枕月使了个眼色。
南星会意,掀帘下车,拿出二十两银子,直接道:“这是二十两银子,就当还你的聘礼。你写和离书吧。”
那男子骂骂咧咧,不肯写,推说自己不识字。
旁边有好事者立刻站出来,说自己会写,当下借来纸笔,写了和离书。
那男子本不愿在和离书上按手印,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既怕惹怒贵人,又实在想要银子去赌,就在和离书上按下了手印,抱着银子直奔赌坊。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
那个女子揣着和离书,向苏枕月不停地磕头:“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有了和离书,她以后和那个男人就再无关系了。
“你可有去处?”苏枕月温声问。
“有的,我虽然父亲不在了,但还有母亲和一个弟弟,就住城外陈家村。我可以去投奔他们。”
苏枕月略一颔首,又给她一些碎银:“你去医馆找个大夫,开些药,把伤治了,就去找你家人吧。”
她今日出门已久,不想再耽搁,便令李叔驾车,回家去了。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苏枕月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十来日,下人来报,说门外有人求见,自称被她救过,要来致谢并还钱。
苏枕月心下讶然,出去一看,见是那天在街上救助过的那个被打的女子。同行的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天在街上见到时,女子脸上青肿,看不清真实面貌。如今青肿褪去,露出了清秀容颜。一见到苏枕月,这女子便跪了下来:“郡主,我们是来还钱的。”
说着她又拉了拉身侧的弟弟,弟弟也跟着跪了下去。
“不用还了。”苏枕月摇头,二十两银子,于现在的她而言,着实不算什么。那天她出手,也没想着让对方还钱。
“要还的。郡主有所不知,朝廷开恩,先前被长公主占去的田地还给我们了,还赔了一些钱。我和弟弟商量,决定拿了这笔钱来还给郡主。”女子说着,重重叩头,脸上尽是感激。
苏枕月心中微讶。
她确实听说过,有人弹劾长公主早些年为建庄园侵占农田。皇帝处罚了长公主,又责令归还田地。
本以为这事离她有些遥远,没想到能离她这么近。
苏枕月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女子名叫陈芳娘,原是城外陈家村的菜农。多年前,长公主要建庄园,占了他们家的田地。一家人失去生活来源,却没得到应有的赔偿,只靠在城中做零工过活。
两天前,他们终于得到了退还的田地和一笔补偿。便打听了苏枕月的住处,想要上门还钱。
苏枕月问:“把钱给了我,你们以后怎么生活呢?”
“家里还有一点钱,而且我们有田了,能继续种菜。郡主放心。”陈芳娘说着又要磕头。
苏枕月连忙阻拦,笑道:“挺好,恭喜你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对方特意还钱,她不好一直拒绝,就收下了姐弟俩归还的钱。随即又以贺喜的名义送了他们一份厚礼。
她希望陈芳娘可以走出阴霾,从此过上好的生活。
苏枕月帮助陈芳娘,也是帮助梦里那个在蜀中的自己。
“这怎么行?我们是来谢郡主的,怎么好再收郡主的东西?”陈芳娘下意识拒绝。
南星在一旁道:“收下吧,这是我们郡主的一点心意。”
姐弟俩再三推辞,无法,只得收下礼物,再次致谢。
—— —— —— ——
晚间沈霁回来,见妻子让人整治了一桌酒菜,不免有些诧异:“今晚有客人?”
“没有。”苏枕月摇头,“就只有你和我。”
“那怎么这么丰盛?”沈霁轻笑,换上了常服。
苏枕月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灯光下,她眸光流转,隐含期待。
沈霁略一思索:“唔,今天是十月初三?”
“对了。”苏枕月双掌轻击,眸中瞬间漾起笑意。
十月初三,于她而言,是非常特殊的日子。那天她落水,做了一个影响她后面许多决定的梦。也是那一天的夜里,她第一次见到沈霁。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整,她的人生际遇也与梦里截然不同。
梦里,她连活下去都很困难。现实中,她却已能帮扶别人。
当然沈霁也不一样。
梦里沈霁早早离世,和她交集不多。而现实中,他活得好好的,他们还成了这世间最亲近的人。
“唔,你我初遇,是该庆贺。”沈霁轻笑,端起了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他想,如果早知道两人会结为夫妻,那么一开始他就该对她更好一点。
或者,最开始,她主动找他说要报恩,他就该直接让她“以身相许”?
但这一念头刚一闪过,沈霁就又摇一摇头。
不必多想,现在这样也很好。
苏枕月也饮了一杯果酒。
两人说一会儿话后,苏枕月又说起陈氏姐弟的事情,有些遗憾:“可惜,那天有很多地方我没处理好。”
比如,就不该顺着那个混子的话,为了早些促成和离,真赔二十两银子,而是该换种方式。
见她脸上隐隐可见懊恼之色,沈霁却道:“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是当时最快的解决办法。”
苏枕月轻“嗯”了一声,心想也是。
遂不再深想此事。
果酒甘甜,但喝多了也会有些醉意。
是夜,苏枕月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拉着沈霁的手,说个不停。
沈霁只含笑看着她,时不时地递上一盏温茶。
直到后半夜两人才睡去。
……
进入十月后,天渐渐冷了。
这天,石俊送来一张喜帖,原来是他要成婚了。
当时苏枕月在侧,看了一眼喜帖,面露惊异之色:“这么快?”
“这还算快?我都三十了。”石俊有些不满地嘟囔。
沈霁睨了他一眼,接道:“先前不曾听说过你订亲,所以觉得突然。”
苏枕月点一点头。
“你说这个啊。”石俊嘿嘿一笑,很不好意思,“没订亲,直接成亲。就这个月,到时候你们夫妻可一定要来。”
“嗯。”沈霁略一颔首,答允下来。
石俊走后,苏枕月好奇地问:“表哥,石将军要娶的是他的意中人吗?”
她记得听沈霁说过,石俊有个心上人。
“应该是。”沈霁回答地有些谨慎,实则心里有九分笃定。
这几日石俊春风满面,逢人就说自己要成亲,还要亲自上门送喜帖,恨不得昭告天下。
这欢喜劲儿,除了要同意中人成亲,再无别的可能。
这方面,沈霁有经验。
作为朝廷新贵、皇帝跟前的红人,石俊要娶的并不是什么高门贵女,而是一个来自幽州的、年近三十的女子。
对此,坊间不少人议论,纷纷猜测这女子的来历,各种说辞都有。
据石俊自己所说,未婚妻曾经有过一段婚姻,虽然出身平平,但非常善良。他倾慕许久,终于成功抱得美人归。
当然,这和苏枕月关系不大。对她来说,以两家的交情,他们只需要送上祝福和贺礼就行。
反倒是石俊的姐姐石雪贞私下同她抱怨:“沈夫人,你不知道。这桩婚事我本来不同意的。啊,也不是我不同意,是我爹娘活着的时候,就不愿意。可是俊俊非要娶,我也没办法。”
苏枕月只泛泛安慰:“婚姻大事,到底还是要看石将军自己的意思。”
石雪贞叹一口气:“对,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也是这样想的。反正娶寡妇也总比他一辈子不成婚强。只要人品好,只要他们自己过得好。”
“是的。”苏枕月点一点头。
……
石俊的婚事办得很急。十月初发喜帖,十月中旬就成婚了。前后不到十天。
虽然时间紧急,但婚礼很盛大。
京中百姓议论了好几天,不过很快,大家就不再关注此事了。
因为京中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
成平长公主薨——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绿心][黄心][蓝心][紫心][粉心][比心][青心]
第70章 死亡 真死和假死
成平长公主死的不太体面。
在家思过期间, 长公主每天都心情不佳,除了面首董云, 无人敢主动往其跟前凑。
然而,这一日,长公主却无意间看到董云衣领处有点口脂的痕迹。
长公主当即目光一沉。
她自信唇若涂朱,是以从不用口脂,也不喜欢面首们涂脂抹粉。那董云这边的口脂又是怎么沾染上去的?
长公主心中狐疑,面上却不显露多少,而是命人私下留意。
一查才知道,原来董云在外面养的有女人, 每月都找借口出去与那女人私会。
近来更是频繁。
一个面首, 竟然还敢背着她养女人?
长公主勃然大怒, 本欲直接处死。不知怎么,心中蓦的一动, 她要亲眼看看董云养在外面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于是, 长公主不顾皇帝要她在家思过的口谕,带人追至董云私下置办的宅子里。
果然看见董云和他养的女人。
长公主大怒,当即下令将女子拖下去打死。
“先打死女的, 再打死男的。”
她要让董云亲眼看着, 背叛她是什么下场。她的确是失势了,但还没到让人踩在头上的地步。
重重的杖击声响起,伴随着女子的痛呼声。
董云被人压制着,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被打。
猩红一片,血肉模糊。
初时董云还苦苦哀求,后来见女子没了声音,知道哀求无用, 自己也难逃一死,终于死心,干脆破口大骂:“你这黑心烂肚肠的老虔婆,坏事做尽,不得好死。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为图富贵,一直在长公主身边曲意逢迎,但要忍受长公主的脾气。时间久了,便自己在外面也偷偷养了一个“解语花”。本来十分隐秘,偏偏近来长公主失势,脾气更大,他难以忍受,找“解语花”的次数也增多了。
现在骤然被发现,董云心知性命难保,自忖没必要继续忍下去了。
破罐子破摔好了,索性死前痛快一次。
长公主怒极,阖了阖眼睛,冷声道:“别用这张脸说让我恶心的话。”
“哈!这张脸!你不会以为温驸马是真的爱上了你吧?你这样的人也配说爱?你可真会做梦啊。你害死他未婚妻,还妄想人家对你有真感情。实话告诉你,他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只是顾忌家人,不敢而已……若是他和我一样,没有家人,你早就死了上万次了。”
长公主气得身体发抖,想要反驳,却只说出一句:“你胡说!”
温蕴辉一开始是怨她,可后来都愿意替她而死了。怎么可能还恨她?
偏偏董云却道:“我胡说?我在他房间里看见了他的手札,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他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觉得恶心,都生不如死。”
——董云因为气质和眼睛最像温蕴辉,被长公主安排进了温驸马生前住的房间。他无意间发现温蕴辉手札和满纸的轻生语句。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能得宠,靠的就是和温驸马的几分相似,自然不能将此事告诉旁人,尤其是长公主。
不但不能说,他还要毁掉手札,有意无意地强调:温驸马后来深爱长公主,心甘情愿为其而死。
果然,这一招很管用。所有面首中,长公主最偏爱的就是他。
可现在,董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自然什么话最伤人说什么。
其实温蕴辉性情和顺,在手札里也不敢写任何怨恨的话语,只反复表达轻生厌世之意。
但这不妨碍董云添油加醋来诛心。
长公主浑身颤抖,忍无可忍,亲自拔了剑,就朝董云身上刺去。
董云连中数剑,口中吐血不止。他实在不甘心,就又道:“其实,他手札里还写了一件事……”
声音极低,听不清楚。
“他还写了什么?”长公主下意识靠近。
她是真的想知道,温蕴辉心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之际,本已奄奄一息的董云却猛然抬手,奋起平生之力,将尖利的簪子狠狠扎进了长公主的心脏。
长公主剧痛,剧烈挣扎,鲜血自她胸前汩汩流出。
旁边众人大惊,齐齐攻向董云,他本就重伤,又被砍了几下,须臾间没了气息。
而长公主心脏被刺中,也陷入了昏迷。
等大夫赶到,为她治病时,她已人事不知。
当天夜里,骄纵了三十多年的长公主伤重去世。
长乐郡主温善听闻噩耗,登时晕了过去。
……
苏枕月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天了。
听说长公主的死因之后,她有些惊讶。
怎么会这样?
在她那个长长的梦里,长公主死在明年的秋天。虽然也与面首有关,却不是这样的原因和死法。
——梦里,长公主死于坠马。初时温善只当是意外惊马的缘故,很快顾元琛查出是长公主身边的面首所为。那面首外边养的女人有孕,就想安排长公主“意外”,携财私逃。本以为天衣无缝,不料却被发现。
后来那面首被建德帝判处死刑,并五马分尸。
现实中很多事情都提前了,连长公主的死也有了一定的变动。
苏枕月摸了摸胸口,有些唏嘘。
长公主先时仗着父兄的宠爱,骄纵跋扈,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死在自己宠信的身边人手上。
晚间,苏枕月同沈霁说起此事,突然小声问:“表哥,我是不是很坏?”
沈霁微讶:“你哪里坏了?你又没动手杀她。”
长公主先前曾派人刺杀她,他们目前的报复也仅仅只是授意他人弹劾长公主。
这么“君子”的报复,怎能称得上坏?
“那我要是动手了呢?”苏枕月追问。
——现实中她的确没向任何人动手,因为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她避开了很多劫难。当然也是因为她很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不愿做坏人。可在那个长长的梦里,她在经历了许多之后,一步步“黑化”,先后报复过好几个人。
她不觉得自己梦里的报复有哪里不对,但她突然很想知道沈霁对此的看法。
沈霁看她一眼,缓缓说道:“以牙还牙,正常。”
没有能力可以暂时隐忍。但有了能力,肯定是要一点一点地报复回去的。
苏枕月忽的笑了,脑袋抵在他肩头,又偏头亲了亲他,轻声道:“说的也是。”
—— —— —— ——
长公主死的不体面,但丧事还是要办得体面的。
成国公作为已逝的温驸马的兄长,提出长公主身份尊贵,应仿前朝旧制,和其亡夫异穴而葬。
长公主丈夫早逝,膝下只有一女,养的面首们上不得台面。成国公作为温家话事人,能代表其夫家。
在本朝,夫妻异穴而葬、同穴合葬都很常见。夫家这般提了,女儿又不反对。皇帝很爽快地就准了。
温善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直到要下葬的那天,才知道父母的墓地虽在同一处,但是却是分开葬的。
葬礼结束,她去询问自己的伯父。
温善自小长在公主府,并不同温家人住在一处。她和伯父不太亲近,甚至有一些陌生。
面对她的询问,成国公只说了一些诸如“长公主尊贵,应独占坟茔,这是前朝旧制”的场面话。
“可我娘肯定是希望能和我爹合葬的。”
成国公道:“那也未必,你娘养那么多面首。可能想合葬的另有其人呢?”
温善一噎:“可是,我爹……”
“你爹走得早,没那么多想法。”
对于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成国公感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因为是弟弟的血脉而心生怜惜,另一方面却因那张更像长公主的脸而不喜。
成国公是长子,能继承家里爵位。而弟弟温蕴辉则自幼奋发读书,年纪轻轻中了探花。他原以为自己和弟弟将来一文一武,光耀门楣。
可惜世事难料。
因为皇权的任性,许多事情都变了。
季姑娘自尽,曾经清风朗月般的弟弟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旁人都说弟弟是为长公主挡剑死的。但他却觉得更像是弟弟自己杀死了自己。
但那些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挡剑的那一瞬,弟弟到底是什么心情,成国公不得而知。只是他作为兄长,并不希望弟弟死后还要和长公主同穴而眠。
人已入土,事成定局。
温善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这世上夫妻异穴而葬的也不少。她不能再折腾已经入土的父母。只默默祈求他们来世安好。
皇帝与太后不喜欢她的母亲,但并未牵累到她本人,对她还算和善。
可温善已经无心细想这些,母亲的离世对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她失去了这世上最爱她的那个人。
长公主下葬不久,温善就病了。来势汹汹,病得很重。
期间,孙嬷嬷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而与她成婚两年之久的丈夫则每天只礼节性地问一下她的身体情况。
婆婆周夫人倒是时常派人来探视,但同时还给漱石轩塞了两个容貌出挑的丫鬟。
虽未挑明,但其用意不言而喻。
温善觉得很累。
她一夜未眠,躺在床上一点点地回想自己和顾元琛之间的点滴,越发觉得自己走错了路。
她不该嫁到顾家的。
或许,是时候放弃了。
病好之后,温善向丈夫提出和离,却被拒绝。
顾元琛脸上没太多表情,只简单说一句:“这是御赐的婚事,不能和离。”
他也觉得心累。
她乐意的时候,想办法求旨赐婚,把他们绑在一起。哦,当然,她可以说赐婚是她娘求的,但真的和她没半点关系?
她不乐意了,又要和离。为什么总是这样的自私又任性呢?
自己选的路,不应该走到底吗?难道和离了一切就能回到原点?
更何况,这是御赐的婚姻,他们只能这样过一辈子。
他不会同她夫妻和睦,也不答应和离。
温善阖了阖眼睛,没再多说。次日,她令人驾车去了长公主府。
虽然母亲不在,但那是她的家,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不过,她不能在长公主府待太久。因为依律,公主去世,公主府要被朝廷收回。
最迟年后,她就得离开公主府了。
如果是她舅舅在位,会破例。但现在这个皇帝,不是她的舅舅。
顾元琛熟悉朝廷律法,深知这一点,所以让人接了一次后,就不再去接,仍忙自己的事情。
不料,半个月后,他突然收到消息:公主府起火,长乐郡主温善在火场中丧命。
—— —— —— ——
这日,苏枕月刚收到顾元玮令人送来的喜讯:他的妻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
转头就骤然得知长乐郡主的事情。
消息是石雪贞告诉她的。
石雪贞开布庄数月,胆子稍大了一些。两家离得近,因此得到消息,就匆匆忙忙向她打听。
“听说了吗?公主府好大的火,长乐郡主没逃出来,听说尸体都辨认不出了。”石雪贞脸色苍白,末了,又道,“看我,我忘了,你们是亲戚。我怎么和你说这些?”
苏枕月没有说话。
石雪贞尴尬极了,道一句歉,匆匆告辞。
苏枕月却愣怔了好一会儿:死了?尸体看不出来,是假死吧?
可是,现实中没有她这个“白月光”归来造成的种种误会,没有在悬崖“二选一”时的彻底死心。温善也会选择假死离开吗?
晚间,沈霁归来,见苏枕月神色怔忪,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嗯。”苏枕月回过神,点一点头,“石姐姐过来说了一点。”
沈霁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一盏茶:“我听说这火有些蹊跷,不像失火,倒像有人故意纵火。”
“是,假死吗?”苏枕月抬眸问。
沈霁眼神微变,不紧不慢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现场虽然找到了长乐郡主的尸体,但焦黑一片,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若是别人,也完全说得过去。
不过这些就要顾元琛这个大理寺少卿去认真琢磨了。
可能因为消息太过震惊。是夜,苏枕月睡不着,又不想影响沈霁,干脆双目紧闭,静静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勉强睡着。迷迷糊糊中,竟梦见了自己坠崖前后的情形。
那是梦里京城之乱结束后。她和温善一起,被吊在悬崖上,让顾元琛“二选一”。顾元琛出于愧疚,选择了苏枕月。但那绑匪本就是为了报复顾元琛,又怎会如他的意?偏偏和他作对,当即就将苏枕月丢了下去。
坠落悬崖后,苏枕月并未立刻死去,她躺在崖底,全身痛楚,一动也不能动。万念俱灰时,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闯入了她的视线。
明明在那个长长的梦里,苏枕月从没见过那个“神秘人”的样子。可这一夜的梦里,戴面具的“神秘人”竟揭下了面具,露出和沈霁一模一样的脸。
苏枕月猛地惊醒过来。
睁开眼,枕侧的沈霁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显然还在睡着。
苏枕月却更加睡不着了。
沈霁和“神秘人”?
先前她从未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因为她被“神秘人”所救时,沈霁已经死于驿站的大火。
但今天骤然做了这样一个古怪的梦后,细想起来,两人是不少相似之处的。
比如身形相仿,比如都擅长一些器械的制作。比如两人的眼睛很像。
初见沈霁时,她还觉得眼睛熟悉。
可是,也不一样,说话声音不同,走路姿势不同,而且“神秘人”擅长医术。而沈霁只能算略通医理。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沈霁已经不在人世了。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苏枕月借着月色,凝视着沈霁的睡颜。
她想,可能是因为她从没见过“神秘人”的脸,又感激他的救助,才会在内心深处为他添上一张她最信任的脸?
或者,沈霁就是那个“神秘人”?他并没有死于驿站的大火?而是成功逃了出去,改头换面隐藏身份?
就像温善的假死一样?
苏枕月想不明白。
——其实关于黑衣人的身份,她曾想过回京后向谢兰修打听。但真正回京之后,才得知在建德帝驾崩的当月,谢兰修就丁忧回老家了。
苏枕月也就没再深想此事。
因为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如果能知道那个“神秘人”是谁,那固然很好。如果一辈子都无法知道,那或许也是天意。
就像她不刻意去找梦里的仇敌一样,也没必要刻意去找梦里不知名姓的恩人。
她多多行善,就当是对那个“神秘人”的报答了。
当然,如果能知道,那肯定更好。
算了,等谢兰修结束丁忧,进京再说吧。
苏枕月重新躺下,向沈霁身侧又靠近了一些。
听着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青心][比心][粉心][紫心][蓝心][黄心][绿心]《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