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那是……真正的锁妖印……
这声音低沉浑厚, 携着无形的厚重之力,落在四人之中的胡颐、玄黎身上仿佛施加了万钧重担,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便撤去, 但还是将两人震得后退了几步。
玄黎心中一惊,眯起眼眸, 警惕地看向上方。
不远处的山门台阶上, 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影, 身形高大,背着双手, 自上而下地睥睨着几人, 沉喝道:
“我乃守山人王芳君,此地为玉华门道家之地, 尔等误入此地的妖孽、外客,速速自行退去!”
见到女人,郑妙秋眼睛一亮,奋力地蹦起来挥手:“王姨!是我!我们不是外人!”
“妙秋?”
王芳君一顿,神情缓和, 走下台阶打量了一番其余三人, 皱了皱眉, 看回到郑妙秋身上:“怎么带了外人回来?还有两只妖孽。”
这人一口一个“妖孽”,听着刺耳,玄黎脸上已经有了不悦之色, 郑妙秋慌忙摆手解释:“王姨你别这么说。”
“这两位分别是是妖管局的特别顾问玄黎殿下、医疗后勤处的胡颐处长,还有异调局的林溪科长, 都是官方的人,你别妖孽不妖孽的。”
“她就是胡颐?”王芳君目光在胡颐身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眼郑妙秋的伤腿, 神色意味深长。
“对。”郑妙秋咧着嘴笑笑,和浑身不自在的胡颐并肩站在一起,大方迎向王芳君审视的眼神。
王芳君收回目光,转瞬又冷着脸道:“我不管什么官方不官方,玉华门避世多年,不见外客,这是规矩。我既为守山人,就不会放一个外人进去。”
郑妙秋听得眼皮直跳,赶紧上前道:“这次不一样,异调局和妖管局都发了公函过来,要送林科长过来学习几个月,胡处长和玄黎殿下随行陪同,一共三人。”
“掌门和我师尊都是知道的,特意派了我去迎接,接待事务都准备好了,这是公函。”
王芳君看都不看公函一眼,目不斜视:“我没收到掌门命令。”
郑妙秋:“不信你可以去问掌门。”
王芳君油盐不进:“我是守山人,不能擅离岗位。”
没等玄黎等人不耐,郑妙秋先急了:“不行打个电话呢?我们玉华门是避世,又不是返古,你掏出手机问问掌门不行吗?”
王芳君终于舍得抬眼看她:“那你打?”
“……”郑妙秋怂了。
且不说掌门动不动就闭关,不一定能接到电话,万一一个电话打过去打断她的修行,酿成后果,郑妙秋准会被自己师尊吊起来打。
郑妙秋主动退让:“……那我给我师尊打个电话,让她跟你说,成吗?”
王芳君板着一张脸:“我只听掌门命令。”
“嘿,你这人!”郑妙秋跳脚大叫,“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认死理?哪一次我出行归来不是顺顺利利,凭什么就今天你非得拦我们?”
王芳君朝她微微弯腰,客气道:“你是内门长老亲传弟子,你想回来,随时欢迎。”
郑妙秋无话可说。
一旁玄黎冷笑出声:“说白了,就是小郑道长可以,我们仨不行是吧?”
王芳君斜了她一眼,不说话。
玄黎忍无可忍,正要发作,郑妙秋忙赔笑着安抚下来,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转头又去跟王芳君软磨硬泡,不知她说了什么,对方的态度总算稍有软化。
王芳君:“既然有你做担保,那我就破这一次例,你先带外客进去吧。”
郑妙秋大喜过望,松了一口气:“谢谢王姨。”
玄黎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在胡颐女朋友的面子上这才压了又压,她正要跟着郑妙秋进门,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她的去路。
“慢着。”王芳君眯眼看着她,“我说的是‘外客’可以进去,没说妖孽也可以。”
玄黎眼神一变,脸色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林溪沉声上前,“胡处长都能进,为什么玄黎不行?”
明明胡颐都已经跟着郑妙秋迈进大门了,这人都没说什么,偏偏到玄黎这里被拦了。
王芳君目光落到林溪脸上,停留了两秒,慢条斯理道:“看到妙秋打着石膏的那条腿了吗?那是她师尊得知她要跟只狐妖在一起,硬生生打断的。”
“郑妙秋为此,硬是一个月没下来床,还跪了三天三夜,中途一声没吭,这才换来她师尊的退让和默许。”
“我放那只狐狸精进去,是因为她借了郑妙秋的光,这是郑妙秋付出代价为她换来的资格。”
王芳君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玄黎的目光戏谑:“面前这只猫妖,谁为她换资格?”
“放肆!我看你是欺人太甚。”玄黎面色阴沉,丹田妖力暴涨,眼睛闪着妖冶的红,“什么资格不资格,本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从没有人拦得住过。”
“阿黎。”林溪见状不好,忙拉住玄黎的手,唤回了她的理智。
玄黎深吸一口气,眸中逐渐恢复清明,暂时退下。
林溪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王芳君,讽刺道:“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今天是冲着我来的。拦我们这么久,不就是想说我野路子出身,没资格来你们名门正派旁听学习吗?”
见王芳君神色微变,林溪自知猜对了,声音凉了下来:“阁下不如直说,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借口什么‘妖孽’不‘妖孽’,还三番五次出言不逊,不尊重我的同伴。”
好歹也是大门派的守山人,林溪不相信王芳君看了公函之后,还会这么油盐不进,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故意的。
王芳君背着双手,自傲道:“是又怎么样?我玉华道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林溪哂笑一声:“早听说玉华门封闭排外,自诩清贵正派,从不屑于同其他道门往来,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只是近几十年来社会日新月异,所有人都在随着时代往前走。贵派如此固步自封,不知换来的究竟是更加纯正的道统,还是落后的腐朽愚昧?”
王芳君原本半张不合的眼睛豁然睁大,锐利的精光锁定林溪,沉声:“年轻人,你太狂妄了。要知道玉华门再没落,也不是你能挑战的。”
“挑不挑战得了要试试才知道。”林溪微微一笑,沉静地拉开架势,“烦请阁下赐教。”
王芳君饶有兴味:“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眼看两人变得剑拔弩张,胡颐想上前阻止,被郑妙秋一把拦下,低声道:“让她们打一场吧,我们插不进手的,王姨是故意想试探林科长的实力。”
事实上不只是王芳君,郑妙秋心里也对林溪很好奇,听说的是入定七天,从对道法一窍不通的新人,一跃而至淬体成功,还将金元功第一重修到了大成。
这话郑妙秋听过笑笑,实际上并不怎么当真,或许林溪真有几分天赋,但远远没有这么夸张。
哪怕玉华门上千年传承,历史上实打实有这等恐怖修炼速度的,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而已。
王芳君看着面前沉静而立的林溪,一身常见的初夏长袖长裤,硬是被她穿出了几分清淡出尘,身姿如玉松,气质更是卓然。
王芳君缓声:“听说你修习道法不过两个月,公平起见,我让你一只手。”
“不必,阁下请出全力。”林溪眉眼冷清,“毕竟我还得为我女朋友挣一份进门的资格。”
王芳君讶异地看了眼旁边的玄黎,了然地笑:“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护得跟宝贝似的。”
“就看你有没有如郑妙秋那般——宁断腿为佳人的魄力了。”
话毕,王芳君身影如电,迅速朝林溪急掠而来,转眼腾挪位移十数米。
林溪心下一惊,不敢大意,弯腰侧身,脚尖一点借力撤到王芳君身后,翻腕击出一道剑气。
好快的反应力。
王芳君比林溪还要震惊,不闪不避,挥手便将剑气打散,瞬间凝出一道更大的剑气向林溪击来。
同样是剑气,这一道凝聚的内力更实,甚至肉眼可见剑形,威力比林溪打出的那道高数倍不止。
林溪匆忙使出身法躲开,打空的剑气直直刺向林溪身后,将一颗粗壮的树干从中间拦腰劈断。
没等她喘口气,王芳君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击过来。
短短几息时间,两人交手数十招,林溪渐渐不敌,落入下风。
脚下稍微一慢,林溪便来不及躲开,结结实实挨了王芳君一掌,即便在那之前她第一时间双臂格挡,还是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闷哼一声,双腿连退七八步,承受不住地半跪下来。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王芳君的眼里不无惊艳,说出的话却仍旧讥讽:“别说是为了你女朋友,哪怕是你自己,进我玉华门也不够格。”
“溪溪!”
玄黎焦急呼唤,奈何双脚早已被阵法暂时束缚住,动弹不得,她一时惊怒交加:“你要是敢伤林溪,本座掀了你这狗屁道门!”
小小的禁锢阵法怎么关得了八百年的大妖,眼看玄黎脚下的束缚已经摇摇欲坠,王芳君警告道:“公平切磋而已,林溪就算是输了,也性命无虞。”
“你要是敢插手,我就不能保证我下手的轻重了。”
玄黎心一沉,不甘地放弃挣脱阵法,恨得咬牙切齿。
“阿黎,我没事。”林溪压下胸腔里汹涌的气血,摇摇晃晃站起来,朝玄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随即,她面向王芳君,深吸一口气:“阁下,我们的切磋还没结束呢。”
王芳君兴致不减:“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
毕竟才修行两个月,实话实说林溪已经竭尽所学了,刚才她使出的九成以上的招数,甚至都是临行前几日,从魏朝旭给那本的江湖功法里新学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余力了。
林溪快速点地前掠,突进十几步,再次佯装打出一道剑气。
就在王芳君不以为意地准备挥手打散时,林溪藏在身后的右手忽然紧握,仅剩的内力迅速向手腕汇聚,皮肤浮现出一个金色纹印,手指一绕,瞬间扩大至数十倍,光芒耀眼。
林溪双臂剧烈发抖,艰难地支撑着这个纹印,全力将其向王芳君打出。
王芳君完全始料未及,慌忙运起内力凝成保护罩抵挡,却在两方相接的一刹那裂成了碎片,整个人被直接击飞。
她退了好几米才稳住身形,面容痛苦地捂住胸口,偏头吐出了一口血。
四周鸦雀无声。
然而此时此刻,目睹这一切的玄黎却是精神战栗,愣愣地望向空中逐渐消散的金印。
那是……真正的锁妖印。
第82章 符合刻板印象
林溪失了力, 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玄黎,当即挣脱脚下的束缚, 飞奔过去接住了林溪的身体,颤声问:“溪溪?”
林溪天旋地转, 缓了缓站起身, 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没事, 就是有点脱力。”
另一边,观战的胡颐方才忽然感到一股十分可怖的力量, 携着对妖精天然的威压和克制, 压得她险些当场弯膝跪了下来。
她连忙撑住郑妙秋的手才稳住身形,后怕道:“……刚刚那是什么?”
郑妙秋也是震撼到失语, 好半天才回过神,怔怔道:“不知道……但,看那金印的纹路,像是我玉华门的风格?”
王芳君伤得不轻,原地打坐片刻调和内力, 脸庞才恢复了些血色, 看着玄黎怀里的林溪苦笑一声, 回头朗声道:“盛长老!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空旷的场地响起几道鼓掌声,一个女人应声从门后走出,眼中闪过惊艳:“好精彩的比试!能让异调局和妖管局联合送过来的人, 果然不是平庸之辈。”
玄黎搂紧了林溪,戒备地看着来人, 妖力缓缓凝聚。
“阁下莫惊!”女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忙道,“我没有恶意, 刚才只是我们对林溪的一个小小测试,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林溪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不无讽刺:“那贵派的测试还挺特别的。怪不得你们不见外客,就算有外客前来,要是每个人都经上这么一遭,不被赶跑也被气跑了吧?”
女人也不恼,笑眯眯道:“我们玉华门在外人眼里是冷漠了些,但傲有傲的资本,要是随便来一个人都放进门来,那还得了?”
“我看你也挺傲气的,修行两个月,就敢挑战我们的守山长老,这一点倒是与我们玉华门很是相契。”
玄黎听得心头火起,冷哼:“谁乐意跟你们相契,溪溪是打赢了你才有这副嘴脸,要是打输了呢?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百年过去了,玉华门还是这副臭德行。
“阁下想必就是妖管局的那位妖王?”女人意外地一抬眉毛,客气颔首,“在下玉华门长老盛兰山,先前多有冒犯,望阁下海涵。”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玄黎才不吃这套,面若寒霜,理都不理她。
“师尊!”
郑妙秋眼睛亮亮,拄着拐飞跳过来,随即又不满:“原来你早就过来了,那你还由着王姨刁难我们,你知不知道我都慌死了。就算是测试,你不能提前告诉我吗?”
人是她接过来的,要是被拦在门外不让进去,两头都没法交代,郑妙秋都想好怎么以死谢罪了。
“提前告诉你还得了?你保准三两句话就漏出来了。”
盛兰山斜她一眼,目光落到旁边的胡颐身上,凝眸:“这位是?”
郑妙秋一把将胡颐拉过来,二人排排站,像是第一次见家长的一对儿小鹌鹑,紧张又期待地介绍道:“师尊,这是我女朋友,胡颐。”
一向大方张扬的胡处长此刻羞成了个小媳妇,局促上前,腼腆道:“盛长老好,我叫胡颐。”
盛兰山目光温和地打量她两眼,笑得和蔼:“狐医世家的传承人是吧?我年轻那会,和你姥姥有过一面之缘,你们胡家也是妖界的大家族了,家风严谨清正,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医术。”
“听说你在妖管局任处长?不错,年轻有为啊。”
胡颐受宠若惊,揪着手指:“盛长老过誉了。”
盛兰山爽朗道:“优秀就是优秀,小胡你不用谦虚,我这徒儿毛丫头一个,莽莽撞撞,能找着你这样的女朋友,是她的福气。”
盛兰山说着,顺手揉了揉郑妙秋的脑瓜顶,给徒儿揉成了个炸毛鹌鹑。
郑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师尊,你那天打断我腿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唔唔!”
炸毛鹌鹑的嘴被捂上了。
盛兰山若无其事拿开手,镇定道:“小胡这次来虽然是公干,但作为妙秋的师门,我们很欢迎你们的到来,接下来的几个月,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这叫“欢迎”吗?
胡颐闻言神色微妙。
简单的寒暄过后,王芳君早已退到一边,盛兰山命她打开大门,招呼几人进去。
玄黎静静的没动,扭头去看林溪的脸色。
林溪眼神一闪,拍了拍玄黎的手,安抚:“走吧,进去吧。”
来都来了,她倒要看看这玉华门有什么可傲气的。
一进玉华门,景象天翻地覆,与林溪想象中差别很大,如果要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割裂”。
一边是古式的殿宇楼阁,恢宏大气,瓦檐青苔萋萋,与朱漆掉色的大门相得益彰,共同诉说着厚重历史留下的积淀感。
另一边是现代化的层层高楼,一路走过来,奶茶店、小卖部一个不少,一栋教学楼模样的建筑外墙上,LED屏滚动播放着今天的黄历运势。
来往的行人中,除了一些中老年人还穿着道袍,步伐沉稳。更多的年轻人则是穿着和外面无异,骑着共享单车穿梭如电,车铃摇得清脆响。
还有的骑着平衡车前行,一进入那些古式建筑,就要骂骂咧咧地停下来,把平衡车搬过高高的门槛,再重新骑上去。
其中年轻面孔居多,个个像郑妙秋一样,眼神里透着清澈,探头探脑地盯着林溪一行人看。
要不是知道这是玉华门,林溪还以为进了哪所大学。
郑妙秋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见三人都是一脸疑惑,竹筒倒豆子一样解释起背后的缘由,顺便吐槽:“看起来割裂吧?我们也觉得不方便得很,早就提议过把门派翻新规划一下,偏偏长老会意见不一,就是不同意。”
“门内好多老古董,抱残守缺地非得坚持几百年前那一套,拜师,学艺,讲究辈分尊卑,徒儿还得每天老老实实给师尊请安。”
郑妙秋说着撇撇嘴:“实际上现在早就行不通了,他们这么一搞,弟子跑了一大半,玉华门眼看都要垮了,没办法他们才开始妥协。新加了一些现代生活设施,又不肯完全推倒重来,搞得现在新不新旧不旧的样子。”
胡颐看了看那些古老的建筑,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飘摇,感慨道:“或许长老们的坚持也有他们的道理,这些古建筑少说都是几百年前的了,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看,还是很有价值的。”
郑妙秋不以为然,凑过来悄声道:“话是这么说,修新建筑的时候那些长老吵得脸红脖子粗,结果等修好了,他们一个二个搬得比谁都快。”
“老房子漏风又容易漏雨,新房子有电有空调有wifi,到底哪个好,他们心里门儿清。”
玄黎听着别过头去,冷声:“表里不一,虚伪。”
符合她对这帮老东西的刻板印象。
林溪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她别在郑妙秋面前这么说。
还好郑妙秋对此并不在意,还十分认同地用力点了几下头,继续吐槽道:“可不就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吗?你们别看我师尊这样,但她心里是偏向我们年轻人的。”
“偏偏她为了跟长老们合群又不肯明说,天天装高冷,实际上一到晚上就让我去给她买奶茶,还不准我说是她要的。”
郑妙秋蛐蛐得起劲,没注意到她身后突然投过来一片阴影,更没注意到胡颐几人都噤了声,拼命朝她使眼色。
“郑妙秋。”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响起,郑妙秋僵硬转过身,讨好地笑:“师尊……”
走在前面的盛兰山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笑得阴恻恻的:“乖徒儿,你那条好腿也不想要了吗?”
郑妙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迅速低头,认错得端正:“师尊我错了。”
“为师今日还有要事要忙,你带客人们去安顿好住宿。”盛兰山冷脸一拂袖,扔给她一串钥匙,“另外回去把元华经抄十遍,明天交给我。”
“师尊,元华经四千多字……”
“二十遍?”
“十遍就十遍。”郑妙秋紧急刹车,把讨价还价的心思咽了回去,等盛兰山走后,老实带着三人往住宿的地方走去。
望着郑妙秋苦哈哈的背影,玄黎挑挑眉梢,走到胡颐身边道:“我现在觉得你女朋友的腿被打断,或许不全是她跟你谈恋爱的原因。”
胡颐:“怎么说?”
玄黎:“还可能是欠儿的。”
胡颐:“……”
别的不说,玉华门给一行人安排的住宿还算不错,两间挨着的套房,前面还有个共用的独立小院,环境很清净,设施一应俱全。
林溪和玄黎当然一同入住其中一套,另一套归胡颐住,但郑妙秋将几人安顿好后,十分自然地留了下来,然后和林溪二人挥手道别,跟着胡颐进了另一套房。
折腾了一整天,几人都累了,放好行李,先后准备洗漱休息。
昏暗的夜色中,四周静谧,唯有这间小院子还亮着暖黄的灯光,依稀可听见一道年轻的女声柔柔撒娇:
“姐姐,疼……你给我揉一揉嘛……”
第83章 “姐姐,你慢一点。”……
左侧的套房主卧里, 郑妙秋晾着伤腿,一边可怜声儿地喊疼,一边娇娇弱弱躺进胡颐怀里撒娇:“颐姐姐, 疼……”
胡颐上药的动作放得愈发轻,心疼的同时又忍不住数落:“我看你是师尊也不是传言的那么不近人情, 当初不知道跟她服个软?免得受这皮肉之苦。”
郑妙秋哼哼:“她当时让我跟你分手, 不然就打断我的腿, 我怎么肯答应?我就说那你干脆打断好了,结果她真下手了。”
“她老人家下手还怪狠, 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这个年纪最小的徒儿……嘶, 疼疼疼!”
胡颐没好气:“我以为你不知道疼呢。你说这话,你师尊三分的火气也被你气出了十分, 不打你才怪。”
“你师尊无非是给外人做做样子,你顺着她话头说两句,给个台阶下不行吗?又不是真让你和我分手。”
“那我也不愿意。”郑妙秋枕在她腿上,牵过胡颐空着的手在指间摩挲,“一想到要说和你分手, 哪怕是假的, 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傻丫头。”胡颐眼眶湿润, 疼惜地抚上女友的脸。
“嗯……颐姐姐,你多摸摸我,我疼……”
“是这里?还疼吗?”
“你揉揉就不疼了……”
……
隔壁两个女人的细声软语不断传入耳中, 同样在给林溪上药的玄黎脸热耳烫,眼见的手越来越抖。
偏偏林溪也不说话, 沉默得格外安静。
玄黎实在忍不住暂停了一下,喝口水润润干渴的喉咙,强行打破尴尬:“玉华门的这住所……隔音不怎么好。”
林溪干巴巴附和:“是有点。”
两人又没了话说, 玄黎继续沉默地给她上药,今天林溪比试还是受了点擦伤,虽然不严重,但及时上药好得更快。
“颐姐姐~”
“……宝宝。”
两道唤得百转千回的声音又隐约从隔壁传来,林溪别开头,用手扇了扇风,觉得有点热,突然道:“她们感情还怪好的。”
“是哈。”
玄黎也尴尴尬尬地笑了笑,低头给林溪擦伤的地方抹药,莫名有点委屈。
我们感情也不差啊。
这么想着,玄黎不知不觉中下手重了点。
“嘶。”林溪吸了口凉气。
玄黎立即抬头,双眸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什么。
林溪一顿,瞬间不好意思起来,把让她轻点的话咽了回去:“……没事,你继续。”
玄黎眼睛里的光立刻熄灭,不无失望地“哦”了一声,继续给林溪上药。
林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抿起唇。
她不是不知道玄黎在期待什么,但她有点……难为情。
从前玄黎是猫时,她是她的护养员,后来玄黎修成人形,她是她的上司,甚至两人确定关系前后,林溪都在反复提醒自己年长,要对玄黎多包容一点。
习惯了感情里的主导者位置,现在要她对玄黎撒娇,还叫她姐姐,这让她怎么叫得出口。
玄黎刻意拖延时间似的,慢慢地上药,仔细地给她按摩,原本几分钟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硬是被她磨了快半个小时。
眼看药膏都已经快干了,被林溪的皮肤吸收得不能再吸收,林溪还是那副垂眸抿唇的模样,没有开口的意思。
玄黎气闷起来,咔哒一声盖上药盒扔在床头,迅速换上睡衣上床,背对着林溪躺下,中间隔了条银河。
“我先睡了。”
林溪犹豫了会儿,轻轻拨她的肩膀:“生气了?”
“没。”玄黎闷闷地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任林溪怎么掰都不肯转过头来,比过年的猪都难按。
“那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在这装傻。
玄黎不理人,转头越想越气,一骨碌爬起来,鼓起腮帮子看着林溪:“刚刚隔壁房间的动静你听见了吗?”
林溪耳朵漫上绯色:“……听见了。”
“你就没有什么感想么?”
林溪一愣:“这要什么感想?”
玄黎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直白道:“小郑道长都知道跟她女朋友求安慰,还软着声音叫姐姐,你呢?”
林溪耳朵更红了,支支吾吾:“我,我叫不出口……而且,我这都是小伤,没有她断腿那么疼。”
这是疼不疼的事儿吗?
“叫不出口?从今往后你别叫林溪了,改叫林木头吧。”
玄黎气笑了,干脆关灯,重新背身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赌气道:“跟你的面子过去吧,林木头。”
林溪茫然地在黑暗里坐了会儿,咬着唇,朝玄黎那边摸过去:“阿黎……”
玄黎不理她。
林溪软下声音,又唤:“宝贝。”
玄黎一爪子拍掉她的手。
林溪没了法子,也躺下来,在被子里慢慢朝玄黎的位置移,直到贴上一个温热的身体,她才吸了口气,戳了戳玄黎的肩背,轻轻地唤:“姐姐……”
玄黎一僵,猛地睁开双眼。
“姐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溪的声线盛着汪春水似的,摇摇荡荡,透着媚意丝丝缕缕往玄黎耳朵钻,她瞬间整个背都麻了,一个翻身过来,堵住女人柔软的唇。
她吻得激烈急促,林溪有些受不住,捏了捏她的后颈,轻喘:“姐姐,你慢一点。”
玄黎一顿,方才势不可挡的攻势忽地一泻千里,败兵似的退却了,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哀求道:“……别叫了。”
“嗯?”林溪不解,伸手把人往上捞。
玄黎早就软得不成样子,林溪捞都捞不起来,在被子里藏了半天,她才肯冒出一颗红透的猫猫脑袋,反复深呼吸。
林溪原本就是豁出去了,心里很不好意思,见状有点忐忑:“……怎么了?不喜欢吗?”
玄黎不说话,一头扎进她颈窝,蹭了又蹭,小声道:“……很喜欢。”
“就是,你要是再多叫两声,我今晚的澡就白洗了。”
林溪顿时也羞得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么互相拥着,静静地躺了半晌,玄黎忽然懊恼道:“我们这个恋爱谈得也太没出息了,你说她们怎么那么自然?”
林溪脸上的热意还没褪,低声道:“不知道,可能每个人性格不同吧,你之前跟我撒娇的时候,我觉得也还好。”
“是吗?”玄黎在黑夜里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瞧她,试探着叫道,“姐姐?姐姐~溪溪姐姐……唔。”
林溪一手捂着她嘴,一手捂自己滚烫的耳朵,羞道:“我错了,再叫下去我澡也白洗了。”
玄黎气声问她:“那我们怎么办。”
林溪想了想,道:“白洗就白洗吧,待会一起再洗一遍。”
话毕,她再次攫住玄黎柔软的唇瓣。
既然她们一个说不出口,一个听不入耳,那就不说了,有时候,身体的语言更加诚实-
次日,两对情侣分别从房间走出,在门口遇见,诧异地打量对方,心中奇怪。
胡颐和郑妙秋:她们昨晚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应该早早睡了吧,怎么一个打哈欠一个揉眼睛,精神这么差?
林溪和玄黎:她们昨晚刚开始声音那么大,应该不会早睡吧,怎么熬了夜之后,精神还这么好?
四个人对视片刻又默契地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吃过早饭,郑妙秋便把林溪和玄黎往掌门殿带,道:“掌门要见你们。”
到了掌门殿,郑妙秋和胡颐候在殿外,示意两人进去即可,掌门已经在里面等待。
林溪疑惑:“只有我们俩吗?胡处长不用?”
郑妙秋笑笑:“掌门说了,要见妖管局的特别顾问玄黎殿下,以及异调局的林溪科长,只有你们两个,没有提到第三个人。”
林溪和玄黎对视一眼,迈步入殿。
跨过数道门槛,进入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看装修是会客厅的模样,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泡茶,见到两人温和地笑了笑:“来了。”
和林溪想象不同,掌门宣禾音看着就像一个气质娴雅的普通女人,穿着一身缎面的练功衫,宽松的袖子挽起半边,气定神闲地倒了两杯茶,分别放在二人面前:“请坐。”
林溪端正坐下,客气道:“见过宣掌门。”
宣禾音笑着寒暄:“在玉华门住了一晚上,还适应吗?”
林溪矜持道:“还不错,住宿环境和饮食都很好,多谢贵派款待。”
宣禾音不急不缓地抿下一口茶,才笑道:“林小姐话是这样说,昨天被守山长老拦在门外时,心里怕是把玉华门的祖上十八代都骂过了吧?”
林溪一僵,不知道怎么接话,旁边的玄黎倒是丝毫不掩饰,凉声道:“知道就好。”
宣禾音掀起眼皮看向她,闻言也不恼:“想必阁下便是传说中那位‘死而复生’的西南妖王,玄黎殿下?”
玄黎冷着脸:“本座就没死过。”
宣禾音挑眉:“那要恭喜阁下,福大命大。”
玄黎哈了一声,讽刺道:“这话说得对,要不是本座福泽深厚,怎么从你们玉华门发起的数次围剿下逃脱出来呢?”
“倒是贵派,为了拿下我的脑袋,堆了数百名道士的性命都未能成功,怕不是背地里早对本座恨得牙痒痒了,宣掌门说是不是?”
宣禾音啜饮一口茶,声音古井无波:“几百年前的老黄历,除了阁下还好端端坐在这里,一切皆成过往云烟,谈何有恨。”
“倒是阁下,愤愤不平,似乎未曾放下。”
第84章 “云墨,死于本座之手?……
玄黎猛然站了起来, 眼睛一瞬红了,正要发作,指尖忽然碰到一点温热, 低头发现林溪下意识牵住了她,她才如梦方醒似的, 重新坐了回去。
“阿黎?”林溪察觉她的异样, 眼神担忧。
玄黎深呼吸, 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事。”
调整好情绪,她重新抬眸看向宣禾音, 寒声:“血海深仇, 本座若轻飘飘放下了,那才是对不起我昔日的百万子民。”
“不过宣掌门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几百年过去了,现在翻旧账没意义。宣掌门今日把我们叫过来,也不是在这里扯闲天的吧?”
宣禾音不置可否,自顾自饮完一杯茶,面向林溪, 转移了话题:“冒昧问一下林小姐, 昨天你击败守山长老时, 用的是什么来路的招数?”
林溪:“没有来路,我自创的。”
“没有来路?”宣禾音念了一遍这几个字,微微抬眸, “听说林小姐有一枚奇异的胎记,我能不能看一看?”
林溪挽起袖子亮给她看了。
宣禾音定睛看了会, 忽然一笑:“依我看,林小姐的胎记,或许与我玉华门有些渊源。”
林溪:“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宣禾音:“那林小姐的意思呢?”
林溪沉吟:“我不知道。”
“跟宣掌门一样, 有很多人都对我的胎记感兴趣,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才修行两个月,就更看不出什么了。”
林溪:“对我来说,它除了可以让我们在面对猛兽时工作得更自如一点,以及昨天突然给了我灵感,让我打出那枚金印,目前没发现其它效用。”
旁边的玄黎眼神闪了闪,刚好被宣禾音捕捉到,神情一时微妙。
宣禾音看了她一眼,继续对林溪道:“我只看得出这纹印的样式很古朴,像是玉华门几百年前的风格。林小姐接下来旁听的几个月,门内一切资源都向你敞开,你可以自由学习,或许能发现这胎记更深层次的奥秘。”
宣禾音又递给她一个小册子,林溪翻开看了下,是对玉华门的详细介绍,包括地图,长老们的授课时间及地点,课程表等等。
粗略看下来,玉华门的模式跟大学很是相似,除了多了些藏书阁、练功房等特殊设置,普通弟子的生活跟大学生没什么两样,该上课上课,闲暇时间修行练功,时间很自由。
林溪扫了几眼课程表,已经看到了好几门适合她的修行基础课程,于是收好册子,道:“多谢宣掌门。”
宣禾音颔首,在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又道:“请玄黎阁下留步。”
玄黎蹙眉,转过身看着她。
宣禾音沉声道:“我有些话,要单独和阁下谈谈。”
刚才两人还发生了点小冲突,林溪转头看向玄黎,目光关切:“阿黎?”
玄黎捏捏她的指尖,安抚:“没事,我很快就出来,你先去外面等我。”
林溪离开时带上了门,光影被遮挡,安静的房间里只剩宣禾音和玄黎两人。
林溪一走,玄黎毫不掩饰对道门的厌恶,连基本的体面都不装了,不耐道:“有话快说,我女朋友还在等我。”
宣禾音仍是那副内敛沉静的模样,给玄黎重新倒满一杯热茶,不慌不忙道:“阁下似乎对我玉华门有些反感。”
玄黎讥讽:“你们这些满口假仁义的道士,杀害了我妖族多少同胞,我难道不该反感吗?要不是看在林溪的面子上,你以为我愿意踏足你们这破地方?”
宣禾音:“要真是那么反感,阁下应该恨不得离玉华门远远的才对,怎么反而嘴上说着反感,踏进大门时却一点犹豫都没有?”
玄黎手指倏地捏紧,阴沉沉道:“林溪要来这里旁听,我是怕你们把她带坏了。”
“带坏?”宣禾音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林溪天赋异禀,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更别说她的胎记和玉华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论从哪一点来看,这里是最适合林溪的地方,她和玉华门天生相契。”
“胡说八道!”玄黎突然愤怒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将装满热茶的瓷杯震得碎裂四飞。
“她只是来这里旁听而已,结束后就会离开,和你们玉华门有什么关系!”
宣禾音目光落在桌上打翻的热茶水上,笑意逐渐收敛:“阁下很怕林溪和玉华门扯上关系?是因为什么?”
玄黎尖锐的指甲嵌进掌心,深吸一口气:“无可奉告。”
“你把我留下来到底什么事,再顾左右而言其他,本座没闲工夫和你打太极。”
宣禾音正色:“今日我想向阁下求证一件旧事。”
玄黎暗下去的眸波动了动,沉声:“有话直说。”
宣禾音声线微沉:“三百年前,我派第二十二代掌门的座下首徒、素玄真人云墨,是不是死于阁下之手?”
“你说什么?”玄黎唯恐自己听错了,甚至凑近了几步,“云墨,死于本座之手?”
“哈!天大的笑话!”
玄黎大笑一声,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怒如雷霆:“云墨!本座被那厮害得沉睡了三百年,性命都险些交代出去,你却问是不是本座杀了她,这还不够荒唐可笑吗!”
宣禾音意识到不对,微微蹙眉:“我并非说一定是阁下杀了素玄真人,几百年来流传如此,所以才来向阁下求证。”
玄黎咬牙切齿:“哪里来的流传?”
宣禾音:“本门史典。”
玄黎努力压下火气,讥笑道:“那你倒是跟本座说说,你们那狗屁史典上头,是怎么记载的?”
宣禾音缓声叙述:“乾丰二十七年,素玄真人被孽妖玄黎诱骗,欲将镇压于西南降妖塔下的上万妖魔释放,险至生灵涂炭。”
“幸亏素玄真人关键时刻醒悟,阻击玄黎于降妖塔外,殊死缠斗,最终同归于尽。”
“而孽妖法力高强,虽身死,余威仍烈,周围百姓苦不堪言,我派第二十二代掌门呕心七日祛除妖气,最终虽得保百姓安稳,却因损伤心力,不久之后驾鹤仙逝。”
说完,宣禾音顿了顿,道:“这就是史典记载的全部内容。我翻阅时总觉不对,猜测其中或许有隐情。”
面前人久久没有动静。
玄黎克制到浑身颤抖,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因长时间紧咬下唇,嘴角渗出了血丝,颤声道:“……好个玉华门,颠倒黑白,肆意抹黑,你们的无耻程度,总能突破本座的想象力。”
宣禾音抬眸看她:“阁下是亲历者,能否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史典上记载的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全是假的。”
玄黎面冷如霜:“当年是你们的素玄真人主动告诉的我降妖塔位置,还说要放里面的妖精出来,我可没有诱骗她。”
宣禾音眼中闪过讶异,眸光微凝:“素玄真人主动?”
玄黎讽刺道:“降妖塔由你们玉华门秘密建造,设了重重守卫,要不是有你们的掌门首徒告知,本座上哪知道位置?”
彼时人妖两界矛盾加深的标志性事件之一,就是降妖塔的建造。
妖精的世界弱肉强食,不如人类社会有道德、法律约束。诚然,有一部分妖确实生性残忍,残害了不少无辜生灵,降妖除魔的道士也由此应运而生。
一开始,为了起到威慑作用,玉华门联合众道门,将那些害人的恶妖关押起来,并用降妖阵法镇压,令其日夜煎熬受刑,不得超脱。
后来,随着攻守异形,妖族变得越来越被动,道门欲望膨胀,逐渐滥用手中的权力,不分青红皂白大肆捕捉妖精,将他们投入阵法提炼妖丹等罕有宝物,以供道门弟子修行。
玄黎上位之初的短短数年,领土之内就有上万妖精因此被折磨至死,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是从出生就躲在深林里,一步都没迈入过人类世界的无辜小妖。
一边是妖界家家丧亲哭灵,另一边是道门得意洋洋,大赞其诛妖效果显著,还专门建造了一座降妖塔,表面上声称威慑恶妖,令其不敢侵犯人类。
实际上则更加肆无忌惮地捕捉妖精,用无辜的鲜血当耗材,满足道门修行的私欲。
妖精们不堪受辱,被逼得四起反抗,但前线人妖冲突越是激烈,后方降妖塔内的炉火就烧得越旺。
数十万惨死的妖魂日夜哭号,以玄黎为代表的妖精们做梦都想掀了降妖塔,一雪前耻。
玄黎深吸一口气:“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云墨找到了我。”
面对道士,玄黎当然警惕,可她至今都忘不了云墨那双忧郁的眼睛,还有那心事重重的模样。
“人和妖不该是这样的。”她说。
刚开始玄黎简直想笑,她云墨是谁?玉华道门掌门的首徒,本次围剿西南妖族的先锋,尤其是誓要拿下她玄黎人头的道门大军领袖。
她是最天赋无双的道法天才,也是最纯正、冷血的道门弟子。
玄黎:“云墨跟我说,她希望人与妖能止戈休兵,和平相处,共同建立起新的秩序。”
这话在当时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于是玄黎讥讽回去:“好啊,那你告诉我降妖塔的地址,让我去掀了它,我就和你们好好坐下来谈判,签订和约。”
云墨沉默了很久。
就在玄黎以为她要呵斥自己痴心妄想时,她却点了点头,说:“好。”
第85章 “神魂俱碎,超度不得。……
听见云墨说出那个“好”字, 当时的玄黎直接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反问:“你疯了?”
云墨当然没疯,她甚至还能空手搓火球, 撵得玄黎狼狈地到处逃,猫毛都能闻到烧焦的糊味, 逼得这位妖王不得不暂时休战, 坐下来听她天方夜谭般的妄想。
云墨说, 她见惯了人类对妖精的杀戮,要想停止这一切, 就要掀翻降妖塔——既能放出一些无辜妖精, 恢复妖族的实力,也能摧毁道门心中的精神丰碑, 暂缓剿妖攻势。
从而使得战力天平趋于平衡,倒逼双方退到谈判桌上,用和平的方式建立起新秩序。
宣禾音听到这里,默然。
玄黎看出她内心所想,自嘲道:“很傻是不是?一个道门正统出身的天才, 不快些把我这个孽妖诛杀了好回去邀功, 反而站在妖精这一边, 想着怎么掀翻降妖塔,简直傻昏头了。”
云墨是傻的那个,玄黎是昏头的那个, 因为她居然被说动了。
后来发现,真正傻的只有玄黎。
西南很大, 她们二人要避开人和妖,就不能擅用法力,绝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双脚徒步翻山。
要找隐蔽起来的降妖塔并不容易, 两人在山叠山里绕来绕去,花了大半年时间,鞋都被磨破了好几双,同样被磨掉的,还有玄黎对那白衣道士的防备和警惕。
说到这里,玄黎开始笑,笑得止不住:“你知道吗?云墨跟我说,哪一天人和妖不打仗了,她也就不当道士了,回乡间开个小药铺,不医人,专门医些猫儿狗儿。”
“你说这听着像话吗?于是我就骂她,就算是猫儿狗儿,知道了你手底下沾了那么多妖精的血,也要气得用爪子拍你脸。”
那一天是黄昏,云墨背了两个人的行李走在前面,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笑:“那我就只接待没开灵智的病患,它们不认得我,自然也就不会打我了。”
玄黎看不惯她那自得样,非要用话刺她:“但我认得你,到时候我就悄悄跟它们说你坏话,让它们用爪子呼你。”
云墨闻言却笑得更灿烂,脸庞被夕阳染成橘红:“那感情好,还有只猫儿记得我。”
玄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她,气得当场就要用爪子拍她脸。
云墨背着行李走不快,真叫她追了上去,两只猫爪给云墨拍得一脸灰,打了好几个喷嚏,啊切啊切不停。
玄黎笑得肩膀都在抖,觉得此刻的朝霞比那天的夕阳还要晃眼睛,于是用手背蒙住脸:“……好傻啊那会儿。”
傻的是她,真信了云墨的谎话连篇,在她们辛苦跋涉了许久,终于远远看见降妖塔、玄黎兴奋地跑过去之时——
率先迎接她的,是一个庞大到前所未有的炼妖阵法。
等玄黎回过神来,她已经在阵法中央,插翅难飞。
玄黎,西南妖王,神猫幽影后代,当世除她以外,再无第二个存活至今的上古血脉大妖。
人类喜欢给妖精按稀有程度分类,这样的妖浑身是宝,皮毛可做软甲,精血可炼丹药,连那对毛茸茸的尖耳朵,也能制成一对精巧俏皮的头饰。
更莫说妖精身上最精华、只此唯一的妖丹,传闻若是能将上古大妖的妖丹炼化入药,可活死人肉白骨,窥得长生。
只可惜猫妖敏捷多疑,难以捕捉。
正面攻之,必殊死搏斗,死伤过于惨重——不划算。
或许有更便捷的法子。
玄黎站在炼妖阵法中心时,浑身冰冷,头脑阵阵眩晕。
要不是被找到降妖塔的喜悦冲昏了头,要不是走了太久山路过于疲乏,要不是哄着她前行的是云墨……
大概,玄黎能早一点察觉出异样。
后来的玄黎想想,多早算早呢?可能要早到她第一次见到云墨,第一次和那女人攀上话,才能避开此次劫难。
手背潮得很,玄黎捂住眼睛,不愿见日光。
背后的人久久没有声响,玄黎此刻开始庆幸,还好宣禾音是个波澜不惊的性子,还好她恬淡少语。
宣禾音静静地听完,轻吸了口气,微蹙的眉尖仍旧拧着。
还是不对。
玉华门的史典她看得出问题,立场不同,执笔者当然不会说玉华门的不好,但听了亲历者玄黎的讲述,宣禾音还是没觉得逻辑通顺。
宣禾音想了又想,忍不住开口:“若真如阁下所言,那你是怎么从炼妖阵法中活下来的?”
玄黎转过身来,脸颊还有水渍,眉眼却已经冷淡了下来:“或许正像掌门说的那样,本座福大命大。”
她讽刺道:“倒是你们的素玄真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给本座设圈套,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有没有气晕过去?”
宣禾音默了默:“她死了。”
玄黎一愣,随即又不甚在意地哈了一声:“她当然是死了,三百多年,云墨就算是再天赋异禀,也活不了这么大岁数。”
宣禾音:“她死在了二十九岁,乾丰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三。”
玄黎怔然。
过去太久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总算记起来那是什么日子——她被骗进炼妖阵法,陷入沉睡的那一天。
实际上相比较而言,玄黎记忆深刻的反而是前一日,十一月初二。
天气逐渐冷了,两人找了个山洞过夜,外面的冷风刮在脸上和刀子一样,那总是一身单薄白衣的女人到底是扛不住了,和玄黎紧挨着缩在山洞角落,汲取她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
夜深露重,云墨越挨越紧,半个身体都蜷在玄黎怀里,还拿她暖烘烘的尾巴捂脚。
玄黎很想一尾巴抽她个嘴巴子,忍了又忍,还是勾起她冰冷的双脚,用绒毛厚实的尾巴团团裹住。
“十一月初二了,时间过得真快。”云墨呵出一口白气,感慨,“明天应该就能找到降妖塔的位置了。”
玄黎翻了个白眼:“你天天都这么说。”
云墨笑得眼睛弯起来:“你也天天都信。”
玄黎别过脑袋,不理她。
云墨戳戳她的肩膀:“诶,要是真有人妖和平相处的那一天,你想干什么?”
玄黎:“当然是继续做我的妖王,统领西南百万大妖,给他们立规矩,像你们人类那样,建立妖界的法律和秩序。”
和云墨同行这么久,玄黎感触很深。
人妖两族闹到今天这个样子,妖精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许多妖天生道德意识淡薄,受兽性驱使,只知道弱肉强食,视他人为蝼蚁,肆意践踏无辜的生命。
玄黎暗下决心,等哪天不打仗了,她一定要腾出手来好好整顿那些到处惹事的妖精,定下细致严苛的规矩,约束他们的行为。
云墨笑笑:“那挺好的。”
玄黎转过头来:“你呢?到时候想做什么?”
云墨:“我之前跟你说过,到乡间开个专给猫儿狗儿治病的小药铺,不当道士了。”
“你?不当道士?”玄黎露出不信的表情,“你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会舍得放弃你在道门的一切?”
云墨幽幽叹息:“舍不舍得都没办法。我把降妖塔的位置透露给了你们,怕是要被道门人人喊打,万一被逐出师门,我就没地方可去了。”
玄黎被她故意摆出的可怜样逗笑,扬起下巴:“谁叫你活该。”
云墨又往她这边挪了挪,在玄黎耳边小声道:“到时候我就来投奔你,在你的领土内开药铺。”
玄黎被她呼出的气息弄得痒痒的,忍住了缩耳朵的冲动,道:“投奔我干嘛?你的药铺在哪不能开?”
云墨理所当然:“不一样啊,妖王殿下可以罩着我。万一医患关系不好,我还能有个靠山不是?”
她说着,用胳膊肘顶了顶玄黎的肩膀,力道轻得像撒娇,玄黎得意得尾巴翘起来了,嘴还硬着:“我才不罩着你。”
……
后面云墨说了什么玄黎已经记不清了,她用手撑着头,神色恍然。
前一天还眼睛弯弯地和她畅想未来的人,怎么会在第二天就死了呢?
云墨是个道士,是出身正统道门的天之骄子,她可以自私自利、不择手段,道士多薄情寡义,玄黎是知道的。
恶人应该活得更长才对。
这么想着,玄黎一下就看穿宣禾音,万分笃定:“你在骗我。”
“老话说,祸害遗千年,云墨那种前无古人的大祸害,不得活个一两百岁?”
宣禾音垂眸,沉默。
玄黎死死盯着她,眼睛红了,吼道:“你说话啊!云墨是你们的素玄真人,你们玉华门的人不是最清楚她活到多少岁了吗?”
宣禾音总算抬起头来看她,语气平静:“史典记载,素玄真人卒于乾丰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三,享年二十九岁。”
“天之骄子陨落,道界震惊,除了玉华门,此事应该在各大道门的史典里都留有文字记述,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别的门派求证。”
有什么东西“铮”地一声瞬间绷断,玄黎突然崩溃了。
宣禾音静静地看着她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瘫软在地上,神情空白的脸颊上淌下两行泪。
多可笑啊,那个满口谎言,冷漠薄情的道士,居然只活了不到三十岁。
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仇人下场凄惨,玄黎觉得自己应该畅快大笑,但她试着扯动唇角,却尝到了淡淡的咸涩。
她木然地用手摸了一把,不知道哪来的水渍。
良久,玄黎才像回过神来似的,僵硬地抬起头,声音沙哑问:“……她是怎么死的?”
宣禾音顿了顿:“不知道。”
“不知道?”
宣禾音:“等我们的人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地上一片狼藉,炼妖阵法被毁了大半,素玄真人的生息已灭,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玄黎脑中轰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宣禾音。
宣禾音望着她,缓慢启唇:“神魂俱碎,超度不得。”
第86章 不止拥有过一个爱人?……
神魂俱碎, 超度不得。
听见这八个字时,玄黎的精神好像被抽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掌门殿的, 浑浑噩噩,下意识抬头一望, 被头顶的太阳刺得晃了眼。
玄黎用手背挡了一下, 眯起眼睛, 只觉得眼前光影虚幻,越是努力想要看清, 就越是模糊。
脚下刚探出一步, 她突然失去意识,整个人直接栽了下去。
耳边传来惊呼:“阿黎!”-
玄黎久违地梦到了云墨。
那女人依旧是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站在远处,温和地看着她笑。
“云墨!”
玄黎大喊一声,红着眼睛追上去,颤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跟人勾结, 给我设下圈套?”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说话!”
云墨仍旧只是笑, 不作言语,身影渐渐模糊了,玄黎快步跑过去, 却扑入一场大雾中,四下茫然。
……
睡梦中的玄黎不安稳, 林溪轻手轻脚关上门,担忧的眼神不时望向屋内,问胡颐:“胡处长, 阿黎怎么样了?”
胡颐:“没什么大事,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大,精神承受不了所以晕过去了,休息休息就好。”
“情绪起伏太大?”林溪蹙眉,想起玄黎走出掌门殿时的失魂模样,心头往下一压。
胡颐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溪:“胡处长有话直说。”
胡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殿下悲伤过度,这几天估计都有点精神恍惚,林小姐多注意一点。”
林溪一愣,眸光微黯:“好,我会注意的。”
……
“云墨!”
眼看人影越走越远,玄黎气急大喊,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时头晕目眩。
只是个梦。
看见周围熟悉的环境,玄黎呼出一口气,疲累地捏捏眉心,胸口的闷意却没有半点减轻。
云墨……
宣禾音的话犹在耳畔,玄黎眉眼沉郁,轻微的头疼发作起来。
时间回到半天前,掌门殿内。
宣禾音:“阁下,这其中或许有隐情。”
宣禾音:“立场不同,褒贬不同。要是真像阁下说的那样,是素玄真人引诱你进入炼妖法阵,史典大可据实挥墨赞扬,没必要用尽春秋笔法,蹩脚地去粉饰真相。”
“何况,素玄真人大半年时间都和阁下日夜相处,她哪来的时间去布置炼妖阵法?阁下是依据什么,认定的一定是素玄真人设计诱骗你?”
玄黎当时反驳了回去:“云墨是你们玉华门的弟子,阵法的事不用她亲力亲为,门人布阵配合,她只需要把我骗过去就可以完成。”
宣禾音:“阁下亲眼所见素玄真人与门人相互配合了?”
玄黎一噎,这倒是没有,事实上那个时候身处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加上她自己和云墨,总共只有三个人。
玄黎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和云墨是一伙儿的,正是你们玉华门的人,一见到我落入阵法当中,便得意大笑,说什么大业筹谋多时,今日终要实现。”
“我亲耳听见,她称云墨为师侄,语气十分熟稔。”
“师侄?”宣禾音眉头皱了皱,愈发觉得不对。
既然出现了第三个人,史典当中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宣禾音又问:“见到这位称自己为‘师侄’的人,素玄真人作何表现?”
玄黎苦苦思索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当时她发现自己落入圈套,整个人被愤怒和恐惧包围,只想着殊死一搏,哪会关注云墨有什么表现。
何况就算她关注了,过去了三百多年,也早就淡忘了。
宣禾音:“所以,阁下并没有亲眼看见素玄真人和那神秘女人勾结?”
玄黎被她追问得不耐:“你问来问去,到底想说什么?”
宣禾音心平气和道:“我只是觉得不对劲,按照阁下的说法,你是被骗的受害者。从史典角度来看,本门损了一位天才素玄真人,甚至连掌门也间接因此仙逝。”
“人妖两方对立,利益此消彼长。道门不可能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猜测,或许是阁下当年误会了什么。”
“我误会?”玄黎快要被气笑了,“我落入炼妖阵法后,拼命想要挣脱,是云墨追上来,用锁妖印将我强行镇压,害我陷入沉睡,你告诉我误会了她?!”
宣禾音没有理会她的怒不可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道:“但她死了。”
“死在阁下沉睡之后不久,尸首甚至都没有留下来。”
玄黎哑然。
……
越是回忆,头疼就越剧烈,玄黎索性不去想,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推窗去看外面的景色。
玉华门给她们安排的住所环境清净,离门内的一片古老建筑很近,远远望过去,房顶长满青苔,朱墙掉色,厚重的大门合上时也需要两个人小心翼翼,避免损伤。
毕竟是几百年的老建筑了,修修补补,能勉强使用已经很不错,不知见证了多少代玉华门弟子的成长,意义非凡。
玄黎目光从修学殿、藏书阁、演武场等一一掠过,思绪逐渐飘远发散:云墨当年,是不是也在这里修行生活过?
玄黎心头闷得厉害,指尖摩挲着那枚雪麟玉坠,眼神复杂。
“阿黎?”
房间门被推开,撞进一张和云墨六七分相似的脸,玄黎心头悚然一跳,下一秒才回过神来:“……溪溪。”
林溪走过来,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额头:“你醒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玄黎别过头,额角擦过林溪的指尖,声音低落:“就是做了个梦,睡得不太安稳。”
伸出去的手落空,看不出玄黎的动作有意还是无意,林溪蜷起手指,目光垂下:“你留在掌门殿之后,宣掌门和你说了什么?”
“一些几百年前的旧事。”
林溪抬眸,紧盯着她回避的眼睛:“很重要吗?”
“我……”玄黎张了张口,最终只化作叹息,“都过去了。”
林溪的手指倏地收紧,轻轻道:“可胡处长说你悲伤过度,你从掌门殿出来的时候,还哭过。”
玄黎不说话,抿紧了唇,不愿开口。
林溪心里又是一坠。
她注意到玄黎紧攥在手里的玉坠,扯唇笑道:“你总是很宝贝这个玉坠,去哪都要贴身放着,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吗?”
玄黎脸色一僵,手一翻把玉坠藏在腰后,含糊道:“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恋旧而已。”
说着她就要将玉坠收起来,谁料林溪突然道:“我可以看看吗?”
林溪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阿黎,我想看看。”
玄黎抿唇,无法拒绝,朝她摊开掌心的玉坠。
林溪接过去细细打量,这个玉坠她之前就看过,当时没看出来什么,现在她入了道,忽然发现玉坠背面的徽记很是眼熟。
林溪像是漫不经心地道:“这个玉坠上面的纹路跟玉华门的徽记很类似,你自己做的吗?”
那个时候妖精和道士势同水火,玄黎当然做不出玉华门的东西,只得道:“别人送我的。”
林溪眸色深了些:“谁送的?”
“一个……”玄黎顿了顿,很轻地吐字,“故友。”
“故友?”林溪紧紧追问,“男的女的?”
玄黎:“女的。”
林溪的肩膀塌了一点。
她喉咙有些艰涩,过了很久才又问:“她是个道士?”
玄黎闭上眼,破罐子破摔似的:“对,她是玉华门的道士,这个玉坠是她亲手制作,然后送给我的。”
林溪像是怔住,嘴角抹平,垂落。
她挤出一个苦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个玉坠材质稀有,不仅能掩盖妖精的气息,还能让修炼事半功倍。”
“这么宝贵的玉坠,她能亲手制作送给你,你应当……是她很看重的人吧?”
看重吗?
玄黎不知道。
云墨是她第一个交付信任的人类,说起来玄黎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活该,毕竟那人是个道士,妖精信任道士,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可云墨会用弯弯的眼睛看她,耐心地在集市上给她挑选精巧的饰品,亲手给她制作珍贵的雪麟玉坠。偶尔用温和的语气哄她贴过来,再冷不丁逗得她炸毛,哪怕会换来玄黎的一顿爪子拍脸,也依旧乐此不疲。
该说云墨心机深沉吗?
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耐心引诱,一点点博取了玄黎的信任,为的就将她引入炼妖法阵。
可就在快要成功的关头,她却死了。
还死得那样不明不白,在玉华门史典中留下了她和“孽妖玄黎同归于尽”的文字记载,简直像一个讽刺的笑话。
玄黎觉得自己看不懂云墨。
林溪眼睁睁看着玄黎表情一瞬间变了,红着眼一把从自己手里抽走玉坠,捏在手心里紧紧的,转过头去不愿再谈:“我……我累了溪溪,想再休息会儿。”
林溪指节泛白,轻吸了口气,善解人意地道:“那你睡吧阿黎,晚饭我再叫你。”
她体贴地给玄黎掖好被角,在人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瞬间,林溪脸色顿时惨白,手紧紧捂住心口,仰头靠在墙上,含泪大口呼吸。
她早该想到的。
玄黎活了八百多岁,经历过漫长的岁月,她怎么可能只拥有过一个爱人?
林溪后背贴着墙,无力地滑了下去,喉咙里一片苦涩——
作者有话说:现在的林溪:呜呜呜猫猫还爱过别人
以后恢复记忆的林溪:是我自己啊,那没事了
第87章 “她……有过王后吗?”……
之后的几天, 玄黎依旧头脑恍惚。
宣禾音告诉她,当年事情的关键点可能就在于史典上未曾记载的第三个人,既然那人会叫云墨师侄, 说明应当曾是玉华门的人。
不过事情过去太久,玉华门的掌门都换了好几位, 关于那人的具体身份, 宣禾音需要翻阅门内史典找找看, 有消息再通知她。
玄黎对此没抱什么期待,她最近总是想起当年的旧事, 晚上睡觉十有八九都会梦见云墨, 每一次她都在厉声质问,想求一个答案, 可每次梦中的女人都没有回应过她,最终只换来苏醒后的剧烈头疼。
几次过后,玄黎精神恹恹,白天也缩在房间里,哪里都不想去。
但林溪是来玉华门旁听的, 玄黎不肯出门, 她也要自己去上课练功, 遇见不懂的问问郑妙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道法进步得飞快。
不到半个月, 整个玉华门授课的长老都知道了有位外面来的旁听弟子,不仅天赋异禀还勤学好问, 领悟力奇高,是天生修道的好苗子。
课间,其他弟子不是休息, 就是在三三两两地闲聊,只有林溪神色认真,复习着长老方才所讲的一道阵法图。
胡颐看了她好一会儿,实在是没忍住出声询问:“林小姐,今天殿下还是没有陪你来吗?”
当初玄黎谈上恋爱,妖管局私下里好一番激动,庆祝妖王殿下八百年来芳心始开,总算有了位心上人,以后的日子就是蜜里调油,幸福美满。
事实上玄黎也确实如此,和林溪形影不离,走哪跟哪,恨不得把尾巴拴女友腰上,轻轻一勾就能把人带到她怀里。
这次林溪来玉华门学习旁听,胡颐工作的缘故也要全程陪同,有她在,郑妙秋宁可顶着师尊的骂,也要厚着脸皮天天跟过来,和她躲着讲课的长老在角落卿卿我我。
胡颐和郑妙秋尚且如此,偏偏最黏女友的玄黎缩在房间里不出门,林溪天天形单影只地早出晚归,太不正常了。
听见胡颐的询问,林溪脸上没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她最近比较宅。”
胡颐欲言又止。
林溪将目光重新放回到阵法图上,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却好像什么都没记住。
“胡处长。”
胡颐茫然抬头:“啊?”
林溪抿了抿唇,踌躇:“冒昧问一下,玄黎以前做妖王的时候,她……有过王后吗?”
“王后?”
胡颐愣了愣,总算明白林溪这别扭劲儿来自哪里。
涉及玄黎的私事,她一时冒了汗,抱歉道:“殿下沉睡了三百多年,比现在妖管局大多数妖精的年龄都大,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林小姐,恕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林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没关系。”
“不过……”胡颐紧急叫住她,含蓄道,“据我听局里的老人说,应当是没有,至少没听说过殿下立过什么王后。”
“好的,谢谢你。”
得到了答案,林溪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毕竟三百多年过去了,除了玄黎,几乎再没有那个时代的亲历者,胡颐未必知道得真切。
何况,那人是个道士,彼时人妖冲突不断,即便和玄黎谈恋爱,不一定会正大光明地立为王后。
林溪眨了眨生涩的眼睛,呼出一口郁气。
“胡处长……”林溪再一次没忍住,转过头来叫她。
胡颐像是早预料到了,波澜不惊地笑笑:“林小姐有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谢谢。”林溪有些尴尬,“我想问一下,玄黎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沉睡的?”
胡颐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思索片刻,沉吟道:“这事殿下很少跟人详细提起,我也只从夜局那里知道个大概,说是遭人背叛,不幸被邪修所害。”
林溪蹙眉:“什么邪修?”
胡颐摇头:“不清楚。殿下出事以后,她身边几个护法有所感应,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但还是晚了,什么都没找到,除了一个残缺的炼妖阵法。”
“那个阵法据说十分阴毒诡谲,光是靠近,都会让人很不舒服。这种东西虽说和道门同宗同源,但由于过于阴煞,一向不为追求光明伟正的道门所承认,被斥为邪魔外道。”
“当时护法没找到殿下的生息,看见那个阵法,便以为她被邪修害死了。”
胡颐:“当然,这是我们妖族的观点,站在道门的角度又是另一种说法,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胡颐隔壁的郑妙秋适时探出一颗脑袋,补充道:“我们玉华门的史典记载是,本门一位天才和玄黎殿下展开了一场大战,最终同归于尽,当时的门派掌门甚至也因此间接去世。”
没等林溪反应,胡颐先意外了,诧异地望向郑妙秋:“你们玉华门是这么说的?”
郑妙秋:“不然呢?”
胡颐啧了一声:“这也太不要脸了,明明我们殿下是受害者。”
郑妙秋睁大圆圆的眼睛:“可我们也折损了一位天才和一位掌门欸。”
“那是你们活该。”胡颐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什么天才能和我们殿下打得平分秋色,最后还同归于尽?你们史典吹牛也不打草稿。”
郑妙秋:“话不能这么说,那位天才还是很厉害的。”
胡颐:“再厉害也不会有我们殿下厉害。”
……
隔壁两人起了小小的争执,吵吵嚷嚷,林溪凝眉沉思,总觉得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却千头万绪理不出来。
旁边争着争着较了真,郑妙秋气得脸都红了:“你怎么这么说话?你对我们玉华门有偏见。”
胡颐:“顶多叫刻板印象,谁叫你们玉华门以前老不干人事。”
郑妙秋笨拙地辩驳:“才没有!明明以前玉华门也做了很多匡扶正义的事情,百姓都很尊敬我们,只有你们妖精看不惯我们玉华门。”
胡颐变了脸:“好哇你郑妙秋,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郑妙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瞬间委屈起来了:“你居然叫我全名……”
胡颐:“……”
“郑妙秋!”讲台上传来一声怒喝。
郑妙秋登时一个激灵,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讲课的长老板着一张脸,敲了敲黑板上的几张阵法图,沉声道:“刚刚我讲了这种阵法的几个变换形式,你给我指出它们的阵眼分别在哪里。”
“……啊?”
郑妙秋一脸懵,她压根没听课,但好在这问题对她而言并不难,稍微思索便给出了正确答案。
长老见状脸色稍霁,但还是没好气道:“你身为盛长老的亲传弟子,天天跑来听普通弟子的基础课程做什么?闲得慌?”
郑妙秋嘿嘿笑道:“这不是陪官方送过来的旁听生听课嘛。”
长老毫不留情道:“人家旁听生态度认真,学得又快又好,用得着你陪?你什么心思我都懒得戳穿你。”
郑妙秋无辜眨眨眼睛,众目睽睽之下,悄悄地去勾旁边胡颐的小拇指。
“咳咳!”长老简直没眼看,皱着脸赶人,“你给我坐后面去,别在前头影响别人听课。”
“好的。”
郑妙秋乖巧应下了,硬是在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把脸红得滴血的胡颐从座位上拉起来,欢欢喜喜牵着去了后排角落。
林溪看着后排亲密无间的两颗脑袋,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羡慕。
课间休息,林溪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给玄黎发消息:【在做什么?今天精神怎么样?】
一句【要不要出来走走】还没发出去,林溪又把这几个字删掉,重新打字:【今天天气不错,傍晚的气温不热也不冷,刚刚好。】
【玉华门提供的三餐是不是吃腻了?小郑道长说门派内有家小吃店,她们之前常去,味道很不错。】
【我打算待会也去逛逛,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对面没有回复。
林溪深呼吸,压回眼眶的热意,努力用文字拼凑出开心的情绪:【那我看着给你买咯,宝贝。】-
手机响个不停,玄黎午睡到现在,又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要不是被消息提示音吵醒,她还不知道沉溺到什么时候。
玄黎揉了揉微微发疼的太阳穴,打开手机,看见林溪发来的一长串消息,表情怔怔的。
她扭头去看窗外,远处天边被染成一片灿烂的橘红,原来已经到傍晚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半个月。
和宣禾音的谈话带给玄黎的冲击太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把一些对云墨的复杂情绪带到了林溪身上,看到那张和云墨相似的脸,她总不可避免的想到几百年前的事情。
这些天以来,她颓靡不振,下意识回避林溪。
但林溪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们的相识、相知、相爱,都纯粹地发生在她们二人之间,和别人没有半点关系。
看着屏幕上林溪发来的消息,仿佛能看到她打字时的小心翼翼和强颜欢笑。
玄黎逐渐视线模糊,整个人被愧疚包裹。
她快速起床洗了把脸,把自己尽量收拾得精神一点,换衣服出门。
不过玄黎去晚了一点,林溪已经下课了,教室空空荡荡,她来玉华门之后没怎么出过门,有些茫然地转了一会儿,才问了一个过路的弟子,往小吃店的方向走去。
到了小吃店,玄黎果然看见林溪的身影,脸色一喜,正要快步过去,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羞答答地走近了林溪。
女孩面庞含粉,扭捏道:“师姐你好,可以加你个联系方式吗?”——
作者有话说:明晚上有加更,依旧晚七点,大家记得来看哟[让我康康]
第88章 “我和她长得很像,这是……
女孩看起来很腼腆, 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仿佛用了全身的勇气,不远处还有几个女生朝她拼命使眼色, 暗暗为她鼓劲。
林溪的五官生得很明丽,不与人说话的时候, 眉眼透着几分干净的清冷, 又因为长期从事保护员的工作和年龄所带来的成熟, 让她散发出一种温和包容的气质,给人一种可靠近的温暖感。
玉华门的弟子年轻人居多, 二十岁上下的年纪, 大多玩心重,整天咋咋呼呼, 哪见过这种沉稳安静的魅力女人。
上课时打了几个照面,女孩就被迷得晕晕乎乎的,在几个朋友的起哄下,鼓起勇气来向林溪要联系方式。
林溪对女生一向比较有耐心,于是温润地笑了笑, 委婉道:“抱歉, 我不是你们玉华门的弟子, 我只是来这里暂时旁听的。”
林溪这一笑更不得了,女孩的脸立刻红透了,连话都说不完整:“不, 不是也没关系,可以……先交个朋友吗?”
“不好意思。”林溪略微颔首, 不再多说。
女孩表情不无失望,连声抱歉打扰了,拉着朋友匆匆跑开。
林溪呼出一口气, 摸了下手里小吃打包盒的温度,担心快要凉掉,便准备先回住的地方。
刚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一道怪腔调的搭讪声:“师姐,可以认识一下吗?我觉得我们两个特别有缘。”
林溪皱了皱眉,冷淡道:“没兴趣。”
说完就准备快步离开,谁料身后那人竟直接来勾她的手指,林溪一惊,正要用力甩开,怀里就扑进一个温暖的身体,熟悉的声音含笑:“师姐,真的不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林溪眼里溢出惊喜:“阿黎?你怎么来了?”
玄黎把头埋进她怀里,用力深呼吸,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很想你,所以就来了。先前在教室都没看见你。”
林溪柔声道:“我给你发消息说了,我下课后给你带点小吃再回去,喏,这儿呢。”
林溪拎起手里的打包盒,玄黎闻到香气,眼睛亮了一下:“这是什么?”
“小煎鱼。”林溪笑了笑,看向玄黎的目光里盛满温柔,“要知道我家里养了只小猫,馋嘴得很,总要买点好吃的哄一哄。”
小猫满意地哼哼两声,晃着她的手撒娇:“刚刚你对我好冷淡,都不搭理我。”
林溪挑眉:“谁叫你先前怪声怪气跟我说话,我还以为又是哪个搭讪的。”
“又?”玄黎抓住这个字眼,眯眼警觉,“这些天有多少人跟你搭讪过?”
林溪故作思索:“嗯……也就五六七八九十个吧,还有些偷偷塞情书和玫瑰花什么的,都记不清了。”
玄黎醋坛子翻了一地,瘪着嘴立在原地,语气酸酸的:“林小姐好大的魅力啊,短短半个月,这是勾走了多少人的心?”
林溪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在她耳边低笑:“我只想勾你一个人的心,可以吗?”
玄黎红了脸,嗫嚅道:“这里好多人呢,你就撩我……”
林溪的声音轻而诱,浑然不觉似的:“嗯?我在撩你吗?”
玄黎又要熟了,羞得一头埋进她颈窝,不肯抬头见人。
林溪将女人抱在怀里,手臂搂紧,久违的感觉,心中满足地喟叹。
看玄黎的表现,情绪应当是好起来了吧?
林溪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仍旧是有些不放心,一路上将人牵得紧紧的。
玄黎忽然问:“明天你几点上课啊?”
林溪:“明天上午有一堂我很感兴趣的符箓课,在十点钟,怎么了吗?”
玄黎将手指伸进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我陪你去。”
林溪看着她,不敢相信似的。
玄黎疑惑回头:“怎么了?我会打扰到你吗?”
“……没有。”林溪按捺住欣喜的心情,眼眶湿润,“只是很惊喜。你能陪我去上课,我很开心。”
玄黎心上像是被人捶了一下,愧疚地低下头去,闷闷道:“对不起溪溪,这段时间我状态不太好,冷落你了。”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林溪目光柔和,轻抚着她脸颊,“我不希望你难过,只要你走出来就好。”
玄黎嘴唇张了张,眸中闪过复杂。
走出来,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有点难了,她只能暂时做到不去回忆不去想。
林溪没有漏掉她脸上的微表情,淡淡的苦涩又从喉咙里漫上来,有很多话想问,却舍不得破坏此刻两人的甜蜜,最终咽了回去,牵紧玄黎的手:“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陪着你直到将自己的心腾干净,彻底放下过去,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晚上,两人的氛围久违地恢复了轻松,林溪去洗澡,玄黎坐在桌前抱着小煎鱼吃得满嘴香。
不愧是溪溪的眼光,味道真不错,不过比起她亲手做的还是差了些。
玄黎这样想着,一口一个,嚼得嘎嘣脆。
“阿黎。”
身后传来林溪的声音,玄黎笑意盈盈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住,笑容崩裂开来。
门口的女人梳着道士发髻,穿着一身古式的长袍,袖口衣领处绣有淡金色的纹路,背光站立眉眼清润,目光一片柔和,和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玄黎一时失神,脱口而出:“云墨?!”
林溪闻言愣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玄黎很快反应过来,自知说错了话,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溪今天拿到了玉华门发的衣服装束,古意飘然,虽然门派弟子大多觉得麻烦不爱穿,但她还是珍惜地收起来,打算穿上给玄黎展示看看。
本以为会收到爱人的惊艳反应,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玄黎下意识喊出来的,恰巧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刚刚玄黎望过来,看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别的女人?
林溪指尖颤抖起来,没办法再说服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嘲道:“云墨……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玄黎嘴唇发抖,逃避地别开眼,不敢接她的目光。
“玄黎,你看着我。”林溪眼眶红了,走近掰正她的头,“你刚刚是从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是吗?你一直在想念她?”
玄黎仓皇摇头:“不,我没有……”
林溪笑得惨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到底有多像她?”
玄黎猝然抬眼,死死地盯着她,颤声:“不!你一点都不像她,你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你是林溪,是我的溪溪!”
林溪晃了两下,踉跄倒退两步,表情绝望。
但凡玄黎的反应是疑惑、茫然、生气、心虚……中的任何一种,林溪都还可以劝慰自己,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偏偏她矢口否认,态度十分决绝。
一个人喜好的类型很难改变,哪怕过去了几百年,玄黎能先后爱上云墨和她,说明至少她们有相似的特质,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像。
凡事皆有两极,玄黎越是否认什么,真相就越可能是什么。
玄黎被林溪的表情刺痛,急急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哽咽:“溪溪……”
林溪缓慢却坚定地将手抽离,平静地道:“阿黎,你说过的,你不再骗我。”
“我再问你一次,我到底有多像她?”
玄黎脸上血色尽褪,抖着唇,没办法说出骗她的话,只得闭了闭眼睛:“……很像。”
“单论相貌,约有六七分。”
玄黎目光极尽温柔,细细描摹她的五官,说出的话却让林溪如坠冰窟:“尤其是眉眼,你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平时还看不太出来,你刚刚穿着玉华门的道袍站在门口,我一眼望过去,还以为……你就是云墨。”
林溪听完,用手蒙住眼睛,两行晶莹的泪滑落到下颌。
她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所以呢?我算什么?玄黎,我在你的心里,就是她的替身吗?”
玄黎不可置信地眼睛睁大,惶然否认:“没有!”
“溪溪,我喜欢的是你,我们的相识、相爱都和别人没有半点关系,你是林溪,我爱的人就是林溪!”
玄黎这才意识到林溪误会了什么,急忙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用炽烈真诚的心跳去证明:“我承诺过的,我不会骗你!我绝对没有把你当云墨的替身,你相信我!”
掌心下传来温热有力的跳动,林溪目光深深,像是要看穿玄黎的内心:“但你说,我和她长得很像,这是巧合吗?”
“我……”玄黎望着她的眼睛,说不出半句谎言。
最终她只能偏过头,狼狈地回避这个问题。
林溪心口处传来尖锐的痛,她艰难地吸气:“为什么不说话?你有事在瞒着我?”
玄黎声音哽咽:“我不能骗你,所以我暂时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林溪生涩地问:“是为了……她?”
玄黎眼神哀伤:“是为了你。”
玄黎还没有理清对云墨的情感,该怀念或是该愤恨,她自己都尚不清楚。
如果让林溪知道她就是云墨的转世,玄黎该如何面对她?林溪又该如何在这段关系中自处?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她和林溪彼此相爱,没有人可以分开她们,更不必横生枝节。
玄黎伸手将林溪拥入怀中,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泪水逐渐打湿女人肩膀的衣衫。
“别问了溪溪。”她哑声道,“算是我求你,不要再问了。”
–
当天两人极致缠绵,做到很晚。
不知是谁先开始,林溪只记得自己流着泪,和玄黎紧紧相拥,肌肤没有任何阻碍地亲密贴在一起。
她低头,拨开玄黎汗湿的头发,与人热烈地唇舌纠缠,深吻到舌根发麻。
“阿黎,看着我。”
玄黎眼神失焦,身体像一艘破烂的小船,在汹涌的浪潮中一次又一次倾覆,艰难地对上林溪通红的眼睛。
“溪溪……”
林溪咬住她的耳朵,声音近乎偏执:“再叫我一声。”
“……林溪。”玄黎勾上她的脖子,抬起腰,意识逐渐沉沦。
“对,我是林溪。”
林溪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死命不放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你要记得我是林溪,正在和你亲密的人是林溪,拥有你的人也是林溪……只有林溪。”
林溪又开始哽咽,手下的动作愈发激烈,她亲眼看着自己掌控着玄黎,让她颤抖,让她尖叫,最后又含着眼泪去吻她的嘴唇。
气息缠绕,泪水混合着其它的什么,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像冬天晾不透的湿棉衣,结成一块一块,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玄黎彻底失去意识前,听见林溪在耳边呢喃:“你一定要分清,如今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是林溪……”-
第二天玄黎还是没能陪林溪去上课。
昨晚太累了,她甚至都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一觉醒来已经快要中午。
床头柜上林溪留了字条,告诉玄黎她去了哪里,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玉华门送来的早饭应该已经凉了,吃之前要记得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
还给她留了只药膏,让玄黎先自己抹一抹,不方便的位置等她回来再说。
依旧是体贴到极致的温柔细致。
玄黎慢腾腾地起身,刚一下床,腿酸得就差点倒下去。
看来林溪修行以来的成效果然显著,不仅精力和体力好了,连耐力也强了不少,折腾起猫来真要命。
说起来还是怪玄黎自己,她浑浑噩噩半个月,忽略了林溪的情绪,让人不声不响地喝了好大一缸误会的醋。
昨晚的回忆一幕幕闪过,玄黎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跟林溪解释一下。
–
林溪在演武场追着一个练功机器人到处跑。
机器人是玉华门用术法结合现代科技特制的,有简单的智能,根据对象的实力自动调节陪练模式,扛打扛摔,偶尔检测到练功对象力竭,还会用元气满满的语音鼓励对方不要气馁,再接再厉。
但众人还是头一次看见它电子屏上出现大哭的表情符号,边跑边求救:“救救我!救救我!我不和你打啦!”
林溪面冷如霜雪,毫不留情地追上去:“一套功法都还没练完,跑什么?”
“这位师妹!”
旁边一名弟子连忙上前拦住林溪,陪笑道:“这只是初级机器人,是给入门不久的弟子打基础练功用的,你这样打容易打坏掉。”
林溪冷淡道:“我就是还在学基础的新弟子。”
旁边的弟子:“?”
她刚刚看见林溪一掌差点给机器人胳膊拍飞了,这是新弟子?
该弟子额头冒汗:“那你也不能打它了,你的力量已经超过机器人的承受范围,不适用于机械陪练。你如果还想继续练的话,可以去那边的比武擂台,选择同门进行挑战切磋。”
她话音刚落,就见林溪头也不回地朝比武擂台走去,气势像是去掀台子的。
此刻的比武擂台上,一名弟子刚刚战胜一场,正笑容满面地接受周围人的赞扬。
有人高声道:“还有人要挑战周师姐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忽然有一道清润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我要挑战。”
林溪翻跃上台,拿起旁边没开刃的比试长剑,浑身气压低沉地站在周应彩对面。
周应彩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生的同门,见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拉开战斗架势,急忙确认:“你是新进门的弟子吧?确定要和我比试?”
林溪蹙了蹙眉,反问:“你不敢?”
人群中发出“嚯”的惊呼声,像是在嘲笑林溪的自不量力。
毕竟周应彩入门十一年,是门内长老的亲传弟子,更是年轻一辈道法的佼佼者。
“当然不是,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周应彩笑了笑,随即正色,朝林溪行礼:“岳舒长老亲传弟子周应彩,请赐教。”
林溪也依样回礼:“旁听弟子林溪,请赐教。”
……
十分钟后,众人表情呆滞,看着林溪一道剑气将周应彩逼出擂台外,胜负已分。
周应彩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弹弹衣服上的灰,苦笑:“是我输了,师妹剑法卓然。”
林溪微微颔首:“承让。”
裁判弟子愣了一会儿,连忙敲响铜锣宣布比赛结果,高声问:“有人要挑战吗?”
“我来!”
一名男弟子不信邪,认为可能是周应彩故意让了林溪,于是发起挑战。
仅仅五分钟,该弟子不出意料地被林溪打败。
紧接着又有几人陆陆续续挑战,结果都没有例外,甚至输得一个比一个快。
而林溪全程沉着脸,不见丝毫获胜的喜悦,像是要把什么发泄出来似的,攻势凌厉,一招接一招,打得跟她对战的弟子完全招架不住,到了最后哪还有什么对战的心思,在擂台上抱头鼠窜。
“往哪跑。”
原本可以速战速决,这样一来生生被遛了几圈,林溪有了恼意,将手中长剑踢起,一脚踹飞出去,“铮”地一声钉入对方面前的地板上,拦住他的退路。
剑身颤动,只差几寸就可能钉在自己的脚上,对战弟子目眩神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面无人色:“师姐我错了!我认输!我不跟你打了,饶了我吧!”
林溪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他这没出息的模样,走过去将剑拔出来,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抱拳:“承让。”
裁判弟子大声宣布:“本场,林溪胜!”
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人都是慕强的,骨子里就带着傲气的玉华门更是如此,即便他们一开始并不看好林溪,但林溪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并将质疑她的人一一打败。
裁判弟子:“还有人要挑战吗?”
场下鸦雀无声。
四下安静,众人激动而克制地望向林溪,目光之中有崇拜,有羡慕,更有向往,像是见证了玉华门新的天才诞生。
裁判弟子又问了两遍,见仍旧无人应声,便大步走到一旁写着今日擂台魁首的牌子旁,将昨日的周应彩三个字擦去,写上新的名字:林溪。
场下又是一阵欢呼,不约而同齐声呼喊着林溪的名字:
“林溪!林溪!林溪!”
……
玄黎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眼眶生出涩意,呼吸困难。
太像云墨了。
无论是众人的追捧,无人敢挑战的地位,还是林溪那站在台上衣袂翻飞、眉眼冷清的神情以及隐隐透露出的自信和清傲,都太像曾经的云墨了。
尤其是她最后那一招,一脚踢飞长剑斩断对手的退路,是从前云墨最爱用的招数。
这需要使用者对战斗形势有极高的把握力,以及强到有几分傲慢的自信——我敢丢掉自己的武器,甚至冒着你可能捡起它刺向我的风险,是因为我无比确信,你败局已定。
玄黎忽然很难受,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心脏传来钝痛。
她好像在无力地失去一个熟悉的爱人,同时却又久违地迎回了一位故友。
玄黎有一点想哭。
……
林溪兴致缺缺,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全场,在远离人群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玄黎蹲在那里蜷缩身体,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
林溪心一紧,迫不及待就要跑过去,穿过人群时,无意间听到了弟子们对她的议论。
“好厉害的实力,确定这只是来旁听的?”
“我们玉华门不接待外客,要不是天赋格外出众,能为让她打破规矩吗?”
“听说是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自学到了金元功一重的大成,天纵奇才!”
“怪不得连周师姐都能打败,这么恐怖的修炼速度,怕是仅次于几百年前的素玄真人了吧?”
“我看啊,跟素玄真人不相上下!”
……
素玄真人?
林溪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脚下稍微一顿,但并没有多想,快步朝玄黎走去,担忧询问:“阿黎?你怎么了?”
玄黎缓缓抬起头,露出通红的眼眶,神色恍惚。
林溪心上一刺。
这不是看她的眼神。
林溪正准备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难堪地收了回去,嗓子涩疼:“又想起她了?”
她的语气低得像是哀求:“阿黎,你能不能看看我……”
玄黎猛然回神,一把抓住林溪的手,将人拥进自己的怀里,双臂用力箍紧:“……溪溪。”
林溪默默地跟她拥抱,将苦味咽进肚里。
良久,两人才松开彼此。
林溪努力摆出现任应有的风度,像是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那般,问出的话却忍不住带了羡慕:“她到底有多好,才能让你爱得这么刻骨铭心?”
玄黎哽了一下,条件反射握紧林溪的手,哑声:“……我正要和你解释这件事,我和云墨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溪溪,我从出生到现在,只拥有过你一个爱人。”
第89章 “你爱过她吗?”……
林溪一怔。
她不敢相信似的:“你们没有在一起过?”
“当然。”玄黎语气坚决, “我和她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更没有谈过恋爱,从始至终你都是我唯一的恋人。”
林溪压在心上的石头移开了, 稍微放松了一点儿,但还是疑惑:“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放不下她。
玄黎红了眼睛:“因为她背叛了我的信任, 她是个骗子。”
她简单讲述了一遍曾经如何和云墨相识相遇, 然后向她交付自己的信任, 最终却被她联合邪修害得险些丢了性命,陷入沉睡三百年。
林溪听完, 沉默良久。
和胡颐所说的对上了, 怪不得每次提到云墨,玄黎都神色复杂。
“那在云墨背叛你之前呢?”林溪忽然问。
“什么?”
林溪紧紧盯着她:“在她背叛你之前, 你爱过她吗?”
玄黎茫然。
林溪太了解玄黎了,她身上有着妖精的敢爱敢恨,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一旦确认心意, 就从不忌讳热烈地表露自己的情感, 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捧给你看。
这也是最初林溪被她所打动的地方。
玄黎如果只是恨云墨背叛, 一定会表现得咬牙切齿,提起云墨的名字就要痛骂一通,不会像这样回避遮掩, 辗转复杂。
除非她爱过对方。
我爱你,却恨你辜负我的情感, 背叛了我付出的真心。
林溪心里苦味消散,又泛起了新的酸意:“你是不是喜欢过她?哪怕你们曾经并没有确认关系。”
这触及到了玄黎的盲区。
她?喜欢过云墨?开什么玩笑!
玄黎想也不想地否认:“没有!我绝对没喜欢过云墨。”
怕林溪不相信,她还言之凿凿地数落起云墨的不是:“那女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刚认识的时候脸臭得要死, 带领一群道士撵得我到处跑,后面熟悉了她又总是笑眯眯的,跟个笑面虎一样,我一看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还有大冬天拿我尾巴捂脚,洗完手在我耳朵上擦干,恶劣得很!尤其是送我的那个雪麟玉坠,她打磨得那么仔细小心,我还以为她转性了,结果她故意做得紧到戴不上,就是想骗我变原形往我脖子上套项圈!”
玄黎气呼呼,骂骂咧咧都不带停的:“那玉坠是她亲手做的,上面还有玉华门的徽记,要是我变回原形挂在脖子上,这跟小猫牌有什么区别?她把我当什么了!”
玄黎滔滔不绝地列举着云墨的恶行,忽然察觉林溪已经很久不说话了,正不错眼地盯着她。
玄黎话头一顿,默默闭上嘴巴,噤声。
林溪语气凉幽幽:“可你最终还是把玉坠挂在脖子上了。”
话里的醋味都快漫出来了,玄黎被酸得想打喷嚏,忍了又忍,小声道:“……但那是你给我戴上的,不一样。”
林溪的心骤然充盈起来。
她故意反问:“哪里不一样?”
玄黎试探性地勾了勾了林溪的手指,见她没有反应,这才大胆地牵在手里:“你是我的女朋友嘛,当然不一样了,我们表过白,正式确认了关系,还在一起睡过……唔。”
林溪慌乱捂上她的嘴,红脸轻斥:“这里人这么多,你在乱说什么?”
玄黎眨眨无辜清澈的双眼,伸出软舌在林溪掌心舔了一下,看她触电一样飞快缩回手,凑上前去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愿意让你给我挂小猫牌,因为我本来就是你的小猫。”
林溪从耳朵麻到了脚后跟。
要不是现场人太多,林溪差点克制不住冲动,对着玄黎的唇吻上去。
见林溪神色恢复正常,玄黎暗地里松了口气,安抚:“所以你不要在意了,云墨再怎么样也都是三百年前的事,早就过去了,现在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林溪问她:“真的过去了?”
玄黎顿了顿,回答:“当然。”
“那好,我愿意相信你。”林溪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心中暗暗叹息。
就这样吧,既然玄黎说过去了,那就让她过去。
反正云墨已经死在了三百年前,她不可能活过来,更不可能转世重生和玄黎再续前缘。
林溪这样默默地劝自己-
当晚林溪又做了梦。
或许是白天和玄黎说开了,这次的梦没有那么难受,反而很是温情。
她梦到了玄黎。
看起来比现在更青涩、情绪更外放,也更容易傲娇炸毛的玄黎。
天气像是快要入冬了,她和玄黎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于是在那之前,两人来到集市,采购一些保暖物品。
按理说玄黎是妖,换季后还有厚实的毛发,更需要保暖的是她才对。
但林溪一直在为玄黎挑选东西,还怀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恶趣味,当着玄黎的面儿,问店家有没有能包裹两只立耳的厚帽子,以及五指袜,还要一套四只的那种。
明明当时的玄黎已经化成人形,外表丝毫看不出异样,但她潜意识还是习惯把她当猫对待。
在店家诧异的目光中,玄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走过来骂她:“你是不是有病?”
林溪理所当然:“给你买保暖衣物啊,马上入冬了,你不冷?”
“我冷什么?!”
玄黎气得恨不得当场炸毛,发泄似的扯了扯她身上单薄的玉华道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个没毛的光秃人类,该保暖的是你吧?”
林溪正经地纠正:“我有毛。”
玄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红了耳朵,骂道:“不要脸的臭流氓。”
林溪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被红透脸的玄黎扯着衣服匆匆走了。
最终保暖衣物没买成,玄黎当然不会冻着,但林溪被冻着了。
尤其早晚气温低,林溪冷得忍不住打哆嗦,玄黎一脸的幸灾乐祸:“叫你装,眼看都立冬了还穿那么薄的白衣,冻不死你。”
林溪冷静道:“我没装。”
她穿的是玉华门发的道袍,虽说十分飘逸冷然,衬得人身姿挺拔,每次外出都能惹来旁人的赞叹目光,但林溪从几岁穿到二十几岁,更多的是出于习惯。
不过冷是真冷。
林溪又打了个喷嚏。
玄黎见状哈哈大笑。
不过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林溪居然说:“你能不能变回原形蹲我肩膀上,借你尾巴做个围脖?”
玄黎大吃一惊,匪夷所思地盯着她:“你怎么好意思的?”
林溪认真道:“你身上很暖和。”
“我暖和关你什么事?”玄黎瞳孔震动,紧紧护着自己尾巴倒退几步,又骂,“厚脸皮的臭道士。”
虽然还是很冷,但林溪被骂了一通,心里莫名倒是踏实了。
猫儿怪有趣的,一惹就炸毛,偏偏还不记仇,一会儿就哄好了,然后又惹炸毛。
林溪数不清自己一路上挨了玄黎多少骂,被猫爪拍了多少次脸,但玄黎总能被她哄好。
……
这个梦做得很长,但林溪醒来后没有头疼,反而还有香甜一觉的舒适感,回想起来却处处都透露着奇怪。
首先就是太清楚了,连细节都十分清晰,不像是纷乱无厘头的梦境,反而像是林溪自己的亲身经历,真实得像过去发生的事。
林溪之前做类似的梦时,像个沉浸式体验的旁观者,不能说话不能控制自己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主角的行为。
然而这一次她成了主角。
她会记得自己穿了二十几年的道袍,会乐此不疲地逗玄黎炸毛,还会一本正经地冷幽默……等等,明明这都不是林溪一以贯之的风格
但她总觉得那就是她自己。
还有玄黎。
现在的玄黎会跟她撒娇,会用温柔到纵容的语气和她说话,哪怕她偶尔开开玩笑,也只是假装生气,甚至都不需要林溪来哄,她自己就好了。
而梦里的玄黎傲娇到暴躁,防备心和边界感都很强,倒是和她刚被救助到保护中心时的状态很是接近,动不动就龇牙哈气,惹恼了还要用爪子挠人。
以及同样的口是心非,表面上嫌弃着,同时又寸步不离地跟着,黏人得厉害。
实在想不出所以然的林溪呼出一口气,决定暂时抛之脑后,微微侧头,就看见了熟睡中玄黎恬静的睡颜。
好巧不巧,玄黎也正在做梦。
她这个梦做得比林溪还要奇怪。
她似乎是梦到了云墨,又好像是梦到了林溪,迷迷糊糊,连梦中的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因为对方长着林溪的脸,拥有林溪和她的共同回忆,却比云墨的性子还要恶劣,简直是讨猫厌。
梦里林溪穿着日前的那身道袍,气质清冷,却朝她温柔地笑,玄黎看得心动,只见女人张了张口,还没听清她说什么,便迷迷糊糊地被勾了过去。
待到走近,林溪那张明丽俊俏的脸在眼前放大,玄黎更是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正要抬头吻上去,女人却用手指抵住她的唇。
林溪轻笑:“小猫儿,你的耳朵和尾巴呢?”
玄黎喉骨滚动,听话地化出耳朵和尾巴,还主动把尾巴缠上了林溪的手,渴求地唤她:“溪溪……”
林溪挑了挑眉,问:“今天这么乖,不用爪子拍我脸了?”
玄黎困惑:“我什么时候用爪子拍过你的脸?”
“好你只小猫,这就忘了对我作的乱了?”林溪语气幽怨,“我要惩罚你。”
玄黎呼吸急促,下意识夹紧了腿,艰难问道:“怎么惩罚?”
林溪不语,手腕一翻不知从哪掏出一条绳子,利落地捆住了玄黎的双手,抬高压在床头,声音低诱:“这样惩罚。”
第90章 “无能”的妻子
玄黎愕然地看着手腕上的绳子:“你哪来的束妖绳?!”
林溪歪头, 晃晃手里的绳头:“我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难道不该有这些东西吗?”
“……不对。”玄黎蹙眉, 认真地反驳,“你才入道两三个月, 很多道法都不熟悉, 只是玉华门的旁听弟子, 你什么时候变货真价实的道士了?”
林溪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
玄黎忽然反应过来, 眼睛瞪大:“你是云墨!”
她登时变了脸:“死道士, 放开本座!”
女人轻啧了一声,抱怨道:“你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 林溪这样你就兴奋,云墨这样你就骂人,这是什么道理?”
玄黎气愤:“溪溪是我女朋友,你算什么!”
“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啊。”林溪冲她眨眨眼,手指精准地找到玄黎腰间软肉, 轻轻一拧, 便激得玄黎腰身一颤。
她见状满意地笑:“难道不对吗阿黎?你不是最喜欢我这样了吗?”
双手被紧紧束缚着, 玄黎挣脱不开,羞红了脸骂道:“云墨你个不要脸的臭流氓!你敢轻薄我?”
林溪不赞同地道:“我们是情投意合的恋人,互相亲热, 天经地义,谈何轻薄?”
玄黎:“谁跟你是恋人!真不要脸!”
女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 认真道:“你是林溪的恋人,不就是我的恋人吗?我就是林溪,林溪就是我。”
玄黎据理力争:“你胡说八道!你是云墨, 林溪是你的转世,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这话听着耳熟。”林溪托腮思考,“曾经我也这么认为过,阿狸是阿狸,玄黎是玄黎,一人一猫,明明是两种生物,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玄黎一时语塞,“这不一样,我是猫妖,可以是猫,也能化作人。”
林溪笑眯眯道:“对啊,前世是云墨,今生是林溪,同一个灵魂,自然也是同一个人。”
“说起来,我前世今生好歹都是人,长得还特别像,甚至还因缘际会都修了道,拜入了玉华门,两者的差距相较而言,怕是没有你跨物种的猫变人大吧?”
“你……”
林溪有了云墨的伶牙俐齿,把玄黎说得无法反驳,最后只能强行道:“你已经转世成林溪,前尘尽忘,不能是一个人。”
“这话说得对。”
林溪低头,手指在她胸口上画圈,声音缓而轻:“那我要是有一天记起了云墨的记忆,对你而言,我们还是两个人吗?”
“……”
玄黎回答不出来。
等她费劲地从梦里醒过来,睁眼看见的,就是林溪的脸。
玄黎心悸了一瞬,赶在林溪沉下脸色之前,就率先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声确认:“溪溪?”
“嗯,我在,醒了?”林溪神色缓和,刚刚看玄黎的眼神,还以为她又分不清自己和云墨。
玄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林溪:“以为什么?”
“……没什么。”这事好不容易翻篇,玄黎可不想林溪再为了这个吃醋,含糊了过去。
林溪蹙眉:“我先前听到你在睡觉的时候骂‘死道士’,你梦到了谁?云墨?”
玄黎心虚地别过眼去。
林溪眼眸一沉,伸手将她脑袋拨正,眼里的占有欲毫不掩饰:“你又梦到了云墨?你还是忘不了她?”
玄黎急中生智,忙道:“我当然忘不了了,她害我那么惨,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忘掉?刚刚在梦里,我还骂她来着。”
“是吗?”林溪想起先前玄黎确实嘴里嘀嘀咕咕,骂得还怪狠的,于是脸色缓和下来。
玄黎黏糊地窝进林溪怀里,尾巴蹭上来撒娇,道:“而且,我还梦到你了。”
林溪眼底总算出现星点的笑意,声音也柔和下来:“梦到我什么了?”
玄黎贴着她耳朵悄声道:“我梦见你用绳子绑着我的双手,把我压在床头,要轻薄我。”
玄黎清晰地看见林溪耳朵瞬间变红,好半天都没敢转过来看她,语气都不自然了:“……你,你怎么做这种梦?”
林溪脸皮薄,容易害羞脸红,这一点可比云墨那个讨猫厌的家伙好太多了,玄黎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用调情的语气道:“说不准是平常太正经,所以梦里无所顾忌就释放出来了。”
林溪疑惑地盯着她:“你平常正经吗?”
动不动就要亲亲抱抱,恨不得随时挂她身上。
玄黎幽幽道:“是你太正经。”
林溪面庞一热。
这对话听起来像是在吐槽无能的妻子,林溪身为妻子本人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意味,于是忍着羞意同她商量:“阿黎你要是想的话……我也可以学着不那么正经。”
玄黎本来只是开玩笑,闻言愣了一下:“怎么个不正经?”
“像你梦里那样。”
话音刚落,玄黎的双手就被抓起抬高,手腕一紧,林溪迅速捏了个诀将她绑了起来,动作利落得和梦里一模一样。
玄黎差点以为又在做梦,大惊失色:“溪溪?!”
“昨天刚学的一个束缚术法,可以对妖精起到克制作用。但我道法不精,对你估计没多大的影响。”
林溪压着玄黎的手在头顶,翻身坐上她的腰,在她颈边啄吻轻喘,用气声道:“可以麻烦妖王殿下,配合一下我的‘不正经’吗?”
玄黎迷惑了,她虽然嘴上跑火车,实际真来了又不敢,于是当场就要反悔:“我,我开玩笑的,溪溪你不要闹了。”
“我在闹吗?”
林溪眼眸微眯,将要起身的玄黎重新压回床上,锢着她双手的力气也大了些,目光幽深:“刚才可是你说的,嫌我太、正、经。”
“我现在这样你不喜欢吗,宝贝?”
林溪此刻的表现和那天她掉马甲时简直如出一辙,玄黎一边身体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一边脑中疯狂报警,心虚嘴硬:“我就是随口一说……而且现在不早了,你该去上课了溪溪。”
“上课没有满足我的女朋友重要,何况我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课程。”
林溪明显对她这个答案不满意,指尖抚摸,熟练地刺激玄黎冒出两只猫耳,张嘴在上面咬了一口,嗓音喑哑:“坏小猫,点了火不管灭。”
玄黎脑子里一片酥麻,神经都迟钝起来,腰间一凉,林溪居然掀起了她的睡衣。
玄黎下意识就想用手去捂住,偏偏双手都挣脱不得,只能以这样一个羞耻的姿势展示在林溪面前,气急:“林溪你放开我。”
林溪故作疑惑地嗯了一声,低笑:“我放开你?我这么点修为,怕是不够小猫殿下一爪子拍散的吧?你真要是不想,我也拦不住你。”
“你现在嘴上说着拒绝,身体却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只能叫口是心非,欲拒还迎。”
“我……”
玄黎从头到脚都软成了一滩水,尾巴尖激动到微微发颤,哪里有力气挣脱,红着脸骂:“林溪你……你流氓。”
林溪认同道:“对,我是流氓,流氓还要轻薄你。”
“看好了宝贝,这次可不是梦。”
……
两个小时后,玄黎腰酸地从床上坐起来,手腕都被缚出了一圈红印。
林溪那个无情的女人,刚刚结束后亲了她一口,居然就正经地穿起衣服,出门上课去了。
跟没事人一样,变脸比猫还快。
想起先前沉沦间林溪说的那些调情的话,玄黎又开始耳朵滚烫。
不得不说,虽然林溪捆住了她的双手,但对方那强势到说一不二的模样有种别样的迷人,确实……有几分刺激。
玄黎一边害羞,一边又忍不住回味。
还好现在林溪不在,没人看得见她熟透的脸庞。
这样想着,玄黎起身下床,一不留神腿软得差点摔倒,当即气闷得咬牙。
都怪林溪!
怎么她现在有时候比云墨那家伙还恶劣?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玄黎却是一怔。
先前在梦里,玄黎还以为那个女人是云墨,毕竟林溪的性格温柔内敛,才不会那样对她。
然而事实却是,林溪不仅会那样对她,还更过分,更轻车熟路。
或许是她对林溪了解得还不够,又或许是林溪进入玉华门以来受了环境的影响,她在某些方面竟是越来越像云墨了。
玄黎一时不可避免地想起梦中女人说的那句话。
要是有一天林溪记起了云墨的前世记忆,她们还能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吗?
玄黎心里五味杂陈-
离开住宿的小院子,林溪神清气爽,走路都带风。
果然玄黎说的不错,她有时候确实需要一点不正经,调剂一下平淡的生活。
上午已经没有林溪想上的课程了,她径直来到玉华门的藏书阁,在书架上搜寻一番,拿起了一本记述了本门历代杰出人物事迹的传记。
林溪翻开书,在目录找到了“素玄真人”,名字对应过去——云墨。
林溪一愣。
云墨?素玄真人是云墨?
想起昨天在比武擂台,周围人纷纷议论她有素玄真人的风姿和天赋,林溪眉眼沉郁下来。
她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翻到正文,认真地阅读起云墨的生平。
云墨英年早逝,传记只记述了她六岁到二十九岁间的事情,时间跨度是整本传记里最短的,可篇幅却是最长的。
半个小时后,林溪一气读完云墨传记的最后一页,长舒一口气,难掩心潮汹涌。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玄黎对云墨念念不忘了——
作者有话说:我们溪溪平时还是很温柔的,需要一点刺激才会“恶劣”起来,比如发现猫猫骗她,比如吃醋,再比如被误会成“无能”的妻子,这不得证明一下自己吗[眼镜]《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