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俞盼对自己引起的波澜一无所知, 他正脚步轻快地跟在沈砚舟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沈砚舟安静地听着,偶尔侧头看他一眼,眼神温柔, 心里仍旧感慨万千。


    和他们轻松愉快的氛围不同, 吴家此刻压抑非常,吴崇之的心情也极为复杂难言。


    他知道自己有个早年走失的哥哥, 但事情发生时他不过两岁, 对这个哥哥没有任何印象。


    仅存的认知也大多来源于母亲多年来的悲伤和念叨,这会儿一个和自己容貌如此相似的人突然出现,让他感觉到了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苏文君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算稳定, 在看到台上那个少年后,积压了近十七年的思念和愧疚瞬间冲垮了她,情绪也彻底崩溃。


    在丈夫托人调查期间,苏文君日日以泪洗面, 甚至有些神经质地要求立刻去认回儿子。


    吴泽文同样焦头烂额, 他动用人脉去调查俞盼的身世, 过程却出乎意料地艰难。


    无论从哪个渠道入手,能查到的信息仿佛都被人为地截断在某个时间点之前, 只有他高二到上大学的相关记录。


    更让他心惊的是, 一位相识多年,关系颇近的老友,在接到他的请托一段时间后, 委婉地提醒他:“老吴,你要查的这个小男生……他家里人,来头怕是不小。”


    这话让吴泽文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他立刻转变方向,去调查资料上那个,与俞盼关系最密切的沈砚舟。


    作为一个商人,沈砚舟的信息就容易查得多了。


    吴泽文收到手的资料也表明,这个年轻人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在青屿站稳脚跟,业务拓展迅猛,更是与京市的林家关系匪浅,近期还联手拿下了京郊极具潜力的开发项目,是风头正劲的商界新贵。


    吴家是传统的书香门第,放在老爷子还在世时,在京市也算是有头有脸。可自从老爷子走后,家族的影响力早就大不如前,更多是靠着旧日清名和一些人脉关系维系着体面。


    然而苏文君根本等不及丈夫权衡利弊,对儿子的思念煎熬着她,趁吴泽文一次外出时,悄悄跑到了京大。


    只是在苏文君抵达京大校门口不久,吴泽文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冷淡且毫无波澜的声音,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警告之意。


    吴泽文心中骇然,对方反应速度之快,监控之严密,远超他的想象。他不敢耽搁,立马驱车赶往京大,半哄半劝地将精神恍惚的妻子接了回去-


    阳光透过宽大光洁的玻璃,洒在沈砚舟办公室瓷白的地板砖上。秘书森*晚*整*理内线电话响起,低声告知:“沈总,一位姓吴的先生前来拜访。”


    沈砚舟放下手中的文件,“请他进来。”


    当吴泽文被引进来时,沈砚舟站起身,神色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温文儒雅却难掩憔悴的中年男人。


    心中不免再次感叹血缘的奇妙,眼前人的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俞盼的影子。


    沈砚舟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吴先生,请坐。”


    吴泽文在沈砚舟对面的椅子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沈先生,贸然来访,失礼了。我们……我们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我调查你们,是因为我怀疑……您的弟弟,俞盼,可能是我家多年前走时的孩子。”


    沈砚舟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呢?”


    “我们想……”吴泽文深吸了口气,“能不能让俞盼……跟我们做一个亲子鉴定?只要一个结果就好。”


    沈砚舟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吴先生,我理解你和尊夫人寻子心切,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让我弟弟,跟你们做这个亲子鉴定?”


    这话问得直接,吴泽文知道自己没有谈判的筹码,只能抛出对方可能感兴趣的,“沈先生有什么条件,可以直说。”


    沈砚舟看着他,眼神锐利,缓缓开口道:“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吴泽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眼神闪烁,他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可以……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后,如果确定是……我才能告诉你。”


    沈砚舟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最终点了头,“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吴泽文,“不过在此之前,有几条规矩必须说清楚。”


    “你说。”吴泽文说。


    “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你们提供对比样本,鉴定机构由我来指定,还有……”


    沈砚舟转过身,“鉴定结果,我要第一个拿到,在我做出决定告诉俞盼之前,你们不能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去打扰他。”


    吴泽文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气场强大的男人,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余地,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妥协,“……好,一切按沈先生说的办。”-


    与吴家达成协议后,沈砚舟的生活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他调整了工作重心,将青屿的大部分事务交给谭明处理。


    自己则带着核心团队,在京市设立了临时办公室,正式启动了京郊项目的筹备工作。


    这也意味着,他和俞盼不需要再忍受半个月甚至更久的分离。对此俞盼当然是最高兴的,立马跟导员申请了回家住宿。


    转眼样本送检已经半月,沈砚舟下班回了家,一打开门就看到俞盼穿着宽松的绿白格子居家服,嘴里叼着根笔,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


    他身前的小茶几上摆着一堆稿纸,这会儿俞盼正对着这堆稿纸抓耳挠腮的,专注得不行,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回来了,不过沈砚舟并不介意,心里反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充盈着。


    钥匙落在鞋柜上的声音有些刺耳,俞盼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沈砚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玄关,直接跳起来挂在了沈砚舟身上。


    “哥!不是说今晚要很晚才回来吗?”俞盼双腿缠在沈砚舟的腰上,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沈砚舟托着他的屁股,将公文包放在茶几上,用下巴蹭了蹭俞盼的脸颊,“事情处理得顺利,就提前回来了,刚刚在干嘛呢?又卡文了?”


    “嗯……”俞盼把脸埋在颈窝里,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后又安慰自己,“没事,就是一点点卡,哥我要吃你做的腊肠排骨煲仔饭。”


    “好,待会儿就给你做。”沈砚舟抱着他往屋里走,像抱了个大号的玩偶,“先让我换身衣服。”


    “不要,再抱一会儿……”俞盼耍赖,搂得更紧了。


    “好好好,”沈砚舟笑道,刮了刮他的鼻子,“黏人精。”


    “就黏你就黏你。”俞盼理直气壮地哼哼,凑上去在沈砚舟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沈砚舟眼神一暗,正要低头加深这个吻,俞盼却狡黠地笑着向后仰头躲开,眨着眼问:“那谁是黏人精?”


    沈砚舟手托在俞盼的后背,“哥是,哥才是最大的黏人精。”


    “这还差不多!”俞盼满意地笑着,这才主动凑上去,允许沈砚舟吻自己。


    人就是这样,在被充分爱着的时候会变得很娇气,习惯了沈砚舟在这里后,俞盼被独立压制着的本性也渐渐恢复了。


    以前沈砚舟不来,他住宿舍不好赖床,每天都规规矩矩地早起上课。


    现在沈砚舟在,俞盼的懒筋儿也像是好起来了,和沈砚舟去青屿前差不多,每天早上俞盼都要和卧室的床上演一场起床拉锯战。


    闹钟是尽职尽责地响了一遍又一遍,俞盼把头埋进枕头里,发出不满的哼唧声。


    沈砚舟早已穿戴整齐,俯身连人带被子一起圈在怀里,轻声哄他:“盼盼,乖,该起床了,再不起上课就要迟到了。”


    “唔……五分钟,就五分钟嘛……”俞盼闭着眼往他怀里钻,声音含混不清。


    沈砚舟看他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心是软了又软,“不行,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结果差点迟到。”


    说完,沈砚舟伸手去掀被子,俞盼就死死拽着被角,身体扭成麻花,发出各种耍赖的怪叫,反正就是不肯起床。


    最后通常是沈砚舟直接将他从被窝里捞出来,一路抱着去卫生间洗漱。


    俞盼全程闭着眼,脑袋耷拉在沈砚舟肩头,直到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一条缝。


    看着镜子里沈砚舟熟练地给自己挤好牙膏,俞盼恍惚间想起来,读高中的时候沈砚舟也是这样照顾他起床的。


    想着想着俞盼就忍不住笑起来,沈砚舟把牙刷递到他嘴边,“赖床就这么开心?”


    俞盼点点头,嗷呜一下含住牙刷,转身抱住沈砚舟的腰,含糊着说,“哥你最好啦!”


    也许是每天都能见面的缘故,两人的欲望倒没了先前半月一见时的那么强烈。


    那时候一到沈砚舟来的日子,他们几乎可以说是长在床上,衣衫整齐的时间屈指可数。


    即便不做/、爱,也总是会黏在一起亲吻,抚摸,要通过这种极致的亲密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现在就好了很多,至少周末白天的时候大家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因为沈砚舟在这边办公,书房里腾了点位置安置电脑和办公文件。


    一到周末,沈砚舟在书房处理邮件,俞盼也会抱着他的稿纸和画稿,窝在窗边的小床上写写画画。


    偶尔俞盼遇到写作瓶颈,会皱着眉头发一会儿呆,然后软软地喊一声:“哥。”


    沈砚舟侧过头,“嗯?”


    “帮我看看,这个情节这样安排会不会太突兀了?”


    沈砚舟这时就会放下手头的工作,认真看他指的地方,给出自己的建议。


    他是不懂文学创作这些东西,但他知道俞盼想表达的内核,而沈砚舟的意见往往能一针见血,甚至能给俞盼带来新的灵感。


    有时俞盼写累了,就会蹭到沈砚舟身边,也不说话,就把下巴搁在桌沿,眼巴巴地看着他。


    沈砚舟揉揉他的脑袋,“累了?”


    “嗯。”俞盼点头。


    “那休息一会儿,想吃什么?水果还是零食?”


    “都想!”


    沈砚舟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厨房切水果,拿零食。


    俞盼就像个小尾巴似的,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得快了还会踩到沈砚舟的脚后跟,搞得两人都踉跄一下。


    沈砚舟侧身捏他的脸,无奈:“你啊……”


    “我咋了?”俞盼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沈砚舟一看到他这个样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都是自己惯出来的……


    日子就在他们这样黏糊又温馨的相处里过着,距离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结果出来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周五傍晚,俞盼今天下午没课,在家里看了会儿电视,一时心血来潮,又想做饭了。


    他现在做饭水平已经大有长进,至少不会像第一次那样,直接将食材化为焦炭。


    而这次他做的也还是老三样,糖醋排骨,香菇滑鸡,以及炒包菜。


    前面两个菜他可以说是发挥得很稳定,色香味都勉强在线。唯一不稳定的只有炒包菜,没炒焦但是夹生,不夹生了吧,但是卖相又不好。


    其实冰箱里还有四季豆,不过俞盼不敢碰,好吃是好吃,可他有过惨痛教训。


    上次他自己做了四季豆炒五花肉,可能四季豆没完全煮熟,吃完后心慌手抖,没多久就开始呕吐,后面虽然去了医院,但还是吓得沈砚舟当天直接从青屿飞了回来。


    自那以后,沈砚舟就严格限制他碰豆角这类处理不当容易食物中毒的食材。


    沈砚舟今天比平时回来得稍晚一些,才打开门,就闻到了屋里飘着的食物香气。


    俞盼系着一条绿白条纹围裙,正端着一盘看起来颜色有点深的炒包菜从厨房里出来。


    “哥,你回来啦!”俞盼看到他,脸上绽开笑,“正好,可以洗手吃饭啦!”


    沈砚舟看着他的笑,换上拖鞋去洗手,夸他,“嗯,我们盼盼真能干,进步越来越大了。”


    可能是因为有自己的劳动成果在里面,俞盼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跟沈砚舟说他今天上课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他脑子里新冒出来的一个故事灵感。


    沈砚舟听着,时不时给他碗里夹菜。


    “哥,你今天是不是很累?”俞盼放下筷子,凑近了些,看着沈砚舟的眼睛,“感觉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就是今天开会久了点。”沈砚舟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俞盼碗里,“专心吃饭。”


    俞盼眨了眨眼,没再追问。


    周末两天,沈砚舟比平时更沉默一些。


    虽然依旧陪在他身边,但俞盼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有时候会长时间地停留在自己身上,里面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周一上午,沈砚舟如常去上班,中午时分,他接到了那个等待已久的电话,独自驱车前往鉴定机构。


    鉴定报告被密封在一个朴素的黄色牛皮纸信封里,沈砚舟没有在机构多做停留,他回到车上,沉默地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撕开了信封的封条,视线直接落到最后的鉴定意见栏上。


    【经本中心鉴定,支持样本A(吴泽文)、样本B(苏文君)为样本C(俞盼)的生物学父母亲。】


    尽管早有预料,尽管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于此,但看到这行结果时,沈砚舟还是感到了一阵短暂的晕眩。


    他靠着椅背,闭上眼,久久没有动作——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谁是黏人精[问号]反正不是我[三花猫头]


    装桌子给自己手砸到了,码字如针扎[小丑]大家拿锤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捂脸笑哭]


    第72章


    京大。


    “哎俞盼,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啊?”余一铭用胳膊肘碰了碰走在身边的俞盼。


    俞盼猛地回过神,眼神还有些恍惚:“啊?什么?”


    余一铭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周末班里组织去郊游的事儿啊!上次你说要回家没来,这次你总该一起去了吧?大家都去, 就缺你了。”


    俞盼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次……估计也去不了,周末我有别的安排。”


    “行吧。”余一铭打量着他, 关切地问:“你这几天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丢了魂似的。”


    “没,就想些事儿。”俞盼摇摇头说。


    “又想你那些故事了吧,”余一铭抬手砰砰俞盼的脑袋瓜, “你说你脑子是怎么长得啊, 见天儿有些小故事冒出来,还好看。”


    俞盼只是弯了弯嘴角,没有接话。


    这几天沈砚舟给他的感觉总是怪怪的,问也不说, 而且……


    俞盼正想着呢, 身边的余一铭又大惊小怪地碰了他一下, 压低声音:“哎,你看那边, 树底下那个, 是不是吴崇之?”


    余一铭皱了皱眉,“真是奇了怪了,最近怎么好像走哪儿都能碰见他?他们物理系平时上课的地儿和咱们这边教学楼离得可不近啊。”


    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心里也泛起同样的嘀咕,确实,最近三天两头就能看见这人, 频率高得有些不寻常。


    “不过我估计他可能是在追咱们院哪个女生吧?”余一铭摸着下巴说。


    还没等俞盼回应,余一铭猛地又拨了一下他的手,“我去!他……他好像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俞盼定睛一瞧,刚才他们谈论的对象正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邪了门了?”余一铭小声说,“这么远都能听到?”


    俞盼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吴崇之在他们面前站定,静静打量着这个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并且极其可能是自己亲哥的俞盼,“去上课?”


    俞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点了点头,客气地应了一声:“嗯。”


    吴崇之心里也有很多话想问,想确认,但父亲再三叮嘱过,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不能给对方带来任何困扰。


    他刚才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走过来了,此刻也只能按捺住翻涌的思绪,同样干巴巴地回了句:“嗯,我也是。”


    说完,便有些仓促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看着吴崇之走远的背影,余一铭一把搂住俞盼的肩膀,满脸困惑:“你俩啥时候认识的?感觉……怪怪的。


    俞盼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就没认识过啊。”


    “算了,不想了,搞不懂。”余一铭看了眼手表,倒吸一口凉气,“我去!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快跑快跑!”


    今天俞盼是满课,从早上一直上到晚上九点,他一出校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边上接他的沈砚舟。


    俞盼快步跑过去,“哥!”


    沈砚舟很自然地接过他的书包,“饿不饿?”


    天色黑,俞盼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便拉起沈砚舟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笑嘻嘻地说:“你自己摸摸看嘛。”


    沈砚舟的手掌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吃啥了?”


    “果汁!”俞盼打了个嗝儿,“本来是吃晚饭的时候买的,没喝完,刚下课觉得渴,就给喝光了。”


    沈砚舟揉了揉他的脑袋,“嗯,挺好,知道补充水分,把自己照顾得不错。”


    “对了!”俞盼忽然想起正事,“下周就开始期末考了。”


    “这么快?”沈砚舟讶异,不过仔细一想,现在都六月末了,确实该考试了,他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是吧!今天好几个老师都划考点了,”俞盼絮絮叨叨地说着,“感觉要复习的东西好多。”


    “嗯,时间是过得快。”沈砚舟揽着他的肩,慢慢往家的方向走,“暑假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


    俞盼眼睛亮了亮,“哥你也一起去嘛!?”


    “唔,说不准。”沈砚舟现在是工作中,时间当然没有俞盼这么自由。


    俞盼一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就泄了气,嘟囔道:“那算了,我觉得在家待着也挺好的。”


    沈砚舟失笑,捏捏他的脸,没办法似的说:“到时候再看看,尽量抽时间陪你出去走走。”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俞盼立刻多云转晴-


    沈砚舟拿到那份坚定报告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吴泽文的电话。


    “嗯,出了,你来一趟吧。”沈砚舟说,“地址是XX大厦22楼。”


    不过十几分钟,吴泽文就已经出现在了沈砚舟公司楼下。秘书早已得到吩咐,直接将他引到了沈砚舟的办公室。


    这间位于京市的临时办公室,与青屿总部的明亮风格不同,是黑白色调的装修风格,线条简洁利落。


    唯一不变的,是坐在办公桌后那个年轻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


    吴泽文在沈砚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办公桌一角的一个小物件吸引。


    那是一个用乐高积木精心拼搭成的红色屋顶的蘑菇小屋,造型童趣可爱,外面还罩着一个透明的保护罩,与这间办公室冷硬的风格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


    沈砚舟注意到他的视线,并未理会,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吴先生,当年的真相。”


    吴泽文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坚持道:“我要先看到鉴定结果。”


    沈砚舟无意与他多做纠缠,直接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报告,推到吴泽文面前。


    吴泽文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掠过前面的分析说明,直接定格在最后那行决定性的结论上。


    【经本中心鉴定,支持样本A(吴泽文)、样本B(苏文君)为样本C(俞盼)的生物学父母亲。】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吴泽文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拿着报告的手也剧烈地抖动起来,几乎要拿不住这几张轻飘飘的纸。


    沈砚舟自始至终,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吴泽文终于稍微缓过了劲儿,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沈砚舟,声音沙哑,“沈先生……”


    “真相。”沈砚舟打断他的话。


    吴泽文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按照约定,说出了当年发生的事。


    那时候俞盼还叫吴崇远。


    “崇远他小时候,确实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不是傻……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不太爱看人,学说话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和文君那时候都忙,事业刚起步,他是交给我母亲,也就是孩子奶奶抚养的。”


    “大概……三岁多的时候,照顾他的佣人就开始时不时嘀咕,说孩子不说话,不跟人对视,逗他也没什么反应。”


    “如此过了半年,有次我母亲带着他去别人家里做客,那家有个跟他同龄的孩子,嘴甜活泼,能背诗会唱歌,在客人面前表演,而崇远他就一直安静地坐着,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完全不理会周围。”


    “那时一般大的小孩,尿急时已经会跟大人说了,崇远就不会,那次去人家里做客就是,当场弄脏了我母亲的衣物。”


    “我母亲觉得颜面尽失,回来后,要亲自教导。又不过半月,母亲便气得不行,说小孩是个傻的,撒手让他们来管。”


    “自己的孩子被亲生祖母说是傻子,我和文君心里当然难受,也不愿意相信,可我们当时真的太忙了,就把孩子交给佣人。”


    “只是每个佣人,在我们回家时都会抱怨,说孩子又不声不响地拉尿在裤子里,或者躲在角落解决,怎么说怎么教,甚至气急了打两下,他当时害怕,下次却还是那样。”


    “而那时崇之虽然比他小两岁,但性格活泼,吐字也清晰,我们也开始觉得,小孩脑子可能真是有些问题。”


    “加上我母亲不断地施压,吴家是世代书香,绝不能出一个行为异常痴傻的孩子,这会让整个家族沦为笑柄,让她无颜面对故去的老爷子和列祖列宗。于是她提出把崇远过继给她老家,一个据说一直生不出孩子的表亲。”


    吴泽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们心一横,同意了!”


    “把他送走那天,崇远依旧不哭也不闹,就安安静静地抱着那个他最喜欢的旧被单。文君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心里堵得难受,却还是咬着牙,看着车把他带走了……”


    “那家亲戚每个月会按照约定,带崇远来京市一趟,让我们见见。说来也怪,崇远被过继到亲戚家之后,就再没发生过那种情况。人也总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都松了口气,甚至觉得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安排。”


    “然而过继给亲戚抚养不过三个月,亲戚就哭着登门,说带孩子出去玩,小孩不见了……”


    “我们当时也急了,立刻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派了很多人去那边及周边寻找,悬赏,登报,找了足足大半年……可一点消息都没有。”


    吴泽文的脸上充满了绝望,“后来我们才得知真相,在收养崇远后不久,他妻子就怀孕了。他怕有了亲生骨肉后,还要继续抚养这个‘不正常’的养子,他还去问了我母亲。”


    “我母亲当时没和我们商量,觉得孩子已经送出,不想再惹麻烦,便说随他处置。他便想着,给崇远找个好人家养着,谁知道他自己跑不见了!”


    沈砚舟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当年的真相”,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本以为俞盼是被遗弃,却没想到这期间夹杂了这么多。


    那么小的孩子,被转给这个,又被转给那个。


    溪山村离京市这么远……沈砚舟都不敢往细了想,俞盼是怎么到那的,又经历了多少。


    吴泽文老泪纵横,平日里的温文儒雅荡然无存,“沈先生!我母亲老糊涂,我们做父母的更糊涂!文君因为这件事,这么多年精神时好时坏,郁症反复,只要看到和崇远年纪相仿的孩子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他匍匐在桌面上,恳求着沈砚舟,“沈先生求求你……把崇远还给我们吧……”


    沈砚舟听到这都听笑了,“吴泽文,青年节那次表演,俞盼的作品,你看了吧?”


    吴泽文抹了把泪,点头。


    “那就是他的过去。”沈砚舟盯着他的眼,“不,实际比这更糟,我费尽心神把他养成现在这样,你让还就还?”


    “我是他的亲生父亲……”——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暑假和哥去玩[撒花][撒花][撒花]


    沈砚舟[愤怒]:亲生父亲[愤怒]什么东西团吧团吧一边去吧[愤怒]


    第73章


    “亲生父亲?”沈砚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所经历的一切,不正是拜你这个亲生父亲所赐么?现在跑来跟我谈血缘?”


    吴泽文像是被打了一拳,脸上血色尽褪,他张了张嘴, 无力地辩驳:“过去是我们不对……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但我们可以弥补……崇远喜欢文学,我们吴家能给他最好的资源和环境, 带他去认识……”


    “你觉得你吴家能做到的, 我沈砚舟做不到?”沈砚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他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他, 用得着你来画这张迟到了十几年的饼?”


    吴泽文被沈砚舟的话堵得呼吸一窒, 他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沈先生,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是, 我亏欠他, 但我和崇远之间有剪不断的血缘!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紧紧盯着沈砚舟, 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松动,“而且, 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沈砚舟沉默着, 下颌绷紧,脸色更冷了几分。


    见沈砚舟不语,吴泽文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沈先生,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和你的家人收留了他。但崇远,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一件物品,他的去留,他的归属,是不是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


    “行。”出乎意料地,沈砚舟回答得很干脆。


    吴泽文心中一喜。


    但沈砚舟接下来的话立刻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不过不是现在。”


    “为什么?”吴泽文急切地问。


    “盼盼下周要期末考试。”沈砚舟语气平淡,“任何事情,都必须等他考完试再说,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影响他心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吴泽文张了张嘴,想说不就是个考试而已,有那么重要吗?但对上沈砚舟那冷得吓人的目光,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这场谈判里,自己毫无优势。但他心里还是存着侥幸,毕竟是亲生骨肉,他不信孩子对他们会没有一点感情。


    “行……就按你说的办。”吴泽文妥协,离开了沈砚舟的办公室-


    吴泽文回到家时,妻子苏文君早已在门口望眼欲穿,从丈夫出门去拿鉴定报告开始,她就魂不守舍地等在这里。


    “怎么样?泽文,是不是……是不是我们的小远?”苏文君抓住丈夫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吴泽文沉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真的是我的小远……”苏文君喃喃着,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文君!文君!”吴泽文和佣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进屋里。


    苏文君昏睡了半个多小时才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紧紧抓住床边的丈夫:“泽文……带我去见小远,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吴泽文为难地握住妻子的手:“文君,你冷静点。我跟小远现在的哥哥说好了,等他下周考完试……”


    “我只是想看看他!远远地看一眼就好!”苏文君泪如雨下,哀求着丈夫,“我不说话,不打扰他,就看看他……求你了,泽文……”


    看着妻子近乎崩溃的模样,吴泽文心软了,迟疑了片刻,终于松口:“好……那我们,就远远地看一眼。”-


    周五是俞盼课程最少的一天,往常这个时间,他会在图书馆泡到沈砚舟下班。


    只是现在临近考试周,图书馆一座难求,而且自从沈砚舟到京市工作之后,俞盼就不住宿舍了,宿舍的桌子也早被室友堆满了杂物,他索性一下课就背着书包往家走。


    刚出校门,他就注意到路边违停着一辆银色轿车。这条路本来就不宽,这辆车一停,显得更加拥挤。


    俞盼跟着人流等红灯,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这辆没公德心的车。


    等红灯的时间有点久,俞盼想事情又很发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寒假时自己拿到驾照后,沈砚舟如当初说的送了他一辆车,是最新款的宝马。


    俞盼不懂车这些东西,在他看来车只有大小和颜色的区别,噢还有座椅的不同,有的车坐上去一会儿就能睡着,有的车就很晃。


    唔再加个味道,毕竟有的车味道也很臭的……


    不过这会儿俞盼想着,驾照都到手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怎么开过车呢…


    就这在等红绿灯的时间俞盼就想好了,暑假和沈砚舟去旅行的时候,然后和他换着开车。


    想到这里,俞盼心情莫名雀跃起来,连带着看那辆碍眼的车都顺眼了几分。


    绿灯亮起,俞盼随着人流过马路,拐进通往小区的那条路时,他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那辆银色轿车,正以极慢的速度,跟在他身后。


    不对劲。


    这车刚才不是在校门口吗?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俞盼停下脚步,故意蹲下身系鞋带,眼睛却紧紧盯着那辆车。


    果然,他一停,那车也停了下来。


    俞盼心里警铃大作,他立刻站起身,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小区。


    小区门卫管理严格,外来车辆一律不准入内,那辆银色轿车果然被拦在了门口。


    俞盼躲在小区大门旁的景观树后,悄悄望过去,只见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正在跟门卫交涉着什么,门卫拿出登记本让他们填写。


    趁这个机会,俞盼从另一条小路绕道,一口气跑回了家。关上门,俞盼手忙脚乱地把门反锁了三道,背靠着门板,这时候心脏还在狂跳,他掏出手机给沈砚舟打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的。


    “哥!”俞盼的声音带着惊慌,“我刚才……好像被人跟踪了!”


    俞盼把从出校门到跑回家的经过快速跟沈砚舟说了一遍。


    沈砚舟听完,心里已然有了答案:“盼盼别怕,告诉哥,你现在到家了吗?”


    “嗯,我跑回来了,门都锁好了。”俞盼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和后怕,“哥,你快回来,我害怕……”


    “好,哥马上回来。”沈砚舟一边柔声安抚,一边已经拿起车钥匙往外走,“乖乖在家等着,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只有听到哥的声音才能开门,知道吗?”


    “知道了……”俞盼用力点头,“你快点……”


    听着电话那头俞盼惊魂未定的声音,沈砚舟心疼得不行。他没有挂断电话,一边快速交代秘森*晚*整*理书推迟所有安排,一边快步走向电梯。


    车子疾驰回到小区,沈砚舟刚下车,就看到站在单元楼门口,互相搀扶着的夫妻俩,眉头一下拧得死紧。


    他挂了电话下车,大步走过去,压着火道:“吴泽文,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吴泽文脸上闪过心虚,急忙解释:“沈先生,你听我说,我们没想打扰他,真的就是……就是想远远看一眼,崇远母亲她实在忍不住……”


    “看一眼?”沈砚舟不吃这套,“看到他被你们吓得一路跑回家,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看一眼’?吴泽文,你的保证是放屁吗?”


    沈砚舟扫过一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苏文君,“我最后警告你们一次,在他考试结束前,离他远点。”-


    沈砚舟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摁了门铃,“盼盼,是哥。”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门也被拉开了一道缝。


    安全链还挂着,俞盼眼睛睁得溜圆,从缝隙里往外看,见真是沈砚舟,才手忙脚乱地把安全链拉开了。


    沈砚舟还没进去,就被俞盼扑了个满怀。


    “哥!”俞盼闷在他胸口,身体还在轻微发抖。


    “没事了盼盼。”沈砚舟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俞盼的背,“不怕,哥在呢。”


    沈砚舟一边安抚,一边半抱着俞盼走进屋,用脚把门带上。


    俞盼在沈砚舟怀里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嗓音干哑,“哥,你看到他们了吗?”


    沈砚舟拥着他在沙发边坐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先喝点水。”


    俞盼依言抿了几口,沈砚舟这才在他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拇指摩挲着俞盼的手背,“开车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他们是来找亲戚的,在小区里迷了路,问了下路就走了。”


    俞盼听到这微微松了口气,但他还是很疑惑,“可是……我停下来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也停下来了?”


    “估计是刚好在确认路线,那个路口不是有三个方向么?另一边是在建的四期,怕搞混吧。”沈砚舟说,“后来我看他们的车往二期那边去了,跟我们不是一个方向。”


    “原来是这样……”俞盼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着沈砚舟的胳膊,把脸贴上去蹭了蹭,“原来是个误会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遇到坏人了。哥,我是不是太大惊小怪,把人想得太坏了?”


    “没有,你做得非常对。”沈砚舟夸他,抬手揉了揉俞盼的脑壳,“有警惕心,懂得保护自己,发现不对立刻回家锁好门还给哥打电话,你做得非常棒。”


    得到沈砚舟的肯定,俞盼那点小小的自我怀疑顿时消散,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我刚刚真的吓坏了。”


    沈砚舟低头吻了俞盼的嘴角,“不怕不怕,等会儿哥和你下去再看看?”


    “嗯!”俞盼点头,到底是要自己看过之后才能彻底安心。


    等俞盼情绪彻底缓过来,沈砚舟带着他在小区里走了一圈。


    俞盼甚至还从路边捡了根细长的树枝,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眼睛机警地左看右看。


    沈砚舟看着他这副谨慎的小样儿,心里是又软又觉得有些欣慰。


    两人在小区里走了一圈,又顺便从侧门那边出去,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俞盼爱吃的水果。


    晚上沈砚舟下厨,做了俞盼爱吃的菠萝咕咾肉,酸甜口在夏天特开胃。


    吃完饭,两人窝在沙发里,电视开着,播放着不知名的节目充当背景音。


    俞盼懒洋洋地靠在沈砚舟怀里,眯着眼,唇角翘着,像只吃饱喝足躺懒的猫。沈砚舟低头,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心里一动,吻就落在俞盼的额头上。


    俞盼仰起脸回应他,两人接了一个漫长而温柔的吻。


    亲昵的间隙,沈砚舟才注意到电视里这会儿正巧播着一部家庭伦理剧,里面的小演员正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妈别丢下我”。


    他顿了一下,搂紧了怀里的人,状似无意地开口,“盼盼,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生父母?”


    俞盼在沈砚舟怀里舒服地蹭,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以前想过,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沈砚舟问他。


    “唔,”俞盼仔细想了想,“刚上学的时候,同学都在笑我,说因为我是个哑巴,所以亲生父母就把我丢掉了。”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不过……可能,他们说的也没错吧。”


    俞盼皱着眉开始回忆,“我记得我刚流浪那阵子,身上的衣服还挺干净的,镇上有位好心的阿姨让我别乱跑,就在那等着,说家里人肯定会来找我的。”


    “我就真的在那儿等了啊。”俞盼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孩童式的天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等了好久好久,肚子饿得咕咕叫,翻垃圾桶也找不到什么能吃的,还有野狗追着我……天黑了,又亮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后来我就明白了,不会有人来找我了,我大概……真的是被丢掉的。”


    “那时候,还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乞丐,他这里,”俞盼用手在鼻子和上唇之间比划了一下,“天生有个洞,说话会漏风,喷口水。他说他也是被家里扔掉的,因为他生了治不好的病,家里没钱,就把他放在竹筏上,给了点吃的,让他自生自灭……”


    “我那时听完就在想,那我呢?是不是也是因为生了什么怪病,治不好,所以他们也不要我了?”


    俞盼抬起头,看向沈砚舟,眼睛里却并没有太多悲伤,灿然一笑,“不过后来我就想通啦!还好他们把我扔掉了,不然我怎么会遇到沈叔沈婶还有你呢?而且你看,我也没当多久的小乞丐,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左右吧……唔……”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沈砚舟毫无预兆地吻住了他。


    俞盼怔了一下,随即温顺地闭上眼睛,接受了这个充满疼惜的吻。他感受到了沈砚舟这个吻里的情绪,也明白这份心疼因何而起。


    晚上,当两人亲密无间地融为一体时,沈砚舟的吻依旧细密地落他的脸颊,脖颈和肩头。


    是很轻,很小心,很珍惜的吻。


    俞盼沉溺在这份爱意里,却又忍不住分神去想,还好,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换成是沈砚舟经历过这些,他光是想想,心就难受得受不了。


    俞盼伸出手,更紧地抱住了身上这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我现在很幸福噢[三花猫头]


    第74章


    这个被跟踪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俞盼放在脑后, 周末这两天他都在全心准备着期末考试的复习。


    对俞盼来说,读大学最开心的莫过于不用学数学了,剩下的课也基本是他喜欢的,除了英语单词要花时间背, 别的他都不太担心。


    在俞盼期末考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吴泽文又一次坐在了沈砚舟的办公室里,这次他是来敲定和俞盼相认的具体日子。


    “沈先生, ”吴泽文说, “你打算哪天跟崇远说这个事?我们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沈砚舟的目光仍停留在电脑屏幕上,语气没什么起伏:“到时候我会联系你。”


    吴泽文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我们上次说好的, 是考完试之后……”


    “是考完试之后。”沈砚舟这才抬眼看他, 神色很淡,“但在这之前,我需要先给他做些铺垫,俞盼不是三岁小孩了, 消失了十几年的父母突然出现, 你认为这是喝杯茶就能轻松揭过的事?他能不能接受, 你们想过吗?”


    吴泽文听到他说的这番话,心里有点不痛快, 他们可是崇远的亲生父母, 相认本该就是欢欢喜喜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他心里这么想,却不敢当面在沈砚舟面前发作, 嘴上应承着,“还是沈先生考虑得周到,那我们就等你消息。”


    话是这么说, 可一回到家,关起门来,他就对苏文君说:“等崇远一考完试,咱们就直接去找他,不能再等沈砚舟安排了!”


    苏文君满脸忧虑,觉得不妥:“泽文,咱们这样行吗?上次沈先生发好大的火……”


    上次偷偷去见儿子,被沈砚舟的那通骂她还记着,那个男人太强势,她怕惹急了他真不让自己见儿子了怎么办。


    怕什么?”吴泽文不以为然,“等这次见了面,拿到崇远的联系方式,以后咱们想儿子就直接找他,还用看他沈砚舟的脸色?”


    “再说了,咱们吴家虽然不比当年,但人情关系还在,往后沈砚舟在生意场上,总有求到我们的时候,到时候帮衬一把,也算还了他们家抚养崇远的情分。”


    苏文君还是犹豫:“那……要不要先跟崇之说一声?”


    “大人的事,小孩掺和什么。”吴泽文啧了一声,“等认回来了,兄弟俩自然就熟了,总归是一家人。”


    苏文君沉默了好久,想见儿子的渴望终究压过了不安,点头同意了-


    最后一门试考完,也差不多是正式开始放暑假了。


    宿舍里最早走的人也要等到周日,大家便约好晚上一起去校外下馆子,好好吃一顿。


    俞盼虽然平时不住宿舍,但跟舍友关系都不错,平时上课吃饭都在一起,这提议一出来,他立马就答应了。


    考完试才下午四点,约的是六点在校门口集合。时间还早,俞盼打算先回家把笔袋什么的放下,再过去和他们集合。


    快走到自家楼下时,他习惯性地朝沈砚舟平时停车的位置瞥了一眼,却看见那儿停了辆白色轿车。


    小区里有车的人不多,划的车位也够用,大家都习惯停在自己的老位置,互不打扰。保安也门儿清,来了新车都会引到空位去。


    这会儿看见这辆白车,俞盼第一眼还以为是沈砚舟回来了,但他马上想起来,沈砚舟早上说过今天要去郊区工地,会晚点回来。


    考完试浑身轻松,俞盼一边蹦跶着往家走,一边在心里盘算暑假要去哪儿玩。回澜洲?回青屿?还是在京市周边逛逛?


    哎!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呀!


    可他刚走到单元门口,脚步就顿住了,楼门前站着两个人,非常眼熟。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那两人已经眼眶通红地快步迎了上来。


    “崇远!”苏文君声音带着哭腔,伸手就想抓他的胳膊,“我是妈妈啊……”


    吴泽文紧随其后,声音发颤:“崇远,我们是你亲生父母……”


    俞盼的脸一下子白了,看见伸过来的手,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躲开:“你们…认错人了吧?”


    ““不会错!绝对不会错!”吴泽文激动地说,“你腰后面有个小月牙疤对不对?那是你三岁的时候摔的!”


    俞盼一僵,他腰后确实有个月牙形的小疤,还是沈砚舟告诉他的,每次亲密时,沈砚舟总爱吻那里。


    看他这个反应,连日来被沈砚舟压制的憋屈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吴泽文道:“我后来还和你做了亲子鉴定,沈砚舟是不是一直没跟你说过我们的事?”


    俞盼懵了,张了张嘴:“……什么事?”


    “我就知道!”吴泽文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愤慨,青年节演出之后没多久,我们就找到你了,是沈砚舟,他拦着我们,威胁我们,不让我们来认你!崇远,我的孩子,我们找你找得好苦……”


    他说着,情难自禁地又伸出手,想要抚上俞盼的脸。


    俞盼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面前这个中年男人说了这么多,自己能听进去的也只有关于沈砚舟的事。


    看着伸过来的手,他想躲,身体像被钉住一样,想动却动不了。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他时,一股力量将他猛地向后一拉,俞盼扭头一看,是沈砚舟!


    沈砚舟气息不匀,额前的头发被汗浸湿了几缕,他在工地接到消息就立刻往回赶,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看着俞盼苍白的脸,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他将有些失神的俞盼护在身后,“我说过,考完试后,我会逐步,妥善安排你们相认,你们连这几天都等不了?”


    “沈先生!如果不是你做得太过分,我们怎么会这么做?是你逼我们的!”吴泽文又急又气:“你没当过父母,怎么会懂得我们思念孩子的心情?辛苦找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在自己身边,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父母能忍得住!?”


    沈砚舟冷冷看着他:“你们口口声声说找了十几年很辛苦,那我问你,当初是谁先放弃他的?是谁把他像多余的物件一样送走的?”


    “你们现在急着认他,有没有想过他刚考完试,累不累?受不受得了这么大的刺激?”


    “你们觉得,不管不顾地把真相砸过来,就是为他好?这就是你们等了十几年,唯一想给他的见面礼?”


    沈砚舟一字一句地问:“还是你们觉得,凭着‘亲生父母’这块招牌,无论做什么,他都该感恩戴德地接受?”


    吴泽文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怔怔地看着被沈砚舟护在身后,始终沉默地看着他的俞盼,心里一阵发凉。


    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啊,对他这个父亲,眼里却只有陌生和疏离。


    沈砚舟不再看他们,转身揽住俞盼的肩膀,“盼盼,我们回家。”


    刚要转身,苏文君突然冲上来,死死抓住俞盼的手。


    “小远!小远!”她哭得撕心裂肺,“我是妈妈啊……你看看妈妈……”


    俞盼低头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沉默了好几秒。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


    “我要回家了。”俞盼说-


    一直走到三楼,苏文君压抑的哭声还隐约从楼下传来,直到进了家门,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后,那声音才被彻底隔绝。


    “哥……”俞盼一进门就抱住了沈砚舟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对亲生父母,还说找了他很多年。


    沈砚舟拥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半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尽量平和地把从青年节后吴泽文第一次找来,到私下做了亲子鉴定这件事简单说了一遍。


    至于俞盼当年被辗转送养乃至最终丢失的具体经过,沈砚舟也只是简略地提了一下。


    俞盼坐在沙发上,眼里有着迷茫,对于沈砚舟说的他小时候的事情,基本上没什么记忆了。听完后又想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地问:“这些都是真的吗?”


    “对不起,盼盼。”沈砚舟看着他,眼里带着歉意,“是真的,我本来想等你考完试,心情放松一点,再慢慢告诉你……”


    “哥,你不用道歉。”俞盼摇摇头,抬手抚上沈砚舟的脸颊,“我知道的,你是为了我好。”


    只是他心口堵得慌,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俞盼给室友打了电话,推掉了晚上的聚餐。


    大概是上次沈砚舟不带他去青屿,他闹过脾气之后,俞盼现在一遇到烦心事,就喜欢一个人窝在书房那张小床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发呆。


    这次也一样,他蜷在角落,抱着膝盖,一坐就坐到了窗外天色擦黑。沈砚舟期间没去打扰他,只是按时煮好了晚饭,端进书房。


    今天的晚饭是胡萝卜和青瓜刨成细丝,混着鸡蛋面粉和一点点牛奶调成面糊,在锅里煎成软饼,再配上熬得稠稠的,没什么甜味的杂粮粥。


    俞盼很喜欢在夏天的晚上吃这些,很清爽解暑。


    沈砚舟只给他盛了小半碗粥和一碟煎饼,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他,俞盼也就安安静静地一口一口吃完了。


    正当沈砚舟拿起空碗碟准备出去时,俞盼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沈砚舟把东西放回书桌,侧身坐到床上,俞盼熟练地钻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过了好一会儿,怀里才传来俞盼闷闷的声音:“哥,其实我是有点生气。”


    “嗯?”沈砚舟抚着他的背,“生哥的气吗?”


    俞盼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他肩膀一下:“才不是!我是气……那两个人,我的……亲生父母。”


    “为什么生气?”沈砚舟顺着他的话问,“气他们把你送养?”


    “不是,”俞盼摇头,解释道:“我生气的是,他们在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说你的不好。”


    俞盼的声音带着气愤,“他们既然早就知道我是谁,也跟你谈过了,那就应该明白,对现在的我来说,你才是和我最重要最亲的人。”


    “他们凭什么那么说你?”俞盼越说越激动,他坐上沈砚舟的大腿,看向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我就是因为这个生气,原来我的亲生父母,竟然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我是哥宝[愤怒][愤怒][愤怒]


    第75章


    沈砚舟牵着他的手抵在唇边吻了下, “哥没事。”


    俞盼嘴上不说,但心里什么都懂,他挣开沈砚舟的手,转而更紧地抱住沈砚舟的脖子, 把脸埋进去, “反正我就不许别人说你!谁都不行……就算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也不可以!”


    沈砚舟被他这番话感动得不行,用力回抱住他, 拍了拍他的背, “好好好,哥知道了,我们盼盼对哥最好了。”


    俞盼这才抬起头, 他重新靠回沈砚舟肩上,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开始絮絮叨叨:“哥,你知道吗,我想了好多事情。”


    “都想了些什么?”沈砚舟问。


    “想了我为什么不是沈叔沈婶生的, ”俞盼的声音有些低, “我想要沈叔沈婶当我爸妈。”


    沈砚舟心里一酸, 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俞盼的脑袋,“说什么傻话, 他们当然也是你爸妈。”


    “我知道。”俞盼小声应着, 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抬起头,轻声问, “哥,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沈砚舟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哥会一直在你身边。这辈子都陪着你。”-


    而此时的吴家, 气氛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文君腿上放着那本旧相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照片上孩童稚嫩的脸。


    吴泽文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文君,别看了,吃点东西吧,你都看了一晚上了。”


    苏文君恍若未闻,指着照片上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哽咽着说:“泽文,你看,我们小远…小时候长得多好,多精神……”


    这张抓周的照片,吴泽文早已看过无数遍,却依旧被妻子话里伤情感染,他揽紧妻子的肩,视线也落在那照片上。


    照片里,刚满一岁的小崇远,正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牢牢抓着一支钢笔,当时宾客们都说小孩以后会有出息……


    想到之前看过的青年节演出,还有调查资料里俞盼那些灵气四溢的文章,吴泽文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当初……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把小远交给妈带?”苏文君忽然抓住吴泽文的胳膊,随即开始哭嚎:“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啊……”


    吴泽文看着妻子情绪再次失控,长长叹了口气,朝门口候着的佣人挥了挥手:“夫人情绪又不稳了,去联系李医师,请她明天一早过来看看吧。”


    佣人低声应下,悄声退了出去。


    吴泽文在床边安抚了许久,又喂苏文君吃下安神药,看着她终于昏沉睡去,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起身离开。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受到的刺激太大,往常能让苏文君安睡整夜的安神药,这次却只维持到天蒙蒙亮。


    吴崇之难得在家住一晚,一大早就被父母房里的动静吵醒,他烦躁地翻了几次身,最终还是认命地爬起来,想去看看情况。


    房门打开,吴崇之一进门就见到满地狼藉,苏文君被吴泽文死死抱着,嘴里还发出模糊不清的哭喊,两个佣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用软布条缚住她挣扎的手脚。


    吴崇之眉头拧得死紧:“爸!妈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文君的病情这几年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已经稳定了很多,偶尔情绪激动,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好不容易将精疲力尽、渐渐安静下来的苏文君重新安顿到床上,吴泽文看着儿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他只好将这段时间如何找到俞盼,以及昨天贸然去相认却把事情搞砸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吴崇之听完,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头顶,“你们就这么直接冲上去认亲了!?连个缓冲都没有?”


    “我……我是他亲生父亲啊。”吴泽文被儿子质问得有些恼火,“再说,当初要不是你奶奶逼着我们,我们怎么会把你哥送走?我们也是不得已……”


    “不是自愿的又怎么样?”吴崇之怒道,“你们当时反抗了吗?尽力了吗?爸,你那时候也不是十几岁的人了,什么事都听奶奶的?现在搞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种下的因?”


    吴崇之越说越气,“爸你总是这样,遇到问题要么逃避,要么就当看不见,等到事情无法收拾了,又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放肆!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吴泽文本以为儿子会理解他们寻子的苦心,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通指责。


    他气得瞪大了眼睛,“当初要不是因为有了你,你妈身体不好,我们也不会把你哥交给你奶奶照顾!现在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这话一出,房间里空气像是凝固了,只剩下苏文君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吴崇之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嗤笑道:“是,怪我,怪我不合时宜地来到这个世上。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我哥的,至少他不用在这种家庭里长大。”


    “这种家庭?”吴泽文被他的话彻底激怒,猛地站起来,“我缺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你从小到大,要什么我没满足你?就连你上大学非要选什么物理系,我说过一个不字吗?”


    “是,你什么都没说。”吴崇之已经懒得和他爸争吵了,“那你就好好守着你那个学文学的儿子,等着他哪天原谅你们吧,不过……”


    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按照爸您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他原谅你这种事估计只有在梦里会发生吧?”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扇在了吴崇之的侧脸上。


    吴泽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我让你读这么多书,就是让你学成这样,回来指责你老子的!?”


    脸上火辣辣地疼,吴崇之偏着头,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腮帮,“总好过爸你读了半辈子书,却连最基本的是非对错都分不清。”


    “混账东西!你给我滚!滚出去!”吴泽文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房门怒吼。


    吴崇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临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爸,有空您自己也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回应他的,是身后房间里桌子被狠狠踹翻的巨响。


    上午八点,李秀兰医师准时赶到。


    一进卧室,看到被布带缚着手腕,躺在床上的苏文君,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吴泽文憔悴地坐在床边,将妻子昨天发病服药后睡下,到清晨突然再度发狂的事情说了一遍。


    此时的苏文君已经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顶流泪。


    李秀兰上前仔细检查了她的手腕和身体,确认没有造成新的皮外伤,这才小心地将布条解开。


    “前几日她还和我约了时间复诊,当时听着她电话里声音,状态挺稳定的,是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李秀兰温和地问。


    吴泽文在一旁重重叹了口气,说:“李医师,不瞒您说……我们找到那个孩子了,十几年前走失的那个大儿子。”


    李秀兰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就是……吴太太心病根源的那个孩子?”


    她去年才从老师那接手这个病人,知道她的心结就在于当年走失的长子。按理说,找到孩子是天大的喜事,怎么病情反而加重了?


    “对,”吴泽文艰难地点点头,“只是那孩子现在不肯认我们,他很抗拒。”


    “原来如此……”李秀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吴先生,我之前就反复说过,尊夫人的问题,根源在于心结。我们医生能做的,只是辅助和疏导,最关键的是她自己要想开,要放下,要学会与自己和解,放过自己。”


    “我夫人的心病,李医师您是知道的。”吴泽文苦笑,“现在心药是找到了,可这药……它不肯入口啊。”


    李秀兰思考了下,说:“吴先生,孩子抗拒,这是非常正常的反应,您想想,那孩子现在应该已经成年,有了自己独立的生活和世界。如果现在突然出现两个人,自称是他的亲生父母,要打破他现有的平静,他会怎么想?”


    吴泽文不说话。


    李秀兰继续道:“他会感到困惑,害怕,甚至愤怒,这跟他知不知道你们是亲生父母,没有必然关系,因为他和你们……没有感情基础。”


    吴泽文继续沉默着,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


    李秀兰继续耐心道:“而且人和人是不同的,或许在你看来,骨肉相认是天经地义,但对他而言,他已经习惯了现有的生活,有了他认可的家人。”


    不知怎的,吴泽文听完她的话,突然就想起了沈砚舟当时说的“慢慢来”这件事,他当时只觉得是推脱,此刻却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可是…我们是他的亲生父母啊……”吴泽文喃喃道,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李秀兰微微笑了笑,“是,血缘是无法改变的,但感情是需要时间和相处来培养的,没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突然要求他全盘接受,这本身就不太现实。”


    “那我们该怎么办?”吴泽文顿了顿,补充道:“我是说……对那孩子。”


    “是想缓和关系吗?”李秀兰问,“我的建议是不要急于求成,也可以先像认识一位新朋友那样,慢慢来,保持适当的距离和尊重,让他感受到你们的诚意,而不是压迫感。”


    “是……李医师吗?”


    在他们交谈的间隙,苏文君似乎终于从自己的情绪里稍微挣脱出来一些,虚弱地开口。


    “哎,是我。”李秀兰俯身过去,“吴太太,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问诊结束后,李秀兰准备离开,吴泽文送她到门口,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


    李秀兰察觉到他的异样,主动开口:“吴先生,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问我?”


    吴泽文踌躇了片刻,才有些艰难地开口:“李医师,如果,如果我们想跟那孩子道个歉,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好?”


    李秀兰看着眼前这个面露挣扎的男人,心里叹了口气,“吴先生,道歉最重要的是诚意和尊重,既然孩子现在抗拒见面,强行面对面可能适得其反,或许可以从一封真诚的信开始?”


    “信?”吴泽文愣了一下。


    “对,”李秀兰点点头,“把你们想说的话,最重要的是尊重他现在的选择,不要强迫他回应,让他知道,你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愿意按照他的节奏来。”


    吴泽文沉默着消化这个建议,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李医师。”


    送走李医师,吴泽文回到书房,关上门,在书桌前坐了许久-


    另一边,俞盼和沈砚舟的小家。


    第二天是周末,沈砚舟推掉了所有应酬在家陪俞盼。


    两人睡到自然醒,一起做了顿简单的早午餐。


    下午,俞盼突发奇想,要教沈砚舟玩他最近很喜欢的一个双人游戏。


    沈砚舟对这种游戏一窍不通,手柄拿得别扭,操作起来人物磕磕绊绊,逗得俞盼笑得不行。


    “哥!你好笨啊!往左跳!左边!”俞盼急得直拍沙发,恨不得上手帮他按。


    沈砚舟看着屏幕上再次掉落悬崖的小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比谈合同难多了。”


    话虽这么说,沈砚舟却没放下手柄,由着俞盼在旁边指挥,玩累了,两人就靠在一起,随便停在一个频道森*晚*整*理,看电视剧,看广告。


    俞盼坐在沈砚舟两腿中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沈砚舟睡衣上的扣子。


    “哥,”他忽然小声说,“其实我还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沈砚舟搂紧他。


    “好奇他们是个什么样的人。”俞盼的声音很轻,“除了跑来吓我,和说你不好之外,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


    沈砚舟想了想,才客观地说:“吴泽文,是个学者,偶尔会去大学课堂讲课,苏文君,听说是出生在江南。”


    说到这,沈砚舟顿了顿,“盼盼,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你自己去感受和判断,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哥都支持你。”


    俞盼“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往沈砚舟怀里又缩了缩。


    晚上沈砚舟下楼扔垃圾,回来时看见门口的信箱躺着一封厚厚的信件。


    他拿出来一看,信封上除了地址和寄件人吴泽文之外,还有边上的收件人“俞盼”。


    沈砚舟拿着信进门,俞盼正趴在沙发上晃着脚丫看书。


    “盼盼,有你的信。”沈砚舟把信递过去。


    “信?谁给我写信?”他的交友圈基本都是手机联系了,最近他也没投稿,应该也不是杂志社。


    俞盼疑惑地接过来,看到上面“吴泽文”三个字时,动作一下顿住了,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沈砚舟。


    沈砚舟在他身边坐下,“要看吗?不想看就不看,或者我帮你看。”


    俞盼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把信放到茶几上,重新拿起书,“……现在不想看。”


    “好。”沈砚舟把这封信放到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唔……”说到吃的俞盼精神了,“煎饼!要牛奶鸡蛋还有火腿粒的!嗯再加点玉米……”


    沈砚舟捏捏他的脸,“我们盼盼真会吃啊。”


    俞盼美滋滋地应:“那是,也不看看是谁~”——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也不看看我是谁[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不会和解的,放心哈


    第76章


    经过前几天的那场闹剧, 俞盼心里那点出去玩的兴致也淡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家吃饱了睡,睡醒了看看书,练练字。


    用沈砚舟的话说, 自己活像只懒洋洋的猫。


    实在闲得发慌了, 俞盼就跟着沈砚舟去上班,搬张小椅子, 凑到沈砚舟身边看他工作。


    比如这会儿, 沈砚舟对着电脑屏幕,眉头拧着,这状态已经保持了半个多钟头。


    俞盼坐在他旁边, 双手托着下巴, 安安静静地,聚精会神地看了沈砚舟十几分钟。


    看着看着,俞盼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哥”。


    沈砚舟从一堆数据里回过神,偏过头看他, 对上俞盼的眼睛, 不自觉地笑了笑:“怎么了?”


    俞盼摇摇头, 嘴角弯弯的,“没事, 就喊一下你。”


    沈砚舟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然后才转回去继续处理工作。


    俞盼也不吵他,继续保持托腮的姿势,眼睛还黏在沈砚舟脸上。过了一会儿, 他又试验似的叫了一声:“哥。”


    “嗯?”沈砚舟再次转头。


    俞盼还是摇头,眼里带着笑:“没事儿。”


    沈砚舟只当他是无聊了在撒娇,心里想着看完手头的事就陪他, 结果没几分钟,旁边的人又“哥”、“哥”地叫起来。


    沈砚舟松开鼠标,转过身,捏住俞盼的脸颊。


    这段时间俞盼在家过得舒心,脸上多了点肉,好捏极了。


    “逗你哥玩呢?嗯?”沈砚舟把他脸颊的软肉轻轻往外拉了拉,语气无奈。


    俞盼一点也不怕,笑嘻嘻地跟沈砚舟说自己的新发现,“哥,我发现你一工作,眉头能拧这——么高!”


    他边说边把手举过头顶比划。


    沈砚舟被他逗笑:“有这么夸张?”


    有!特别有!”俞盼用力点头,然后凑近点,神秘兮兮地说出第二个发现:“而且你眉头拧得这么紧,每次我一叫你,就‘唰’地一下松开了。”


    沈砚舟倾身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温声说:“好,等哥弄完这份文件就陪你,好不好?”


    “嗯!”俞盼心满意足,不再闹他,安安静静待在一边,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件夹翻看,只是余光还时不时瞄向沈砚舟,确认他的眉头没再皱起来。


    等沈砚舟忙完,两人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随口聊着天,聊什么其实不重要,国家大事也好,晚上吃什么也行。


    俞盼主要是不想看到沈砚舟皱眉的样子,想让他歇会儿。


    日子慢慢过着,暑假也渐渐过半,沈砚舟琢磨着空出两天,带俞盼出去转转,散散心。


    不过计划还没定,俞盼就先接到凌洛的电话,原来凌洛爸爸这周过生日,他要回国一趟,想跟俞盼约个时间见面。


    两人高考结束后就没见过。凌洛出国前,俞盼还说以后见面容易,没想到后来各自忙学业,拖着拖着,愣是一年多没见了。


    俞盼当然是答应了,凌洛是他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说不想念是假的。


    陪爸爸过完生日,凌洛没同意俞盼去澜洲的提议,说更想来京市逛逛,见面地点就定在了京市。


    在机场出口见到凌洛时,俞盼愣了好几秒。


    高中时凌洛就是班里最潮的那个,如今从时尚前沿的纽约回来,唔……


    俞盼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只觉得眼前的凌洛像只开屏的孔雀?


    一头扎眼的金发,挑染了几缕荧光绿,脖子上系着黑白格子丝巾,穿着印有夸张骷髅头的蓝色背心,下身是条破得快散架的牛仔裤,脚上一双脏得有风格的帆布鞋。


    凌洛见俞盼一直盯着自己,疑惑地摸摸头:“咋了?我脸上有东西?”


    俞盼回过神,老实说:“就是觉得……你变化挺大。”


    凌洛一听,骄傲地甩甩头,那几缕绿发跟着晃:“那当然!哥们儿现在可是正经学服装设计的!


    看他这副臭屁样子,俞盼笑了:“不过嘚瑟这点,倒是一点没变。”


    “我这叫保持真我!”凌洛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俞盼简单的T恤休闲裤,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坏笑:“喂,老实交代,你该不会……现在穿什么还得你哥给你搭吧?”


    这话戳中要害,俞盼脸“噌”地红了,梗着脖子反驳:“才不是!”


    毕竟是老同桌,凌洛嘿嘿一笑,见好就收,揉着肚子嚷嚷:“饿死了,吃饭吃饭,我要吃饭!”


    “想吃什么?”俞盼接过他的行李箱。


    凌洛搂着他的肩摆摆手:“来点清淡的,飞机坐得我反胃。”


    俞盼点点头,带他往停车场走。今天来接凌洛,他没让沈砚舟送,自己开车来的。


    放好行李,凌洛看见俞盼坐进驾驶座,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我靠!俞盼你都会开车了!好羡慕你啊!”


    俞盼低头系好安全带,熟练地发动车子,打方向盘驶出车位:“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开车很简单。”


    凌洛想到自己在国外练车不是蹭墙就是撞花坛,好不容易能上路又迷路绕三小时的经历,心有余悸地摇头:“算了算了,我这手还是画设计图吧,还想多活几年。”


    京市好吃的不少,俞盼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有名的有特色的店,他基本都和沈砚舟去过了,心里自有一套排名。


    想了想,俞盼还是带凌洛去了他和沈砚舟常去的一家粤菜馆。


    菜一上来,凌洛一边吃,一边跟俞盼大吐苦水,吐槽自己在国外过的什么“非人”日子。


    “要不是为了学业,我早飞回来了!谁爱待谁待去!”凌洛恶狠狠地咬着一块豉汁凤爪。


    说到这儿,俞盼想起来:“对了,那你那个……对象呢?没一起回来?”


    他记得凌洛提过,是和对象一起出的国。


    “他啊?”凌洛嘴立刻撅起来,“心里只有他那破餐厅!整天忙得不见人影,陪我的时间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说不定我回来他都不知道!”


    俞盼边吃边顺着问:“你没告诉他你回来了?”


    “说个屁!”凌洛气鼓鼓地咽下一口虾饺,“我就留了张纸条,爱看不看!……对了!”


    凌洛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表情有点纠结,“还想问你个事。”


    俞盼从美食里抬起头,认真看他:“什么事?你说。”


    凌洛先铺垫了一下:“就是……你对象,他工作了吧?”


    俞盼点点头:“嗯,工作了,怎么了?”


    “那……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啊?”凌洛身体往前倾了倾,脸上带着困惑,“就是他工作起来,肯定有顾不上你的时候啊,你……不会生气吗?不会觉得被忽略吗?”


    “生气?”俞盼仔细想了想,“偶尔也会有一点吧,如果他忙到很晚忘了吃饭,我会气他不爱惜身体。但大多数时候,他工作的时候,我也会做我自己的事,看书写东西什么的。”


    “那你不会觉得,自己和他的工作比起来,在他眼里一点也不重要吗?”凌洛追问,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虑,“就是那种……工作永远排在第一位的感觉!”


    听到凌洛这么问,俞盼还是摇了摇头:“不会啊,他工作就是为了我们以后能过得更好。”


    俞盼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知道,在他眼里,我肯定比工作重要。”


    这一点,俞盼从未怀疑过。


    “好吧……”凌洛苦着脸,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就是觉得他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变了?”


    “对啊!”凌洛开始倒苦水,“以前他什么都以我为先,随叫随到,现在好了,什么都工作优先!就连……”


    凌洛咬了咬牙,气愤道,“我之前摔伤脚,他就来看了一眼,塞给我一袋冰,接个电话又跑去忙他那破工作了!气死我了!”


    俞盼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你跟他说过你的感受吗?”


    凌洛一噎:“这倒没有……他难道猜不到吗?他就是没以前重视我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俞盼放下筷子,认真看他,“他这么拼命工作,是不是想给你们俩的未来打好基础?


    “就像我哥,他有时候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


    俞盼想起沈砚舟哪怕再忙,也会记得他随口说过的话,接着说:“而且重不重视,不能只看他有没有随时陪着,也许他表达方式变了呢?比如他记不记得你喜欢什么,或者他是不是把觉得最好的都留给你?”


    凌洛听着,撅着的嘴慢慢放下点,眼神飘忽,确实,自己喜欢什么秦跃那家伙也记得,挣了钱也会都给自己…


    实话说出国这么久,除了前面几个月他是花爸妈给他的钱之外,好像从过了年之后,一直都是刷的秦跃的卡……而且他还挺高兴,让他多刷多花。


    “那……那我也需要他陪啊。”凌洛声音软下来,带着点儿委屈。


    “那就告诉他呀,”俞盼说,“想要他陪就直接说,猜来猜去多难受,我和我哥就这样,有什么想法直接说,沟通清楚就不一个人生闷气了。”


    凌洛若有所思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沉默半天,才长长“唉”了一声,嘟囔道:“好像是这个理儿,是得聊聊……总不能老这样……等会儿!”


    俞盼:“怎么了?”


    “我们不是在说对象吗?”凌洛皱起眉,“你怎么老提你哥?”


    哥和对象能一样吗……?


    凌洛忽然想起来,几年前第一次见沈砚舟,是他送俞盼来他家,嘱咐这嘱咐那,还有之前自己不小心害得俞盼受伤,沈砚舟的反应……


    “难道你对象是……?”


    俞盼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嗯,我对象是我哥。”——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虽然只谈了一个,但经验足足的![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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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消息,手好了大半,尽力恢复日更,更不了会请假,爱你们~


    第77章


    嗯, 我对象是我哥。


    我对象是我哥。


    是我哥。


    从听到这句话开始,凌洛脑子里就像开了循环模式,不断重复播放着俞盼说的这几个字。


    凌洛的脑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他看着面前一脸淡淡的俞盼, 震惊他怎么能用这么平常的语气, 说着这么炸裂的事实。


    “你…你们不是那个吗?”缓了好一阵,凌洛皱着眉, 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争取在不冒犯人的前提下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但不得不感叹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这个“那个”虽然含糊,但其中蕴含的意思, 双方都心知肚明。


    俞盼瞬间就懂了凌洛的“那个”指的是什么, 解释道:“我们不是亲兄弟啊。”


    “啊?”这回凌洛彻底噎住了,眼睛瞪得更圆,“那你们这是……?”


    “我…算是个孤儿吧,是哥家里把我捡回去养大的。”俞盼解释, 并不打算跟凌洛细说最近亲生父母找上门来的复杂情况。


    “等等…你等等, 先让我缓缓, 信息量有点大……”凌洛扶着额头,他已经反应不过来俞盼说的“算是孤儿”这个奇怪的地方了。


    他现在只感觉脑子有点过载, 开始重新梳理俞盼和沈砚舟之间的关系。


    总的来说, 万幸他们不是亲兄弟……但即便如此,现在这个关系听起来也足够炸裂的好不好!


    俞盼也不急着催他接受,趁着凌洛努力思考消化这些信息的时候, 他自己则不急不缓地吃着饭,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消息对好友的冲击力有多大。


    果然,凌洛在经过将近半小时的艰难思考和心理建设后, 成功说服自己,并且非常上道地冒出一句:“啊,其实我早就觉得你和你哥站在一起特别搭,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气场。”


    这话把俞盼逗乐了,他弯起眼睛,对凌洛说了句,“谢谢啊。”


    不过人大都是八卦的,凌洛也不意外,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近了小声问,“哎,那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发现……唔对方对自己有那个意思的?谁先开的口?”


    俞盼微微皱起眉,很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后才说:“好像……也没有一个非常明确说开的时刻。”


    嗯,除了第一次做的时候,不过俞盼把这隐去了,继续说:“感觉在我们的想法里,我们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俞盼说的是实话,从他懵懂地理解了“童养媳”这个词的含义开始,心里就没什么反感的接受了。


    即使当初沈叔沈婶收养他的时候,完全不是出于这个目的,但对他来说,不管是童养媳,还是沈砚舟的弟弟,只要能一直和沈砚舟在一起,是哪个身份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而沈砚舟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无论是哪个阶段,他也从来没有放开过俞盼的手。


    凌洛听着俞盼的回答,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羡慕:“你和你哥感情是真的好。”


    “那是当然。”俞盼对此一点儿也不谦虚,在他心里,自己和沈砚舟就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俞盼陪着凌洛在京市玩了两天,第三天早晨,凌洛那个远在美国的对象火急火燎地飞回来了。


    “嘿嘿,果然他还是在意我的!先不跟你聊啦,我得好好跟他谈谈!等忙过这阵,我带他来找你玩儿啊!”凌洛美滋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俞盼听着他轻快的语气,心里也挺为他高兴,希望这次他们能真的好好沟通,解开误会。


    不过俞盼最终也没能见上凌洛的对象,因为他对象在美国那边确实还有紧急事务要处理,这次挤出时间飞回来,纯粹就是为了哄凌洛。


    也就在这个时候,沈砚舟接到了从溪山村沈大伯那儿辗转传来的口信。


    今年是沈叔沈婶下葬的第七年,按照老家那边的规矩,该“捡金”了,而这件事,必须要长子在场才行。


    “捡金”,也叫“拾骨葬”,是他们那一带的老习俗,逝者土葬后的第三、五、七年,需要开棺,将骸骨小心拾起,放入特制的“黄金瓮”中,然后择吉地重新安葬,溪山村这边的惯例是在下葬后的第七年进行。


    正好沈砚舟手头紧要的工作刚告一段落,现在离俞盼开学也还有些日子,他便带着俞盼一起动身返回溪山村。


    回去的路上,沈砚舟就已经联系好了风水师傅测算动土吉日,以及为重葬寻找新的墓地。


    俞盼在溪山村长大,自然听过也见过这类习俗。他只是有些恍惚,自从沈叔沈婶意外离世后,他很少去精确计算时间过去了多久,大多只是在过年时感慨一下,又是一年了。


    现在突然因为“捡金”的事叫沈砚舟回去,他才真切意识到,原来沈叔沈婶已经离开他们整整七年了。


    溪山村的老屋,因为沈砚舟一直安排人定期打扫照看,他们到达后,并没费太多工夫收拾,直接就住下了。


    晚上,俞盼躺在这张曾经睡了十多年的旧床上,望着房梁上吊着的那盏蒙了些灰尘的灯泡。


    这还是当年沈砚舟因为自己在屋里摔跤,花了五块钱插队才给家里装上的。


    虽然没用多久他们就离开了溪山村,但电线和灯泡质量都挺好,这么多年过去,灯光依旧亮堂堂的,只是灯绳多少有些老化接触不良,需要用力快速多拉几下灯才会亮。


    沈砚舟简单洗漱后,撩开蚊帐上了床,和往常一样,侧过身将俞盼揽进自己怀里。


    溪山村的夏夜闷热,但俞盼从来不会排斥沈砚舟的怀抱。


    “哥。”


    “嗯?”


    “时间过得真快啊。”俞盼以前都是看着村里别的人家“拾金”,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们自己了。


    “是啊。”沈砚舟的手臂收拢了些,将他抱得更紧,“困不困?要不要关灯?”


    俞盼在他怀里摇摇头:“不关。”


    “亮着不刺眼吗?”


    俞盼把脸埋进沈砚舟的胸口,闷闷地说:“这样就不刺眼了,我怕关了灯,万一有小虫子从蚊帐缝里钻进来,黑灯瞎火的找不着,难受。”


    俞盼从小就特别招一些吸血的虫子,有他在的地方,什么蚊子蠓虫全往他这来。


    天气凉的时候还好些,一到穿背心短裤的季节,俞盼露出来的皮肤就差不多都是大块小块的蚊子包,沈砚舟围着他拍都拍不及。


    就因为这个,小时候的夏天,沈婶总要弄很多艾草熏屋子驱虫,每天早晚家里都烟雾缭绕的。


    沈叔还逗俞盼,说要不找些旧蚊帐布给他做个罩子,走哪带哪。


    最后当然是被俞盼虎着脸拒绝了,他又不是桌上的菜,要什么罩子!


    现在蚊帐的边边角角虽然都被席子牢牢压住了,但俞盼还是怕有特别细小灵活的虫子能找到空隙钻进来。


    到时候灯绳拉不亮,在一片漆黑中听着虫子嗡嗡飞,那才真是折磨人。


    “好,那就不关。”沈砚舟应道。


    两人花了一天多的时间从京市辗转回到溪山村,下了飞机后基本就一直在车上颠簸,都累了,拥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捡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新选的墓址离原来的坟地不算太远,只是上去的路更陡峭一些。


    俞盼和沈砚舟提前去看位置的时候,那处的地面已经被清理得有模有样。


    不知怎么的,俞盼上山之前心情还算平静,可当真的站在这片即将成为沈叔沈婶再葬的地方时,他心里莫名地一阵发酸。


    他还记得,七年前沈叔沈婶突遭意外,他们请风水师傅看坟地就花了不少钱,因为沈叔沈婶走得太过突然和年轻,村里大多人怕犯忌讳,能来帮忙的人手也有限。


    当时,也就是现在沈叔沈婶长眠的那处墓穴,是沈砚舟带着他,一铲一铲挖出来的。


    而专门负责丧葬的人自然可以代劳,但那个收费对当时的他们来说,实在是负担不起了。


    办理丧事处处都需要用钱,在这件事上,俞盼和沈砚舟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让沈叔沈婶走得体面,可现实是钱就那么多,他们当时东拼西凑借了不少,才勉强撑起了丧事的正常流程,所以只能在这些能自己出力气的地方,拼命地省下一点。


    捡金当天,天刚蒙蒙亮,沈砚舟和俞盼就起来了,请来的师父和帮忙的村里人也都陆续到了。


    沈砚舟作为长子,按照师傅的指引进行着每一个步骤,俞盼撑着伞站在他身侧。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半天,回到家时,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泥。


    晚上洗漱完,俞盼比往常更加沉默,他钻进沈砚舟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一动不动。


    沈砚舟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情绪低落,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他一下一下地捋着俞盼的背,“盼盼,爸妈看到我们现在都好好的,会安心的。”


    俞盼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一夜俞盼睡得不怎么安稳,总是惊醒,要确认沈砚舟还在身边,才能再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沈砚舟也几乎没怎么睡,一直轻轻拍着俞盼的背,像小时候哄他那样。


    他们在溪山村待了两天,处理完后续的琐事便动身回京市。


    离开溪山村那天,天气很好。


    俞盼看着窗外快速划过的野草树木,“哥,我们以后每年都回来看看吧。”


    “好。”沈砚舟应着,“以后我们每年都回来看看。”


    “嗯。”俞盼应了一声,避着前面的司机,偷摸牵住了沈砚舟的手,心里那点儿空落落的感觉也被他这句话稍稍填满了一些。


    有些人和事会永远留在过去,但活着的人,要带着他们的爱继续往前走。


    而对俞盼来说,他的前路永远有沈砚舟在身边,这就够了。


    第78章


    ……


    对俞盼来说, 大二、大三的课业压力和大一相差不大,但进入大三下学期后,必修课程骤然减少,一下子多出大把自由支配的时间, 他起初还真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学期开学没多久, 一个名叫黎呈的电影学院男生,通过文学社的同学辗转联系上了俞盼, 想要他的一篇短篇小说的拍摄授权。


    当得知黎呈看中的是哪篇小说时, 俞盼着实有些惊讶。


    那是他大二时为了练笔写的一篇约三万多字的短篇小说,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完成篇幅较长的第三人称叙事的文章。


    当时写完交到社团参赛,得了个一等奖, 后来节选了一小段刊登在京大的校报上。


    俞盼没想到, 时隔一年多了,竟然还有人记得这篇小说,并且特意找来想要授权。


    黎呈是电影学院导演系大二的学生,这次他们学校为了响应某个社会热点议题, 举办了一个以“奋斗”为主题的创作比赛。学生可以提交话剧剧本并进行排演, 或者组建团队拍摄短片参赛。


    黎呈也报名参加了。筹备初期, 他正为拍摄题材发愁,碰巧上周末他在京大读书的姐姐黎颖回家, 他便想去和姐姐聊聊, 寻找灵感。


    黎颖有收集和装裱校刊社刊的习惯,那天黎呈进去时,她正好在整理新一期的报刊。


    黎呈随手拿过来翻看, 一眼就被俞盼那篇小说节选吸引住了,这才几经周折找到了俞盼,希望能获得授权。


    对于自己的作品能够以影像这种全新的形式被呈现, 俞盼自然是乐意的。


    他那篇小说讲述的是两个从乡村来到大城市的年轻人,如何结识,相互扶持,历经种种艰辛,最终让生活一步步走向美好的故事。


    不过,小说的篇幅毕竟有限,而黎呈计划拍摄的是一部时长约二十分钟的短片。影像叙事与文字阅读不同,需要更丰富的细节和更具体的情节来支撑画面。


    原文的三万字内容显然不足以填满这个时长。为了让故事脉络更清晰、节奏更流畅,黎呈打算适当加入两位主角的身世背景,并增加一些他们在创业过程中遇到的具体困难和瓶颈。


    这些内容的补充和细化,就需要和俞盼这个原作者共同商讨了。


    好在俞盼对此并非全无经验。自从他的作品第一次被搬上青年节的舞台后,他平时阅读时,也会有意识地留意剧本创作和改编相关的知识。


    拍摄地点尚未最终确定,而黎呈作为大二学生,课程排得比较满,来回奔波怕时间紧张,就主动提出能不能让俞盼到电影学院这边来。


    恰好俞盼这学期课程宽松很多,每天上完课还有很多时间,也就答应了,约定好在黎呈课少的时候去电影学院一起讨论-


    下午的课程结束,俞盼和余一铭在教学楼门口道别后,掏出手机给沈砚舟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俞盼歪着头用肩膀夹住手机,一边把双肩背包背好。


    “盼盼?”听筒里传来沈砚舟熟悉的声音。


    “哥,”俞盼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我等会儿要去电影学院那边跟黎呈他们讨论剧本,估计七点半回家。”


    沈砚舟那边应了一声:“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嗯嗯,那我先挂啦?”俞盼说着,走到了公交站台。


    “好,路上注意安全。”沈砚舟叮嘱道。


    “知道啦,拜拜。”


    挂了电话,正好通往电影学院的公交车也进站了。京大到电影学院的距离不算远,公交车晃晃悠悠,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


    俞盼到的时候,黎呈已经等在校门口了。他快步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黎呈笑了笑,目光在俞盼身后扫了一眼,随口问道,“你坐公交来的啊?今天你哥没送你?”


    俞盼微微蹙了下眉,觉得这话问得有点怪,“他要工作,而且我们学校离这儿挺近的,我自己过来很方便。”


    “噢,这样……”黎呈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俞盼往校园里走,一边自然地切换了话题,“对了,上回我们说到两个主角事业转变的那个过渡段落,我有个新想法,正好今天跟你聊聊……”


    他们通常在学校里的文化长廊讨论,那里环境清幽,适合静心创作。


    关于主角的身世背景等设定,俞盼在当初动笔时,心里就想得差不多了,他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早已构思好的内容,跟黎呈说清楚。


    黎呈是个很有主见和想法的人,他会在俞盼补充情节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理解和创意,进行二次加工和融合,使得故事既保留原作的精髓,又更适合影像表达。


    剩下的工作就是处理那些为了丰富故事而新增配角的的人物关系,打磨他们的台词,确保在不影响原作核心立意的前提下,使整个短片的故事更加丰满立体。


    讨论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七点半一到,俞盼的手机准时响了起来。


    俞盼指了指嗡嗡作响的手机,对黎呈和其他几位参与讨论的同学示意了一下,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喂?哥。”


    沈砚舟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我到了,在你们校门口。”


    俞盼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七点半了:“好,我跟他们说一声,马上就出来。”


    大家正讨论在兴头上,听到俞盼说要走,都愣了一下。


    “这么早就回去?”黎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七点半。


    俞盼已经开始利落地收拾自己的书包和水杯,“不早了,回去吃个晚饭,再洗漱一下,差不多就十点了,我明天早上还有课呢。”


    “你还没吃晚饭啊?”旁边一个短发女生惊讶地问,他们几个都是吃过饭才过来的。


    “嗯,下了课就直接过来了。”俞盼把书包背好,朝众人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讨论的修改部分我回去再想一下。”


    “我送你到门口吧,”黎呈站起身,“我们学校小路多,怕你一会儿绕晕了。”


    其实他们所在的文化长廊,离校门口并不远,下一个阶梯,左转再直走几分钟就能到。


    俞盼来了几次,早就记熟路线了,本来想婉拒,但看到黎呈一脸坚持的模样,想到毕竟是对方的好意,便点了点头:“好吧,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朝校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俞盼停下脚步,转头对黎呈说:“送到这里就行啦,前面就是大门,我肯定迷不了路了,你快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


    黎呈笑了笑,“不差这一会儿。”


    见他这么说,俞盼也不再坚持。


    刚走出校门,俞盼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车边的沈砚舟,森*晚*整*理他身姿挺拔,正微微仰头看着电影学院颇具艺术感的校门牌匾。


    俞盼立刻加快脚步小跑过去,到了跟前,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沈砚舟的胳膊:“哥!”


    沈砚舟早就看到他了,却还是配合地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顺手接过他肩上的背包,“这么快?”


    俞盼任由他拿过背包,“我们就在离门口不远的长廊那边,走过来很快的。”


    “沈大哥,晚上好。”跟在俞盼身后走过来的黎呈出声打招呼。


    沈砚舟看向他,礼貌道:“你好。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别忙到太晚。”


    “好的,谢谢沈大哥关心。”黎呈连忙应道,视线依旧跟着沈砚舟的动作。


    俞盼没太留意黎呈的神情,他被沈砚舟护着坐进副驾驶座,关上车门后,他降下车窗,对还站在原地的黎呈挥挥手:“我们走啦,拜拜!”


    黎呈看着沈砚舟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也抬手挥了挥:“拜拜。”-


    车子驶入小区,在他们惯停的位置停好。


    “累了?”沈砚舟侧过头,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看俞盼,俞盼正眯着眼,像只打盹的猫。


    有一点,”俞盼老实承认,随即又笑起来,“不过讨论的时候挺开心的,感觉故事比原来生动了好多。”


    沈砚舟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后颈,那里有些紧绷,“费脑子的事,当然累,晚上洗澡的时候给你捏捏?”


    “好呀!”俞盼眼睛一亮,立马来了精神,“哥,你按摩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我觉得你都可以去当个按摩师傅了。”


    “按你就够了,我可没时间去服务别人。”沈砚舟呼噜他了下他的脑袋。


    沈砚舟按摩这个当然是找了人专门去学的,不然每回和俞盼亲密完,俞盼第二天这酸那疼的,也能按按给他缓劲儿。


    两人下了车,并肩上了楼梯,这个点儿大家伙几乎都在家吃饭呢,也没什么人。


    俞盼抱着沈砚舟的腰,沈砚舟也顺势揽着他的肩膀,让他把一部分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


    “今天那个黎呈……”沈砚舟状似无意地开口。


    “嗯?”俞盼抬头看他。


    “没什么,”沈砚舟笑了笑,“感觉他挺有想法。”


    “是啊,”俞盼毫无所觉,顺着话头说,“他脑子转得很快,总能想到一些我没想到的表现手法,不过有时候想法太多,容易偏离主题,得拉回来一点。”


    “嗯,你把握住故事核心就好。”沈砚舟点点头,不再多问。


    打开家门,俞盼踢掉鞋子,穿着袜子就踩在地板上,嚷嚷着:“饿死啦饿死啦!”


    沈砚舟跟在他身后,弯腰把他的鞋子摆正,又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先去洗手。”


    俞盼应了一声,钻进洗手间,哗哗的水声响起,伴着他不成调的哼歌声。沈砚舟则去厨房,把阿姨做好温着的饭菜端上桌。


    晚饭吃的是清炒油麦菜,豉油鸡,白灼虾。


    这次雇的阿姨煮的饭菜偏清淡,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还好。沈砚舟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所以家里饭菜主要是就着俞盼的口味。而俞盼吃东西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好不好吃他都能光盘。


    “哥,”俞盼咽下一口虾,“等我放暑假了,我们回澜洲住几天吧。”


    自从他上了大学后,不是在京市,就是在青屿,澜洲已经好久没回去了。


    沈砚舟正给他剥着虾,闻言道:“好。”


    吃完饭,沈砚舟收拾碗筷去洗,俞盼也没离开,就靠在料理台边陪他。


    刚吃完饭还不能立马洗澡,于是两人窝在沙发里,俞盼习惯性地靠着沈砚舟的肩,拿着本子看今天讨论的笔记。


    沈砚舟腿上放着笔电,看着上面下属发的报告。


    “哥。”俞盼放下本子,侧头看他。


    “嗯?”沈砚舟的目光从笔电屏幕上移开,也侧过头和他对视。


    “没什么,”俞盼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沈砚舟侧过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嗯,这样真好。”


    休息了半小时,两人一起去洗了个澡,嗯,顺便按摩。


    洗完出来俞盼是浑身舒爽,当然了,除了某个地方异/物/感有些难以忽视之外……其他地方都是舒舒服服的。


    毕竟沈砚舟的手艺一向很好——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每天的生活都是老夫老夫[三花猫头]


    第79章


    黎呈还在读大二, 课程排得满,一周里只有周二晚上和周五下午没课,其他时间要碰面的话,基本都得挤在周末。


    俞盼则恰恰相反, 工作日的空闲时间多, 周末反而想留出来。因此他们只能约在周六或周日的上午,俞盼在电影学院待上两个小时, 一到中午就准时回家。


    他要陪沈砚舟, 很忙的。


    这样的安排持续了两周,到了第三周的周末,俞盼和沈砚舟吃完午饭, 正相拥着睡午觉,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沈砚舟先被吵醒,伸手摸过手机,看了眼屏幕,摇了摇怀里的俞盼:“盼盼, 醒醒, 是黎呈的电话。”


    俞盼睡得正沉, 被扰了清梦,皱着眉不满地哼唧了几声, 眼睛都没睁开, 含糊地说:“哥你接一下吧……”


    沈砚舟只好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黎呈正准备说话,听到是沈砚舟的声音愣了一下, 随即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格外温和:“沈大哥?请问俞盼在吗?”


    “他在休息,有什么事吗?”沈砚舟问。


    黎呈扫了一眼身边几个正看着自己的组员, 解释道:“额,是这样,我们有些关于剧本的急事想跟俞盼当面商量一下,现在就在你们小区门口,但是保安按规定不让外人进……”


    “好,我知道了。”沈砚舟言简意赅,“稍等一会儿,我和俞盼下去接你们。”


    挂了电话,沈砚舟把睡得脸红扑扑的俞盼扶坐起来,捏了捏他的下巴让他清醒些:“盼盼起床了,你同学来找你了。”


    俞盼哼哼了几声才睁开眼,带着睡意抱怨:“谁啊?我没约同学来家里啊……”


    这个小家平时俞盼很少让同学朋友来的,之前沈砚舟提议请他室友们一起吃个饭,也都是约在外面的餐馆。


    在俞盼看来,这个家是他和沈砚舟的,除了谭明兄弟俩,以及定期来打扫煮饭的阿姨,他从不带别人回来。


    “是黎呈他们。”沈砚舟捋了捋俞盼额前睡得有些凌乱的刘海,“说是有急事要跟你商量,现在人在小区门口等着。”


    俞盼听罢,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有什么急事不能电话里说吗……非得找到家里来……”


    “好了,”沈砚舟轻声哄着俞盼,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这一觉睡了快三个小时,“也该起了,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


    “我才不会睡不着呢。”俞盼嘴上反驳,动作却慢吞吞的跟着沈砚舟下了床。


    沈砚舟去卫生间用温水打湿了毛巾,回来给俞盼擦脸:“好,知道你不会。”


    温凉的毛巾覆在脸上,俞盼舒服地喟叹一声,总算彻底清醒了-


    等俞盼和沈砚舟换好衣服走到小区门口时,黎呈和他短片小组的五个同学已经在树荫下等了将近十五分钟。


    能读艺术类专业的,家里条件大多不错,都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这会儿在太阳底下干站着等了这么久,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怨气。


    有人张嘴想抱怨,但一看到俞盼身边的沈砚舟,到嘴边的话又莫名咽了回去。


    不过比起他们,俞盼觉得自己心里的怨气更大些,他只是不爱跟别人发脾气,不代表他没脾气。


    刷了门禁卡带他们进来后,俞盼就直接问了:“到底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非得现在跑来家里说?”


    黎呈脸上堆起笑,打着哈哈:“外面太阳太毒了,站着说话不方便,等进屋了咱们慢慢说呗。”


    一进家门,众人就被房里的空调凉气舒服到了,不知道比学校热得要死的文化长廊舒服了多少倍。


    几个人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心里的那点怨气也散了些。


    俞盼心里有气,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他见沈砚舟径自去了厨房烧水泡茶,自己便在客厅沙发坐下,等着他们开口。


    结果坐了好一会儿,见他们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屋子,丝毫没有谈正事的意思,俞盼便想起身去厨房看看。


    他刚站起身,还没挪步,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了,俞盼侧头见是黎呈。


    “我去厨房给你们拿点水果……”俞盼解释道。


    “没事儿,我跟你一起去吧,”黎呈笑着说,“光坐着等吃多不好意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俞盼心里虽然对他不请自来,还带着一群人找到家里的行为颇为不满,但念在黎呈平时讨论时还算认真负责,对自己也挺客气,按下心里的不快,点了点头:“…随你。”


    走到厨房,俞盼就见到沈砚舟正在拆一块又厚又大块的茶饼,“哥,你昨天带回来的李子放哪儿了?”


    “在冰箱里。”沈砚舟空出一只手,将流理台上的藤编果篮递给俞盼,“里面的水果应该还有不少,都拿出来洗洗给他们吃吧。”


    俞盼接过果篮,打开冰箱一瞅,好家伙,平时都是沈砚舟把水果洗好、切好端到他面前,他只需要负责吃,很少自己动手翻找。


    现在一看,冷藏室里塞得满满当当,除了李子,还有樱桃、油桃、芒果。


    厨房本就不大,三个男人站在里面,冰箱门一开就更显拥挤。俞盼把空果篮递给黎呈,自己则开始把冰箱里的水果往外掏。


    黎呈手里的果篮越来越沉,他忍不住开口道:“俞盼,这……是不是太多了点?”


    俞盼低头看了一眼几乎满出来的果篮,又顺手塞了三个金黄的李子进去,语气肯定:“不多,一点都不多,我跟你说,这个李子特别好吃,保准你们吃了还想吃,根本不够。”


    黎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俞盼,又瞟了一眼旁边神色如常、专注泡茶的沈砚舟,见他没说话,便也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端着沉甸甸的果篮。


    俞盼把水果拿到水槽边清洗,沈砚舟瞥了一眼,提醒道:“盼盼,你看看冷冻室最上面那格,里面应该还有一盒冻荔枝。”


    “啊?”俞盼闻言,马上去打开冰箱,在冷冻室里翻找了一下,果然摸出一个结着白霜的塑料盒,里面正是冻得硬邦邦的荔枝。


    他扭头控诉:“哥你骗我!你之前明明跟我说荔枝没了!


    沈砚舟凑过去看了一眼,眼里带着笑意:“我什么时候说没了?这不是还有吗?”


    “你之前就是说了!”俞盼气鼓鼓地压低声音,“为什么说没了,你骗我!”


    “我为什么说没了,你真不知道?”沈砚舟挑眉,促狭道。


    “我……我……”俞盼“我”了两声,想起缘由,顿时泄了气,郁闷地小声地补了句:“…当然知道了。”


    作为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孩子,俞盼和沈砚舟小时候吃荔枝都是论筐吃的,吃到腻为止。


    但是自从他们到了澜洲后,吃荔枝的次数就大大减少,可以说几乎不怎么吃荔枝了。


    后面沈砚舟事业有了起色,才又能买到荔枝,只是那些经过长途运输的荔枝,到了澜洲早就不新鲜了,往往带着一股沤了的怪味,果肉也软烂不堪。


    这对于吃惯了现摘新鲜荔枝的俞盼来说,简直难以忍受,他索性就不吃了。


    直到来到京市,他们才发现了一种新的保存方法:将荔枝急速冷冻后再运输。


    虽然冻过的荔枝失去了新鲜果肉爽脆弹牙的口感,但甜味得以保留,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像冰沙,或者剥了壳放进冰汽水里,都很好吃。


    俞盼因此又重新爱上了吃荔枝,每年夏天都要消耗不少。


    可偏偏去年不知怎么回事,俞盼每次吃完荔枝就上火,喉咙痛,咳嗽,按他们老家的说法,这叫“虚火”,多吃点压一压就好了。


    沈砚舟刚开始也这样以为,于是任由俞盼放开了吃,结果症状不但没缓解,反而更严重了,咳了小半个月才好。


    于是今年,沈砚舟对荔枝这类容易上火的水果就严格管控起来,每次只洗十来个给俞盼解馋。


    吃了几次后,沈砚舟就说“没了”,俞盼这个实心眼的孩子也从不起疑,说没了就信了,压根不会瞅冰箱。


    …


    黎呈站在一旁,看着俞盼和沈砚舟的互动,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但他随即宽慰自己,是他想多了。


    人家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说话氛围与众不同也是正常的。


    沈砚舟把茶水端出去招待客人后,便跟俞盼说:“你们聊正事,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拿着笔电回卧室办公去了。


    沈砚舟一离开,客厅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在客厅坐着的人也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俞盼他哥的气场,比学校的老教授扬言要挂他们科时还让人心里发怵。


    俞盼和黎呈把洗好的水果装在几个果盘里端出去,外面坐着的同学一看这么丰盛,立刻哇哇叫起来,刚才那点不快也抛到了脑后。


    之前问俞盼怎么没吃晚饭的那个长发女生拿起一颗金黄的李子,咬了一口,惊讶地睁大眼睛:“哇,这是李子?好甜啊!一点酸涩味都没有。”


    俞盼在一旁说:“嗯,这个是黄金奈李,品种比较甜。”


    “记下了记下了,下次去水果店我也买点尝尝。”那女生连连点头。


    大家吃了一会儿水果,俞盼觉得差不多了,便再次开口询问:“所以你们今天特地过来,是想跟我说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组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接过话头,“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过,想给方明和程富华这两个主角各自安排一条感情线,丰富一下人物吗?”


    俞盼点点头:“我记得这个设定。”


    “就是……”那个男生推了推眼镜,继续说,“我们想把这个作为一个对比?类似于正反面的教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正反面?”俞盼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对,就是关于方明和程富华这两个角色。”黎呈接过话,详细解释道,“我们目前的设想是,让方明代表正面,程富华代表反面。”


    “故事这样发展:方明和程富华一起打拼,成功后成家立业。方明懂得知足常乐,安心守着来之不易的事业和家庭;而程富华则欲望膨胀,收不住手,在追求财富的路上越走越偏,手段也越来越激进冒险,最后导致众叛亲离,妻离子散,也算是一种……警示吧。”


    俞盼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个故事的走向完全脱离了他最初的构想,而且在他动笔时赋予程富华的性格内核,根本就不是这样一个会利欲熏心,迷失自我的人。


    “是不是觉得这个走向,有点…违背了程富华最初的人设?”黎呈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着问。


    “不是有点,是非常违背。”俞盼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怒气。


    在他的构想里,程富华或许有缺点,但骨子里是讲义气有底线的人,绝不可能走上这样一条路。


    没想到在俞盼明确表示反对后,旁边的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早就料到”的表情。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有些敷衍地说:“没事,人设嘛,都是可以调整的。我们可以把程富华童年的经历设置得更悲惨一些,突出他对金钱和成功的极端渴望,增加他黑化的合理性。”


    “必要的话,甚至可以把他身上一些比较讨喜的特点,转移到方明身上,这样正反对比更强烈,戏剧冲突也更强……”


    “我不同意。”俞盼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他强压着心里的火气,“按照你们这样改下去,除了主角名字一样,这跟我原来写的故事还有什么关系?”


    “而且你们最开始想要表达的核心,不就是‘勤劳踏实,与人合作,努力拼搏才能创造美好生活’吗?现在加这么多黑暗扭曲的东西进去,主题已经完全变了!”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除了俞盼,另外五个人互相使着眼色,无声地交流着。


    最后还是黎呈再次站出来打圆场,“也是,是我们想要得太多了,主要是觉得之前的设定冲突不够,怕拍出来太平淡,不够吸引眼球,所以才想着加点更戏剧化的情节。既然你这个原作者坚决不同意,那就算了,咱们还是按照之前敲定的那个方向来,不改核心设定了。”


    “就是就是,我们也就是提个建议,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嘛……”


    “讨论剧本有分歧很正常,火气别那么大……”


    俞盼看他们一脸轻描淡写的模样,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太小题大做了?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但态度依旧坚决:“反正,按照你们刚才那个想法改,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如果你们坚持要那样拍,那这个授权我可能要重新考虑了。”


    “好啦好啦,我们知道你的态度了,”长发女生连忙说道,“就按原计划,不改了。”


    他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试探俞盼对这个黑化剧本的接受程度。


    如果俞盼同意了,后面还有大把细节要讨论,现在既然原作者明确反对,这条路走不通,那也就只能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框架继续推进。


    正事谈崩了,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告辞的意思,反而很自来熟地继续待在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视。


    嗑瓜子的嗑瓜子,吃水果的吃水果,俞盼被他们弄得有点烦躁,想起身回卧室找沈砚舟清净一会儿。


    他刚站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黎呈从后面拉住了手肘。


    “俞盼,你去哪儿啊?”黎呈问。


    不知怎么的,俞盼本来想回卧室的脚步一转,就往书房去了,“客厅太吵了,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噢,”黎呈应了一声,“一起呗,我也找个地方静静。”


    走进书房,黎呈被房里那一整面的书墙惊到了,“俞盼,你家这…这么多书啊。”


    “还好,”俞盼语气没什么波澜,“这只是一部分。”


    他们家大部分的书都在澜洲的家里,那儿的书房谭白每次去都说像个书店。


    俞盼坐在自己椅子上,拿起昨晚看到一半的书,继续翻看起来,明显不想再多交谈。


    “哎,俞盼,”黎呈却没什么眼力见,他按了按窗边那张看起来像是临时休息用的小单人床,“我看你家就两个卧室,你平时就睡这儿吗?”


    俞盼头也没抬,敷衍地应了一声:“昂。”


    “这也太小了吧,”黎呈打量着那张对于成年男性来说确实不算宽敞的床,“比学校宿舍的床还窄一点呢,能躺得开吗?”


    “能。”俞盼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不仅能,还能躺俩。


    俞盼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个小时,期间黎呈和其他几个同学像是逛景点一样,进进出出好几趟。


    不过每当他们的脚刚要踏进来,俞盼就直说了,不准动他书房里的书。


    又啃瓜子又吃水果的,俞盼也没听到水声,肯定都没洗手!他受不了这样的手碰到自己的书!


    那几人见他这么说,在书房里转了转,觉得无趣,没待几分钟就又回客厅看电视去了。


    也不知道是他们太自来熟,还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又吃又喝又玩,吵得俞盼脑仁一阵阵发疼,书也看不进去了。


    “俞盼?”


    俞盼头正疼着呢,黎呈又一次推门走了进来,“你哥在卧室里待了好久没出来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啊?要不要去看看?


    “他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饶是俞盼在人际交往上有些迟钝,也能明显感觉到了黎呈对他哥的关注,这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声音也冷了下来。


    好在之后没过太久,天色渐暗,他们终于提出要返回学校了,俞盼根本不可能留他们吃饭,看到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立刻如释重负地起身送客。


    这些人一走,被闹腾得凌乱的客厅顿时就显眼起来。


    他们仅仅在这里待了三四个小时,地板上到处是散落的瓜子壳和果皮,水果核和用过的纸巾被随意扔在茶几上,茶几上还有鞋印!


    俞盼想用遥控器关掉电视,手指刚一碰到,就被上面不知沾了什么黏糊糊的液体恶心得立刻缩回了手。


    他再也无法忍受,冲进卫生间洗干净手,然后直奔卧室。


    卧室里,沈砚舟正坐在小桌前边,用笔电脑查看助理发来的周一会议资料。


    俞盼一言不发,走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沈砚舟,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怎么了这是?”沈砚舟放下电脑,侧过头摸了摸埋在他肩上的脑袋。


    俞盼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哥,我好后悔。”


    沈砚舟失笑,拍了拍他的脸:“后悔什么?”


    “后悔跟黎呈他们扯上关系,”俞盼抬起头,捶了一下沈砚舟的肩膀,发泄着心里的烦躁,“我要被他们烦死了,难受死了!”


    他长这么大,除了高中的时候遇到偷钱的那个事儿,之后遇到的人大多都还算正常,至少是能沟通、讲道理的。


    像今天来的那些人,如果俞盼不是知道他们读着大学,他简直要以为他们是哪里来的无赖。


    沈砚舟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环抱住他,“盼盼,这个世界上的人有很多样儿,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相处起来很累,那就适时远离,减少来往,保护好自己,这没什么不对。”


    “嗯。”俞盼在他颈窝处蹭了蹭,用力点头,“等把这个短片的剧本弄完,我就再也不理他们了。”


    沈砚舟笑了笑,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背,他的盼盼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了-


    经过那些人来他家的这么一遭,俞盼心里对黎呈那伙人已经反感到了极点。


    一想到下周还要去电影学院跟他们继续讨论剧本,他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但俞盼也只能暂时忍耐,毕竟是他自己亲口答应提供小说授权,也承诺了会参与剧本改编,现在中途因为个人好恶就单方面毁约,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到了周二,俞盼一想到傍晚要去电影学院,整个人都萎了,正伤感着呢,手机就响了。


    来电的是他长期投稿的那家杂志社的编辑。


    对方先确认了俞盼的身份,然后才问他,是否有意向将这几年发表在他们杂志上的文章,整合成书籍出版。


    如果他有这个意愿,下个月五号前可以前往杂志社所在的中州市,详细商讨并签订出版合同。


    俞盼握着手机,听到“整合成书籍出版”这几个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整合成书籍出版。


    书籍,出版。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的文字真的要变成一本实实在在的书了?


    因为这个事儿,俞盼傍晚去电影学院的路上感觉都是飘着去的,期间那些人说了啥,他也没注意,到点儿了又飘回家。


    等到了家,俞盼把这消息跟沈砚舟说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沈砚舟先是谨慎地核实了这个电话号码和杂志社的信息,确认无误后,才看着俞盼的眼睛,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是你理解的意思。”


    “啊啊啊啊啊——!”俞盼激动地抱住沈砚舟的脖子,像只快乐小狗一样在他脸上胡乱亲了好多下,“出版!是出版!哥!是真的出版!”


    沈砚舟任由他亲,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嗯,是出版,我们盼盼要出书了。”


    “我好厉害!沈砚舟!我太厉害了!”俞盼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会重复着这句话,“我也能出书了!我的书!”


    “是,你很厉害,我们盼盼一直都很厉害。”沈砚舟搂着他的腰,笑着说:“我们盼盼,现在是个真正的作家了。”


    “作家……”俞盼听到这个词,愣了一下,那股不真实的幸福感再次淹没了他,他抱住沈砚舟,“我……我真的要成为作家了!”——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80章


    能够出版自己的作品, 俞盼当然愿意了,开心过后,第二天上午,他就给那位编辑回了电话, 明确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将文章整合出版。


    编辑在电话那头笑着应了声“好”, 随即和俞盼约定了下周在中州市见面详谈,签订出版合同的具体时间。


    末了, 编辑还特意提醒他, 可以顺便带一些未曾发表过的新稿过来,如果题材合适,可以一并考虑收录进书里。


    俞盼手里确实积攒了不少写完但还没投出去的稿子, 只是这些手稿存放分散, 在澜洲和青屿的住处都有。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不算难题,沈砚舟一个电话过去,就安排人分别去两处住所将所有手稿整理好送过来。


    三天后,俞盼之前的稿子就送过来了, 但他不打算全部带去, 花了一些时间, 先是筛除掉一些早期文笔尚显稚嫩的练习,又从中挑选出自己比较满意, 准备带去给编辑看。


    看着书桌上自己挑选出来准备带走的文稿, 俞盼打算用文件袋把它们分装好,这样看着整齐又好找。


    “哥,家里还有新的文件袋吗?”俞盼在书房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阵, 发现之前放文件袋的位置就剩俩了,不够用。


    沈砚舟还在看邮件,闻言起身说:“茶几下边的抽屉里应该还有, 我去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拿就行。”俞盼说着,已经快步走出了书房。他来到客厅,蹲下身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果然看到里面放着几包尚未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拿了一包,从里面抽出两个,打算把剩下的放回书房备用。就在他准备合上抽屉时,看到了底下的深褐色一角。


    “这是什么……”俞盼有些疑惑地将那东西抽了出来,当看到信封上“吴泽文”三个字时愣了一下。


    这封信应该他大一结束那个暑假收到的,当时他随手放在了茶几上,后来沈砚舟把它放到了抽屉里,这一放就将近两年。


    这两年间,俞盼确实在学校附近偶遇过吴家人几次,但他们没有再像第一次冲上来要认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俞盼也从未回应过他们的目光,当没看到。


    久而久之,他几乎要将这些人淡忘了。尤其是上学期听说吴崇之出国留学后,他似乎就再也没见过那对夫妇,更是将这事儿抛在脑后。


    这会儿拿着这封依旧保存完好的信,俞盼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信封边缘摩挲着,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


    书房里,沈砚舟处理完一封邮件,发现俞盼还没回来,以为他没找到,便起身出去寻他。


    刚走到客厅,正好看见俞盼蹲在垃圾桶旁,手里拿着空文件袋的包装,而垃圾桶里则多了一堆被撕扯得粉碎的纸屑。


    “没找到文件袋吗?”沈砚舟走近,语气如常地问道。


    俞盼闻声抬起头,晃了晃手里拿着的那包新文件袋,脸上露出一个笑:“找到啦。”


    和杂志社约定的签合同时间是下周三,接下来的几天,俞盼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自己以前写的稿子再打磨修改一遍。


    而电影学院那边的剧本讨论其实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俞盼周五晚上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要去表演系找合适的演员了。


    人选方面,他们打算找相熟的同学,挑选形象气质符合角色设定的。俞盼早在之前补充人物设定时,就已经将角色特征描绘得很清晰了,所以选角这类事情,就不再需要他参与。


    考虑到自己马上要忙出版前的修稿工作,俞盼顺势向黎呈提出,之后的选角和拍摄环节,自己因为有其他事情要忙,可能就无法继续参与了。


    黎呈听后,脸上流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并且试探着问俞盼,以后如果在创作上遇到问题,能不能再去他家找他聊聊。


    “如果有什么问题,打电话沟通就好了。”俞盼对于上次的事感觉并不友好,实在不想再森*晚*整*理让不熟悉的人来家里了,“我们可以在电话里详细说。”


    “好吧。”黎呈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不甘心,“我只是觉得,有些想法还是得面对面沟通,这样才更能说清楚。”


    俞盼盯着黎呈看了几秒,直看得对方有些不太自然,才开口道:“没关系,电话里说也是一样的。如果你担心话费太贵,我可以帮你充话费。”-


    周末两天很快在忙碌的改稿中度过。


    中州市距离京市相当远,而且没有直达的机场。但它离澜洲却很近,从澜洲开车过去,大约只需要三个小时车程。


    周一晚上,俞盼就开始忙活着收拾行李,夏天的衣物轻薄简单,无非是短袖、休闲裤之类,俞盼把自己的换洗衣物都塞进了沈砚舟的行李箱里。


    而他自己那个小一点的行李箱,则用来装准备带给杂志社编辑的京市特产,以及装了需要交给杂志社审阅稿件的公文包。


    因为沈砚舟周二上午还有一个必须亲自出席的重要会议,所以他们订了下午飞往澜洲的机票。


    飞机抵达澜洲时已是晚上,虽然他们长期住在京市,但澜洲的这个家一直由周姨定期打扫维护。


    洗漱完毕,俞盼和沈砚舟一起躺在那张熟悉的大床上时,还能闻到被子上散发出的香香的,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哥,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俞盼突然开口。


    沈砚舟侧过身看着他。


    俞盼在沈砚舟怀里蹭他,有点兴奋地说:“我这次去中州谈出版合同,算不算是……出差啊?”


    沈砚舟被他这可爱的想法逗笑了,“嗯,当然算。”


    俞盼也忍不住笑起来,带着点小得意:“那我也是出过差的人啦!”


    “嗯,”沈砚舟手指拂过俞盼的眉眼,有些感慨,“盼盼长大了,都有公事要处理了。”


    俞盼一听,立刻鼓了鼓嘴,不服气地反驳:“我早就长大了好不好!”


    沈砚舟拍拍他的背,笑着认错:“好好好,是哥说错了,我们盼盼早就长大了。”


    俞盼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抱住沈砚舟的腰,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沈砚舟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正准备伸手去关床头灯,怀里的俞盼却突然又开口了。


    “哥。”


    沈砚舟关灯的动作顿住,应道:“嗯?还没睡着?


    “之前……吴泽文给我的那封信,你还记得吗?”俞盼问。


    “记得。”沈砚舟回答。


    “就前几天,我找文件袋的时候,在抽屉底下看见它了。”俞盼的声音很平静,“然后…我把它扔掉了。”


    “嗯,哥看见了。”沈砚舟的语气同样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俞盼听见他这么说,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平时家里的垃圾基本都是沈砚舟早上出门上班时顺手带下去扔掉的。


    自己那天撕信扔信并没有刻意遮掩,他肯定早就看到了,却什么都没问。


    俞盼收紧了环抱着沈砚舟的手臂,把脸埋得更深了些,闷闷地问:“你就不好奇我有没有看过信里的内容吗?”


    沈砚舟一下一下抚着俞盼的后脑勺,“哥说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哥都支持你。你看或着不看,留下或着扔掉,都有自己的理由。”


    “不行,这次你必须得说,你得猜猜。”俞盼捏了捏沈砚舟的腰。


    “这么霸道啊?好吧,让哥猜猜看,”沈砚舟配合地沉吟了几秒,说:“没看。”


    俞盼听到沈砚舟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漾起一阵“果然只有沈砚舟最懂他”的满足感。


    “嗯,我本来想直接扔了的,”俞盼说,“但是又怕扔到楼下垃圾桶,万一被什么有心人捡去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撕得碎碎的,这样就看不清了。”


    沈砚舟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吻了吻俞盼的发顶,夸他:“唔,我们盼盼考虑得很周全,很谨慎。”


    “那是。”俞盼说,“我反正觉得,我长这么大,他们从来都没有参与过我的生活。有他们没他们,对我的现在和未来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


    他顿了顿,手臂更加用力地环住沈砚舟,“我有哥你就够了,我有家,有沈叔沈婶给我的家,有你给我的家,这就够了。”


    “嗯,哥也是,”沈砚舟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牢牢圈住,“有盼盼,哥就什么都有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便驾车前往中州市。经过一晚上的休息,俞盼显得格外兴奋,在路上甚至能跟着车里的广播哼起歌来。


    路程和预想的差不多,他们早上七点从澜洲出发,快十点的时候就到了中州市区。


    司机将车停在杂志社附近的停车场,俞盼和沈砚舟一起下车,拿着装有稿件的公文包,走进杂志社大楼。


    向前台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后,他们很快被引领到一间整洁明亮的会议室。稍坐片刻,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士便推门走了进来。


    双方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俞盼这才知道,一直以来负责审阅,录用他稿件的编辑姓徐。


    徐编辑有些惊讶,她进门时,第一眼看到沉稳持重的沈砚舟,下意识以为他就是那位文风细腻老练的作者“俞盼”,心里还在感叹对方如此年轻。


    没想到旁边那个看起来眉眼青涩,甚至带着点学生气的男生,才是正主。


    不过身为经验丰富的文学编辑,她见过的作者形形色色,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这点惊讶很快被她得体地收敛起来。


    接下来的流程,和之前在电话里沟通的差不多。主要是商谈将俞盼近年来发表在他们杂志上发表的稿件集结出版的具体事宜。


    从俞盼高三时第一次给他们杂志社投稿被录用算起,三年多的时间里,他陆续发表了二十篇短篇小说和散文。


    “我们初步的计划是,从这二十篇已发表的作品中,精选出十五篇,”徐编辑说道,“再从你今天带来的未发表稿中,挑选五篇补充进去,凑成一本二十篇的合集。”


    她说着,将一份准备好的出版合同递了过来。


    沈砚舟接过合同,仔细地审阅起上面的每一项条款,确认无误后,才转手交给俞盼。


    沈砚舟没说话,就代表合同没问题,俞盼接过合同,大致扫了几眼关键信息,便拿起笔,在指定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俞盼将这次带来的一叠未发表稿子,都推到徐编辑面前:“徐编辑,这些您看看,需要哪篇您直接选就好。”


    徐编辑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干净的年轻作者,心里不免觉得他有些过于单纯,被保护得太好了。


    她迟疑了下,说:“还是你来决定吧,我们既然决定为你出书,就是相信你的文字。”


    俞盼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再推辞,从那叠手稿里认真挑出了五篇自己最满意的,递了过去:“那就这五篇吧。”


    徐编辑笑吟吟地接下了稿子:“好的,接下来社里会把你所有的稿子统一整理编排。如果在校对或者修改方面有任何需要和你沟通的地方,我们会及时给你打电话。”


    “好的,谢谢徐编辑。”


    当他们从杂志社大楼里走出来时,才中午十二点半,俞盼被太阳晒得眯了眯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有点儿像在做梦。


    就这么点儿时间,他竟然亲手签了个合同。


    还是自己的出版合同——


    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我也是个出过差的人啦![三花猫头]


    前天码了八千字,腱鞘炎就没惯着我了……[化了][化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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