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车祸
奚也扛着唐金生的目光,背脊绷得笔直,慢慢步出厕所。
转身的那一瞬,他余光瞥见唐金生从腰侧掏出了一把手枪。
他连呼吸都来不及换,几乎是本能地转身,疾步朝楼道奔去。
忽然间,一条健壮有力的胳膊从旁伸出,横在奚也肩膀上向后一带。
奚也被扯进墙角,口鼻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
“别动。”低沉的嗓音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响起,带着一丝熟悉的语气和气息。
奚也骤然安静。
……哥哥?
桑适南一边压着他的肩,一边迅速将他转向自己。
“衣服脱了。”他低声命令。
奚也一愣。
桑适南已经脱下上衣,塞进他怀里让他换上,用气声道:“我刚在走廊看到唐贯因病房门口多了两个人守着,猜是唐金生来了,就赶紧过来看看你,还好来得及时。”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的灯光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正沿地面滑向楼道口。
桑适南一抬眼,看见那道阴影逼近。
来不及了!
唐金生的枪口出现在楼道口的刹那,桑适南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捞起奚也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单臂一托,将人整个抱起来,顺势一低头,借位吻了过去。
瞬间,奚也的呼吸全数滞在喉咙。
两人的唇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几乎快要贴在一起,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热气。
桑适南却没看他,只是盯着他脑后那堵冰冷的墙,用身体挡住背后唐金生的视线。
楼道门被推开,一只枪口缓缓探入。
唐金生眯眼扫了过来,却只见到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正背对他站在拐角角落里,紧紧抱着怀中那人,忘情地亲吻。
被抱起来的那人穿着一件大号黑色短袖,衣摆盖住腿根,过于宽松的衣服遮住了那人的真实身形,一时也瞧不出是男是女。
唐金生皱眉。
他盯着那两具贴在一起的身体,神情略有迟疑。
奚也的视线悄悄越过桑适南肩膀,瞥向楼梯上方,正朝他们靠近的唐金生。
他神色一冷,双腿夹住桑适南的腰,揽住他的脖子向下一拉。
“亲我!”他贴着桑适南的唇角低声命令。
桑适南也听见了身后唐金生越靠越近的动静。
他轻叹一声,手掌扣住奚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下一刻,他俯身覆了上去。
唇齿相抵的刹那,桑适南用舌尖顶开了奚也的牙关,热气交缠。空气中响起一声几乎难辨情绪的水声。
奚也先是怔住,随即收紧环在桑适南脖间的手,任由那股力道牵制。
他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泛起一层薄红,喉咙里逸出一声轻微的气音,细碎得像低低的呜咽。因为声音太细、太轻,乍听起来有些像女孩儿。
果不其然,唐金生脚步忽然停住。
他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目光在那两人身上停了数秒。
在他印象中,奚也虽然长得好看,好看到坤貌有时候甚至直接把他当女孩儿养,但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喜欢男人的癖好。
脾气就更不用说了,看着好欺负,冷不防就给人挠一爪子。除了坤貌,对谁都用鼻孔看人,谁在他眼里都跟垃圾一样。
就他那样,怎么可能甘于被人压在身下。
唐金生听着两人之间发出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呸了一声,慢慢放下枪,转身离开。
楼道重新陷入安静。
桑适南还保持着那个姿势,额角的青筋一跳,终于松开手。他抬手,拇指一擦,将奚也唇角残余的水光抹去,下一刻拽住奚也的手腕,两人悄无声息地冲下楼梯。
直到穿出医院大门,才猛地呼出一口气。
杨成安的车还停在外头。
桑适南拉开车门,把奚也推进后排的时候,杨成安和司机正靠在座椅上打盹。
杨成安蓦然被惊醒,愣了好一会儿:“哎,我怎么突然睡着了……”
他揉揉眼睛,往旁边看:“伤口处理完了?医生说没事吧?”
奚也低头,看着自己那乱七八糟缠着纱布的手腕,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桑适南也在这时钻进了副驾,一米九的个头几乎顶着车顶,宽肩占据了半边空间。
杨成安瞪着他,吓了一跳:“你衣服呢?”
桑适南用下巴颏指着奚也:“他那件打湿了,我的借他穿。”
说完他看了眼杨成安,探出一条胳膊,用力拍醒司机:“醒醒?回天堂岛了。”
司机睡得还有些懵,下意识揉了揉脸,含糊地应了一声,车子发动,驶离医院。
车内一时静极。
景色从窗外缓缓掠过,车内气温低沉,一股昏倦的气息在悄然蔓延。
没多久,杨成安靠着车门,慢慢又忍不住打起瞌睡。
“等等。”桑适南忽然开了口,回手扳住杨成安肩膀,皱眉,“你这状态不对啊。”
车辆突然在这时打滑了一下。
桑适南心里一咯噔,扭头去看司机,只见对方双手松松地握着方向盘,脑袋越来越重,车辆行进的路线也变得歪七扭八。
桑适南骂了一声,猛地探身去抓方向盘。
车身一个急晃,轮胎擦着路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一边控车,一边用力去晃司机,司机的手正从方向盘上滑下去,整个人软倒在座椅上。
“停车!”桑适南低吼。
司机被吼得一激灵,条件反射似地去踩刹车,却只蹬了个空。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靠着座椅轻轻打起鼾。
“操他妈的……”桑适南一咬牙,手肘一拐,抓起司机甩到后排。
随后他长腿一跨进了驾驶位,在车快要失控的刹那稳住方向盘,车身终于平缓下来。
后排两人歪斜在座椅上,像被人同时拔了电源。
奚也不想和他俩挤在一处,艰难地避开他们钻去副驾,挨着桑适南一起。
他一连扯了好几张纸巾擦手,回头看了后排两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又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
到底是谁……在对杨成安下手?
“奚也。”
桑适南忽然开口。
奚也轻轻“嗯”了一声回应。
桑适南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右侧外后视镜,低声说:“你看看后面,是不是有辆丰田?”
奚也一怔,转头顺着镜面看过去。
一辆海拉克斯皮卡正紧紧咬着他们的车尾。那是东南亚常见的改装车型,底盘高、扛撞耐造,常年在烂路上拉人运货。
车上司机看不清模样,帽檐压得极低,脸上罩着黑色口罩,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
他盯着那人,眉心一点点蹙紧。
桑适南扫一眼后排,原打算让奚也帮忙掏杨成安的手机,但瞥见他用纸巾一遍遍擦指尖的动作,便沉默了一瞬,自己伸手进衣袋,把手机摸出来。
下一秒,车窗降下,手机被他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他顺势猛地一拧方向盘,做出一个要靠边停车的假动作。
后方的海拉克斯立刻做出了反应,它并未跟上,而是提前倒车,试图躲进他们的视觉盲区。
桑适南骂了一声,果然是冲他们来的!
他猛打方向,掉头,油门踩到底。车身轰鸣,轮胎急转,刺耳的摩擦声炸开在海风中。
海拉克斯却在后面紧咬不放。
桑适南一路狂飙,驶上了海湾悬崖的盘山公路。
他的掌心渗出薄汗。
这一带,是回天堂岛的必经之路。右侧,是万丈深海;左侧,是常年崩塌的峭壁。有的路段甚至仅容一辆车通行。
他要是对方,真想对前面的车做点什么,多半会选这段路下手。
“他加速了!”奚也陡然开口。
他话音刚落,海拉克斯猛地撞了上来。
“坐好!”桑适南低喝一声。
巨大的冲击力席卷而来,后座安全带猛地一紧。桑适南狠踩油门,车子发出尖锐的引擎嘶吼。
但对方动作更狠。那辆皮卡忽然打弯驶上路边的斜坡,借助斜坡一跃,硬生生飞到他们左侧。
“小心!”奚也一声低呼。
车门与栏杆剧烈摩擦,火星乱溅,焦灼味混着金属气味充斥车内。
桑适南眼底闪过一阵冷光,牙关紧咬,猛打方向盘,反身撞了过去!
“砰——!”金属撞击声震耳欲聋。
奚也整个人被甩到一侧,胃里翻腾,头撞上车顶,耳边一阵嗡鸣,右耳几乎被震得失聪。
海风灌进破开的车门,卷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被改装过的海拉克斯坚固得近乎变态,数次碰撞后,桑适南明显落了下风。
皮卡再次逼近,狠狠顶上他们车尾,将整辆车逼向悬崖!
栏杆发出刺耳的“咯吱”声,顷刻崩裂!
“操!”
桑适南拼命打方向盘,车头猛地回摆。惯性之下,奚也的半个身体被甩出窗外,悬在空中!
“奚也!”
桑适南脸色遽变!
他踩下刹车、解开安全带,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随后踩上副驾座椅,猛地一把抓住奚也的手,将他往里一带。
瞬息之间,他们身体互换了位置。奚也被拽回车内,而桑适南整个人顺势被惯性甩出车外!
车子甩尾,轮胎拖着火星在悬崖边缘滑行,最终在死线处停下。
海拉克斯在这时停住了攻势。
奚也脸色瞬间惨白。
他扑过去,趴在副驾座上,双手死死向外一抓!
风声归于寂静。
桑适南吊着一条胳膊,被半悬在空中。
奚也拼命咬着牙,死死攥住了桑适南的手。
冷汗从额头渗出,一滴滴砸在桑适南眼角。
瞬间的冲击力过于巨大,以至于桑适南直接听见了奚也胳膊脱臼的声音。
他怒喝:“松手!”
奚也咬紧牙关,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来:“我……不。”——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鞠躬躬~
第42章 真相
医院走廊。
唐金生收起手枪,重新回到唐贯因的病房门口。
门外两名手下正笔直地立在走廊两侧,听见脚步声齐齐挺直了腰。
“你们刚才,”唐金生眯起眼问,“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摇头。
唐金生的眉头一点点皱紧。
人明明是当着他的面出去的。
这条走廊没有岔口,他们怎么可能没看到?
难不成……
唐金生缓缓眯起眼,脑海里闪过方才在楼道里看到的那一幕。
他指尖轻轻一搓,眼底浮出阴鸷的冷色。
“老大?”
手下小心唤他。
“什么事?”唐金生回神。
下属指指病房说:“少爷刚睡下了,要进去看看吗?”
他正要答,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唐金生皱着眉接起,刚听几秒,脸色便肉眼可见地由黑转白。
“……转运箱里的东西被人调包了?足足六车,怎么会不见!谁干的?”
唐金生声音压得极低,却仍透出掩不住的震怒。
两个手下怕被怒气牵连,远远站在一旁,不敢上前。
挂断电话,唐金生一脚踹上面前的墙壁,将手机往墙角狠狠一掷。
两个手下盯着那炸裂的手机,悄悄又退后了两步。
唐金生叉腰,胸口剧烈起伏。
怒火过后,冷意一点点从脊背往上爬,他忽然想到什么,咬牙问道:“阿坤呢?我让他全程监督,他人在哪?”
【阿坤人不见了。】
寰海商会里,一名哑巴司机站在罗昌裕面前,双手灵巧地比划着手语。
【他原本开最后一辆车压阵,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车。可能车队刚出发时就被换掉了。】
罗昌裕久违地看到有人做手语,眼底掠过一瞬亲切。他温声问:“货呢?调包的事,你们也不知道?”
哑巴司机立刻摇头,【货是阿坤清点的,我们没人碰过。】
罗昌裕沉默片刻,起身从博古架上取下那只微缩佛塔,掌心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阿坤……阿坤……”他低声喃喃。
悬崖边。
海浪远远拍在礁石上,声如兽吼。
一辆海拉克斯停在被撞断的栏杆前,发动机刚被关掉,还在低声嗡鸣。
身着黑衣的司机推门下车,帽檐压得极低。
他走到悬崖边,在风里蹲下了身。
奚也几乎筋疲力尽,脸色发白,手上青筋暴突,却依旧死死攥着桑适南的手腕。
他咬着牙,偏头,死死盯着那个靠近的男人。
男人没说话,只按了按帽檐,将脸隐入阴影中。
奚也心口猛地一跳。
那人不言不语,只俯身,一手拉住桑适南的手臂,稳稳将他拽回到坚实的地面。
桑适南喘着气,抬头:“你——”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时近中午。再过不久,就是天堂岛每日供应下午茶的时间。
他转身不带一丝犹豫,回到车上。引擎一声低鸣,车子重新回到公路,沿着山道缓缓驶离。
“他开车撞你们,却又不想要你们的命。这么说他的目标,不是你们?”
沉弄青赶回天堂岛时,奚也和桑适南刚从医院回来。听完事情的始末,他一边解着袖扣,一边皱眉说出这句话。
奚也脱臼的胳膊刚被接上,苍白的指节还微微发抖。他垂着眼,若有所思:“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杨成安。”
桑适南点头:“车是杨成安的,对方是冲他去的。原本是想让他出车祸,只是没想到车上还有我和奚也,打乱了计划。”
“杨成安现在人呢?”沉弄青问。
“送回小竹楼了,”桑适南答,“他和司机都摄入了催眠药物,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沉弄青沉吟片刻,又问:“你们觉得,动手的会是唐金生的人吗?”
奚也摇头:“唐金生暂时不会动他。他现在还需要维持和杨成安的合作。”
桑适南似乎想起什么,话到嘴边又压下去:“你觉不觉得,今天那个人有点像——”奚也忽然眯起眼,抬手制止他开口。
他顿了顿,转向沉弄青,“早上你去追踪那批转运货,查到了什么?”
沉弄青闻言,眉间闪过一丝异色:“那批货是运往火葬场的。可奇怪的是,里面运的居然是六车水果……”
桑适南皱眉:“你一早出去,就是查这个?”
沉弄青点了点头,蹙眉压低声音:“我原本还以为,是岛上在处理尸体或是什么人体组织。”
奚也静默片刻,调整着因思考而放慢的呼吸,对沉弄青开口:“你猜得没错。那批货原本就是人体器官。按计划,今天本该全部焚毁。只是……”
他抬眸,眼神里透出一丝冷光:“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人把它们全换成了水果。”
桑适南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明白,插嘴问:“那真正的器官箱现在在哪?不会被当成果盘送去天堂岛了吧。”
奚也的目光霍然抬起。
沉弄青也怔住,片刻后忽然笑出声,冲桑适南竖了竖大拇指:“你这脑子,偶尔真有点用。”
奚也脑海里倏地闪过这几天的种种画面。
拒绝吃岛上水果的白象、病得突如其来的唐贯因、被下药的杨成安、被调包的转运货箱,还有那辆追尾的车、男人临走时看表的那个细微动作……
似乎所有线索都在这时串在了一起,奚也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快,带我去医院!”
“哪个医院?”桑适南起身挡在他面前,“你又要去找唐贯因?你不怕唐金生再对你下手?”
奚也摇头,眼神很坚定:“转运箱出了问题,唐金生一定会回天堂岛善后。所以现在,恰恰是医院最安全。”
桑适南还在犹豫,奚也刚大小病交替来了一轮,身体还没好透,又差点遭了一番车祸,胳膊还脱臼了,现在一点儿也不休息,又要马不停蹄去什么医院。
老桑同志要还在世,指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
奚也有些着急:“哥你快让开,再晚就来不及了。”
“行了。”沉弄青看了两人一眼,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想去就去,我陪着你。”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桑适南吩咐了句:“哎,今天我负责保护你弟,你记得保护我啊,一会儿在医院别离沉老师太远。”
“我去你大爷。”桑适南低骂一句,咬牙跟了上去。
到了医院,奚也一路直奔楼顶病房。
沉弄青留在走廊上守着,只有桑适南跟着奚也进去。
唐贯因刚睡完午觉,本以为醒来能看见哥哥,结果床边空空荡荡,眼神里浮起一层失望。
他又重新躺下,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口的门锁轻轻一转。
“哥你来了?”他惊喜地坐起,却在看到来人时愣住,“奚老师?”
“怎么,听你语气,不太欢迎我?”奚也关上门,向他走近。
唐贯因连忙摆手:“哪能啊,我还以为是我哥呢。奚老师有事?”
奚也坐在床边,问他:“阿坤今天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啊。他最近一直在帮我哥忙着准备巡礼的事,连我都没空理。”
唐贯因眨眨眼,“他是不是又闯祸了?”
“这事儿我也想知道。”奚也抬手,伸出一只手掌,“借下手机,我没他联系方式,有急事找他。”
“噢噢好。”唐贯因立刻把手机递了过去。
奚也翻出通讯录,指尖在屏幕上滑了一下,找到“阿坤”二字,直接拨出。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因?”
奚也无声冷笑了下,对着电话那头开了口:“听着。”
他话音刚落,抬手狠狠一拳朝唐贯因揍了过去,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不等对面说话,奚也果断掐断了通话。
唐贯因整个人都怔住了,眼睛圆睁,结结巴巴:“奚老师你……”
奚也抬手,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安静,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唐贯因病床旁边。
等了大概半小时,外头走廊上传来传来急促脚步声。
阿坤气喘吁吁地冲进病房,一眼看见唐贯因,快步上前:“阿因!你没事吧?!”
奚也唇角弯了弯:“动作还挺快。”
阿坤猛地回头,看见坐在床边的奚也,眉头立刻皱起,怒火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他冲上前,想攥住奚也。
“哎。”
桑适南靠在墙边,抬脚轻轻踹了他膝弯一下。
阿坤差点一个趔趄,回头瞪过去。
桑适南面无表情:“当我空气呢?”
“阿坤!”唐贯因赶紧拉住他解释,“奚老师没有把我怎么样,他电话里骗你的,他打的是他自己。”
阿坤一愣,仔细看了眼唐贯因,果然毫发无伤,这才扭头看奚也:“你什么意思?拿我耍着玩吗?”
奚也站起身,声音淡淡:“这办法最省事。毕竟能让你丢下所有事立刻赶来的人,也就他一个。”
他微侧头,目光淡淡落在唐贯因身上:“对吧,阿因?”
“欸?”唐贯因一脸懵。
奚也没再多解释,转身走向阳台,推开落地门,回头看阿坤:“过来,我们单独聊十分钟。”
阿坤心口一紧,翻来覆去回想着奚也刚才那几句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沉默几秒,还是跟了出去。
阳台隔音效果不错,门一合上,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奚也背对着他,倚在栏杆上,微风掀起他鬓边的发丝,整个人显得既虚弱,又危险。
阿坤静静地盯着奚也:“你想聊什么?”
“一个人调换偷运人体器官的转运箱,”奚也冷不丁开口,“好玩吗?”
阿坤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阿坤,”奚也回头冷静看他,直接切换成多西亚语,“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轻举妄动,这三年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是吗?”
阿坤冷笑一声,同样用多西亚语回了过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再说了,你有证据这些都是我做的吗?”
奚也往前逼进一步:“把唐贯因的心脏病药换成维生素片,让他病发的,是你吧。”
阿坤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还有,”奚也继续靠近,“刚才在路上追尾我的车,那人,也是你吧?”
阿坤忍不住后退,肩膀抵上墙,脸色微僵:“你在胡说什么?我有什么理由害你们?”
“是,我说错了。”奚也低声道,“你真正的打算,是伪造杨成安车祸现场,而不是追尾我。你当时并不知道我们也在车上,下手的动机确实跟我们无关,而是杨成安。”
阿坤沉默着,指尖轻轻颤抖。
奚也轻叹一声:“但是阿坤,把岛上供应给客人的水果换成那些人体器官,是搞不了杨成安,也扳不倒唐金生的。”——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呀大家~[让我康康]接下来要开始填前面的坑和伏笔了,剧情会飞一样发展,预计大概还有十多章。目前好几条剧情线都在脑袋里打架,所以每天只能码3000字,等梳理清楚一定会加更的,看我鸽子的眼神[鸽子]
第43章 巨人观
阿坤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坐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苦笑出声:“其实你用阿因手机打给我那会儿,我就已经准备好那些转运箱了。只等下午茶的时间一到,我就亲自送去那些客人手里。”
奚也垂眼看着他,声音没有温度:“所以你才会提前支开唐贯因,让他病发住院,离开天堂岛。因为你知道,以他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刺激。”
阿坤嘴唇发颤,声音几乎哽咽:“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我真的没办法。”
奚也在他面前蹲下,抬手轻拍了拍他侧脸:“用这种方式去对付唐金生?阿坤,你在想什么?当初岩温龙偷偷贩卖天堂岛上的巴别塔,为什么没人敢买?”
阿坤近乎呓语似地开口:“因为他们,不敢得罪天堂岛。”
“他们为什么不敢得罪天堂岛?”奚也反问。
阿坤偏头看他一眼,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话。
奚也说:“你很清楚,他们不敢得罪的,从来不是天堂岛本身,而是岛上的客人,是那些有权有势的有钱人。你以为,把那些转运箱亲自送到他们手里,岛上的真相和罪恶就会大白天下吗?你以为,能登上天堂岛的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唐金生手里有他们在岛上做的那些事的把柄,他们也清楚唐金生做的那些生意,说到底,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阿坤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喃喃道:“可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奚也蹲久了有点累,撑着墙缓缓站起身:“唐金生把运送转运箱到火葬场的任务交给了你,你却背地里调包。现在事情败露,唐金生多半不会给你活路。”
“我不在乎!”阿坤忽然抬头,眼球发红,“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活!”
他猛地站起,一步逼到奚也面前:“我妹妹!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她就死在唐金生手里!我要为她报仇,我要唐金生血债血偿!”
奚也静静地听着:“那杨成安呢?”
“……杨成安?”
阿坤顿了一下,语气忽然激动起来,猛地砸了两下墙:“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伪善禽兽!他跟唐金生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个唱白脸,一个装菩萨。什么慈善家、救世主,全是笑话!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把我妹妹亲手送上天堂岛?我要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奚也微微眯眼:“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杨成安死了,唐金生这些年做的事,就没人知道了。没有人能作证,你妹妹的仇也会被一笔抹去。”
阿坤怔住,呼吸一滞。
奚也靠着墙,目光低垂,轻声道:“来,我告诉你。按照你现在的计划继续走下去,结局会是什么。”
“首先,你把那些转运箱里的人体器官当水果直接端到客人手里,或许能引起一阵惊恐,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把天堂岛的罪恶彻底揭开?不会的。那些能上岛的客人里,有不少人本身就是买家。整容植皮也好,器官移植也罢,他们和唐金生是一条利益链上的人,揭开一点只是把脏水抖到台面上,更多人会选择帮他掩盖,而不是把自己牵连进去。”
“接下来,唐金生会趁机把这批转运箱重新收回,他会更加警惕,开始怀疑、清查,甚至亲自出面处理销毁证据。中国警方办案讲求证据链,物证一旦销毁,就只剩下人证,但人证的可靠性远不及前者,除非这个人证是最为核心关键的——杨成安。可在你的计划里,杨成安由于被你下了安眠药,已经在路上发生车祸意外身亡了。”
“最后,唐金生没了最重要的物证和人证,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他会把善后做得干净利落,继续在别处运营他的生意网。至于那些上岛的客人,他们也绝不会主动出卖他的。天堂岛本就是为他们的罪恶提供掩护,无论是毒品、器官买卖,还是别的任何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旦他们察觉唐金生处境危险,你猜他们最可能采取的行动会是什么?”
阿坤说不出话。
奚也缓了一口气,眼里寒意更深:“他们会杀唐金生灭口。但罪恶消失了吗?死了一个唐金生,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唐金生站起来,只要需求存在,天堂岛就会一直存在,永远不会消失。”
阿坤听着,像被冷水浇醒,声音哽住:“那……真没办法了吗?”
“有办法。”奚也站直,身形在阳台的光影里被拉长,“但你要听我的。这样我才能让无辜枉死的人得到昭雪,把真相公之于众。”
阿坤死死盯着他,指关节泛白:“现在收手还能来得及吗?那批转运箱被调换,唐金生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奚也直视他的眼睛。
阿坤一愣:“你……已经有主意了?”
奚也淡淡一笑:“我不仅能让唐金生放过你,还能让他对你的信任更深一层。接下来,你照我说的做。”
****
唐金生匆匆赶回天堂岛住处,坐在客厅里,目光像刀一样盯着站在眼前的阿坤:“今天白天,我让你监督押运转运箱,你人去哪儿了?”
“我在岛上,哪儿也没去。”阿坤恭敬地低头回道,“今早出发前,我发现有人在盯我们车队。”
唐金生一愣:“你确定?对方是谁?”
阿坤说:“我不知道,也不清楚他们什么目的。我只是怕消息走漏,才临时决定把箱子调包。事先没告诉任何人,连司机也没说。”
唐金生眯起眼仔细打量着阿坤的表情。
如果阿坤的话是真的,那多半就是杜雯的人。那天他听说杜雯在码头上试探查验转运箱时,就直觉不对劲了。
他慢慢拨弄着手里的佛珠,略一沉吟:“除了你,还有谁看到有人在盯梢?”
阿坤默了一下,摇头。
“那我要怎么相信,你的话是真的?”唐金生说。
阿坤继续沉默。
来之前,奚也特别嘱咐过他,只需把前面那两句说清楚,其他的问题就装糊涂,别多说。
正在此时,唐金生电话响了。
看到来电名字,唐金生脸色微变,他走到窗边接通:“罗主席,您怎么突然打来了?”
电话那头语气严肃:“唐老板,有件事我想必须得跟您同步一下。你知道,你今天押运那批货的车队,被杜雯盯上了吗?”
唐金生瞬间愣住,偏头瞥了一眼阿坤:“罗主席你怎么知道这事儿?这是真的?”
“那能有假?”罗昌裕说,“还记得沉青吗?是他先发现的,有人一路尾随车队,他追查过去才发现对方是杜雯的人。现在你那岛上情况很敏感,杜雯和中国方面的人都还在附近,要这次侥幸没事,这批货就先留在岛上别动,别让杜雯有借口翻箱查证。万一被他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你得不偿失。”
电话挂断后,唐金生回到客厅,走到阿坤身边。
他看了阿坤一会儿,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两天辛苦了,先回医院多陪陪少爷。等风头过了,岛上的事收了,我们一块儿离开白象港。”
阿坤点头应承:“是,大哥。”
“对了。”唐金生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翻出一张照片递给阿坤,“这两天,你在岛上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阿坤一看,脸色立刻变了。
是奚也的正面照。
唐金生盯着阿坤,微微眯起了眼睛。
阿坤顿了顿,点头:“见过,他是沉青和那个中国警察的随行翻译,他们一起的。”
“哦?”唐金生慢慢收回照片,“这样么……”
离开医院,桑适南没有立刻开车回天堂岛,打算让奚也先留在白象港:“唐金生现在回了岛上,这两天你尽量不要过去了。”
“不用。”奚也摇头拒绝,“我是坤貌的儿子,唐金生不敢随便对我下手。”
桑适南挑眉:“那在医院的时候,他怎么还拿枪对你?”
奚也冷笑了声:“他拿枪不是为了对付我,他是在自保,他怕的是……我要对他做什么。”
桑适南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你和唐金生有仇?”
奚也点头,认真看向桑适南双眼:“天大的仇。哥哥,既然唐金生这么怕我做点什么,不如我们干脆就给他找点麻烦。”
桑适南愣住:“你想怎么做?”
奚也说:“象园。”
曼拉明提着他亲自从岛外精挑细选买回来的水果和粮食,走进象舍。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象舍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草味。白象安静地趴在阴影里,庞大的身躯宛若一座静默的山。
这两天,它的食欲与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曼拉明将果子一颗颗递到象鼻前,看着它安然进食,眼神里有一瞬的柔和。
喂完后,他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才蹲下身,轻手轻脚解开象腿上的粗绳。
白象长鸣一声,它回头,用鼻尖轻轻触了触曼拉明的肩膀。
“乖孩子,”曼拉明低声说,手掌轻轻拍了拍象腿,“今天,去外面逛逛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曼拉明目送白象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那抹灰白彻底隐入雾霭。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冲岛上高喊:“不好了!”
“神象逃走了——!”
此刻,岛上大半人还处在梦乡,全都让曼拉明这一声喊给吵醒过来。
半梦半醒的人推开窗子,嘈杂的呼喊声在岛上四处回荡。岛上员工们纷纷赶往象园,就连部分客人也被吸引出门。
不一会儿,整个岛乱作一团。
杨成安匆忙穿好衣服,从小竹楼冲出来。原本打算直奔唐金生别墅,却在路口忽然停下脚步。
那天车祸后的记忆一片空白,他只能从奚也口中拼凑出些许碎片。
有人在他车上动了手脚,下了安眠药。只有平时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他们的人能够做到。
除了唐金生,还有谁?
一股冷意从脊背窜起。
这个该死的唐金生,他这样做,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
杨成安咬紧牙关,掉头直奔象园。
“怎么回事?”他赶到时,只见曼拉明正被杜雯盘问。
杨成安神色一变,厉声道:“杜雯怎么在这儿?没人拦吗?”
下属慌忙解释:“拦过了,拦不住啊会长!一听说神象有事,她马上就带着警察过来了,还说神象出了意外不是我们天堂岛自己的事,是整个白象港的事,非要介入调查。”
杨成安沉默片刻,揉着眉心叹气:“算了,她说得也没错。反正这次跟我没半点关系,她能帮忙找,总比出事强。”
岛上乱成了一团,找象的、看热闹的,到处都是人。
就在众人忙得焦头烂额时,奚也和桑适南趁乱溜了出来。
他们沿着海边小径前行,海风带着潮腥味,吹得树叶猎猎作响。
桑适南一直在说话:“这路这么窄,白象真能跑到这儿?”
“哥……”奚也叹了口气,伸手捂住桑适南的嘴巴,“你好吵。”
说完,他侧耳倾听了一下四周,没什么动静,又继续沿着海边的防护网走。
穿过一片不知名的小树林后,奚也盯着前方的海面,脚步猛地停住。
桑适南紧随其后,被他突兀的停顿撞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团黑绿色的东西漂浮在浅滩里,海浪一下一下推搡着它靠近岸边。
风一吹,腥臭味扑面而来。
奚也脸色惨白,下意识捂住嘴,侧身呕了出来。
那是个……人?
桑适南眯眼,海浪掀起那团东西的一角——肿胀的手臂、斑驳的衣料,还有一颗泡得发胀、形状模糊的脑袋。
他浑身一震:“……我操,是巨人观!”
第44章 光速破案
“在这儿别动。”
桑适南只留下一句,顺着树干滑下去,稳稳踏进植被丰茂的水岸。
水面浮着一具俯卧的尸体,腐胀得不成人形的皮肉泛着灰绿的光,衣料破败地贴在身上,只看得出是个男人。
桑适南没有带工具,不敢贸然上手,只在原地观察片刻。海风裹挟着腐烂的恶臭味,吹得他眉头一沉。他看着尸体的四肢与皮肤颜色,对于死亡时间心中已大致有了判断。
“皮肤呈现暗绿色,局部表皮脱落,四肢出现腐败静脉网……”法医蹲在尸体旁边仔细检查情况,“头部暂未出现骨骼裸露,推测死亡时间在三到七天之间。”
桑适南绕到警戒线外人少的角落,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海水,温度偏凉。他侧头听着法医的结论,神色微紧。
奚也观察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蹲下去,抬手想要触水。
“别动。”桑适南挡住他,“这水有点凉。”
奚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缓缓收回去,眼神落在海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杜雯带着人赶到,矮身直接钻进封锁现场,向警方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
“这是你们岛上的人吗?”她指着尸体,转头问杨成安。
杨成安是刚刚赶到的。
听说岛上发现了死人,连忙跑过来看怎么回事儿,结果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了水里那具尸体,立刻脸色煞白,捂着嘴退后,扶着树干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都烂成这样了谁认识啊。
杨成安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摆手。
正在这时,一声尖锐的象鸣从远处传来。
一头白象从树林那头冲出,巨大的影子掠过地面,蹄声如雷。
白象屁股后面还跟了一大群人:“找到了!找到神象了!”
“他妈的。”杜雯低声骂了一句,拔高嗓门,“都给我把人拦住了!”
她一声令下,警员立刻分散行动,围成一道人墙。
到了这会儿,蜂拥而来的人群远远看到那被封锁的区域,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死人了?”
“是谁?”
“怎么死的?”
“干嘛呢都?”拉嘉坐在轮椅上,推开人群挤到前面来,语气不满,“不是找神象么,怎么把这儿围起来了?”
他被迫待在屋里养伤好几天了,好不容易能出来透气,一听白象逃了,立刻让人推他来看热闹。
可是不知为何,越靠近这里,他心里越发不安。
这边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哎,前面那个,让一让,我伤员呢,别把我挤着。”他伸手拍了拍挡在前面的一个男人,那人却纹丝不动,目光死死盯着岸边。
象园负责人一点儿没察觉到拉嘉的动作,他看着那边,目光在尸体与白象之间来回跳动,额角的青筋一点点鼓起。某种不太好的直觉在心底沉甸甸地坠下去。
白象庞大的身影冲到警戒线前,警察们被它带起的气浪逼得后退半步。
它没有再前进,只停在那里,眼珠湿漉漉地望着岸边那具尸体。
然后,它缓缓弯下前腿,跪在岸边。
长长的象鼻伸出去,轻轻触了触岸边的空气,又迟疑地收回来。
它忽然低下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
象园负责人怔怔望着那一幕,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喃喃吐出一句:“那是……乌莱?”
他声音不大,却恰好被身旁的拉嘉听见。
拉嘉怔住,几乎快被他忘记的一些事情蓦然涌进脑海,脸色蓦地一白。
“不太对啊……”桑适南盯着自己指尖,指腹轻轻摩挲着残留的海水。
不知为何,天堂岛周围的海水温度偏低,冷得异乎寻常。那具尸体若一直浸泡在这片阴凉水域,又有林木遮光,阳光根本照不进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腐败速度理应被极大延缓。尸体的膨胀程度与巨人观出现的时间,都不会这么快。
桑适南眼神一冷。
真正的死亡时间,恐怕不止七天。
他抬眼,看向封锁线外的白象,微微拧起眉毛。
这时,奚也忽然出声:“哥哥,你还记得象园那个请假休息的饲养员吗?他休假多久了?”
“半个月。”杜雯的视线落在法医身上,提醒他,“白象原本的饲养员乌莱,失联了半个月。”
法医微怔:“长官是怀疑,这具男尸就是乌莱?可死亡时间对不上啊……”
“别管对不对得上,”杜雯眯起眼,语气一沉,“你先确认尸源,记得提取尸体上的软骨和牙齿,做一下后续的DNA比对。”
说完,她掀开警戒线,向人群那头走去。
警察们连忙让开通路。
杜雯走过一片人声躁动的区域,忽然在一个熟悉的面孔前停下。
“拉嘉少爷?”
拉嘉还愣在原地没动,杜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也跑来看热闹?被吓傻了?”
拉嘉像被电了一下,“啊”了一声蓦然回神,嘴角挤出个笑,支支吾吾应了几句,随即让人推着轮椅匆匆离开。
杜雯望着他背影,笑意一点点收了回去。
她慢慢缩回手,指尖上捏着一根头发,是刚才顺手从拉嘉身上拔下的“保管好。”她将那根发丝装进透明物证袋,递给身侧的警员,“带回去查DNA。还有尸体上所有残留物都重验一遍,看有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
警员一愣:“长官是怀疑,这个拉嘉就是……”
“不是怀疑,”杜雯打断他,“是固定证据。”
交代完这些,她又回头打量现场,拧起眉。
昂山少将果然没说错。
那个人,已经开始对诺辛和拉嘉动手了。
拉嘉马不停蹄回到住处,一进门就对诺辛喊:“爸!我们快走!这岛上待不得了!”
诺辛被吓了一跳,急忙迎上来:“怎么了?怎么又慌成这样?”
杜雯承诺他的合作还没正式开始,这几天一直没什么后续,他这心里总没底。
“爸,我……”拉嘉拉着诺辛,声音发颤,“我杀了个人!”
诺辛皱眉:“杀人而已,你至于吗?吴梭温的儿子你都敢动,还有比他更惹不起的?”
“……有!”拉嘉嘴唇抖得厉害,几乎要哭出来,“半个月前的事了,但我今天才知道,他居然……居然就是神象饲养员!”
诺辛怔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桑适南环顾现场,眉心忽然一跳。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岸边的泥地被警戒线隔开,法医和警察踩出的脚印错落一片。可除此之外,整片滩涂干净得出奇。没有外人的足迹,没有挣扎的痕迹。
无论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这里都不该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他抬眼,盯着水面。
海水正缓缓朝右流去。
海水……海水的流向……
他心头一紧,猛地转向奚也,朝他打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沿着海岸循水流运动方向找过去。
走了大约十几米,桑适南突然停下脚步。
“你在找什么?”奚也跟上他,低声问。
桑适南没答,只蹲下去,仔细端详地面的痕迹。
他伸手拨开落叶,露出一处被鞋底深深碾出的沟痕。
“这里,”桑适南指指地面,“发生过一场打斗。”
他退后几步,目光顺着那条从林子里延伸来的小路,缓缓描出一道想象的轨迹。
“有人是从这条路跑过来的。”
他往前走,低头盯着地上一道面积不小的深刻划痕:“到这里时他脚底打滑了,差点儿摔了一跤。跑得很急,可能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逐。”
他继续往前走,一路延伸到岸边。
“然后在这里,他被后面的人追上,地面上有搏斗、拖拽、踩踏的痕迹,他们在这里打了一架。”
桑适南一脚用力踩在泥里,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足印,他忽然皱了下眉,回手招了招:“奚也,你过来一下。”
奚也扶着树干,小心地靠近。
“小心。”桑适南伸手一拦,顺势将他拉入怀中,往后一带,将奚也整个抱了起来。
奚也身体陡然腾空,惊得一怔,下意识环住他脖颈。
桑适南一言不发,就着这个姿势在泥地上又踩了几下。
两人迭加的重量,让脚印顿时深了几分。
他霍然抬头,望向刚才那处打滑的痕迹:“我知道了。”
“被追的……不止一个人。”他沉声道,“另一个人被背在背上。两个人的重量迭在一起,所以脚印才会那样深。”
桑适南放下奚也,盯着岸边的痕迹。
“但是到了这里,痕迹又变浅了。背上那人不见了——”他眉头一跳,抬眼望向潮起潮落的海面。
“难道……另一个,是从海上逃出去了?”
“爸,我真不是故意要杀那个乌莱!”
屋内,拉嘉抹了把脸哭诉道:“是、是他先坏我好事的!”
诺辛一愣:“他能坏你什么事?”
“就……”拉嘉支支吾吾,避开父亲的眼神,“就那岛上有、有、有一些供人消遣的小姑娘,我看上了一个,才十六岁,跟颗小樱桃似的……”
“混账!”
诺辛怒拍桌面,脸色发白,胸口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爸,别生气啊!我还没真对她怎么样。”拉嘉连忙凑上去哄,“可她、她跟个男人跑了!我花了钱享受的,凭什么让我白白看笑话?我气得枪都没拿,就一路追过去……追到岸边。”
诺辛一口气又提了起来,看着他:“所以你就把人杀了?”
“我又不是存心的。”拉嘉说,“我跑过去的时候,那男的忽然挡我,我就动手跟他打起来。谁知道他那身子骨这么不经打,我才勒了一下……他就不动了。”
他抬头看向诺辛,眼底满是惊慌与委屈:“我怕出事,就绑了块石头,扔进海里。哪知道这鬼地方的海水老是打旋儿……尸体又给冲上来了。”
诺辛缓缓合上眼,半晌问他:“那小姑娘呢?”
拉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追到那边的时候,没看见她,可能早就跑了吧?”
奚也重新站到地上,望着远处那片被阳光晃得发白的海面,若有所思。
拉茵茵……
你就是从这里逃出天堂岛,游出一条活命来的吗?
浪声翻涌着,奚也收回视线,叫住桑适南:“把这条线索告诉杜雯吧。”
桑适南怀疑地眯起眼:“你觉得这位新上任的地方官,值得我们信任?”
奚也点头:“你可以无条件相信她。”
桑适南愣了下:“别告诉我,这个杜雯也是你的人。”
“那倒不至于,”奚也说,“只是这次昂山赞任命她就任新地方官,确实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桑适南并不惊讶奚也有能耐做到这种事,真正让他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盯住奚也:“你怎么会知道神象饲养员的死?还借口找白象,把我带到这儿来?”
奚也眉心轻蹙,下意识后退,却被桑适南一把攥住手腕。
男人的手劲极大,他被拽得一步踉跄,险些撞进对方怀里。
桑适南勾着他的脖颈,语气放低:“说。”
奚也仰着头,与他对视。
“因为拉茵茵。”他轻声道。
“谁?”
“一个从天堂岛逃出去的小姑娘。”奚也说,“乌莱就是为了帮助她逃走,才被人杀死在这里。我能学会天堂岛语言,也是因为她。”
桑适南怔了怔,缓缓松开他的手。
奚也扭头望着冰冷刺骨的海水。
“这一切,只是个开始。”他轻声开口,“乌莱的死,还没有结束。现在只是找到了尸体,却没有找到凶手,或者即便找到了凶手,也未必奈何得了他。我答应了拉茵茵,要让她的恩人瞑目。”
他转过身,目光落回桑适南身上,唇角微抬。
“哥哥,想听听我的计划吗?”
杜雯带着一队警察,疾步冲进诺辛的私人别墅。
厚重的铁门被撞开,院内的佣人惊叫着四散。
诺辛正让人推着拉嘉下台阶,手边是一堆装满钞票与金饰的行李箱。
杜雯挡在门口,高声一笑:“诺辛首领,要带着你的杀人犯儿子去哪儿啊?”
“你……”诺辛猛地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之前留我下来的那套说辞,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神象饲养员遇害的事,被捅出来?!”
杜雯抬了抬眉,笑道:“不错嘛,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作者有话说:智商天花板,主打一个预判所有人的预判,牵着所有人鼻子走的爽文作用
第45章 因果报应
诺辛骤然拔出手枪,扣着扳机,目光如毒蛇般盯住杜雯。
几乎在他举枪的同时,杜雯身后的警员齐齐抬起枪口。
“咔咔”一阵机械的清脆声,十余支枪指向诺辛与拉嘉。
“哎,诺辛首领,”杜雯似笑非笑,语气轻慢,“你大可以试试看,是你的枪更快,还是我这十几颗子弹更不长眼。”
诺辛的指节绷得发白,食指轻搭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这是在干什么?”他反问,“我儿子不过杀了个神象饲养员,一个既没有背景,又没有权势的普通人,他死了又能怎样?杜雯长官,你把我父子堵在这,是要代表军政府,跟我们格钦邦做对吗?”
诺辛最后这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杜雯微微眯起眼,沉默几秒,抬手示意身后的警员放下枪。
她不能对诺辛开枪,同样,诺辛也不能如此。
军政府与各邦民地武的关系向来紧张,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军方高层只能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在处理这种问题上,杜雯绝不敢以地方官名义、以昂山赞名义草率行动,稍有不慎就可能酿出大祸。
但好在,来之前她早已做好了准备。
杜雯从警员手中接过一只旧喇叭,吹去上头的灰尘,抬眼看了诺辛一眼:“我确实不能把你格钦邦怎么样。”
她一脚踩上车轮,借力翻上车顶。她俯瞰那院落里的人,唇角缓缓挑起,笑声里透着恶意:“那么……岛上的信众呢?”
诺辛脸色瞬间变了。
只见杜雯打开喇叭开关,举在嘴边。
下一刻,她中气十足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向了四面八方:“格钦邦首领之子拉嘉,半个月前杀死神象饲养员乌莱,致使神象绝食近半个月——”“杜雯!”诺辛低吼,脸色铁青,“你明知道神象绝食跟我儿子无关!”
杜雯冷笑:“神象固然神圣,可那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就该被你们随意宰杀吗?”
她没再看诺辛一眼,将刚才那段话录了下来,绑在车顶循环播放。
“走着。”杜雯从车上跳下来,回手拍了拍车门。
司机踩下油门,那辆挂着喇叭的车驶了出去,沿着白象港的主街缓缓巡行。
“格钦邦首领之子拉嘉,半个月前杀死神象饲养员乌莱,致使神象绝食近半个月——”录音一遍遍在街巷间回荡,很快传进了每个信众的耳里。
人群开始聚集、涌动。
愤怒正在这片闷热潮湿的空气里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从庙口、集市、小巷冲出来,跟在那辆巡逻车后,朝诺辛的别墅方向汹涌而去。
“爸!怎么办啊,爸!救救我!”拉嘉惊恐地叫喊着。
外面信众越聚越多,正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令他全身颤抖。
诺辛紧紧攥着拉嘉的手,安抚他:“别怕,别怕,爸在呢,谁也不能伤害你。”
他掏出枪,朝天开了一枪。
枪声震慑了门外的喧嚣,人群一时间僵住。
诺辛趁机一把拉起拉嘉,冲向门口停着的车。
黑压压的人潮见状反应过来,瞬间围了上去。
“拦住他们!他们想跑!”
“滚!”诺辛把拉嘉塞进车里,自己当着门闩,双臂横在门缝上,“都给我滚开!”
人群最前面站着一个小沙弥,诺辛一把抓住他,手枪抵着小沙弥的下巴,指尖在微微颤抖:“你们不是最看重你们的和尚么?都让开,放我儿子走,不然我开枪杀了他!”
人群中顿时安静下来。
有人怒斥:“诺辛!你这样做,佛祖不会保佑你,你会遭报应的!”
“可惜了,”诺辛却笑出声来,“我们格钦人不信佛。你们那套因果报应的理念,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他笑了好一会儿,扭头朝车内低喝:“开车,儿子。”
“爸!”拉嘉从车窗探出头,“你不上车我不会开的,你跟我一起走!”
“听话!”诺辛厉声制止他,“我俩一起谁也走不了!先保证你安全离开,他们跟我没仇,不会对我怎么样。只有你走了,老爸才能全身而退。”
拉嘉看着外面那张张愤怒的陌生面孔,手在方向盘上发抖:“这么多人,爸,你一个人……”
“走啊,你快走啊!”诺辛催促。
拉嘉看了看诺辛,咬紧牙,一脚踩下油门猛地冲出包围圈。
“不能让他跑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潮再次翻涌,有人冲上前去,抬手就要抓住车门。
“我说了,谁都不许动!”诺辛拧着小沙弥的脖颈,又一次朝地面开枪。
噪声、喘息、人群的呜咽,一齐被那声枪响压下去。
杜雯眯起眼。
一边的手下声音急切:“杜雯长官,这该怎么办……”
杜雯慢慢摇头:“放心,诺辛不敢真的对沙弥动手。格钦人或许不信佛,但杀了一个小沙弥的后果,谁都承受不起。到那时军政府借着这个名头对格钦邦下手,还不是轻而易举?诺辛聪明,他不会把把柄送给我们。”
变故却在这时出现了。
小沙弥猛地抓住诺辛的胳膊,狠咬了一口。
诺辛闷哼一声,手一松,小沙弥趁隙冲到拉嘉车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但拉嘉只顾往前冲,视线像被闷住了一样模糊,根本分不清是谁挡在了车前。
诺辛瞳孔猛地收缩,看见车头直逼小沙弥,来不及多想,他撕心裂肺地吼出一声:“拉嘉不要!”
然而车子已然失控,径直冲了上去。
诺辛感觉半边身子都失去了力气。
早先无论是杀死吴梭温的儿子,还是那名神象饲养员,他都还能硬扛,还不至于走到绝路。
但要是撞死棉滇民众眼里地位最高的小沙弥,到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人救得了拉嘉!
决定在瞬间成形。
诺辛一个箭步冲上,将小沙弥一把推开。车轮碾过他身体前的一刹那,时间像被拉长成慢镜头。
最后一秒,他转头看了一眼拉嘉。
“砰——”车头与人体撞击的巨响炸裂开来。
诺辛被狠狠掀上车窗,随后瘫软着落回地面。
拉嘉喘着粗气,眼中是无法言说的震惊。
周围一时间静得像被抽走了空气。
人群盯着倒在血泊边的诺辛,沉默像潮水般散开。
拉嘉踉跄着从驾驶座上跳下,一瘸一拐地奔到诺辛身边,声音颤抖:“爸!爸你起来,你起来啊爸!”
“拉嘉……拉嘉……”诺辛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嘴里只能说出断断续续的两个字。
他就这样不停喊着拉嘉的名字,慢慢咽了气。
几名僧人走过来,站在诺辛尸体身旁,低声念诵着佛经为他超度。
他们看向拉嘉:“你的恶行,已由你的父亲代你受到了惩罚。相应的,你父亲一刹那的善念,也会得到幸福的报偿。”
僧人们恭敬地一鞠躬,捧起钵盂,转身离去。
白象港的信众见状,也不再纠缠,默默跟随僧侣的脚步,沉默地散去。
到这时拉嘉才明白,僧人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这些人放过了他。
因为以身代罚的诺辛。
因为诺辛救下了小沙弥。
拉嘉全身颤抖着,抱紧倒地的父亲,想把那已经冰冷的身体重新捂热。他嗓子眼儿像被拔了塞,撕心裂肺地放声恸哭起来。
人群走光了,拉嘉周围只剩下杜雯带来的那群警察。
对于白象港信众而言,佛祖已经对拉嘉做出了惩戒;至于诺辛“善行”所带来的报偿,是否能完全抵消拉嘉犯下的罪恶,就不是佛祖的事了。
有人拿着铁铐上前,扣住拉嘉的手腕;冰冷的金属贴上皮肤时,他恍惚地被带向一旁的警车。
“把消息同步给昂山少将。接下来的事,就让法律来裁断。”杜雯平静地下令,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吩咐下去,“好好处理诺辛后事,阵仗要大,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格钦邦首领诺辛已经死了。”
桑适南听完奚也刚才陈述的前半段计划,眉头紧锁,脱口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我有点不明白。”
“你说?”奚也下意识揉了揉胳膊关节。
桑适南见状一把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凉,拉过来揣怀里捂着,才继续说道:“你设局一步步把吴梭温拉下水,把地方官换成了你的人;那格钦邦呢?诺辛为保护拉嘉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你针对拉嘉,不就等于彻底得罪了诺辛?他会因此答应把沿油气管道的关键路段交给你?”
奚也摇头:“拉嘉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不会为了一条油气管道就放过他。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想把诺辛当作可利用的对象。”
沉弄青靠在沙发上听完了全程,刚想发表一下意见,就瞥见桑适南将奚也的手按在自己腹肌上的动作,抬脚直接踹了过去:“让人摸哪儿呢。”
桑适南气得发笑:“去你妈的,关你屁事?”
沉弄青懒得搭理,他消化着奚也的话,忽然在脑中掠过一条关键线索:“难道你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诺辛那个对手?”
一辆自奈庇杜驶来的黑色SUV,无声滑进了格钦邦新任首领索妙觉的府邸。
“昂山少将一路辛苦了,来,里面请。”索妙觉亲自为昂山赞打开车门,迎他进屋。
昂山赞微微一笑,却没立刻迈步:“你的条件,我已经帮你实现了。现在,该轮到我的条件了,你没忘吧?”
“没忘,当然没忘!”索妙觉忙说,“昂山少将,今夜我们好好坐下吃饭,慢慢谈。”
索妙觉给昂山赞斟上一杯酒,道:“昂山少将想要借道格钦邦修建油气运输管道,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您放心,这个包在我身上。要不是昂山少将替我解决了诺辛,我哪能这么快坐上这个位置。”
“索妙觉可能是误会了,但诺辛的死确实不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奚也向桑适南和沉弄青解释,“原本我只想削弱诺辛,扶持索妙觉,先让其分裂,再逐一击破。现在一来,索妙觉直接上位,倒也更便于我们推进后续计划。”
桑适南端着杯子,问出他心中的疑惑:“索妙觉是个怎样的人?”
奚也说:“索妙觉是地地道道的格钦邦土著,对这片土地的感情要比诺辛更深厚一些。诺辛自私守旧,而索妙觉却会为了格钦邦的经济发展,做一些大胆的尝试。他能成为格钦邦新任首领,无论对棉滇政府,还是对我们这些希望民地武局势早日稳定的人来说,都算好事一桩。”
沉弄青眯起眼:“换句话说,让索妙觉答应你们借道,不完全是你们在拉拢,而是索妙觉顺势而为?”
奚也点头:“正是这样。逻辑不是昂山赞要修管道所以扶他上位,而是一旦索妙觉上位,他没理由拒绝修管道。所以,昂山赞对索妙觉会有别的、更关键的要求,那才是我们在格钦邦的长远棋子。”
昂山赞搁下酒杯,对索妙觉轻声一笑:“诺辛虽然倒了,可他那儿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哪天出现变数把你拽下去不是没有可能。索妙觉,你想不想多一点来自军方的筹码?”
索妙觉眉头微皱:“这……昂山少将请明说。”
昂山赞敲了敲桌:“我要你同意与我签订停战协定。”
“棉滇内部矛盾极为尖锐,民地武与政府长期武装对峙。格钦邦是民地武中性格最剽悍的一支,又曾因信仰不同的问题,与政府的冲突最激烈。管道路经这里,即便再坚固,一旦卷入战争,也是说封锁就封锁,几十年的努力,几枚炮弹便可化为乌有。”
奚也语气缓了下去:“我追求的,不仅仅是一条油气管道,而是一个稳定的环境。这条管道必须有人真正守护、真正维持运转,我要它把利益真正留给这片土地的人民,不被战火和掠夺吞没,这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桑适南和沉弄青全都愣愣地看着奚也。
过了半晌,桑适南沉了口气:“现在地方官和格钦邦的问题解决了,那下一步呢,是打算要对付天堂岛了吗?”
奚也扯着嘴角笑了一声,纠正他:“不是‘打算’对付,是……已经可以收网了。”——
作者有话说:从下章开始回收拉茵茵和巴别塔剧情,感谢大家的评论和营养液,虽然没有一一回复,但都看到了,心里无比感谢[红心]。
第46章 塔奴(四百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白象港贫民窟的码头,堆满了生锈的铁桶与破烂渔网。
一艘艘小渔船像溺水的浮尸般挤在一起,船底摩擦着污黑的海水,发出呜咽似的吱呀声。
阿坤踩着竹桥,一脚一晃,嘎吱嘎吱地走向最里头那艘破旧的小船。
他掀开布帘,弯腰钻进光线昏暗的狭窄船舱。
船舱中央摆着一张旧得发亮的木桌,桌上供着一张遗像与香台。
阿坤从口袋里掏出一炷香,点燃,插入香台。
他盘腿坐下,拿出一块手帕,小心地擦拭那张遗像。
“想哥哥了没?”他轻声说,“哥来看你了。”
照片上的女孩不过十岁上下,扎着两条辫子,对着镜头腼腆一笑。
阿坤指尖在照片上停顿了几秒,又怕惊扰了她,慢慢描摹着她的轮廓。
“还有三天,就是佛牙巡礼了。”他低声道,“你放心,哥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很快,很快哥就能为你报仇。”
他缓缓收紧手臂,将照片按在胸口。
海风掀开厚厚的布帘吹进船舱,阳光打着旋儿照到了他半张脸上。
一颗泪珠从眼角坠落,啪嗒一声穿透阳光,落在他手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啊……”阿坤双手合十,虔诚地小声念着。
唐贯因整个人赖在病床上,抱着枕头撒泼打滚:“三天后就是巡礼了,为什么我不能去?!”
“先把饭吃了。”
唐金生岿然不动地坐在病床边,端着营养餐静静看着他。
“我不吃我不吃!”唐贯因用力一推,碗差点打翻,“我要去看巡礼!医生都说我早好了,为什么还不放我出院?反正我不管,岛上巡礼那么大的事,我必须去!”
唐金生笑了一声:“听话,当初哥为了救你,多苦多难都熬过来了。你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继续观察几天。巡礼再重要,也比不上你在哥哥心里重要。”
唐贯因“哼”了一声,赌气般钻进被子,把整个人都埋进去。
手机忽然响了。
唐金生拿起一看,屏幕上的名字让他眉头轻轻一皱。
“罗主席?您找我什么事?”他起身出去。
门合上的那一瞬,他没注意到,唐贯因已经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罗昌裕说:“倒也没别的事,就是突然好奇想问问,当年杨成安,是怎么让神象自愿留在天堂岛的?”
唐金生愣了一下。
“怎么,不方便说?”罗昌裕捕捉到了唐金生一瞬间的迟疑。
唐金生却问:“这个问题,对沉先生很重要吗?”
罗昌裕没立刻答,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是没下定决心,对付杨成安啊。”
唐金生说:“请沉先生和罗主席理解,我和杨成安毕竟合作了十年。”
罗昌裕在那头低笑一声:“唐老板果然重情重义。看来沉先生没看错人。”
唐金生也跟他一起笑了笑:“罗主席要是有别的问题,只要我能说的,一定知无不答。”
“真的?”罗昌裕顺势借坡下驴,“那我还真想问个小问题。前不久,你们岛上是不是有个小姑娘失踪了?半个月前的事吧?”
唐金生心头一紧,脸上却保持镇定:“是有这事。”
拉茵茵偷走“鸽血红”的事,虽未公开,却也早不是秘密。有心人稍加打听,也能知道个大概。
“那应该没可能还活着吧?”罗昌裕语气淡淡,“我听说你们那岛上密不透风,飞只苍蝇出去都费劲。”
“这个……不一定。”唐金生迟疑了一下,“她其实并不是第一个逃出岛上的人,十年前也有一个人,逃成功过。”
“就是十年前江州灭门惨案里,那个逃回家的小姑娘?”沉弄青忽然坐直,神情骤变。
“嘘,小心别吵醒他。”奚也竖起食指,朝阁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轻得几乎被夜色吞没,“她和拉茵茵不一样。唐金生悬赏一千万美金要她的命。而拉茵茵不过是偷了颗鸽血红宝石,对唐金生来说,没那么重要。”
沉弄青眉头紧锁:“一颗顶级鸽血红也不止这个价。天堂岛居然不觉得拉茵茵重要?那就是说,十年前那个小姑娘,手里有唐金生的把柄?”
“没错。”奚也点头,“她知道的东西,和唐金生正在拼命想转移的那些证据有关。”
沉弄青看了看墙上挂钟,时针刚刚指向两点:“你今晚又在楼下等我,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对付唐金生了?”
“对付唐金生不需要我动手,一个杨成安就够了。”奚也笑了一声,“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唐金生,只要一个契机,就能让他彻底为我们所用。”
沉弄青挑眉,了然地问:“这个契机是桑适南?”
奚也说:“杨成安知道他是警察。只要他还在岛上,杨成安就不可能真正信任我们。”
他抬眼,眼神淡淡:“之前我说,要让桑适南尽快离岛。现在是时候了。”
沉弄青笑了声:“他知道你的计划吗?你能劝得动他?”
奚也摇头承认:“我劝不动,但有一个人可以。”
“谁?”沉弄青追问。
奚也没答。
他摩挲着指尖,若有所思。
如果他没猜错,当初聂叔给他安排的公安上线,不出意外,就是桑适南。
只不过,桑适南应该还不知道。
他就是“诗人”。
他劝不动的,那就让“诗人”来劝。
****
夜色之外,另一处小竹楼。
杨成安半躺在按摩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白巾。
他手中捏着一块未经切割的宝石原石,举到灯下,微微嗅闻那股矿香。
屋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鞭声,杨成安偏头听着,觉得格外悦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下属快步进来。
“会长,她还是不说拉茵茵怎么逃的。”
“这个珊达瑗,还真是嘴硬。她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到她的事?”杨成安从床上坐起,随手理了理衣襟,“她和拉茵茵是室友。拉茵茵偷鸽血红的时候,她就在宿舍里看着,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杨成安冷笑一声:“但凡她早一点开口,岛上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知拉茵茵的下落,抓不到人。”
那名下属小心翼翼地问:“会长,拉茵茵当初偷走的鸽血红,现在不是也被谦素辉石补上了吗?为什么还要找她?”
“蠢货。”杨成安眼神一凛,“鸽血红可以替,拉茵茵不行。会说天堂岛语言的人,这一辈子不能离岛。拉茵茵最好是死了,要是还活着,这岛上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下属打了个寒噤,顿了顿才说:“会长,我看珊达瑗已经被打得说不了话了,再打下去恐怕真得出人命,要不今天先就这么着?”
“说不了话了?”杨成安有些讶然,末了又揉揉眉心,摆摆手,“别打死就行。先带回去养伤,等她能开口,再带过来继续打,打到她长教训为止。”
“是,会长。”
“对了。”杨成安抬头,“我让人准备午宴,准备好了吗?”
“都备妥当了,就等会长这边完事儿。”
杨成安嗯了一声:“很好。”
今年巡礼麻烦太多,这段时间多亏沉青他们几个帮忙,不然他还真要栽在这摊子上。于情于理,都该请一顿饭,专门酬谢一下几位……
他吩咐道:“让她们准备上菜吧,客人马上就到。”
沉弄青看着那一桌丰盛得近乎奢靡的午宴,举杯笑道:“杨会长这么铺排,我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桌上,桑适南因为“警察”身份不便多言。奚也藏得更深,他本来话就不多,跟杨成安之间那层说不得的关系,更是让他彻底沉默,尽职假装当一个随行翻译。
于是应对杨成安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沉弄青身上。
杨成安笑道:“沉老板哪里话。你们几位可是我天堂岛的大恩人。可说是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全须全尾坐在这儿陪你们吃饭的我了。”
“会长真是客气。”沉弄青半开玩笑道,“天堂岛是福地,杨会长肯让我上岛,我已经感激不尽。这又是亲自宴请、亲自陪吃陪喝的,我要是多活几年,都是岛上给我的福报。”
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杨成安笑了笑,对沉弄青这副熟悉的作派十分亲切,应付自如。
几名年轻女侍应生悄然上前,端菜、摆盘、添酒,菜一一上齐,她们又默默退回墙角,低头离去。
全程无一人开口。
沉弄青看着那群沉默的背影,忽然挑眉,对杨成安竖起拇指:“杨会长果然是热心做慈善的,连岛上的服务员都找的哑巴,一个个不言不语。”
杨成安顿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来:“沉老板误会了,她们不是哑巴,只是她们说的语言,跟我们的不一样,说出来客人也听不懂,干脆就都不说了。”
“不一样的语言?”沉弄青故作惊讶,“我来之前听说,岛上那座佛寺女校里的学生,要学一门独特的语言。刚才这些姑娘,该不会就是那所学校出来的?”
“是啊,”杨成安点头,“她们是天堂岛上从小培养的员工,以往要是有重要客人入住天堂岛,就由她们专门负责接待。前几天你们来得不巧,她们正好都不在,没见着。”
沉弄青“哦”了一声,像是无心地打量了一下那些女侍应生,掌心轻拍桌沿:“杨会长,我对那所女校实在好奇。要是方便,能不能带我去参观参观,也算开开眼界。”
杨成安脸上笑容不变,却多了几分警觉:“这……”
奚也一直低头慢慢吃饭,吃得很认真。
但其实他只喝了点儿酒,其他的诸如冷冻肉、生鲜果品这些,一概没碰。
吃了一会儿,他伸手往桑适南方向抬了抬。
桑适南很快给他扯来纸巾。
奚也把白皙的指尖擦得微微发红,轻声开口:“我也挺好奇。不过要是杨会长觉得不方便,那就算了吧。”
这话一出,杨成安的笑容僵了半秒。
他没想到奚也会在这时候开口。
沉青除了有钱,别的没什么背景,他对沉青也不算太了解。对于沉青的请求,能满足的就满足,有所为难的,同他客气一下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奚也不一样。
奚也不仅是棉勃坤貌的长公子,三年前他混迹在三邦谷,更是响当当的人物。
那边的毒贩窝窝里,私下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小阎罗。
这人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小白脸儿,手段却是一点儿不干净。
他不碰毒,不制毒,不贩毒,就是个帮坤貌核账的会计,偏偏能把三邦谷那帮毒贩耍得团团转。
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让一整片山头的毒枭对他闻风丧胆。
若不然,就凭他二十一岁才被坤貌认回、两人几乎没一点儿感情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能得到坤貌青睐,属意让他做自己的下一任接班人。
杨成安观察了一眼奚也的脸色,立马改口:“方便,当然方便。正好饭后她们那边有一门午课,一会儿吃完了,我就亲自带你们去看看,怎么样?”
岛上的佛寺,果然如桑适南与沉弄青推测的那样,就藏在小竹楼后那片浓密的果树林深处。
通往寺院的小路极隐蔽,必须穿过杨成安的小竹楼,再绕过几道蜿蜒狭长的石径。
路面潮湿,湿叶糊在鞋底,脚下的砂石被海风卷起,细细刮在人皮肤上。整条路像是被故意设计成迷宫,七转八绕,几乎辨不清方向。
走了约莫十分钟,林间风起,众人才听见了一串悠长的佛铃声。
“这是岛上最大的慈善项目,”杨成安边走边介绍,“经常有媒体和记者前来采访报道。有时候太热闹,反而影响这些女娃娃的生活,所以我们种了片树林挡着,免得外人打扰……各位,请。”
他站在佛寺门前,微微一侧身,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佛寺外观静寂朴素,一入殿内,却豁然一亮。
金碧辉煌的穹顶下,坐满了成排成列的女童。她们身着同样颜色的僧袍,双膝并拢,双手捧着同样的小册子。最小的不过三岁,最大的也不过七岁。
她们齐声诵念,用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腔调。那声音既不似人语,也不像梵唱,更像某种经过刻意训练的音节。
奚也一行人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一丝骚动。
孩子们没人抬头,也丝毫没有好奇。杨成安时不时开放女校允许那些媒体记者的到来,让她们早已习惯了这些窥探她们生活的镜头和目光。
奚也听着女童们口中念诵的内容,忽然眉头一跳。
桑适南立马扭头看了他一眼。
“嗯?怎么了?”杨成安回头看过来。
他自信天堂岛上的这门独一无二的语言,除了岛上人谁也听不懂,哪怕是最厉害的语言学家,也因为接触不到天堂岛人,没可能学会这门语言。
不过奚也的反应,还是让他产生了一丝警惕。
奚也轻轻摇头:“没怎么,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这些孩子都这么小?”
听他这么说,杨成安一颗心又放了下来,笑了笑道:“七岁是个坎儿呢。七岁之前,她们都得在这里学习。到了七岁,得接受考核。考不过的,就要被送出岛了。”
“那通过考试的呢?”沉弄青问。
“……通过的,就能去佛牙圣塔,每日轮值供奉佛牙。”杨成安说着,语气多了几分敬畏,“在岛上人的眼里,那是荣耀。能进圣塔的孩子,是被祝福的。只是最近为了佛牙巡礼,圣塔在整修,所有活动都暂停了。”
他说到这,忽然抬腕看了眼表,转而用天堂岛语向孩子们说了几句。
那群女童中,有几人当先有了动作,默不作声地收起小册子,朝寺庙外走。
其余一些女童反应了一下,也学着前面几个一起,排成长队秩序井然地离开。
杨成安回头,笑着解释:“我让她们下课去玩了。这些孩子懂事得很,我一句话,她们就明白了。”
奚也的目光冷冷扫过他,眸光极淡。
杨成安没察觉,还在自得地说:“你们看,那些第一时间听懂我话的,就是学得好的。反应慢的,就还得练。要是七岁了还反应这么迟钝,可就得被淘汰了。”
几人走出佛殿,来到外头的庭院。
女童们各自散开,在空地上找到提前准备好的玩具,旁若无人地玩起来。
这些玩具都是一些毽子、跳绳、竹竿,这种格格不入的东西出现在棉滇佛寺,诡异得像一种表演。
杨成安指了指前厅:“几位请,咱们去那边喝杯茶吧。她们看着咱们站在这儿,也玩不自在。”
桑适南挑了挑眉,不以为然。
哪里不自在?这些女娃娃自在得都快把他们三个人当空气了。
去前厅前,桑适南突然有点儿尿急,中途去了趟厕所。他解开腰带,整个人松弛下来,脑子却没闲着。
看奚也的反应,那群女娃娃念诵的午课以及杨成安对她们说的那句话,一定有什么问题。
不过现在不适合问,得先回去再说。
他洗手关上水阀,甩干手上的水珠,正要往前厅去,脚步忽然一顿。
外头太安静了。
那群女娃娃呢?明明刚才还在庭院里跳绳、玩竹竿的。
桑适南心里微微一紧,脚步几乎无声地往回走。
庭院里空荡荡的。
晒干的竹竿倒在地上,几根跳绳被风吹得在石板上拖出“沙沙”的声音。
他蹙眉,又绕到佛寺前看,照样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掏出表看了眼,离他进厕所不过几分钟。
换句话说,他们前脚刚离开,这些孩子就集体消失了。
演给他们看呢?
一股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桑适南下意识一记反手,瞬间扭住对方肩膀、肘压喉锁。就在他要顺势掀人时,低头一瞥,愣住了。
是奚也。
奚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脸色霎时一白。
桑适南急忙松开手,将他搂进怀里安抚:“你走路怎么没声儿?想吓死我啊。”
奚也微微喘了两下,低声说:“你去了太久,我怕杨成安起疑,过来看看你。”
“你别看我了,”桑适南一指庭院方向,眉头紧皱,“你看这……”
“我知道。”奚也捉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回走,“刚才杨成安对她们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桑适南一愣:“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杨成安吗?反正不是他跟你们解释的那个意思。”奚也顿了一下,“原意应该是,让她们开始下一场表演。”
还真是演戏?
桑适南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种楚门的世界照进现实的荒谬感。
“那她们念诵的佛经呢?也不对劲?”桑适南又问。
奚也微微侧头,眼神晦暗:“那根本不是佛经,是岛上的戒文。内容我也是第一次听。”
桑适南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顿了一下问:“你听懂了?”
奚也点点头,对他说了两个字:“塔奴。”
塔奴,是旧时的棉滇王朝在佛塔建成之时,由当地信众向佛塔献出的自己的子女、妻子。
有权的会捐献土地,有钱的会捐赠资金,无权无势却又想造福今生、积累功德的,就献上塔奴,以求来世脱离苦海。
“她们在学塔奴的规矩。”奚也缓缓学着那种古怪的语调,一字一句翻译出来,“学会天堂岛语者,即为佛祖传话童子。终身不得离开此地。一切苦难根源在于己身,不在外界。历经磨难、忍耐痛苦,方能来世脱离苦海。如有擅离天堂岛者,死;如有违抗天堂岛者,死。”
两人回到前厅时,杨成安就让一个穿着棉滇传统服饰的年轻女人端来几盏热茶,递到了他们面前。
“尝尝,这是岛上的茶女亲手种的茶。”杨成安介绍说,“我们这儿的客人都爱喝。”
“茶女?”桑适南挑眉。
“哦,”杨成安笑,“就是我刚说的女娃娃。七岁以后留下的,会分派去学不同手艺。有种茶的,有做餐食的。天堂岛的服务体系,全靠她们维系。在轮值供奉佛牙的间隙,她们就干些别的。”
正说着,半下午的阳光斜斜落进前厅,刺得杨成安眯了眯眼。
外面起了一阵风,悠远的佛铃声随风而去。树影在地上婆娑游移,明明暗暗中,一道人影悄然摇晃着,就这么晃进屋中,荡进了所有人的视野。
桑适南猛地搁下茶杯起身,他一把扭头——前厅门口种着一棵老菩提树,枝叶被风拨开,金光下一具白衣女尸软软垂着头,被吊在半空——
作者有话说:我加更了!
第47章 化学品分销商
阿坤祭奠结束,连夜开车直奔共南港。
白象港到共南港不过两小时车程,阿坤怕耽误时间,一路风驰电掣,只用了一个多钟头就抵达了寰海商会。
“罗先生。”阿坤刚进门,便被罗昌裕亲自迎进了二层最里头的小别墅。
“不用跟我客气,叫我老罗就行。”罗昌裕边说边为他倒茶。
阿坤抬手摆了摆,拦下那杯水:“不用了,我听完你们的计划就走。岛上离不开人,我还要赶着回去。”
罗昌裕点头:“好,那我直说了。”
他说着,从桌子上取出那只微缩的佛塔模型,稳稳摆在阿坤面前:“离巡礼开始只剩三天,这是老板的最后一招——佛牙圣塔。”
阿坤看着模型,眉头皱起:“可是对圣塔下手,目标只是杨成安……那唐金生呢?这次就放过他了?”
“别急。这只是我这边的半盘棋。”罗昌裕淡淡一笑,“让唐金生对杨成安失去信任,让他们之间先起矛盾,这正是我的任务所在。”
阿坤愣了一愣:“半盘棋?那另一半由谁收尾?”
“杨成安那边当然是由老板亲自出马。”罗昌裕的目光冷了下来,“老板进度比我快得多,杨成安已经不再信任唐金生了,只等捅破窗户纸。到那时,不需要我们多做什么,唐杨二人自己就会打得不可开交。”
阿坤问:“那我呢?需要我配合做些什么?”
罗昌裕说:“除了巡礼上你要做好准备,其他的,这三天你主要盯着唐金生就好。他虽然明面上与我合作,但我和他之间毕竟没有丝毫信任可言,他很可能搞些背地里的动作。老板看重的是你现在在他面前的可信度,别让他轻易怀疑你。”
阿坤点头:“这个我明白。”
“另外,”罗昌裕又说,“我还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罗昌裕道:“那个在三邦谷屠杀惨案中,被花头巾绑走、带往天堂岛的人质——一个暹泰国籍的化学品分销商人。”
****
树上自杀的女尸已经被杨成安的人放到了地上。
桑适南从远处扫了一眼。
他想要看看缢沟处的情况,可惜死者脖子被她披散的黑色长发挡住了,只能隐约从她裸露出来的肩膀上看到一些青黑色鞭痕。
杜雯率着警员赶到,直接封锁了现场。
无关人员被请离开,临走前,桑适南又多看了眼那具尸体:死者正头朝树内、脚朝外,被人小心平放在树下。他的视线正好落在那双鞋底上。
桑适南眉头微微一皱。
杨成安正站在一旁,接受警员询问:“死者吗?我见过的,应该是叫……珊达瑗。对,是岛上的女学生。还没成年,没开始工作呢。最近有什么异常?我对她不太了解……噢对,我能记得她的名字,也是因为前不久她偷客人财物被抓了个现行,可能是因为这个,羞愤难当才选择上吊自杀吧?至于……身上的鞭痕是怎么回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岛上她们年轻小女孩之间互相霸凌搞的?要真是这样,那就是我管教不力了。”
杜雯和法医刚刚听完尸体检验的情况,起身听见杨成安的话,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杨成安心里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奚也一行人从前厅方向出来,准备沿着果树林原路返回。沉弄青走在最前面,刚走出小竹楼,他忽然回头把桑适南叫住。
沉弄青问他:“你刚才看那到尸体了?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桑适南皱眉,沉吟片刻后开口:“看不到缢沟,不好确定,但是……”
“但是什么?”沉弄青追问。
奚也也偏头看了过来。
桑适南眯了眯眼,分析道:“死者鞋底没有泥,是崭新的,我推测,她不是自己走过来上吊的,而是死后被人弄过来放上去的。所以,她极有可能不是自杀,是死后悬尸伪装成的自缢。”
“杜雯长官刚才听了杨成安的话,就一直没有开口,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疑点?”警员跟着杜雯离开现场,回到了车上。
“杨成安在说谎。”杜雯坐下来按了按眉心,“尸体情况都看了吗?缢沟处没有明显的生活反应,也就是说,颈部的那道勒痕不像是活着时上吊吊出来的典型特征。正常自缢的尸体,颈部会表现出特有的生活反应,这里并不吻合。”
车里的警员面面相觑。
杜雯冷笑一声:“杨成安应付我们的话张嘴就来,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杨成安怒火腾起,抓起大厅里的一只花瓶重重摔碎,他指着手下咆哮:“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碎瓷散落一地,底下人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我不是让你们找人看好珊达瑗,别让她死了吗!现在好了,不仅人没了,还搞出这么大动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死在我前厅的树上!”杨成安气得手抖,一屁股坐下来,不停抚着胸口喘气。
“这……我知道了,会长!是娜雅!”底下人忽然想起什么,蓦地抬眼,“我找了个叫娜雅的塔奴看着珊达瑗,这事儿就算跟娜雅没关系,她也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娜雅?”杨成安猛地站直,“快,快带我过去!”
奚也听了桑适南的分析,陷入沉思。
桑适南转头看向他:“在想什么?”
奚也顿了顿,开口:“我在想,如果死者不是自杀,那是谁杀的?把尸体挂在树上,目的又是什么?”
“有可能跟杨成安有关吗?”桑适南想起来死者身上的那些鞭痕,不知为何,直觉总告诉他这事儿跟杨成安脱不了干系。
“杨成安现在屁股后面一堆烂事儿,巡礼还没开始,他反而是最不希望岛上人出事的那个。”奚也摇了摇头说,“对方把尸体悬在树上,可能是想给谁看……前厅是杨成安招待来参观佛寺的记者媒体的地方,尸体悬在这里,只要杨成安带外人进来,就一定能看到。”
但给外人看是什么意图呢?展示自己作品?还是炫耀作案?
“或许是……”沉弄青开口,“对方是想向外界传递什么消息,提醒什么事。”
奚也说:“那为什么不直接悬在佛牙圣塔上?这样整个白象港的人都能看见,除非……”
“除非对方没有力气把尸体搬去那么远的地方,只能退而求其次,挂在前厅那棵树上。”桑适南接过话。
“也算达成目的了吧?把地方官杜雯都找过来了。”沉弄青说。
“没错。”奚也点点头。
他们三人都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他们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杨成安一定会私下处理掉尸体,绝不会给杜雯带人过来勘察现场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也不像乌莱那样,因为有全岛人一起寻找神象,才能让乌莱的死获得那么大的关注……
等等,乌莱?
难道对方是想模仿乌莱那件案子,把动静闹大,让人知道岛上有塔奴死了?
奚也脸色一变:“我知道了!”
“怎么回事?”桑适南问他。
奚也反问他:“岛上有谁会因为搬不动尸体,只能搬去近一点的前厅?”
桑适南一愣:“……塔奴?!”
奚也语速加快:“对,死的人是塔奴,悬尸的人,也是塔奴。杨成安接受询问时太过淡定,他一定是知道悬尸的人是谁,或者有把握找到对方。所以现在那个人多半有危险,快去找她!去佛塔!”
桑适南问:“去佛塔救人?”
“不,”奚也摇头,“是到佛塔上去,找出塔奴住的地方。”
佛牙圣塔旁边设有一台观光楼梯,奚也很快赶到,毫不犹豫登上塔顶,目光落在塔刹最中间那颗谦素辉石上。刺眼的阳光照耀着红橙色宝石,折射出瑰丽的色彩。
奚也顺着阳光射过来的方向,向天堂岛俯瞰下去。
他的视线将附近目之所及的建筑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小竹楼东边,一栋正对着宝石方位的小平楼上:“找到了。”
桑适南皱了皱眉,问他:“确定吗?为什么?”
奚也回手一指塔尖:“镶嵌谦素辉石的位置,原本是那颗鸽血红宝石的所在。拉茵茵住的地方,可以直接望到这颗鸽血红。她是从小生活在岛上的塔奴,能看到这个视野的,一定就是塔奴居住的地方。”
杨成安怒气冲冲地走进小竹楼东边的小平房。
屋里烟雾缭绕。
陈旧的吊灯在烟气中忽明忽暗,光线被毒气熏成了浑浊的黄色。
少女娜雅蜷缩在床沿,瘦得像一根竹竿,手指颤抖地夹着烟管。杨成安走进来时,她也只是麻木地掀了下眼皮,眼神空洞。
杨成安快步走过去,用天堂岛语说:“是你干的吧?”
少女眼圈乌青,脸色苍白,唇上还有未散的白沫。听到杨成安的声音,她怔了怔,浑身一抖,瑟缩着摇了摇头。
“我让你吸!”杨成安抬手,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毒品,扔到地上。
娜雅整个人颤抖着跪下,双手去抓他的裤脚。
“求求你……给我……一点……”她声音沙哑,几乎听不出人声。
杨成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掏出皮鞭,猛地抽在她背上:“我让你看着珊达瑗,结果珊达瑗的尸体就出现在了前厅,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娜雅几乎要晕过去,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下属跑进来,附在杨成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杨成安脸色微变,手中鞭子一顿:“沉青?他来干什么?”
他皱了皱眉,赶紧吩咐属下:“先跟塔奴说一声,让她们做好准备。”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沉青的声音:“哎杨会长,原来是你啊?”
杨成安立刻把鞭子往后一甩,笑着迎出去:“沉老板怎么又跑到非开放区来了?”
沉弄青“啊”了一声,做出一副恍然的神情:“是吗?我还真不知道。这地方太绕了,刚被那具女尸吓到,想出来散散心,结果听到里面有点动静,就进来瞧瞧。没想到居然是杨会长。”
“没出什么事吧?”他说着往里探头,一眼看见墙角那抖成一团的娜雅,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杨成安面不改色地指指桌上那根鞭子,向沉弄青解释:“这个就是死者的室友。平日欺负人欺负得狠,我今天才知道,珊达瑗天天被她拿鞭子打。得给她个教训。”
他转头看过去:“是吧,娜雅?”
娜雅毒瘾发作,浑身难受得抑制不住轻颤。她不敢不顺从,只能不停点头,一边哭一边嘴里还说着沉弄青听不懂的语言。
杨成安掏出一颗糖,像赏赐一样丢到地上。
娜雅立马扑上去,细瘦的手指飞快抓住那粒糖,紧紧握在手里。
沉弄青盯着娜雅看了一眼,笑道:“这样啊,那是得好好收拾她。杨会长,既然都来了,不如您带我逛逛?我也好奇,这些岛上的女娃娃,平时是怎么生活的。”
杨成安微微一笑。这样的要求他见多了,塔奴身份特殊,天堂岛对于塔奴的生活有专门的“展示区”,专供客人参观。不过也分两种客人,一种是正经客人,一种是不正经客人。
就是不知道,沉青属于哪一种。
沉弄青同杨成安刚走,这里重又陷入沉寂。
桑适南从外墙翻上去,落地时无声无息。守在娜雅房门口的看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从背后掐住脖颈,闷哼一声倒下。
桑适南将昏迷的人拖到墙边掩好,又回身伸出手去,托着奚也把他从墙上抱下。
娜雅蜷缩在墙角,正舔着一颗糖。她对闯入者视若无睹,只顾低头,糖纸的银箔在她指尖微微闪光。
奚也的目光在娜雅身上停了几秒。
随后,他开始巡视这间不足十平的宿舍:两张铁床,一只掉漆的床头柜,窗台下堆着半截破行李箱。空气混着霉味与焦糊味,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他走到床边,拉开抽屉。
铁皮抽屉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盒避孕套。
奚也的指节微微一紧。
他抬起眼,看向娜雅。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脸都还未长开,房间里居然就备着这么多这种东西。
娜雅吃完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眼神也开始有轻微涣散。
但她还是紧紧盯着奚也的动作。
奚也缓缓关上抽屉,转头,用着天堂岛上的特殊语言,声音极轻地问:“这是你的?”
娜雅身体猛地一僵。糖从她手中滚落,啪嗒一声落地。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急促。
奚也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摇了摇头:“珊达瑗的尸体,就是你悬到树上的?”
娜雅的喉咙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哽咽。
她犹豫片刻,撑着两条细瘦的胳膊,慢慢从墙角爬过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奚也的鞋尖。
然后,重重磕了三个头。
“珊达瑗……没有偷客人东西。”
“珊达瑗……是被鞭子打死的!”
奚也俯下身,手指碰到她的头发,轻轻地抚摸她头顶。
“杨成安因为什么打她?”
他低声问。
娜雅抬头看向奚也,声音沙哑,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因为拉茵茵!拉茵茵逃出了天堂岛,他怕拉茵茵把岛上秘密泄露出去,所以严刑拷打珊达瑗。珊达瑗是拉茵茵的室友,她知道一切内情,但珊达瑗到死都没有出卖拉茵茵!”
沉弄青绕着塔奴的住处慢慢走了一圈。
这是栋底层小楼,粉白的外墙被海风吹得有些发灰,窗台上晒着洗净的衣服,空气里飘着肥皂与咸潮混合的味道。
杨成安带他进去,走廊明亮整洁,墙壁上贴着安全须知和晨课表。每扇门后,都是一间间陈设简单的宿舍:铁架床、旧风扇、迭得整齐的薄被。
表面上看,跟寻常的女学生宿舍没什么两样。
只是沉弄青越往里走,心底那种异样就越深。
屋里的女孩们各自忙碌着,有人伏案抄写经文,有人在洗衣服,有人收拾房间……她们动作熟练,表情却很麻木,像是日复一日,每天重复不断地做着相同的事情。
沉弄青站在门口,看了片刻,唇角缓缓牵起一个笑。
“杨会长,”他转过身笑道,“我看这里的孩子……都还没成年吧?七岁以后,十八岁之前,就一直这么养在岛上?”
杨成安神色一沉,目光带了几分警惕:“沉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呢?”
沉弄青收起笑容,凑近他:“我来之前听说,天堂岛能提供一些……特殊的服务。”
他顿了顿,低声补上一句:“不知道杨会长什么时候,也让我开开眼界?”
空气里顿时起了细微的涌动。
杨成安盯着他,神情由试探转为思索。
“沉老板真是爽快人,”杨成安会心一笑,“不过嘛,您身边那个朋友还在。您也知道,有些地方,不太方便带外人。”
唐金生想让中国警察上岛调查他杨成安,他偏要让他们推进不下去。
“哦?”沉弄青唇角一弯,“那巧了。我和我那个翻译也烦着他。他不走,我在岛上跟杨会长想聊点儿什么,都没法放开手脚。”
他说着侧过脸,凑近过来:“我有个办法,可以在巡礼前就让他离开……不过,需要杨会长的配合。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杨成安微微一怔,眯起眼,打量他几秒:“什么办法?”
沉弄青说:“有个暹泰籍的化学品分销商,现在是不是还关在你们岛上?”——
作者有话说:怎么感觉被你们做局了,刚还完400营养液的账,美滋滋睡了,结果一觉醒来天塌了[问号]ps,奚也能学会天堂岛语言的逻辑是这样的:通过拉茵茵收集到大量天堂岛语言材料,汇总成一个基本可以涵盖日常用语文本的语料库,然后一一分析、推理、破译每个音节对应的意思,比如“天堂岛”三个字对应发音为“内班卷”,那么“岛屿”的发音就是“卷”,“天堂”的发音就是“内班”。再借助奚也强大的语言学习能力和举一反三能力,直接对这门语言运用自如。
第48章 雏妓
天没亮,桑适南悄然踏上白象港贫民窟码头。
凌晨他刚收到“诗人”托人送来的久违情报。情报里说,有人在白象港发现了三邦谷绑架案中第二位幸存者的踪迹。
这位幸存者是卧底齿轮在三邦谷发展的暹泰籍线人,一直不知下落,原来是被花头巾绑到了天堂岛上,强制为唐金生制作合成毒品巴别塔,提供受管制的化学品原材料。
只是恰逢唐金生叫停岛上业务,所以一时半会儿没人管。也不知“诗人”那边使了什么手段,让这个化学品分销商被转移出来,就关在这边码头。
桑适南在最前头那只窄小的船旁停住,风从海面钻进来,他把衣服紧了紧,顺着船舱的缝隙探进去。
舱里比外头更暗,化学品分销商坐在一张折迭椅上,瘦倒没瘦多少,只是人免不了憔悴。
桑适南在收到“诗人”情报的第一时间,就出岛和聂毅平取得了联系。聂毅平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情报,要他亲自把化学品分销商护送回江州。
“这是奚也的意思吧?”桑适南直接问。
聂毅平顿了一下:“你都知道?”
桑适南冷冷一笑。
那俩人真当他睡成了死猪呢。
大晚上不睡觉,在客厅里关着灯不知道干嘛,合着是背着他私会,商讨怎么合计把他赶走。
桑适南说:“你们也跟奚也串通好了?让沉弄青一个人陪在奚也身边?”
聂毅平说:“不是这么简单。沉弄青也在奚也的驱赶计划里,等他拿到岛上和巴别塔相关的证据,奚也就会送他离开。”
这倒是让桑适南有点惊讶:“你把奚也一个人留在岛上?”
“我不是一个人。”奚也摇摇头,对沉弄青说。
他在岛上安插的人不少。更别说前两天,在发现岛上有三百多只人体器官转运箱后,罗昌裕就又安排了一批人进来。
就比如……
门外有人敲门,是岛上来送餐的侍应生。
侍应生进屋把早餐放下,顺手瞥了眼沉弄青。
“直说吧,不用顾虑。”奚也对侍应生道。
沉弄青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侍应生的声音小心又快:“任先生说,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老板这边要怎么回复?”
岛上不能直接与他的人进行通讯,由人传讯,是当下最安全的办法。
奚也抬起头,眼神平静:“告诉他不用急,在巡礼开始前上岛就行。”
“你们的任务只是进行域外调查取证,任务结束就不用再待岛上。至于剩下的,那是奚也自己想做的事,我管不了。”聂毅平说。
桑适南总觉得这事不该这样。
他想了想,问:“沉处一旦拿到证据,是不是就可以成立跨国联合专案组,针对天堂岛的犯罪事实开展专攻行动,对唐金生跨境追缉?”
聂毅平说:“没错,只有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我才能让国际合作局联系,向国际刑警组织提出合作请求。不然,我们在域外是不能施展任何行动的。”
“但在那之前,岛上不能没有警方的人。”桑适南说,“我可以将计就计离开,等到沉处收集完证据带离岛,在你们运作程序的这个空当,我要回来。期间我不擅自行动,直到联合专案组过来,我确保不会出现更糟的局面。”
地下赌场灯火通明,杨成安领着沉弄青和奚也一路坐电梯下来。
穿过人群,赌场的喧哗混着筹码的撞击声,猛地钻进耳朵。杨成安让人推开赌场二楼那扇镶金的包厢门,沉弄青几乎是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在心里低声骂了句操。
只见包厢沙发上,一排十来个少女,穿着各式暴露的短裙,双手迭放在膝上,乖顺地坐着。每一张脸都还稚嫩,甚至有几个脸上还有没褪干净的婴儿肥。
“这都是……”
“雏妓。”杨成安笑着说。
杨成安伸手一摁,把沉弄青和奚也都按进了那群少女中间。
他随意揽过一个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玻璃瓶,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吸了一口。
少女先是轻轻挣扎,随即眼神开始涣散,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杨成安趁机伸手进她的后腰,粗暴地揉捏,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发丝深吸一口气。
少女的脸绷得发白,身体却被药物逼得有了屈辱的反应。
沉弄青捏了捏指骨,忽然抓起桌上的酒瓶,在桌沿一磕。
整个包厢都瞬间静了。
杨成安被吓得一怔。
沉弄青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看起来不太乐意,杨会长没发现吗?”
杨成安眯起眼睛,笑意渐渐僵硬,眼底也多了几分警惕。
沉弄青缓缓伸手,拉过那名少女的手,指尖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动作有些暧昧。
杨成安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会意:“沉老板是看上我这个了?”
沉弄青不置可否,只轻轻勾了勾唇。掌心正好与少女掌心贴了贴,然后收回了手。
少女愣了愣。
手心里被沉弄青悄悄塞了一块碎裂的玻璃片。她下意识握紧拳头,玻璃片刺破皮肤,血腥的刺痛让她脑子清醒了一瞬。
杨成安笑道:“沉老板既然喜欢,这个就给你了。”
他一把将少女往前一推。那女孩重心不稳,整个人不小心跌进了奚也怀里,膝盖正好跪在地上一地碎玻璃上。稚嫩的皮肤被割开,血顺着她的腿蜿蜒下来。
奚也被她撞得闷咳了一声,脸色惨白。
“怎么回事?”杨成安怒骂,“让你好好服侍客人,怎么连站都站不稳?”
少女惊慌失措,怕惹怒客人,就着那个姿势,想要磕头谢罪。
奚也却拦住她的动作。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碰在少女额头上,声音低得几乎贴进她耳朵里:“不用。”
他说的是天堂岛的语言。
少女猛然睁大眼,惊讶得几乎忘了疼,不可思议地看着奚也。
杨成安没什么兴致了,打算留两个人自己在这儿慢慢玩。
奚也开口叫住了他:“杨会长。”
杨成安回头。
奚也扶着少女坐好,对杨成安说:“杨会长这里……就只有这种服务吗?”
杨成安眯了眯眼。
奚也朝杨成安勾了勾手指。
灯光晃了一下,落在奚也的侧脸上,他那张本就清冷的脸被染上了薄红,眉眼间带着几分惑人的光。有那么一瞬间,让杨成安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杨成安像被人牵着魂,愣愣走了过去。
奚也伸手勾住他的衣领,微微一拉,把他整个人带近。
那张唇离杨成安耳朵不过半寸,声音低柔,像细针一样钻进神经:“杨会长,这话我其实不太好意思说……三年前我受过伤,身体不大好。”
他笑了一下,气息几乎擦着杨成安皮肤过去:“你这里的助兴东西,不会都藏着不给我吧?”
杨成安半边身子都酥了,喉结动了动,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他一面答,一面冲沙发上的少女使了个眼色。
少女慌乱地站起身,取来一包白色粉末,颤抖双手奉上。
沉弄青接过来指尖一捏,冷笑:“杨会长就这么敷衍我们?这点货色在外头找个门路,随便都能买到。”
杨成安脸色一僵,连忙赔笑,转身冲手下呵斥:“你们是猪脑子吗?沉老板是贵客,该拿什么招待他还用我教吗?”
手下人忙不迭地点头,很快端来一只用纯金铸成的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只雕花小碗,白色粉末在灯光下细腻得几乎透明。
杨成安亲自递到沉弄青和奚也面前,笑着介绍:“这个,就是巴别塔了。”
说完他没有动,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
奚也漫不经心地抬眸:“杨会长刚才不是要走么?”
杨成安一怔,旋即笑道:“我怕你们不懂用法。先试试?不会的话,我可以教。”
“杨会长真是贴心。”奚也偏头看向一旁膝盖仍在淌血的少女,“你应该懂吧?”
少女怔怔看着他,显然听不懂这句外语,只能惊惶地求助于杨成安。
杨成安切换天堂岛语吩咐她:“你教他们怎么吸。一定要亲眼看他吸进去。”
少女嘴唇哆嗦起来,目光犹豫地看了眼奚也。她咬紧牙,端起金碗,将白粉倒在一张银箔纸上,举到奚也面前。
奚也冲她笑了笑,下一秒,他低下头,顺着那银箔纸,用力一吸。
奚也——!
沉弄青的瞳孔骤然收缩,脑子里只闪过两个大字。
完了。
这小子若真沾上了巴别塔,不仅他姨父要从坟里气活过来,桑适南也能一刀剁了他。
杨成安却笑得极为满意,转头对沉弄青道:“沉老板,只要把钱打到这个账户,就算成交。”
他又吩咐少女:“好好服侍两位客人。”说罢,带着一干人出了包厢。
门关上的那一刻,沉弄青猛地上前,一把揪住奚也的领口:“张嘴!”
奚也把额头抵在他肩上,求饶似地小声说:“别晃……头有点晕。”
沉弄青怔了下,松手,掰过他下巴仔细看,只见他眼神清亮,并不像吸了毒的模样。
“你……”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
他抄起那张银箔纸一看,上面并未见到任何粉末残留。他脸色一变,转头看向沙发上的少女。
少女蜷在沙发角落,浑身都在抖。
她迟疑地伸出手,掌心摊开,白色粉末完整地还在。
沉弄青这才重重坐回沙发,长呼一口气,背后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冷静下来,从包里取出透明密封袋,将剩下的巴别塔小心装起。
又掏出手机,按照杨成安留下的指定账户,按下转账。
结束了。
他想。
他现在所用的账户,正被公安经侦部门密切关注着。在他按下打款的瞬间,钱款的流向就将成为经侦紧密监视的对象。
只要这笔钱的去向与地下钱庄的转手记录形成闭环,警方就能确认天堂岛的毒资链路;再加上眼前这批高纯度实物证据,国内公安便能与棉滇警方联合,发起正式行动。
沉弄青放下手机,转头低声道:“我们天亮就走。”
奚也却对他摇了摇头:“走不了了。”
沉弄青心头一沉:“什么意思?”
“杨、成、安!”
唐金生猛地坐进沙发,手指死死攥着扶手,骨节“咔咔”作响。怒气从胸口直冲上头顶,眼前几乎一片发黑。
杨成安!
竟敢私自放走他辛苦抓回来的化学品分销商,还擅自重启岛上的经营项目。
阿坤在一旁低眉看着,默默倒了杯水递上:“大哥,别太动气,喝口水。”
“你不明白。”唐金生抬手挡开,“我跟他交代过多少次?巴别塔不能动,绝不能动!江州警方的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敢重启贩售。现在国内正查毒资的资金流向,这时候指定账户突然多出一笔款,这不是明摆着招呼人家警察来查我吗?!”
阿坤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那……大哥打算怎么做?”
唐金生闭上眼,指尖死死按在眉心,努力让自己冷静。
片刻后,他睁开眼,神情冷硬:“既然杨成安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从现在开始,让人封锁天堂岛,所有人、所有货,进出都得报我。”
他顿了顿,又道:“去准备车。今晚去趟共南港。”
阿坤眼神微变:“是,大哥。”
“你说什么!天堂岛被封锁了?”杨成安早上刚醒过来,就听见底下人过来汇报,“谁干的?老唐?”
底下人点头:“昨天凌晨开始的,现在南门口都是唐老板的私人武装,岛上所有进出,都得接受盘问和检查。”
杨成安瞪大眼睛:“他疯了?岛上这几天巡礼的客人有多少,他唐金生不怕得罪人?”
底下人说:“唐老板说,巡礼临近,为了‘保障岛上安全’,这是必要程序。客人们都……表示理解。只是岛上员工、货物,一律要重新清点登记。”
空气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
随后,杨成安忽然轻笑出声:“他哪是为了巡礼,他针对的分明是我。老唐啊老唐,没想到你我二人居然也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底下人听了这话,不敢作声。
杨成安忽然侧头问:“杜雯长官,现在是不是还在岛上?”
“在。”手下忙道,“她说巡礼在即,怕岛上又出什么变故,所以这三天直接进驻岛上,说要全天候维护岛上治安。”
“维护治安?”杨成安眯起眼,神色中掠过一丝阴鸷的光,“她也是个心怀鬼胎的。她无非就是想借机调查那批人体器官转运箱。刚就任白象港那天,她就在码头试探我,虽然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她一定已经在开始怀疑了……”
手下犹豫着问:“那要不要……派人盯着她?”
“不用。”杨成安冷笑一声,“她要查,就让她查,唐金生不是怀疑我吗?我就坐实这个怀疑。从唐金生决定放弃天堂岛的那一刻起,我跟他,就注定不能再同路了。”
第49章 上岛
“唐老板怎么来了?来,快请进。”罗昌裕将唐金生和阿坤二人迎进屋。
唐金生一进屋便直截了当道:“罗主席上次不是好奇,杨成安是怎么让神象驻足天堂岛的吗,现在想不想听?”
罗昌裕一怔,随即哈哈一笑:“噢,这个啊,唐老板不说我都忘了。我当时就是随口一问,怎么还劳烦唐老板亲自过来一趟呢。”
“罗主席哪里的话。”唐金生笑着坐下,“您和沉先生将来可是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既然是伙伴,互相之间当然是要坦诚相待。”
罗昌裕笑意未减,伸手搭上唐金生肩膀,拍了拍他:“唐老板急什么?我们坐下来慢慢聊。不过,在唐老板开口之前,我倒是有件小事,想请唐老板帮个忙。”
“哦?”唐金生挑眉,“罗主席请讲。”
罗昌裕看着他,脸色微沉:“我听说,唐老板今早封锁天堂岛了?这是打算……对杨成安下手了吗?”
“罗主席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唐金生笑了笑,掩去眼底的戒备,“这个事嘛……”
罗昌裕出声提醒他:“唐老板可别忘了,沉先生的人还在你岛上,你做这个决定前,考虑过沉先生的人没有?”
唐金生心头一紧,有那么一瞬间,他察觉到罗昌裕语气里的冷意,他顿了顿问:“您指的是……那个沉青?”
罗昌裕没答话。
唐金生快速思索了一会儿,斟酌开口说:“罗主席,岛上实在是有特殊情况,我也是一时气急做的决定,但您要让我因此放开封锁,我恐怕……”
罗昌裕摆手打断他:“唐老板误会了,我不会管你们岛上的事,你只把沉青放出来就行。别忘了,沉青这回可帮了你不少忙。江州那边的警察能这么快撤走,全靠沉青帮岛上周旋。就连杜雯盯梢的那批转运箱,也是沉青提醒,你才知道这件事的吧?而且这事,你旁边这位小兄弟恐怕最为清楚。”
唐金生看了眼阿坤,旋即笑着起身:“罗主席说得是,我这就安排人下去,对沉先生的人放行。”
夜色压在海面上,天堂岛南门一线的探照灯在巡逻的枪口间闪烁。
奚也与沉弄青并肩走在防线前面,他低声开口:“出去以后,你直接去码头。我的货船会在那儿等你,船上都是我的人。”
“不走陆路?”沉弄青问。
“陆路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奚也说,“但你要是走水路,一旦上了海,没人敢动‘船王’的船。它会直接载你驶去共南港,私人航班我已经让人备好了,你带着手里的证据,立刻赶回江州。”
沉弄青脚步一顿,回头看他:“那你呢?”
奚也看他一眼:“你和哥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我还没有,我要等巡礼结束。”
“等结束?”沉弄青压低声音,逼近一步,“唐金生临时决定封锁天堂岛,他显然是打算在巡礼上动手。这种时候你还留下,你疯了吗?”
奚也面色一冷,说:“我等的,就是他对巡礼下手。”
****
杜雯抱臂站在墙上的天堂岛地图前,目光在岛屿轮廓上缓缓游移:“你们觉不觉得,这岛上的布局,有点奇怪?”
旁边的年轻副官皱眉:“杜雯长官,您是看出什么了?”
杜雯把手指点到地图南端,缓缓开口:“你看岛上的酒店别墅区、餐厅这些,都集中在南端。但负责供应岛上餐食的冷库——”她食指一划,停在最北端的位置:“却在最北边。”
年轻副官沉思:“一个是存放生鲜的地方,一个是消耗生鲜最多的地方。按理说,这两个地方应该挨在一起,现在却被隔了一大段,这样看确实不合常理……”
杜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我去看看情况。不用跟,别让人觉得我在执行什么任务。”
她很快赶到冷库门口,沿路并无阻拦,反而异常顺畅。
她心里一动。杨成安最近转变态度了?之前对付她时,警觉得跟防贼似的。
冷库门口,工作人员人来人往。杜雯假意路过地放慢脚步,眯了眯眼,正想靠近看看。
忽然一道瘦高的身影从库门里走出。
阿坤看到门口的人,愣住了:“杜雯长官?您怎么会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杜雯记得这人,之前盯梢的便衣传回来的照片里有他,是替唐金生押运转运箱的负责人。
她负手而立,距离保持着礼貌的分寸,冲阿坤一笑:“没事,我就随便看看。这巡礼快开始了,我到处走走,免得岛上又出乱子。”
阿坤点头,把话题向外带开:“这儿没啥好看的,都是员工的后勤工作,杜雯长官还是去佛塔那边看看吧。”
但杜雯没有转身,反而绕到冷库后侧,沿着堤岸走去:“这后面紧邻大海,风景不错,不介意我过去欣赏一下吧?”
“……当然不介意。”阿坤有点迟疑,但还是客气地让路。
杜雯径直走到岸边,海水清澈,她蹲下来把手伸过去探了探水温,很快缩回手。
“怎么这么凉啊?”
阿坤一路跟在她身后,说:“这边靠近冷库,比别处冷一点也正常吧。”
“哦?”杜雯打量着阿坤的表情,半开玩笑道,“难怪我觉得,一站到这边就觉得冷飕飕的。”
阿坤笑了笑,没说话。
“那行,”杜雯点点头,“我走了,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工作了。”
阿坤目送她背影彻底消失,掏出手机,低声给唐金生报信:“大哥,地方官杜雯刚来查冷库了,不过我已经把她打发走了,您放心。”
阿坤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
唐金生正在慢慢平复怒气,半晌,阿坤终于听见他开口:“这个杨成安……竟敢放她上岛,还让她一个人在岛上乱走,明摆着是存心跟我作对。那好,无论是谁,敢挡我唐金生的路,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阿坤静静听着,并不吭声。
唐金生说:“你做得很好,阿坤。那些转运箱现在还放在冷库里,给我看好了,别被人发现,等到巡礼那天一并解决。”
阿坤点头:“是。”
唐金生话锋一转,又说:“你今天事情要是忙完了,就去一趟医院吧,阿因闹着要见你。”
阿坤眼神闪了闪:“我明白,大哥,我会尽快。”
阿坤赶到医院时,天色已经沉了半截。
病房里,唐贯因正百无聊赖地摁着遥控,电影一部接一部地切换,他横看竖看都觉索然无味。
正要躺下,忽然从余光里看见阳台窗帘外,有条模糊的人影晃了一下。
唐贯因一惊,猛地坐起,顺手从床头抽出一把水果刀。
刀口在掌心里一顿,才发现那刃子早被他哥处理过,钝得他发慌。
真是服了。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又抓起床头的花瓶,屏住气,轻手轻脚往阳台靠近。
花瓶刚举到半空,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人影突然探出一只手,从背后扣住他脖子,将他整个人往后拽去,同时掌心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桑适南低声道。
唐贯因瞪大眼,愣了几秒,才艰难地“唔唔”两声:你怎么在这?
桑适南松开他,闪身到门后,透过玻璃窗向外看。
走廊里唐金生的人还守着,警惕地来回踱步。
桑适南无声地反锁门,拉上帘子,回身在床边坐下。
“你哥把天堂岛封锁了。”桑适南低声道,“你有办法上岛吗?”
除了唐金生登记在册的正规客人,谁出入岛上,都要接受至少半小时的盘查。
他原本把化学品分销商护送回江州后,是打算悄悄潜回天堂岛的,结果一回来却发现,整座岛都变天了。
唐贯因神情一怔:“他封岛了?奇怪啊,我哥不是说那巡礼不重要吗?”
他重重叹口气,摊手道:“如你所见,我现在连这个病房都出不去,更别提回岛上了。”
桑适南眉心一拧,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神色一变,食指竖起在唇前,快步退到阳台,藏进半掩的窗帘后。
唐贯因提心吊胆地过去把门打开一条缝。
见到来人后才松了口气。
是阿坤。
阿坤提着饭盒走进来,说:“大哥怕你无聊,让我来陪陪你。”
香气弥漫开来,菜肴铺了一整桌,唐贯因的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他偷偷往阳台瞥了一眼,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阿坤察觉到什么似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唐贯因急忙抓住他的衣袖,把人往回一扳。
就在手指触到那布料的一瞬,他停住了:阿坤的衬衣下摆,有一小团褐红色的血迹。
阿坤浑然不觉,还在给唐贯因收拾小桌板。
“阿坤……”唐贯因声音有些发虚,趁阿坤不注意,伸手往里摸了一把。
“我靠,你干嘛?”阿坤吓了一跳,赶紧按住他的手。
唐贯因垂眼,确认阿坤腰上并无伤口,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下一秒心脏又提了起来。
那不是阿坤的血。那是谁的?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碗,搅着粥问:“阿坤,你这几天都在帮我哥干什么啊?”
阿坤沉默了一瞬,扯出笑说:“还能是什么,就那些呗,巡礼前的搬货运货之类的,快累死我了。”
阳台帘子轻轻鼓动,风声裹着他们的对话传出去。
桑适南靠在墙边,背脊被傍晚的余热烫得发紧,闭目安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哦。”唐贯因低低应了声,埋头吃饭。
饭很快吃完,阿坤帮他收拾干净:“那我先回岛上了。等巡礼结束,再来看你。”
门关上的刹那,唐贯因立刻起身,冲过去反锁门。
他回到床边,压低声音:“叔?你还在吗,叔?”
帘子被掀开。桑适南走出来,眉目带着被闷热晒出的烦躁,顺手倒了杯水。
“……谁你叔?”他哑声反问。
唐贯因看一眼门外,小声求他:“桑支队,你能不能带我离开医院?”
桑适南动作一顿,斜眼看他:“你离开医院干什么?就你这情况……”
“我早好了!”唐贯因打断他,语速有些急,“是我哥和阿坤不让我走。他们说我身体不好,可我知道自己哪儿出了问题。不是我吹牛,就我现在这身体,再差也没奚老师那样的差。”
桑适南定定看着他。
唐贯因垂下眼,忍不住回想刚才阿坤衣服上的那点儿早已不新鲜的血迹,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床单。
都说久病成医,他吃了二十年药,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维生素和心脏病药的区别。
他也明白,那点儿量不会给他带来多少伤害。多久能康复,他也差不多门儿清。
所以阿坤给他换成的维生素片,他装不知道,他都吃了。
唐贯因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桑适南:“我有事想问阿坤。你帮我出院,我带你上岛。”——
作者有话说:这卷马上要写完了!预计还有6、7章,即将开虐(非主角)
第50章 地库秘密
桑适南站在白象港贫民窟码头,脚下的木板被海潮泡得发黑。咸湿的风裹着腐败的气味拂过来,海面上漂着各种垃圾,被潮水卷到岸边。
他盯着眼前这片海,欲言又止。
“你带我上岛的方式,就是从这儿游过去?”
“嘘,别别别被人发现。”唐贯因竖起手指得意道,“这是岛上唯一的监控死角。我小时候跟阿坤乱跑发现的。我哥封锁天堂岛后,就只剩这一条路能偷偷上去。”
桑适南侧头看他,像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人:“你水性不错啊?”
“那当然,我从小就挨着海长大。”唐贯因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游过去快得很,十分钟的事儿。就是这水脏了点,要想干净点得往共南港方向去。那边水清,可要游上几个钟头都上不了岸。不过安全,岛上的人都不往那边靠,不容易被发现。”
桑适南听着他绘声绘色地说,目光仍停在那片漂浮着垃圾的海面上。几秒钟后,他叹了口气,转头去找了个没人要的筏子。
“上来吧。”
虽然唐贯因自夸水性不错,他到底还是没禽兽到带着个还穿着病服的病号,往飘着屎尿的海水里扎。
唐贯因的方向感果然很好。他一边辨认方位,一边压低声音说:“前面就是,快到了。”
他们悄无声息地靠上岸。桑适南先跃入水中,冷浪瞬间裹住身体,他用力一蹬,手掌触到礁石时,指尖一凉。抬眼望去,那熟悉的岸线浮现在他眼前。
他愣了几秒,嗓子紧了一下。
……这不是乌莱真正的沉尸处吗?
唐贯因哆嗦着爬上岸,一边嘟囔:“最近这水里越来越冻人了,怎么回事儿……”
“那我就先去找阿坤了。”他抖了抖衣服,朝桑适南摆摆手,“桑支队,今天谢谢你,有机会再见。”
唐贯因刚从岸边的小树林钻出来,就看见阿坤那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缩,躲到树后。阿坤没有发现他,神情紧绷,步履匆匆地赶往冷库的方向。
唐贯因屏住呼吸,直到阿坤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悄悄跟上。
岛上刚结束晚餐,冷库里没什么人忙碌,只透出一道冷白的光。
他远远看着阿坤闪身走了进去。
唐贯因犹豫了片刻,还是往前挪。靠近时,他先俯身贴在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冷库里竟空无一人。
阿坤呢?
唐贯因皱起眉,心口突突乱跳。刚才明明看到他进去了。
他轻轻拉开门,钻进了冷库。
冷库里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冻得想跺脚,又怕被人听见动静,死死忍住了。他屏着气,沿着墙摸索着前行。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
一扇冰柜门微微虚掩,里面似乎透出一缕不该有的亮光。
他心里一紧,伸出手,指尖都在抖。
“咔——”冷柜门被推开,一阵低沉的气流声传出。
唐贯因瞳孔猛地一缩,后面竟出现了一条地下暗道!
黑洞洞的楼梯通向不知何方,墙面被冷气凝出霜花,蜿蜒向下。唐贯因怔在原地,喉咙干得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抱着臂,小心地踏了进去。
他一边走一边摸着墙壁,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流。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浮出一抹幽蓝。
唐贯因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觉得有什么巨大的秘密,好像即将要向他揭开。
直到他终于走出那段狭窄的通道。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该怎么描述他看到的景象。
那是一间巨大的无菌地库,蓝光从顶端的灯带里洒下,反射在无数金属箱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冷藏液的味道。
靠墙的金属转运箱一排接一排地堆着,每个都贴着编号。
几张实验台散落在中央,玻璃试管、培养瓶、采血管杂乱一地,桌上还堆着透明的标本瓶子,里面漂浮着浸泡在保存液中的人类器官。
唐贯因喉咙发紧,腿有点发软,他机械般往那些标本瓶面前走,挨个看过去。
肝、肾、心、肺……甚至有人皮组织。
每个标本瓶上,都标写着这些器官主人的名字。
唐贯因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往后退,直到腰撞上了冰冷的金属台,才堪堪稳住身形。
桌角“哐”地一声,被他撑得微微一震。手下冰凉的触感让他回过神,他低头一看,是一只登记册。
封皮上印着几个熟悉的字:“杨成安失踪儿童慈善基金会——救助人员名单。”
他怔了片刻,手指微微发抖。颤着手把本子抽出来,随意翻开一页。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姓名、编号、收容时间。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些名字,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标本瓶上那些器官主人的名字吗!?
那些“被救助”的孩子,居然全部成了冷库里的标本?
唐贯因呼吸骤然一窒,整张脸褪得惨白。
他猛地合上本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却在下一秒,后背狠狠撞上了一个人。
他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扭头一看。
阿坤正站在他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库里的灯光映在他眼底,泛着一层苍白的光。
唐贯因喉结滚动,半晌没发出声音。
而此时,岛外早已灯火通明。
“巡礼”将至,天堂岛的每一条路都在加紧戒备。
从南门驶入的客车一辆接一辆,不少宾客被森严的检查阵仗吓了一跳。
任风和混在众多宾客里,低调地登上了岛。
他一路疾行,准备去找奚也。可还没走到半途,就看见前方闪过一道身影。
那人脚步飞快,怀里还抱着什么。
任风和目光一凝。
“阿坤?”他脱口叫住。
阿坤猛地一顿,神色惊惶地回头。他怀里抱着个双目紧闭的年轻男人,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任风和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阿坤的胳膊。
“放开!”阿坤低喝,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挣脱。
任风和目光往下一瞥,看到了他怀里的唐贯因。
唐贯因胸口剧烈起伏,手死死捂着心口。
任风和脸色一变:“他病发了!快把他给我!”
阿坤却似乎对任风和极度警觉,用力想甩开任风和,任风和急声道:“我能救他!”
阿坤怔了一下,眼里闪过慌乱与犹疑,终于冷静了下来。
任风和当机立断,扯着他往奚也住处跑去:“别耽误时间,去沉先生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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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坤焦急地守在二楼主卧门口。
奚也陪他一同站着,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拍了拍阿坤的肩膀,安抚他:“别担心。任医生是医学世家出身,以前也是学医的,要是没转行,现在也该是顶尖的医生。你可以对他放一万个心。”
过了不知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任风和终于从房间里出来,满身是汗:“他没事了。”
阿坤几乎是冲进去的。
病床上的唐贯因还在昏睡,胸口起伏微弱,但看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任风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狈模样,苦笑了一下,对奚也道:“我先去收拾一下。”
“没关系,”奚也拦下他,“我们直接聊事吧。”
任风和愣了一瞬,随即点头应下。他转身下楼时,步伐略慢,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里的阿坤。
任风和看了片刻,忽然低声道:“也不知道他这样,是为了谁。”
奚也听见他的话,接了一句:“阿坤有点防着你,你发现了吗?”
任风和挑眉:“防着我?他为了谁防我?”
“你觉得呢?”
任风和心里一沉,却也没再追问。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走到楼下,在奚也对面落座。
“老罗让我转告您,”任风和开口,声音稳了几分,“唐金生打算对杜雯下手了。”
奚也并不意外:“杜雯一直在追查他的人体器官贩卖证据。”
他顿了顿,语气不动声色:“这件事里虽然也有杨成安的身影,但真正的幕后主使,只有唐金生。唐金生应该是感觉到了来自杜雯的威胁,他宁可先动手,也不会让别人抓到自己的把柄……罗昌裕有没有告诉你,我们现在在岛上的人手情况?”
任风和立即回答:“除了冷库和塔奴那边,其余区域基本都有。”
奚也沉思片刻,忽然缓声道:“告诉他们,这三天内不要再做别的事。所有人,只需盯紧杜雯,保护好她。”
任风和微怔。
奚也解释说:“天堂岛迟早会崩塌。这座全靠信仰建立起来的港口城市,一旦遭受剧烈动荡,必须要有一个稳得住局势的人才能力挽狂澜。杜雯就是最好的人选,绝不能让她出事。”
任风和郑重应声:“明白。”
奚也看他一眼:“三天后的巡礼,你准备好了吗?”
任风和顿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想还是问阿坤更合适。”
提到阿坤,奚也没再说话。
半晌,他忽然轻叹一声:“真是……残忍哪。”
任风和皱眉:“您指的是谁?”
“对谁都是。”
话落,奚也按了按眉心,想要驱散某种头疼般的烦闷,随即起身上楼。
“一会儿等唐贯因醒了,看他自己想去哪儿,不用拦。”奚也在楼梯转角停下脚步,侧头又补了一句,“刚才我吩咐下去的,按原计划正常推进。”
奚也回到阁楼,关门的那一瞬间,他脚下一虚,踉跄两步,肩膀磕到墙壁,才堪堪稳住。
指尖沿着冰凉的墙面滑下,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唇色惨白。
不能倒下。
不能在这个时候。
至少,也得撑过三天后。
他拖着步子走到床边,身体一歪,几乎是整个人顺势倒在床垫上。
正要阖眼休息,忽然间听到一声极轻的响动,像小石子敲在窗玻璃上。
他眉头一皱,没动。
隔了两秒,又是一声“啪”。
奚也终于抬起头,顺着声源望去。阁楼的天窗外,一个人影正蹲在那里。
那张脸熟悉得让他怔了几秒。
他连忙撑起身体,去打开天窗。风掠进来的一瞬,桑适南顺势一手撑窗框,轻轻一跃进来。
两颗小石头“嗒”地先他一步落在地上,他脚跟一滑,差点没站稳。
“小心!”奚也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扶。
“哎——”桑适南反应极快,反手一带,把人护进怀里。两人双双失了平衡,撞进柔软的床面。
空气中传出短暂的静默。
奚也贴在桑适南怀里,能听见他胸膛下那一阵阵沉稳的心跳。他没有立刻推开,反而下意识抱紧桑适南的腰,把脸埋进那片温热的胸口。
胸腔里那股压抑的痛意被一点点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欣喜。
“你不是走了吗?”他用额头抵着桑适南的胸膛,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桑适南撑在他两侧,怕压着他,俯身笑着说:“走什么走?你都还在这儿,我哪舍得走。”
奚也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瞬的微光闪动,却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这是?”桑适南察觉出他神情不对。
奚也忽然一头撞进他怀里,把他按回床上,抱紧不放。
他在他颈边闷声唤:“哥哥。”
“嗯?”
“哥哥。”
“耍赖呢?”
“哥哥。”
“嗯。”
“哥哥哥哥哥。”
“……”
桑适南终于笑出声:“喊上瘾了是吧?”
“没上瘾,”奚也靠着他,轻声说,“就是觉得,怎么喊都喊不够。”
“那就喊吧,”桑适南无奈地笑,掌心顺着他后背轻拍两下,“从小都没机会喊。”
奚也很想和桑适南多待一会儿,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重新下楼时,楼下空荡荡的,只剩任风和一个人。
“他们人呢?”奚也问。
任风和说:“唐贯因醒了,就说要走。他一走,阿坤肯定就跟着一起了。”
“去哪儿?”
“他没说。”任风和摇摇头,神情里透着一点隐约的担忧——
作者有话说:本卷完结倒计时ing,明天加更(拍胸脯《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