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幕后之王[刑侦] > 30-40
    第31章 赌场


    “给,你要的石头。”


    昂山赞一进门,随手一抛,一只天鹅绒小盒子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奚也怀里。


    他整个人重重瘫进沙发,摘下眼镜擦汗,抱怨似的哼了一声:“我说你这人也真够不要脸的,对方点了天灯,你就直接上手抢。我都没敢让我自己人动手,专门去请了一队雇佣兵,这事弄的。”


    奚也打开盒子,谦素辉石在灯下泛着瑰丽的光。他神情淡淡:“没办法,杨成安到处在找可以替代鸽血红的宝石,这颗最合适,也必须在我手里。中国警方马上会派两个侦查员过来,不能指望他们花钱,只有我多费心。”


    昂山赞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神色一紧,猛地偏头:“什么人!?”


    奚也一愣,当即收声。


    昂山赞疾步走到窗边,目光一凝,就看见阳台外整整齐齐挂着两个陌生男人。


    双方六目相对,气氛霎时凝固。


    离他更近的沉弄青单手攀住栏杆,微微叹了口气:“实在不想一见面就打人,不好意思了……”


    说罢他拎起拳头,准备照着昂山赞下巴来上一拳。


    桑适南紧随在侧,一眼看清沉弄青头顶那张脸,不由怔住,脑海里飞速运转差点没滋出火花。


    这人长得好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照片……


    卧槽好像是昂山赞!?


    等等,抢他石头的是昂山赞?


    没等桑适南叫停沉弄青动作,屋内忽然传来一道错愕的声音:“哥?”


    三人动作同时一滞,视线齐齐投向窗后的奚也。


    昂山赞拔枪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在沉弄青与桑适南之间迅速游移,仿佛要确认奚也到底是在喊谁。


    沉弄青眼角余光一撇,正对上桑适南的怔神。


    瞬息之间,他迅速做出决定,抬头冲昂山赞一笑,抢在桑适南开口前,声如洪钟地嚎了一嗓:“哎!”


    果然,昂山赞脸色一变,骂了句粗口,硬生生把枪塞回枪套,转手一把拽住沉弄青的手腕,把人扯进屋。


    桑适南却被晾在外头,手上力气渐渐流失。眼看整个人要掉下去,奚也脸色一沉,急步上前欲伸手去拉。


    “站住!别过来!”桑适南猛地喝止。


    他原还打算再撑一撑,却怕奚也力气不济,反而被拖下去一同坠落。


    他咬牙抬脚一蹬墙面,借力往后一推,看准落点,干脆松手,整个人直直摔进楼下花丛。


    奚也惊呼一声:“哥!”


    可惜已经晚了。


    尖锐的刺瞬间扎进后背,桑适南骂了句“操”,他妈的这居然是一片带刺的玫瑰花田!


    屋里,沉弄青被昂山赞拉着才刚站稳,扭头一看,见桑适南狼狈地仰躺在花海里,终于没忍住,一个劲儿地笑。


    桑适南疼得直抽气,光听见头顶那笑了,咬牙切齿:“沉弄青,我操你大爷!”


    “早说那宝石是你们买的,我就不用费劲找人去抢了。”


    卧房里,药味淡淡弥散。奚也正蹲在床边,手里拿着药膏替桑适南上药。男人紧实的后背布满淤青与红痕,他看得心里发紧,却忍不住又想笑。


    大概察觉到他手在微微发抖,桑适南反手捉住他的指尖,轻轻一捏:“早知道抢我石头的是你,我就不准备绳子了。”


    “准备绳子干嘛?”奚也放下药膏,“要把我绑起来狠狠打一顿吗?”


    桑适南笑笑:“打一顿哪儿够?本来是打算把抢我石头的王八蛋扒光了游街示众的。”


    奚也想了想,起身转到桑适南面前,拿起绳子往自己手腕上绕了几圈,闭着眼把脸凑上去:“你打我吧,哥哥。”


    桑适南一愣,哭笑不得:“干什么呢。”


    “还没涂完药?”偏偏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沉弄青皱着眉进来,“我看看摔得重不……”


    话音未落,一只枕头呼啸而至。


    桑适南揽住奚也的肩,顺势将人翻进怀里挡住沉弄青视线,冷声喝道:“出去!”


    “抱歉。”沉弄青条件反射把门带上。


    桑适南迅速起身冲到门后,手一拧,咔哒一声反锁,前后耗时不过三秒。


    沉弄青站在门口,眼前浮现起刚才一闪而过的景象,顿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砸了下门:“姓桑的,你动他一个试试?畜牲。”


    桑适南隔着门竖了个中指:“再骂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奚也忍不住笑,在桑适南走回床边时,把手伸到头顶勾了勾他下巴:“沉老师怎么也来了?”


    “别理他,他闲得慌。”


    奚也慢慢直起身,抬头望着他:“我打算,让你和沉老师假扮成两个中国来的矿山老板,带宝石去见杨成安,我做你们的随行翻译……你等我一下。”


    他下床走到书柜,翻出几件小物件,捧回怀里,盘腿挤进桑适南怀里:“这几个东西,你选一个?”


    奚也拿在手上的一共三样物品,分别是一头小金象、一座微缩佛塔模型、以及一副扑克牌。


    桑适南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指了指那副扑克牌:“这个吧。”


    “扑克牌啊……”奚也低声重复,过了会儿起身打开卧室门,冲外面喊了一声。


    罗昌裕很快上楼,推门进来,见到屋里还有桑适南,顿了一下没开口。


    奚也打消罗昌裕的疑虑:“他不是外人,没事。”


    罗昌裕悄悄瞥了眼桑适南,点点头:“老板叫我有什么事吗?”


    奚也晃了晃手里的扑克牌:“通知一下,我们安插在天堂岛赌场的人,可以动了。”


    罗昌裕立刻心领神会:“是,老板。”


    卧房门重新关上。


    奚也转头,正撞上桑适南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神。


    他轻笑:“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


    桑适南挑了下眉:“是有点意外,但还在意料之中。”


    奚也又笑了笑:“之前在江州做事放不开手脚,来东南亚才能让你看看,我的‘船王’称号是不是白叫的。”


    ****


    天堂岛度假区,富丽堂皇的地下赌场。


    华丽的水晶吊灯,金色的装饰,红色的地毯,整个空间找不到一扇窗户和时钟。


    衣着光鲜的赌客们沉迷在筹码碰撞的清脆响声中,完全忘记时间流逝。


    荷官玛芝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完美微笑,分别向庄家和闲家发出两张纸牌。


    庄闲两家的身后,分别站着格钦邦民地武首领的儿子拉嘉,以及白象港地方官儿子貌昂妙。


    赌场内不少人听说这两位大公子哥儿正在同一张赌桌上下注,簇拥过来看热闹。


    玛芝深吸口气,她在这张牌桌上发过数不清次数的纸牌,却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心绪难平。


    她的母亲曾是这家赌场的保洁员,半年前被貌昂妙活活打死在厕所,仅仅只因为,貌昂妙输了钱没地方撒气,而她母亲恰好不小心在拖地时将水溅到了貌昂妙脚上。


    这间赌场开设所需的政府批文,全靠貌昂妙的地方官父亲吴梭温签署许可。没人会为小小一个卑贱的清洁工,与地方官对抗。


    可她的母亲,不能白死。


    玛芝在赌场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


    玛芝发完牌,柔声开口:“现在请各位玩家下注。”


    貌昂妙看看庄家,又看看闲家,咬牙纠结着,半天终于摸出一块筹码,下注庄家。


    赌桌对面的拉嘉见状轻蔑一笑,把手上所有筹码一股脑儿压在了闲家面前:“没胆量玩儿什么赌博。”


    “操,老子怕你不成?”貌昂妙咬牙切齿,将所有筹码掏了出来,“这是我全部家当,都押庄!荷官开牌!”


    玛芝往旁边使了个眼色,庄家和闲家分别向玩家展示牌面点数。


    貌昂妙和拉嘉同时屏住呼吸。


    闲家先开牌,点数为8。


    拉嘉脸色一喜!


    貌昂妙眼前猛然发黑,按照规则,点数最接近9的一方获胜。闲家点数为8,这意味着庄家开牌的点数必须不多不少刚好是9,才能赢过对方。


    轮到庄家开牌了。


    貌昂妙攥紧手心,口中不断默念:“开9、开9、开9……”


    “点数是……”庄家先看了一眼牌数,把牌摊开放在赌桌上,“是9。”


    “卧槽!!!!!”貌昂妙直接跳起来,蹦到桌上激动得边哭边喊,“我赢了!我赢了!”


    他这大半年在赌场输掉的本钱,从家里偷走的全部家当,这次全都赚回来了!


    拉嘉亏了个血本无归,此刻脸色沉得可怕。只是愿赌服输,他没什么好说,转身正打算离开,玛芝却正好在这时回收了庄闲两家的纸牌。


    拉嘉的余光忽然被一道雪亮的光线闪了一下。


    他脚步猛地一顿,扭头循着光源走到赌桌对面,来到了貌昂妙原本站的位置。


    貌昂妙还沉浸在兴奋当中,完全无视拉嘉,甚至对着空气顶了两下胯。


    拉嘉凝神看向桌面,一眼看见在庄闲两家放牌的地方,竟赫然有一面镜子!


    站在这个角度,庄闲两家有什么纸牌,从这面镜子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妈的貌昂妙!


    拉嘉当场掏出一把黑沉沉的家伙,对准貌昂妙□□就是一枪!


    砰!


    枪声炸响,貌昂妙惨叫着翻跌下桌:“拉嘉!你他妈敢打我?!”


    拉嘉一把拽住貌昂妙头发,枪口硬生生塞进他嘴巴:“老子他妈打的就是你!敢出老千骗老子,看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砰!砰!砰!”


    赌场内顿时乱作一团,所有人顶着枪声,四散奔逃。


    一片尖叫声中,玛芝从容地取下发簪,随手将头发抓乱,转身从倒在血泊中的貌昂妙身上跨了过去。


    她拼命咬住上扬的嘴角,一边走,一边尖声高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第32章 僧侣


    “老唐!出事了老唐!”


    唐金生刚合眼没多久,就被外头的吵闹惊醒。


    “这又怎么了?一天天的还嫌事不够多吗!”他披了件睡袍下楼,腰带还没系好,就见杨成安揪着头发瘫在沙发上,脸色发青。


    唐金生心里一沉,连忙快走两步到他面前:“出什么事了?”


    “老唐……”杨成安扭头望向他,眼圈瞬间变红,“救救我啊老唐……赌场,咱们的赌场出事了啊!”


    唐金生眼神一敛,扫了眼四周,低声道:“……上楼说话。”


    杨成安坐在唐金生书房,愁眉苦脸道:“事情就是这样,老唐。要出别的事我一个人也能扛得住,可偏偏死的不是别人,是地方官吴梭温的独子貌昂妙啊。”


    唐金生背手立在窗边,指节死死抵着眉心:“现在巡礼的时间一拖再拖,我放手让你管理天堂岛的产业,你怎么能在这个当口闹出人命呢?吴梭温有多宠他这个儿子,你不是不知道!为了这个赌狗,他甚至不惜卖房卖家产都要给他钱!貌昂妙天天混在咱们赌场,你就不能多盯着点?”


    “我盯了呀!”杨成安满脸苦涩,“可开枪的是拉嘉,格钦邦民武首领诺辛的儿子。一边是地方官的独子,一边是民地武的继承人,哪边我都得罪不起啊!”


    唐金生深吸一口气,问:“现在什么情况?”


    “现在……吴梭温已经让警察包围了拉嘉住的地方,要他给貌昂妙偿命。但诺辛听到消息,也连夜从格钦邦赶过来,他手上有军队,放话说如果拉嘉有任何闪失,他就夷平我们天堂岛。”


    “夷平天堂岛?”唐金生眉头一跳。


    “老唐你主意多,这事儿你说怎么解决好?”


    “要不就别管了……”唐金生沉吟半晌,“让他夷。”


    “老唐你说什么!?”


    唐金生转身看着杨成安:“把拉嘉交给吴梭温,这件事我们不要再插手。”


    杨成安傻眼:“为为……为、为什么啊?”


    “正好借着机会,跟你说件事儿。”唐金生目光一沉,“我已经打算和共南港的沉聿舟合作,至于天堂岛,该舍弃的就要舍弃。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需要你配合我,销毁岛上一些关键业务的证据。”


    杨成安脸色灰败,从唐金生住处出来,一路上一言不发。


    今晚之前,他原以为不会有比赌场死了个地方官独子更糟糕的事。


    但在见过唐金生后,有了。


    唐金生居然要放弃天堂岛!


    他怎么敢!


    唐金生没了天堂岛,可以跟沉聿舟合作。


    但他杨成安没了天堂岛,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这十年他拥有的一切,名誉、声望、财富,都是天堂岛给他带来的……没有天堂岛,他杨成安什么都不是。


    杨成安脚步猛地一顿。


    他回头望向唐金生那藏在夜色里的独栋别墅,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光芒。


    不行,他绝不能失去天堂岛。


    十年前,他能借佛牙巡礼叫停油气管道项目,助唐金生在岛上白手起家;十年后,他一样能借佛牙巡礼护住它。


    拉嘉必须保下来,不能让诺辛夷平天堂岛;吴梭温那边也得安抚,必须想个两全之策。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包括唐金生在内,阻碍佛牙巡礼的正常开展。


    ****


    大切诺基载着三个人和一块宝石,从共南港驶向白象港。


    这一路,桑适南深切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从天堂到地狱。从共南港开出的路段平稳、通畅,但越接近白象港,路况越差,这边几乎都是土路,崎岖不平,诸多不便。


    奚也靠在后排车窗,眉目紧闭,脸色发白。


    桑适南猛地踩下刹车,偏头吩咐副驾上的沉弄青:“下车。”


    沉弄青皱眉:“你有病……”


    “我说,下车。”桑适南压低了声音,“奚也有点晕车,你去后排看着他点儿。”


    沉弄青一怔,回头瞥见奚也的神色,随即长腿一跨,整个人灵巧地翻进后排。


    桑适南重新坐直身体,闭眼深吸口气:“你他妈下次直接踩方向盘吧,就差蹬我脸上了。”


    “腿太长没办法,你多忍忍。”沉弄青挨着奚也坐下,把他揽进怀里,顺便摸了摸额头,脸色一沉,“这不是晕车吧?怎么有点发烧。”


    奚也睁了睁眼,突地一阵剧烈咳嗽。


    沉弄青赶紧拍着他后背顺气,等他停止咳嗽,从随身带的药包里拿了颗药给他喂下,再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休息。


    “应该没事,继续开吧。”沉弄青说。


    桑适南重新踩下油门,从后视镜里看了沉弄青两眼:“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


    “你要有个从小跟着你长大的弟弟,你也会。”沉弄青语气没什么起伏,转头看了眼窗外,外面景象几乎还跟几分钟前一样,“至于吗,我下车走路都比你车快。”


    桑适南笑笑,加速往前,但还是比最开始慢了许多。


    奚也在颠簸间沉沉睡去。


    沉弄青低头,拂开他额前被汗浸湿的发丝,轻声开口:“比我以为的要更娇气些……”


    “你说反了。”桑适南从后视镜里瞟了他眼,“前几年我爸每个月跟我写信,经常跟我提他。”


    沉弄青挑眉:“姨父怎么说?”


    “怎么说……”桑适南弯了弯唇角:“就一没怎么吃过苦的小孩儿。反倒是现在,面上看不出来了。私下里,其实跟信中写的差不多。”


    沉弄青有些意外。


    桑适南没再多说。


    沉弄青的惊讶可以想见,他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爸工资虽然不高,对奚也却是捧手心里当眼珠子养大的。按他爸的话说,女娲造人、上帝创世时给奚也点满了智商buff,却忘了给他加装别的能力,比如生活上的技能就一窍不通,上个大学连衣服都不会洗,差点还被同学霸凌。


    可就是这么一个“娇气”的小孩,现在居然成了声震东南亚的商界巨擘沉聿舟。


    大切诺基一路颠簸,到白象港之后,路况渐渐顺畅。


    岛上佛塔林立,大小不一,要么是私人捐资,要么由当地民众筹资修建。只有佛塔附近的要道才铺上了柏油,其余地方仍是黄土飞扬。


    桑适南把车停在路边。


    附近街道上小摊鳞次栉比,售卖手工艺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桑适南下车买了两杯椰子水,递给沉弄青和奚也。


    奚也蹲在地上,头低垂着,出神地盯着树根的缝隙。


    “让他缓缓。”沉弄青撑开车上的伞,替奚也遮住烈日,转头问桑适南,“这些商贩看着都是当地人,你怎么跟他们沟通的?”


    “他们会讲点英语,但不多。”桑适南被晒得眯起眼,眉心紧蹙,“买点小东西还行,真要打听消息就麻烦。”


    沉弄青刚想开口,一股幽香钻入鼻端,他循着香气扭头,看见一旁小摊上摆着一罐淡黄色的膏状物:“什么东西这么香?”


    “黄香楝粉。”一道声音回他。


    沉弄青一怔,低下头,看见开口的是奚也。


    奚也仍抱膝蹲着,没有看他,而是微微侧脸,轻声细语地朝摊主用棉语说了几句。


    摊主先是愣住,旋即笑开,有些惊讶,又有点亲切。


    奚也顺势与他多聊了几句。


    那商贩大约很少见到会说棉语的中国游客,还这样标准。他越说越高兴,最后直接给奚也送了一支黄香楝粉膏。


    奚也再三推辞不得,只得收下,挤出一点给沉弄青:“拿去抹脸上,当地人都用它防晒驱蚊。”


    沉弄青迟疑了一瞬,没伸手。


    奚也笑了:“拿着吧,你不拿他也卖不出去。”


    不远处,桑适南正蹲在车边,用树枝挑掉轮胎上的泥块。余光捕捉到摊主投来的视线,紧接着那人对奚也又说了几句。


    “他刚说什么?”桑适南停下手里动作,抬眼问奚也。


    “他在问,路上是不是不好走。”


    桑适南以为只是正常的闲聊,就冲摊主点了点头。


    摊主见状笑起来:“上了天堂岛就好了,这里的人都乐善好施,所以佛祖才眷顾,让我们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


    “大象!大象!大象!”


    “孔雀!孔雀!”


    几道稚嫩却尖锐的叫喊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张临时支在路边的赌桌前,两个半大孩子正对着桌上的两张动物画像不停嚷嚷。


    赌桌上,大象和孔雀图案上各压着一张皱巴巴的钞票。操作员拉下一根绳子,一枚骰子从架子上滚落,骨碌几下,最终定格在大象格上。


    “赢啦!”


    押中大象的孩子兴奋地跳起来,立刻将孔雀那边的钞票一并拽走,转头冲到路边小摊,买了一盒冒着热气的饭。


    输掉钱的孩子眼巴巴盯着那盒喷香的米饭,咽了咽口水,咬咬牙,忽然闷头上前,与赢钱的孩子扭打成一团。


    “这饭应该是我的!还给我!”


    “你输了!这是我的!”


    摊主在一旁摇头感叹:“这两个是码头上的小叫花子,饭都快吃不起了,还拿乞讨来的钱赌博呢。”


    两人滚得满地灰头土脸,打得鼻青脸肿,直到赢钱的孩子死死护住饭盒,占了上风。就在他正要迫不及待扒拉一口饭时,原本喧嚣的周围却骤然静了。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开,嘈杂的街口瞬间空出一条整齐的通道。


    一支橙色的队伍缓缓出现,伴随着沉沉的木鱼声与清脆的摇铃声,几个光头沙弥抱着钵盂,脚步轻缓,徐徐而行。


    路边早已有不少民众恭敬等候,手捧斋食,虔心布施。


    小叫花子捧着饭,望着这群沙弥顿了一顿,忽然抹了抹鼻子,冲到路边,将那碗来之不易的米饭向沙弥们郑重奉上。


    桑适南有些瞠目,不太能理解小叫花子的行为。


    为了一碗饭争得头破血流的,居然就这样把它献了出去?


    “在这里,给僧侣布施是积功德的行为。功德能带来今生福报,也能消除来世的业障。”一道带着口音的中文声忽然在他身侧响起。


    桑适南心头一震,这声音带着几分熟悉,他猛地回头。


    “阿坤?”


    一个皮肤黝黑、神色沉静的年轻男人走来,冲他们笑笑:“没想到会在这碰见熟人。几位是来旅游的?”


    沉弄青眯起眼,打量着他:“这位是?”


    “介绍一下,他叫阿坤,”桑适南开口,“是奚也在江大的学生。”


    “他不是。”奚也忽然出声否认。


    桑适南一愣。


    阿坤笑着补充:“桑支队可能误会了。阿因才是奚老师的学生,你在江大碰着我那天,我只是陪阿因去报道,并没在江大读书。”


    他话锋一转,笑意里带点亲近:“说起来,今天能遇上你们,也算是缘分。不如这样吧,我做东,请三位吃顿饭?”


    沉弄青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问:“你对这岛上很熟?”


    阿坤微微一笑:“我是白象港人,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还算熟吧?”——


    作者有话说:周一好!这期榜单的更新字数达标了,下章周四更。本周内要入v了哦~入v前我多攒攒稿


    第33章 神象(三合一)


    “你全名叫什么?”


    沉弄青似乎对阿坤格外感兴趣,刚落座当地一家特色小馆,就主动问起阿坤的事来。


    阿坤掰开一双筷子,淡淡道:“我没有名字,就叫阿坤……店家,来碟鱼虾酱。”


    “没有名字?”


    桑适南正坐在阿坤对面,用消毒纸巾替奚也擦桌子,随口打趣:“没名字你怎么来的中国?偷渡啊?”


    阿坤低头刮了刮筷子上的倒刺,抬眼想说什么:“桑支——”桑适南抬手打断,笑着道:“哎,来旅游呢,别这么叫。”


    奚也抬眸,轻轻看了阿坤一眼。


    阿坤马上改了口:“桑哥。其实不瞒你们,我确实有个名义上的全名,为了来中国办护照特意弄的,认识我的人平时都不这么叫,说出来也没意思。”


    桑适南和沉弄青对视一眼。


    沉弄青端详着阿坤,似笑非笑道:“哦,那算假身份啊?回头咱上海关说说去,怎么工作呢这是。”


    “哎,我说,我说行了吧。”阿坤实在无奈了,跟着他俩一起笑起来,“你们听过多西亚人吗?棉滇的多西亚。”


    多西亚?


    这个词,桑适南还真有印象。就写在上面发给他的天堂岛相关资料中。


    沉弄青微微一顿:“你说的,是早年从邻国逃来棉滇的那个难民群体?难道你是多西亚人?”


    阿坤苦笑一声点头:“没错,我们在棉滇拿不到国籍,就是一群没身份的人。我从小在白象港码头打渔,靠天吃饭,政府不管,要活命全凭自己。”


    话音刚落,店家送上了一碟深色酱料,一股鱼腥味扑面。


    阿坤接过来搅了搅:“这是鱼虾酱,你们要尝吗?味道重,外地人一般吃不惯,我就没给你们点。想试随时叫店家。”


    沉弄青点头道了声谢。


    阿坤继续道:“棉滇这边的人不爱吃海鱼,所以海鱼便宜,我们多西亚人从小就吃海鱼,就捣碎加盐,腌成这种酱料。我们管这叫‘鄂必’,最适合穷人下饭。”


    奚也抬手招来店家。


    桑适南顺势靠近他耳边,低声道:“让店家多来两碟。”


    奚也点了点头,一共要了三碟。


    不一会儿,饭菜齐上。


    桑适南掏出手机:“来,白象港第一顿饭,得留个念。”


    拍了几张,他皱眉摆弄半天:“这里信号这么差啊?发张照片都不行。”


    话音刚落,头顶的吊灯“嗵”地灭了。紧跟着小店一排排灯泡仿佛骨牌般相继暗下。


    桑适南收好手机:“这是停电还是跳闸了?”


    店家倒也不慌不忙,找来蜡烛和自备的发电机,蜡烛照明,发电机供电空调,勉强算是将小店继续运转起来。


    给他们这桌点蜡烛时,店家操着蹩脚中文解释:“我们这边供电不足,经常停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桑适南挑眉,往海边那座天堂岛方向一指:“我看他们上面照样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怎么,停电光停你们这儿?”


    店家笑了笑解释:“天堂岛不一样,岛里电随便用,信号也畅通。”


    桑适南乐道:“你们这儿岛内岛外,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啊?”


    店家却双手合十,虔声道:“一个人的恶行会受到惩罚,善行也会得到幸福的报偿,这些都是天堂岛的报偿。”


    奚也没开口,无声笑了一笑。


    沉弄青忽然在一旁哎了声,盯着窗外街道,问阿坤:“我观察你们这大街好久了,怎么光看见男孩儿,没见着几个姑娘?”


    店家正要离开,听见这话,脚下明显一顿。


    桑适南掉转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沉弄青的手背:“你这人,一天天脑子里光想姑娘。”


    沉弄青笑笑:“这话就没意思了啊,哪个男人不喜欢看姑娘?”


    阿坤见状,劝解似的摆摆手:“桑哥,你朋友也没说错。白象港的年轻女孩,基本都去了天堂岛。”


    他指着天堂岛的方向解释:“岛上有座佛寺,专门收女孩读书。你们可能不清楚,在棉滇,佛寺就是学校,男孩五岁起能免费读书,女孩却只能留家。可天堂岛反过来了,当地人都愿意把女儿送去。这些都是杨成安做的慈善。”


    “杨先生是大好人呐。”店家忍不住插了句嘴,竖起拇指,满脸崇敬。


    阿坤顺势笑笑,举杯附和:“是,大好人。”


    一直安静的奚也忽然放下筷子,抽纸巾拭了拭唇角:“还真是好奇,想去瞧瞧这学校。”


    店家立刻又凑回来:“您问我呀!我女儿就在里面呢!她八个月大就进去了,到现在该有三年了吧。”


    “八个月?”沉弄青一愣,为了确认店家没有说错中文,他还特意用英文问了一次。


    “就是八个月。”店家说。


    桑适南眉心紧蹙:“那你们上下学怎么接送?这么小的孩子,要想喝奶怎么办?”


    店家连忙打断桑适南:“呸呸呸,哪有上下学,一送进去就不回来了。吃喝拉撒都归岛上管,我们求之不得呢!”


    阿坤放下水杯,笑着接过话解释:“桑哥,可能你们不太了解。岛上的女孩七岁以后会有一次大考,合格的继续留下,不合格的才回到父母身边。多数家庭都不想孩子回去。能上天堂岛工作,对当地人来说是几辈子积攒来的福气。”


    “大考考什么?”桑适南追问。


    阿坤顿了顿:“一门语言,天堂岛上的特殊语言。”


    店家忙补上一句:“据说那是佛祖的语言。学会了佛祖的语言,就必须忘了母语。”


    阿坤点头:“正因如此,这种语言年纪越小学得越快。若是超过五六岁才送去,基本难以留下。所以对很多家庭来说,八个月到一岁,是最合适上岛的年纪。”


    店家眯眼笑,语气里掺着炫耀:“而且啊,把孩子送上岛,还有一笔奖金。知道多少吗?”他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美金。”


    这顿饭几个人吃得兴致寡淡,桌上菜还剩去半数,几个人已经不太动筷了。


    阿坤说:“那要不我们就……”


    “阿坤!你怎么在这儿?”


    门口忽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叫喊。


    几人齐齐扭头,一个白白净净的卷毛男生正快步走进来。


    桑适南一愣。


    唐贯因?


    唐贯因脚步一顿,打眼看到阿坤桌上的其他人,眼神霍然一亮:“奚老师?!怎么是您?”


    他风风火火跑到奚也面前,刚要张嘴,又瞥见旁边的桑适南,声音一拐:“哎——”桑适南及时做了个“嘘”的动作,笑着岔开话题:“放小长假,出来散散心,顺便把你们奚老师薅来当翻译。”


    唐贯因喘着气,连连点头:“原来如此,理解理解。我也是放假,回家住几天。”


    “回家?”轮到桑适南意外了,视线下意识扫向阿坤,随即问唐贯因,“你也是白象港人?”


    唐贯因还没喘完气,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阿坤替他接了话:“阿因不住港口,他家在天堂岛。”


    唐贯因缓过气来,立刻补充:“对啊,桑叔叔,我跟您说过的呀,我家做旅游度假区的,就是里面。”


    “叔叔”二字一出口,沉弄青笑得肩膀一抖。


    桑适南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而盯住唐贯因,心底隐隐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测:“你家里人是……?”


    唐贯因咧嘴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我哥啊,我哥叫唐金生。”


    话音落下,桌上气氛微妙地沉了一瞬。


    桑适南和沉弄青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住,奚也则垂眸,端起水杯,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从始至终没有插话。


    结账离开时,几人又路过通往天堂岛的那座海上廊道门口。


    两个小叫花子正蜷在路边伸手讨钱。


    唐贯因见了皱眉,在口袋里摸半天没摸出现金,转身去扒阿坤的裤兜:“先借点儿,回去还你啊阿坤。”


    阿坤那点现金也不多,刚好够买两顿饭,他刚想阻止,唐贯因已把那点现金塞进小叫花手里。


    钱一出手,他便兴冲冲跑远了。街上游人渐渐多起来,各式摊点也多了不少新奇玩意儿,他那点儿有限的注意力,不会让他的思维在同一件事上停留超过三秒。


    阿坤叹了口气:“没救了。”


    桑适南正好在他身侧,顺口问:“你是说唐贯因?”


    阿坤望着那两个攥着钱的小叫花,缓缓摇头:“说他们。”


    果不其然,小叫花子一拿到钱,立马又跑去赌桌边坐下了。


    阿坤叹道:“你们看,明明那钱够买两顿饭,一人一碗就能吃饱,是贪欲让他们总这么不满足。”


    桑适南没有吭声。


    阿坤转头看他:“那你们晚上有什么安排?落脚的地方定了吗?”


    桑适南点头,下巴往沉弄青方向一抬:“都安排好了。这趟主要是陪我表弟,他来这边做点生意。”


    阿坤看他们一眼,目光掠过今晚异常沉默的奚也,笑了笑道:“这样啊,那就……祝你们顺利。”


    ****


    天堂岛小竹楼。


    静谧中,隐约响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鞭打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年轻女子的惨叫,但很快又变成了闷哼,最终消失在天堂岛的各类杂音里,听不真切。


    杨成安趴在竹编按摩床上,眼帘半阖,懒洋洋听着属下汇报。


    “拉嘉已经被秘密转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手底下的人做得很干净,吴梭温暂时还没察觉。”


    杨成安嗯了一声,慢悠悠起身裹好睡袍:“做得不错。格钦邦的诺辛快到了,在他和吴梭温撕破脸之前,先确保拉嘉不能出事。”


    “明白。”


    杨成安走到竹楼窗边,指尖掀开一角纱帘:“吴梭温和诺辛的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我们只能暂时先稳住。别忘了,现阶段更重要的,是保障巡礼正常进行。”


    他顺便看了眼竹楼外,外头鞭声戛然而止,接下来却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还没交代吗?”杨成安皱眉。


    两个打手提着带血的鞭子急匆匆上楼,不便进屋,只站在门口汇报:“会长,凡是和拉茵茵有过来往的都问过了,他们都说不知下落,您看……”


    杨成安冷笑:“那么大一个活人,偷拿着佛塔上最值钱的鸽血红消失了半个月,我不信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一定有人没说真话,再审,往死里审。”


    两个打手:“是。”


    杨成安转头看向身边下属:“说起这块鸽血红,我吩咐你们去找替代宝石的事,有眉目了吗?”


    下属面露难色:“这个……暂时还没有。顶级鸽血红万中无一,比鸽血红更稀有的宝石更是少之又少。”


    杨成安微眯双眼:“我记得前不久,莫古地下拍卖场不是传出挖到了第二块谦素辉石吗?你们没能买下来?”


    “我们晚了一步,拍卖会上有人点了天灯,当场以一亿五千万买走了。”


    杨成安随手拿起桌上一块翡翠原石,缓缓摩挲:“那就去抢。”


    “什么?”下属一愣。


    杨成安将翡翠放在鼻端轻嗅,深深吸了口气:“买不到就抢,抢不来就杀。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么?”


    下属有些犹豫:“可对方能一口气出一亿五千万,我担心不是普通人,万一惹火上身……像前些时候三邦谷那起绑架杀人案,不就、不就……”


    杨成安闭了闭眼,攥紧手里的原石,忽然往角落狠狠一掷。


    “那是因为他们蠢到杀了中国人!里面甚至还有个警察!你觉得,哪个中国警察能拿出一亿五千万,就为买块石头?”


    下属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算了。”杨成安平复情绪,缓缓吐了口气,抬手一挥,“查清楚,石头是被谁买走的。”


    “会长!会长!”竹楼外急匆匆跑上来一个下属,站在门口传话,“外面来了个不认识的矿山老板,说他手上有颗宝石,要捐给佛塔!”


    “捐给佛塔?”杨成安不耐烦,“别又是什么值不了几个钱的原石吧……”


    “这次不是了!”下属打断,激动得声音发颤,“对方说他要捐的,是谦素辉石!”


    ****


    “来来来,三位里面请,坐。”


    杨成安换好衣袍,笑容殷勤,将人让进竹楼。


    “敝姓沉,沉青。在莫古承包了片矿山,做点小生意。”沉弄青落了座,随手将一只小巧方盒搁在桌上,谦和地笑了笑道,“久闻天堂岛大名,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笑纳。”


    盒盖一开,红橙色的宝石在昏暗竹灯下折射出一抹炽亮的火光。


    杨成安眼神明显一滞,瞬息间掠过惊艳,却没伸手,笑着推辞:“这太贵重了,沉老板使不得。”


    “哎,”沉弄青干脆把盒子推到他怀里,又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奚也,“我的棉滇通翻译已经跟我说了,能为佛塔添砖加瓦,是功德无量的善举。杨会长,这点心意,还请务必收下。”


    杨成安顺势看了奚也一眼,目光忽地一凝。


    那张脸……似乎在哪儿见过?


    沉弄青见杨成安愣着没开口,凑近他低声道:“我那矿上,经常死人,造孽太多。这辈子不多积攒些功德,怕来生我入了畜生道。杨会长,您就满足了我这小小心愿吧。”


    杨成安收回目光,心念急转,随即微笑点头:“现在之果必有过去之因,必将产生来世之果。沉老板是通透人,您放心,这颗谦素辉石,我一定会妥善安置。”


    他一挥手,吩咐道:“来人,给沉老板安排岛上最好的客房。”


    岛上的酒店客房都是散落四处的独栋别墅。很快,三人被杨成安下属带去了岛上环境最好、最高档的一栋,竹楼内重新归于寂静。


    桌上那枚谦素辉石散发着血火般的光芒。一个下属盯得直发怔,声音都有些颤:“一个多亿的石头,就这样……归我们了?”


    杨成安拾起石头,掌心摩挲良久,忽地笑出声来:“这人呐,无论是岛上的,还是想上岛的,都有一个共同点——嘴上说着佛祖,心里全是生意。一亿五千万,我杨成安不是拿不出,他用一块石头换我天堂岛一个人情,以后岛上那些大生意,怕是要让他横插一脚了。这个沉老板,不简单啊。”


    说罢,他将石头抛给下属:“交代下去,巡礼可以正常开始了。这段时间,给我好好招待沉青。”-


    “这才几分钟,重启巡礼的消息就传遍白象港了。”


    别墅客厅里,沉弄青戴上一副眼镜,坐在单人沙发里,将上岛以来的路线描摹成简易地图。


    桑适南在屋内反复排查,仔细检查有没有窃听、监控设备,最后发现沉弄青那儿还没看,踩着他手边桌子去摸头顶的灯具。灯罩微微晃动,灰尘散落。


    沉弄青目光追着那一簇浮尘,眉心轻轻皱起,随手合上笔记本。


    奚也站在落地窗前,拉开帘子看了眼窗外:“巡礼是天堂岛现在最重要的大事,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岛内岛外的人。”


    桑适南跳下桌,去洗了个手出来,问奚也:“你真打算帮杨成安重启巡礼?”


    “当然不。”奚也取出手机,又向桑适南摊开掌心,“把你们手机给我。”


    “怎么了?”桑适南伸手去沉弄青裤兜里掏出手机,连同自己的一起,递给奚也。


    “岛上通讯在唐金生和杨成安手里,接下来尽量不要联网,也别给外界打电话发短信。”奚也拿到手机低头操作起来,指尖飞快,“会被他们监听到。”


    桑适南皱眉:“那你怎么跟你的人联系?”


    “不用联系,”奚也摇头,“来之前我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包括重启巡礼这件事。”


    他抬起眼,又看了眼窗外:“放心,让杨成安拿到宝石,只是第一步。这次巡礼之后,世上就不会再有天堂岛了。”


    ****


    共南港,寰海商会。


    “罗主席这么急着召我,是出了什么事?”唐金生匆匆走进罗昌裕的会客厅,到门口时掸了掸衣服上一路风尘仆仆的味道,这才迈步进屋。


    “唐老板。”罗昌裕抬眼,声音淡淡,“我刚听说,天堂岛佛牙塔上那颗鸽血红的缺口,已经有人补上了。这样说来,巡礼快要开始了吧?”


    唐金生接过茶盏,笑意含糊:“罗主席消息灵通。巡礼是岛上的头等大事,一旦顺利举行,岛内运转就能恢复正常,我的资金缺口也能快些填平。”


    罗昌裕低低一笑,带着冷意:“唐老板的资金或许能周转开,可你想过没有?二次巡礼一旦完成,天堂岛在信众心里的分量只会更重。到时,沉先生要重启油气管道工程,只怕阻力更大。”


    唐金生愣了一下,眉心轻蹙:“这……”


    “唐老板只盯着自己的资金,我能理解。”罗昌裕慢悠悠放下茶杯,语气却逐渐压紧,“只是你想解决资金问题,你面前明明有更简单的路。不过是沉先生一句话的事,哪里需要去依靠你岛上那些业务?”


    唐金生迟疑:“你的意思是……”


    罗昌裕盯住唐金生的眼睛:“我要你叫停巡礼。”


    空气一时沉重。唐金生面色僵住,半晌才低声道:“叫停巡礼不是小事,我一个人未必说得了算。”


    罗昌裕笑了笑,起身走到博古架前,随手取下一只金象摆件。


    他把那金象轻轻放在唐金生面前,目光锐利如刀:“你说了不算,那……它呢?”


    ****


    “从进门起,你就一直杵在这儿,看什么呢?”


    桑适南把手机揣回口袋,走到窗边,顺着奚也的目光望出去。


    别墅所在地势较高,能看见远处海天相接,近处佛塔林立,金顶在夜色里层层迭迭。正中那座佛牙塔巍然耸立,塔的附近有一片宽阔空地,隐约传来几声嘶哑的象鸣。


    “那就是象园。”奚也说。


    桑适南讶然:“是那头驮佛牙的神象?”


    奚也嗯了一声:“听见它在叫了吗?它现在,很痛苦。”


    桑适南不知奚也怎么听出来的,他竖起耳朵,却只听见寻常的象声,分不出悲喜。


    不过奚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他转身看过来:“哥哥,今晚我们三个人怎么睡?”


    这栋别墅统共只有两间房,一间主卧大床套房,一间是顶层阁楼的豪华双床。


    “你跟我睡主卧,沉弄青一个人睡阁楼。”桑适南说。


    “你俩一张床?”沉弄青抬眼,眉宇微蹙,语气里透着不快,“合适吗?”


    桑适南拧眉:“关你屁事?”


    沉弄青摘下眼镜,目光温和地看向奚也:“奚也,你要不要听一下我的建议?两个男人同床,躺着躺着就抱了,抱着抱着就亲了,亲着亲着就睡了,睡着睡着就弯了。你跟我住一间,好歹能保你全尸;跟你旁边这畜牲一屋,难说。”


    这番话让桑适南也忍不住绷了下神,倒是提醒他了。


    无论奚也怎么住,都绝不能和沉弄青这个明牌同性恋一屋。


    结果自然是沉弄青拗不过拥有绝对武力值的桑适南,硬生生被他扛去了隔壁主卧。


    不过奚也看起来似乎对沉弄青有些舍不得,眼睛直勾勾盯着主卧那边,直到桑适南从隔壁回来,带着奚也上了阁楼,门都关上了,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


    桑适南看他这样,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有了沉弄青,就不认我这个哥了?”


    奚也坐在床尾晃着腿,笑道:“他挺好玩的啊。”


    桑适南挑眉,从行李里翻衣服:“那是因为你哥我好玩,他跟我故意呛呢,外头恨他的人,从公安部能排到巴黎。”


    奚也摇头:“我不信,我就喜欢他。”


    桑适南猛地抬头:“这种话以后少乱说,尤其在沉弄青面前。”


    奚也忽然跨过床,打横趴到他这边,眼睛亮亮的,直勾勾盯住他。


    他软声一笑:“也就你会误会。”


    桑适南一时间没听明白奚也这话意思。


    “哎,”他虚虚拦了一下,“快回你自己床,当心被沉弄青看见了,真得骂我畜牲。”


    奚也翻了个身,头发垂下来,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那就悄悄的不告诉他呗,笨哥哥。”


    桑适南心口一紧。


    眼前那张脸近在咫尺,白天发过烧的脸颊还染着浅红,一双眼湿漉漉的,睫毛弯翘得恰到好处。


    他忽然沉默,转身拎着衣服进浴室。


    浴室是全透明的高清玻璃,两人视线无可避免地隔着玻璃交汇在一起。


    “……”奚也从床上坐起来,撑着下巴看他。


    “算了,我去隔壁。”桑适南叹了口气,出门去了沉弄青的主卧。


    奚也怔怔望着他背影,片刻后捧着脸倒在床上,笑得止不住。


    乐了半天,他又起身,趴到窗边望向那处象园。


    海风掠过发梢,他的眼神逐渐暗下。


    但愿……罗昌裕那边,动作不要太慢。


    第二天一早。


    象园负责人提着一大桶新鲜蔬果,走进象舍。竹门轻轻掩上,他警觉地左右张望,确认无人跟随,才长长呼了口气。


    舍内昏暗潮湿,一头白象蜷卧在角落,眼皮半阖,气息若有若无。


    负责人一眼望去,心口骤然一紧。


    真是要命!


    昨天还有力气时不时叫一声,今早上连声音都没了。


    他慌忙将蔬果推到白象跟前,低声哀求:“祖宗,吃点吧,我求你了,哪怕咬一口也行。”


    苍蝇在象身周围盘旋,嗡嗡声钻进耳膜,吵得人心慌。负责人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脸色越来越白。


    “怎么回事儿啊……”负责人拿起一串香蕉,大着胆子挪到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的白象身边,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白象庞大的身躯在他瞳孔里倒映成一座一动不动的小山。


    负责人屏住呼吸,直直盯着它。下一秒,他猛然瞳孔放大。


    “不、不好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出象舍,直奔杨成安的小竹楼。


    神象出事了!


    ****


    一队黑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小竹楼前。十余个黑衣保镖鱼贯而下,一言不发地冲到小竹楼前,不过短短十几秒,就将门口守卫尽数制服。


    车队末尾,一辆黑色奥迪缓缓停稳。车门一开,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跨下车来。


    ——白象港地方官,吴梭温。


    吴梭温顶着一只醒目的酒糟红鼻头,满脸怒容地盯着小竹楼:“狗日的缩头乌龟杨成安,瞒着我把拉嘉救走,天天躲里面不敢见我,看你今天还怎么推脱!都跟我进去!”


    他带着十多个保镖一路闯,见着人就堵嘴,愣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小竹楼门口。


    正要开口喊人,忽然听见楼内隐隐约约传出的谈话声。


    吴梭温猛然顿住脚步,回手一拦,按下了身后保镖们的动作。


    “……你再说一遍!?神象绝食大半个月了?!”杨成安猛地摔碎了手边的茶杯,厉声逼问象园负责人,“我他妈好不容易才把佛塔上的宝石摆平,这眼看巡礼就要恢复,你倒好,现在来跟我说神象绝食?!”


    负责人在碎瓷片间战战兢兢,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非要等神象快饿死了、瞒不住了,才来找我坦白是吧?你们就是这么做事儿的!?饲养员呢?他人呢?”


    负责人小心翼翼道:“半个月前就、就休假回家了,还没、没回来。”


    “谁允许他休假的?这种关键时候,谁准他回家了!?”杨成安砰砰拍桌,青筋暴起,“神象是不是只要饲养员喂?是的话赶紧把人叫回来!”


    负责人皱眉:“可是……以往饲养员也偶尔会休息一段时间,那会儿没见着神象绝食啊?”


    “别管它因为什么绝食了,不重要!”杨成安抬头盯住负责人,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巡礼开始前,这件事必须解决!”


    负责人面露难色:“我这……”


    “不就是一头白象吗?”吴梭温冷笑一声,推门而入,“这事儿我有办法!”


    突兀的声音吓得杨成安当场拔枪,连连后退:“吴……梭温长官?!”


    “收起你那玩意儿。”吴梭温绕过碎瓷片,径直在茶桌旁坐下,扭头看向杨成安笑了笑,“我们坐下聊聊,做个交易如何?”


    杨成安目光掠过门口黑压压的保镖,只得示意负责人退下,竹楼内只剩下他和吴梭温两人。


    杨成安换上笑容,坐到吴梭温对面:“梭温长官突然到访,真是让我措手不及啊。”


    吴梭温十指交扣,置于膝上:“千万别这么说,我儿子貌昂妙突然死在你们赌场,那才是让我措手不及。”


    这事确实是杨成安理亏,他不敢轻易接话。


    吴梭温讥笑两声:“我知道,现在巡礼是岛上最重要的事。这种关键时刻,驮佛牙的神象突然绝食,这事儿认真说起来,甚至比佛塔宝石失窃更加严重。这件事我可以帮你瞒着,也能帮你出个主意替你解决,让你的巡礼照常举行,但我有一个条件。”


    杨成安深吸一口气,捏着眉心说:“你的条件,无非就是要我交出拉嘉。”


    “我相信你是聪明人,”吴梭温说,“你大可认真想想,对天堂岛而言,到底是巡礼重要,还是拉嘉重要。”


    杨成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神象绝食这事,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吴梭温笑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换一头白象就行。”


    杨成安一愣。


    吴梭温继续道:“反正岛上人只在十年前见过你这白象,现在你悄无声息地换一头别的,除非是天天喂养它的人,不然没人会发现它们有什么不同。”


    杨成安心头一亮,露出喜色:“对……对,梭温长官提醒我了。”


    大象不会说话,他就是换一百头象也不会有谁知道。


    吴梭温低头摩挲茶杯,指尖轻轻叩在杯身上:“神象的事情我帮你解决了,那么拉嘉……”


    杨成安忙堆出一脸恭敬:“您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办。”-


    共南港,寰海商会。


    “罗主席,你还真猜对了。”唐金生面色铁青地说,“杨成安竟真敢狸猫换太子,把神象掉了包。”


    说到这,他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得直响:“那天你提醒我后,我就派人暗中盯着他,没想到他真的会……他怎么敢!”


    “唐老板别急。”罗昌裕慢条斯理地伸手,拍了拍唐金生的肩膀,“杨成安与吴梭温暗通款曲,这事儿仔细想来,未尝不是对你有利。”


    唐金生眉头一皱:“罗主席这话怎么说?”


    罗昌裕淡淡一笑:“过去十年,吴梭温仗着地方官的身份,不是一直对你在天堂岛的生意层层盘剥?十个点的抽成,不交不批文,你想开设什么娱乐场所,没有他的签字就寸步难行。”


    唐金生双拳缓缓攥紧,青筋凸起。


    罗昌裕提到的这事,他心里何尝不发堵,一忍就是十年。尤其这两年,吴梭温的儿子沉迷赌博,把家底败得一干二净,吴梭温手头越来越紧,对天堂岛的抽成更是变本加厉,张口就是再要十个点,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狠狠砸了一下桌子,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罗昌裕眸色微冷,语气却仍旧平缓:“唐老板,你就没想过,这是个天赐的机会?天堂岛因信仰而立,也能因信仰而崩塌。就算吴梭温再有天大的权势,他也绝不敢与信众为敌。你想啊,要是神象绝食被掉包的消息传出去,他还能全身而退?”


    唐金生猛然抬头,眼神里透出几分犹豫:“可要是让杨成安知道我背后插刀,他必然怀恨在心。将来难免是个定时炸弹,这样一来,恐怕更会对我不利。”


    罗昌裕笑道:“这不是正好有一把现成的刀吗?”


    唐金生怔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您指的难道是……格钦邦首领,诺辛?”


    白象港码头。


    一朵朵黄色太阳伞花错落有致地挨着海边绽放,奚也靠坐在伞下,手中摇晃着路边买的榨汁饮料,饶有兴致地观看唐贯因在岸边打水漂。


    唐贯因一大早便跑来找他,听阿坤说他们要在天堂岛住上一阵,嚷嚷着要带老师好好玩玩。


    奚也欣然应允,主动提议要去码头看看,桑适南不放心他一个人,跟他一路出来,只留沉弄青在岛上应付随时可能找来的杨成安。


    “这儿以前只是个小渔村,渔民大多住船上。”唐贯因薅了一把野花跑回来,蹲到奚也面前,笑嘻嘻地递过去,“不过我没见过。阿坤应该还记得吧?”


    奚也接过那把野花,随手插进喝空的塑料杯里。


    岸边,阿坤正弯腰挑拣石子,垒到唐贯因脚边。


    他笑着接话:“是,以前哪有现在这么气派?海水都是黑的,岸边漂满垃圾,尿啊屎啊,都往海里倒。我就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


    桑适南提着一包小吃回来,正好听见这句话,随意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唐贯因愣了愣,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阿坤:“这个能说吗?”


    “都可以。”阿坤笑笑,“我其实是阿因的保镖,去江州就是为了保护他。这在岛上不是什么秘密,但因为在江州要低调,对外就只说我俩是朋友。”


    “别听他瞎讲。”唐贯因一脚踹过去,笑骂,“本来就是朋友,只有我哥才把他当保镖看。”


    奚也取出望远镜举到眼前,眯眼朝远海望去。


    “奚老师看什么呢?”唐贯因好奇凑过来。


    “在看货船。”奚也说,“你们这儿的货船吃水真重。”


    “货船有啥好看?我来看看。”唐贯因接过望远镜,“奚老师说的哪艘啊?”


    他漫无目的乱转镜头,正对上码头边最大的一艘船只。船上不知载着什么货箱,乌漆嘛黑,巨大一个,看着死沉死沉的,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奚也说的那艘。


    几个船员各守一角,神情紧绷,像在守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唐贯因看得索然无味,正要挪开镜头——“砰!砰!砰!砰!”


    接连四声枪响从码头上响起,震得唐贯因耳膜发麻。


    望远镜里,四名船员胸前轰然炸开血雾,身子一软,接连倒栽进海,溅起巨大的白浪!


    唐贯因手一抖,望远镜险些掉落,整个人僵在原地。四条活生生的命,就这么突兀地死在他面前。他脸色唰地苍白,下意识死死捂紧胸口,呼吸急促起来。


    “趴下!”


    桑适南反应极快,猛地将阿坤往唐贯因方向推了一把,然后抱住奚也将他按倒在地。


    码头已陷入一片混乱。人声四起,尖叫着四散奔逃。


    一个刀疤脸男人持枪立在岸边,虎背熊腰,眼神如狼,枪口还冒着热烟。他的手下早已冲上来,荷枪实弹,顷刻间将那艘装着大象的货船团团围住。


    诺辛一双眼死死盯住那艘船,火光几乎要从眼眶里喷出来。他猛地抬手一挥,当着码头上所有人的面高声喝道:“你们天堂岛就是这么糊弄信众的吗?神象快被饿死了,就偷摸换头新的来顶替?”


    他猛然转身,指着码头上的人群冷笑:“岛上的人都听清楚了!你们神象已经被人换了,就是你们的地方官吴梭温,这个狗娘养的畜生想的馊主意!”——


    作者有话说: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第34章 饲养员


    天还未亮,佛塔孤伫在夜色中,庞大轮廓若隐若现,像一头伏在黑暗里的巨兽。


    象园寂静冷清,杨成安独自立在空地,目光紧盯着地上那头奄奄一息的白象。


    外头的人已经吵闹了一整天,逼着要吴梭温下台。码头上那艘押运“新象”的货船,是吴梭温的人负责看守,被诺辛拦截后,矛头自然全指向他。


    幸亏是吴梭温。


    杨成安心里清楚,这股怒火暂时没有烧到自己身上。


    但事态拖久了,难保外头那些信众不会找他算账。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外头的抗议声又响了。


    “吴梭温下台!”


    “给我们看神象!”


    “吴梭温下台!”


    “我们要见神象!”


    ……


    这一次,底下的人没能拦住,浩浩荡荡的人群已向象园闯来。


    杨成安叹息一声,提起喇叭走上台阶,正面迎向汹涌而来的浪潮:“各位,各位请止步,不知大家愿不愿意先听我说两句?”


    人群在台阶下停下,抗议的动静渐渐弱了。


    “多谢大家。”杨成安声音放缓,尽量保持镇定,“我明白,你们这样做不是因为我,你们看的是我身后这头神象的面子。十年来,它就像我的孩子,看它变成现在这模样,我比任何人都更心痛。偷换神象的事,我杨成安绝不可能做。我在此承诺,会尽全力照顾好它,并请慈音大师为它做法事。各位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抗议群众里不少人已经冷静下来,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杨成安和吴梭温不同,吴梭温仗着地方官的身份,白捡了白象港十年飞速发展的大便宜,对天堂岛的建设没有半点儿贡献。杨成安却不同,他是这里的功臣,岛内岛外的信众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


    杨成安的话起了作用。


    抗议声逐渐平息,人群缓缓散去。


    杨成安丢下喇叭,转身时忽然双腿发软,踉跄两下,跌坐在石阶上。


    刚才那一番话全是权宜之计,他自己心里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要如何照料神象,说实话,他现在脑子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要是神象真的撑不过去,饿死在眼前,他能拿什么交代?


    他试着从地上撑起身子,眼前忽然多了一双脚。


    顺着那双脚抬头,他看见一个清瘦的青年,背着光静静立在自己面前。


    青年肤色过于苍白,瞳色极浅,垂眸俯视时,那双眼睛仿佛失了焦点,空洞得不像是活人。若不是看到他胸口还在起伏,杨成安几乎要怀疑,站在面前的是一具尸体。


    “是你!?你不是沉弄青的翻译!”杨成安瞳孔骤缩,心口猛地一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看到这人时,觉得他眼熟了,“你是三年前那个——”奚也竖起食指,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是聪明人,不该说出口的,不要说。”


    太阳在他背后缓缓升起,光芒直刺得杨成安眼睛发痛。奚也轻轻抬手,拢在杨成安脸侧替他挡住阳光。


    杨成安终于看清了奚也的脸,接着就听见他轻声开口:“想过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杨成安皱眉,语气里带着不安。


    奚也弯唇一笑:“为什么你和吴梭温的交易,会被诺辛知道,你想过吗?”


    杨成安心口一颤。


    奚也俯身,手掌压在他肩上,声音低得几乎贴在耳畔,缓缓吐出三个字:“唐、金、生。”


    “不可能!”杨成安猛然甩开他的手,脸色惨白,“老唐跟我一直是……是……”


    是盟友,是十年的同路人,是……


    是啊。


    为什么他和吴梭温私下的谋划,偏偏会被诺辛知道?


    除了唐金生,还有谁能知道得这样清楚?除了他,还有谁是自己毫无防备的?


    奚也笑意更深:“想明白了吗?唐金生已经决定要放弃天堂岛,对他来说,巡礼能否正常进行,根本不重要。你被唐金生骗了,在他眼中,你不过就是一颗弃子。”


    杨成安嘴唇抖动,浑身力气像被抽干般,重重跌坐在地。


    “我可以帮你。”奚也又说。


    杨成安抬头盯住他,挤出冷笑来:“帮我?你会有这份好心?”


    奚也的目光慢慢收拢,眼底一点光亮骤然凝聚。杨成安盯着他的眼睛,脑子里隐隐有些发疼,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杨成安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的目光是不该有焦距的。


    一旦他凝神看着什么时,就像嗅到血腥的猛兽,死死盯住猎物。


    杨成安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我对付唐金生,还需要理由?”奚也开口。


    他的嗓音有些哑,低低的,声线其实很好听,可在此刻,杨成安只觉得像有毒蛇正沿着喉咙缓缓缠上来。


    杨成安艰难咽下唾沫,他知道奚也在说什么。


    “你是想……报三年前的仇?”


    奚也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我从坤貌集团的二把手,沦落到如今这副模样,全拜唐金生所赐。现在轮到你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如果不想重蹈我的覆辙,接下来就听我的,我有办法保下你的天堂岛,也能保你巡礼正常进行。”


    杨成安怔怔望着他,试探开口:“那……神象绝食,你也有办法?”


    奚也敛眸盯住他:“你猜?”


    桑适南晨跑归来,汗气尚未散尽,回到别墅大门时,正撞见同样一身运动装的沉弄青。


    “怎么样了?”桑适南揽过沉弄青,压低声问,“你跑完另外半个天堂岛,找到阿坤说的那个佛寺学校没?”


    沉弄青摇头,眉眼间带着一丝思索:“可能不对外开放。要么就是藏在天堂岛最深处……”


    两人对视一瞬,心思同时落到一个地方:“小竹楼!”


    杨成安的小竹楼后面,有一大片果林,果林后面不知有什么。想穿过去,必先经过小竹楼。


    桑适南打开门先一步进屋,对身后的沉弄青吩咐:“你继续跟杨成安打好关系,想从他嘴里探出佛寺学校,得先让他放下戒心。”


    沉弄青没吭气。


    桑适南脚步一顿,倒退一步凑近他:“弟啊?”


    “……沉老师?”


    “我亲大爷?”


    “嗯。”沉弄青终于应了一声,“知道了。”


    桑适南气笑了:“我操,有你这样的吗。”


    沉弄青伸出一根指头,戳着桑适南胸口把他推开:“职级比我还低的人,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桑适南不怀好意地一笑:“那又如何?来了这儿,你不还得叫我一声表哥。”


    话音未落,沉弄青忽然顿住脚步。


    他偏头,视线落在楼梯口的地毯上,眉心骤然收紧。


    桑适南立刻捕捉到异常,神情一沉。


    “地毯上绒毛的压倒纹路,跟我们出门时不一样了。”沉弄青低声说,“有人进出过别墅。”


    桑适南眼神一凛,猛地登上阁楼:“奚也!”


    屋内空调没开,热浪扑面而出。


    靠窗的床上,伏着一个人影。门声惊扰了他,他微微动了动手臂。


    奚也陷在柔软的床褥里,胳膊裸露在外,肤色比被子更白,却又带着一层温软的暄气。


    桑适南目光在地上拖鞋的位置一顿,随即“啪”地关上门,将沉弄青隔在门外。


    这声动静过后,床上的人这才醒转。


    奚也睁开眼,嗓音被睡意压得低哑:“……哥哥?”


    桑适南走过去,在他行李箱里翻衣服,随口问:“早上出去过?”


    奚也裹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点了点头:“嗯,饿醒了,去岛上餐厅随便吃点。”


    “怎么不叫酒店送。”桑适南掏出一件上衣扔给他。


    “你俩都不在,我帮你们打掩护还不好?”奚也将头探进上衣,忽然在桑适南靠近时起身扑过去,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手臂环着脖子,“桌上还有两份打包饭,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奚也扑得太突然,桑适南一时没防备,下意识收紧手臂,一只手托着他腰,一只手撑在他大腿下往上带。


    直到动作做完,他才察觉不对劲。


    掌心下的触感温凉细腻,带着软绵的弹性。他的指尖因为使了劲,微微陷入了奚也的肤肉里。


    他轻拍了拍奚也的背:“下来。”


    奚也却趴在他颈侧摇头。


    “屋里没开空调,你这么抱着,我身上全是汗。”桑适南有些无奈。


    奚也反而收紧了腿,整个人贴得更紧。


    桑适南抹了把自己的下巴,又背过手去蹭了一下奚也的脸:“你看,都是汗……”


    奚也这回没动静了。


    “奚也?”他心口一紧,连叫了两声。


    奚也软软垂着头,毫无回应。


    桑适南惊得抱着他跌回床上,额头贴过去一探,烫得吓人:“怎么又烧起来了?”


    奚也紧紧抓了下桑适南的肩膀,安慰他:“我没事的,哥哥……老毛病了。”


    “那也不是这样三天两头烧一次的烧法。”桑适南将他按回枕上,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揣进怀里捂热,“是不是早上出去吹了风,着凉了?今天你就待房间里,别跟我俩走动了。”


    “不能。”奚也艰难地撑起身,胡乱往身上套衣服,“我还要去象园,有件事我得确认一下。”


    桑适南问:“必须去?”


    奚也闷不作声。


    桑适南定定地看着奚也,终于妥协地挨着他坐下,伸手把他搂过来,替他穿好衣服。


    他用手掌来碰碰奚也的额头、鼻梁,轻轻擦掉他一脸的冷汗。


    “那就去吧,我陪着你。”


    杨成安心急如焚,一路催着司机飞车疾驰,终于抵达了几十公里外的一处小村寨。


    车停在村寨门口,杨成安降下车窗,往里打量:“这就是曼拉明的住处?”


    这村寨在当地颇有些名气,因为里头住着一位拥有暹泰爵位的老饲养员,曾在暹泰皇室象园工作了大半辈子,前几年才终于告老还乡,回到这处村寨闲居。


    “会长,”下属在一旁问,“我听说这个曼拉明脾气古怪,当年暹泰皇室对他再三挽留,他都没给面子,你说他能答应咱们的请求吗?”


    杨成安没有吭声,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张旧照片。照片上,一头成年母象与一头刚出生的小象依偎在一起,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饲养员,眉眼明亮,神情清澈。


    他将照片递给下属:“去之前,把这张照片给曼拉明看。”


    照片是奚也给的,说曼拉明只要看到这张照片,就一定会同意。


    杨成安心口发闷,揉了揉眉心。


    但愿奚也没有骗他吧。


    杨成安把车窗摇上,靠着椅背打算眯一会儿。才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这么快就吃闭门羹……”


    话音却戛然而止。


    只见下属快步跑来,身后竟跟着一位神情慌张的老人。


    那老人满头白发,却步伐疾劲,一眼便锁定车里的杨成安。


    老人一见杨成安,忙走上前,急声问他:“是谁给了你这张照片?还有你们说的那头神象,现在在哪儿?快,快带我过去!”——


    作者有话说:后面还有一章,本来是打算零点发的,但只隔了半小时,怕你们熬着等,就一起发了。以后更新时间统一改成零点五分,白天起来就能看,别特意熬。有特殊情况会请假,一般是梳理后续大纲逻辑以免写崩,其余时候逼死我都会坚持日更。另外每一条评论我都认真看啦,谢谢大家[红心]


    第35章 病弱


    象园负责人一大早就赶到象园,几乎寸步不离守在白象身边。


    白象依旧蔫巴着脑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面前堆满了它平日里最爱吃的水果,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负责人急得直跺脚,拿起手机,拨给休假在家的饲养员乌莱。果不其然,依旧是冰冷的忙音。


    “这算哪门子休假啊,也不是这么个休法吧……”他烦躁地嘟囔一句,肚子突然绞痛。他左右看了看白象,终是咬牙关上兽栏门,转身去厕所。


    负责人前脚刚离开,奚也后脚就来到了象园,推门进去时,衣服还被兽栏勾了一下,他轻轻扯开,回身招了招手。


    桑适南快步跟上,将手里沉甸甸的一大袋蔬果递过来。按照奚也的吩咐,这些水果都是他专程去岛外买的。


    奚也伸手要接,他却一缩手,把袋子放地上:“太重了,你别来接。”


    奚也弯腰去拿,忽然一阵头晕,他揉了揉太阳穴,停顿两秒没说话。


    “怎么了你别吓我?”桑适南一把将他扶住,抬手就要推门进去。


    奚也却反手按住桑适南的手臂,拦下他不让跟:“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别吓着它。”


    他深吸一口气,从袋子里挑出几只最新鲜的香蕉、胡萝卜,慢慢走到白象面前,席地坐下。


    白象仿佛察觉到来者无恶意,虚弱的长鼻蜷在脑袋边,尽力避开他,不去压到。


    奚也伸手抚摸象额,见它没有抗拒,才将脸贴过去,轻轻蹭了蹭:“很难受吧。”


    他把水果递到象鼻前。


    象鼻一缩,带着本能的戒备。


    奚也不停安抚它:“没事的,没事的……不信你闻闻?”


    象鼻犹疑片刻,试探着碰了碰奚也手里的水果。


    “没骗你吧?”奚也笑了。


    白象发出低沉的嘶鸣,竭力撑起前肢,卷起一根香蕉,缓缓送入口中。


    奚也见状,索性把剩下的水果一一推到它面前。


    “真乖。”他抚着象鼻,声音温和,“再撑一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等白象吃完,奚也小心擦去地上的脚印,才缓缓起身。


    门口,桑适南倚着栏杆盯着他:“为什么?它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它不是听我的话,它是……”奚也话没说完,象舍外忽然传来车声。


    一辆轿车缓缓驶入。


    杨成安带着曼拉明下车,一抬头,便看见奚也和桑适南立在象舍门口。


    奚也赶在杨成安开口前,让出路来:“我只是来看看。进去吧,先办正事。”


    杨成安点了点头,示意人去开兽栏,把曼拉明迎进去。


    老人一眼看见那头瘦得只剩骨架的白象,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快步跑到象身边,声音哽咽:“孩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象微微牵动鼻子,缓缓探向他身前,先是闻了闻味,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像是认出了旧人般,用鼻子亲昵地去拱他。


    杨成安怔住。


    他原以为奚也让他请曼拉明,是因为这人饲养经验丰富。可眼下看来,曼拉明与这头神象,怕是有什么更深的渊源?


    “哎……”曼拉明含着泪应了一声,顺势坐下,贴着白象不停低语安抚。


    白象想挣扎着站起,他忙按住:“趴着,孩子,你就趴着,别动。”


    杨成安挥了挥手,让人提来一桶最新鲜的水果,放在曼拉明身边:“这是岛上最好的水果,跟用来供应酒店客人的是一样的,看它吃不吃。”


    话音刚落,白象已甩鼻子将那桶水果掀翻,若不是曼拉明拦在前面,看这架势,它甚至还要上脚去踩一踩。


    “怎么了,这么大火气……”曼拉明轻声安抚,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几样零嘴,送到白象嘴边。


    白象迟疑地嗅了嗅,忽然张开嘴,将食物卷入口中。


    见它终于肯吃东西,杨成安脸上瞬间绽出笑意,身后人群也齐齐松了口气,却没发现此刻曼拉明正盯着白象,表情有一丝古怪。


    不远处,桑适南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皱了皱眉。


    不对啊……


    这头象好像不是不肯吃东西,而是拒绝吃岛上的东西。


    杨成安激动地冲上前,紧紧握住曼拉明双手:“佛牙巡礼前,您能留下来照顾神象吗?您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曼拉明从过于热情的杨成安手中抽出胳膊,说:“就它现在的状态,就算你不要求,我也不会走。报酬就免了。你带我去见一见给你照片的人吧。”


    “没问题!”杨成安连连点头,忙指向象舍外,“他就在外头。”


    曼拉明顺着方向看去,见到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男人。


    奚也抬手,轻轻挥了挥,示意桑适南暂且回避。


    曼拉明迟疑着走近,掏出照片,开口问::“这照片是你的?”


    话才出口,他又想起眼前这人似是中国人,但他自己不会说汉语,正要切换英语时,奚也先开了口。


    他目光掠过不远处杨成安的人,随即用纯正的棉语低声道:“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曼拉明怔住。


    他活了大半辈子,和棉滇人、暹泰人打了几十年交道,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中国人能把棉语说得这样地道。


    他微微一愣,点头:“好,好,请。”


    “照片是我养父留下的。”奚也单独和曼拉明站在象园回廊下,开口道。


    曼拉明顿了一下:“你养父……是姓桑吗?”


    奚也点了点头,声音平缓:“他以前经常提起您,说曼叔是他在东南亚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这张照片就是他给您拍的。”


    曼拉明的手一颤,指尖微微发抖,眼眶一下就红了:“二十五年了……整整二十五年啊。”


    不知不觉,他和那个来自中国的警察,竟然已经相识了这么久。回望照片,那时自己还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


    曼拉明抬手擦了擦眼角,努力用说话把胸口那股酸意压下去:“照片上这头成年大象,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旁边那头小的……是它的第一个孩子。后来小的被选去驮佛牙,一直没有消息。要不是你今天让人来找我,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知道,它的孩子竟被困在这里受苦……”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直直望着奚也:“不对,你怎么会来棉滇?你爸当年明明说过,不想把你们卷进来。你走!赶紧走,别淌这趟浑水!”


    奚也挡住他:“曼叔,还记得我爸当初对您说过什么吗?”


    曼拉明顿了顿,思绪瞬间拉回多年以前。


    桑从简同他彻夜闲聊的回忆仿佛就在昨日,他那些带着醉意的话至今还很清晰:“曼哥,我呢跟你一样,都是单身,不过我是……是刚离婚,还是我先提的,牛逼吧?”


    曼拉明笑了笑:“我跟你可不一样。”


    桑从简嘿了一声:“你个老处男得意个屁。我离婚怎么了?离了我骄傲啊,你说我这个职业吧,确实不适合拥有家庭……”


    曼拉明没说话,举起酒杯跟桑从简轻轻碰了一下。


    桑从简喝不动了,趴在桌上喃喃:“但只要我桑从简的儿子、老婆,平平安安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随便哪儿都行,只要他们活着,我就觉得幸福,就算是死也值了。”


    ……


    “我和我爸不一样。”奚也淡淡地说,“对我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我来这里,就做好了准备。曼叔放心,我不会重走我爸的路。”


    “那但愿如此……”曼拉明慢慢回神,盯着奚也的眼睛,还是有几分迟疑,“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杨成安请我时说,神象绝食,只有我能让它张口吃东西。这话,是你教他的吧?可我刚才看了,它在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一顿。我想知道,你真正请我来,是为了什么?”


    奚也说:“它前面吃的那顿,确实是我喂的。但我可以向您保证,神象绝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至于它为什么又愿意张口吃东西,其实一开始我也只是个猜想,今天过来试了一下,果然验证了我是对的。我今天请曼叔来岛上的目的没变——我希望,曼叔能够带白象回您村寨饲养。”


    “你疯了?”曼拉明压低声音,“白象港没了白象,还能叫白象港吗?”


    奚也的神情慢慢冷下来:“可世上本就不该有‘白象港’。等将来人们重新记起这个小渔港真正的名字,白象去哪儿,又有谁会关心?曼叔只需回答愿不愿意,其他的大可交给我。”


    曼拉明凝视奚也良久,终于开口:“我当然是愿意的。”


    “有曼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奚也认真对曼拉明说。


    杨成安立马迎上来,将曼拉明请去别墅客房下榻。


    曼拉明刚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奚也:“不知为什么,听你说话,总让我觉得你值得信任。”


    奚也笑了笑,没有接话,只目送他跟着杨成安离开。


    奚也左后脑猛地一阵针刺,刚才与曼拉明说话时就一直在忍,这会儿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回廊立柱想蹲下来缓一会儿,下一秒余光却看到桑适南向他走来。


    他不敢让桑适南瞧出不对,悄悄用手指点了一下立柱,强撑着直起身体。


    此刻正是半下午,回廊上的藤叶压根儿挡不住烈阳,奚也有些畏光,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恰好看见桑适南走到面前,嘴唇一张一合,像在说话。


    “你说什么?”他有些听不清。


    “我说……”他看到桑适南低下头,贴近他耳边。


    奚也还是听不清,扭头去看,才捕捉到对方的口型,辨认出他大概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啊。”他回了一句,耳朵嗡嗡的。


    “啊什么啊,我问你还能走吗!”桑适南说。


    这回听清了。


    “能……吧。”奚也的回应迟缓半秒,像大脑还在追赶反应。


    可还没说完,他眼前一黑,身体忽然失去重心,朝桑适南怀中栽了下去。


    桑适南似乎在大声叫他,奚也像隔着厚厚的水,不太能听得见。紧接着下一秒他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着,在烈日下飞奔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写剧情写得头都秃了,还找不到粮,只好自己炒点病弱xp吃[黄心],下章、下下章继续


    第36章 后遗症


    沉弄青出门时,正好撞见桑适南抱着奚也疾步上楼,一怔:“怎么了这是?”


    桑适南没空回答,径直绕过他往阁楼去。


    沉弄青跟在后面,提前一步把床收拾出来,让奚也躺下。


    “应该是精力消耗太快,引起的偏头痛,多半是三年前脑部中过枪伤的后遗症。”桑适南俯身替奚也拨开额发,又说了句,“迟早把这头发给剃了,碍事。”


    “少乱来。”沉弄青抬手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追问,“怎么中的枪?毒贩打的?”


    桑适南摇头:“不清楚,聂叔也只提过一次,我只知道是在混战中被流弹伤到的,说不好是毒贩还是行动组开的枪。”


    他抬眼看向沉弄青:“你刚才是要出门?”


    沉弄青点头,又顿了顿:“现在不用了,我大致摸清了天堂岛的情况,下楼细说?”


    桑适南替奚也掖好被角,关上灯:“走吧。”


    客厅里,沉弄青找来一面落地镜,用蓝色记号笔勾出天堂岛简易地图:“天堂岛是个三面环海的半岛,南面直接与白象港相连,是岛上唯一的出入口。”


    桑适南拿起红色记号笔,在上面补充:“岛中央是佛牙塔,旁边就是象园。以此为中心,四周分布别墅式客房。最北端靠海处,是杨成安的小竹楼,后面是一大片果林——按我们之前的推测,那座佛寺学院很可能就藏在林后。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信息,说说我不知道的。这两天你跟杨成安接触比较频繁,有没有摸到什么别的?”


    沉弄青眼神一冷,摇头:“在佛牙巡礼正式举办前,岛上所有非法经营项目全都暂停了,对我们开展工作十分不利。而且,这座岛,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危险。”


    桑适南眯起眼睛。


    沉弄青拔开笔帽,在镜子上点画:“经我侦查,岛上靠海的三面都竖着拦网,拦网上有各种监控设备和信号干扰器,整座半岛密不透风,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逃出去的路线。”


    他拿过桑适南的红笔,在岛上大大划了个叉。


    桑适南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沉声问:“赌场应该没停吧?”


    “没停。在这边,赌博是受政府许可的合法产业。关于这个赌场,杨成安没跟我主动提过,但我看岛上这个布局规划,它要么设在小竹楼后面,要么……”


    沉弄青将镜子翻过来:“设在地下。”


    屋内一时静寂。


    “你怎么想?”沉弄青问。


    桑适南沉吟良久,缓缓开口:“聂总派我们上岛,是要我们调查收集唐金生就是巴别塔背后卖家的证据,而且这个证据,多半和岛上那种特殊语言有关。所以当下有两件事必须做:第一,伪装成买家向天堂岛购入巴别塔,再将交易记录传回江州,让经侦的比对碰撞地下钱庄的钱款流向,尽快确认境内毒资与岛上账户的流向,最终都落在唐金生名下。第二,想办法接触佛寺学院,弄清楚那门语言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门铃忽然响起。


    沉弄青立刻抹去镜上的笔迹。


    桑适南走去开门,是岛上送来的下午茶水果和点心。


    他送走侍应生,关上门,挑了些点心和水果,上楼给奚也送去。


    奚也还蜷在被子里,整个人看着薄薄一团。


    桑适南将下午茶放到床头,俯身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我给你拿了点吃的,要饿了就起来垫垫肚子。”


    奚也紧闭双眼,不声不响。


    桑适南重新起身,留奚也在床上继续休息。


    正要离开,手却忽然被人勾住。


    他怔了一下,回头看见奚也正用手指轻轻勾着他。那指尖没什么力气,只是轻轻挂着,随即又要滑落。


    桑适南反手一把扣住:“醒了?还难受吗?”


    奚也睁了睁眼,借力坐起,靠坐在床头,伸手去够果盘。


    “还是我来吧。”桑适南叫住他,端着果盘坐下,打算一口一口喂。


    奚也刚张口,鼻尖闻到果盘那一股甜腻气息,胃里骤然翻搅。他猛地捂住嘴,踉跄下床直冲进了洗手间。


    “奚也!”桑适南连忙跟上。


    洗手间里,奚也伏在洗漱台前干呕。


    桑适南伸手替他顺气:“怎么回事啊,还没吃呢就吐。”


    奚也眼皮一颤,右眼视野骤然浮现黑点,让他忽然有些看不清桑适南的脸。


    心头倏地一慌,他下意识攥紧桑适南的手,死死不放,直到掌心传来那股炙热的温度,才稍稍安定。


    “哥哥……”他低声呼唤,声音带抖,后脑的钝痛像一把锤子,压得他眼眶发酸,却不敢抬头去看桑适南,只盯着冰冷的地砖。


    “怎么了!?”桑适南声音紧绷起来。


    听着桑适南焦灼的语气,奚也忽然清醒了两秒,猛地推开他,撑住洗漱台,拧开水龙头,不停往脸上扑水。


    他竭力平复呼吸,强迫自己镇定:“我只是有点反胃,没事的,没事的。”


    桑适南还想开口:“你真……”


    “出去!”奚也打断他,手一指门外,忽然又愣了愣,“……抱歉哥哥,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凶……我想一会儿洗个澡,你先出去,好不好?”


    桑适南盯了他几秒,终于妥协:“行,要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千万别憋着,你哥不经吓。”


    他下楼时,看到沉弄青还坐在客厅,桌上摆着送来的下午茶。


    桑适南嗓子发干,刚伸手去拿两牙西瓜,却不知为何,脑中倏然闪过下午时杨成安在象舍里说过的话。


    ——这都是岛上最好的水果,和用来供应酒店客人的一样。


    桑适南心脏猛地一缩。


    白象不吃岛上的水果……


    奚也闻到水果反胃……


    难不成!?


    问题出现在岛上这些水果上?


    桑适南回神,正好看见这时沉弄青伸手去拿果盘。


    “别动!”他骤然出声,拦下沉弄青,“这水果有问题。”


    话音未落,他已经穿好鞋冲了出去。


    沉弄青来不及问他缘由,见他如此神色匆匆,不放心他,也追了上去。


    岛上的果盘由侍应生用冷柜小推车统一配送。


    桑适南从别墅出来,正好撞见侍应生推着空柜回程,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北行,直追到小竹楼旁。


    “这里是……”沉弄青跟过来,盯着竹楼边那间小仓房,一愣,“岛上存放生鲜的地方?你怀疑这个冷库有问题?”


    桑适南抬头,看着门口“严禁进入”的警示牌,目光却落在上方的排气扇。他眯了眯眼,找到一个监控死角,攀上去,低声吩咐沉弄青:“你放哨,我上去看看。”


    扇叶呼呼旋转,桑适南尽量避开,探头望向内部。


    冷库里是一片明亮的工作间,两名切果工在操作台前动作娴熟,刀起刀落。刚才的侍应生正重新装盘,把切好的水果整齐码进小推车里。


    墙边是一列列冷柜,按类别堆满各种新鲜瓜果。目之所及,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桑适南眉心微蹙。


    沉弄青忽然在下面小声叫他:“杨成安来了。”


    桑适南心头一紧,迅速翻下,落到沉弄青身边。


    二人绕到后面,转出冷库时,正好碰见杨成安站在门口,神色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你们……”


    “杨会长,这么巧,居然能在这儿碰着您?”沉弄青拨了下挡路的枝叶,冲杨成安笑笑,“这边地势高,能俯瞰整个天堂岛,我们就过来逛一逛。你看看,这后面就是海,视野是真不错。”


    听他这么说,杨成安原本紧绷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些,刚欲开口,忽然听见不远处海面传来几道鸣笛声。


    寂静的氛围中,这几声突兀的动静,引得三人齐齐扭头,望向海上。


    几艘货船正缓缓靠向码头。


    杨成安脸色微变,立马对沉弄青说:“沉老板,我那边刚来了一批货需要处理,恕不接待了。你们……”


    沉弄青会心一笑:“杨会长放心,我们这就走。”


    杨成安松了口气,顺着沉弄青的话说:“这岛上各处风景确实都很不错,只是这一片属于后台区域,没什么游客保护措施,万一出事反倒怠慢了你们。过两天我让人安排向导,带你们去别处看看。”


    沉弄青笑着应下,转身与桑适南一起离开。


    等走出杨成安的视线范围,沉弄青才捏了捏眉心,压低声音问桑适南:“里面情况怎么样?”


    桑适南摇头:“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说着,他还是忍不住回望冷库,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先回去吧。”


    阁楼上。


    奚也靠在墙边,大口喘息,手指僵硬地去解衬衫纽扣,却连扣子都摸不稳。


    他只好作罢,踉踉跄跄走到浴缸边,拧开热水,扶着墙,一头栽进去,像滩水一样滑下来合衣躺下。


    白汽弥漫,滚烫的水包裹住他冰冷的躯体。


    水慢慢浸到了后脑勺,他浑身抽搐似的忽然一惊,手摸上去,反复确认有没有血。


    直到摸到了那条长长的、蜿蜒的伤疤,他才逐渐平复,侧身蜷缩起来,双手抱在胸前,额角冒出冷汗。


    冷……好冷……


    一颗子弹贴着奚也左脑呼啸而过,像在他脑壳里搅动了一根烧红的铁钎。血呼啦喷涌出来,滚烫、黏稠,顺着鬓角一路淌下。他甚至听见了自己大脑被翻搅的声音,如同水中炸开的气泡。


    子弹擦过的地方是额下回后部,医学上叫作布罗卡区,这里是掌管语言的神经中枢所在。也就是说,今天以后,他即便还有命活,也可能说不了话了。


    撕裂般的疼痛攫住了他,像有人拿刀片刮他的神经。


    他听见了声音,很多声音。毒贩的惊呼和咒骂,还有警察的怒吼。有人在喊,有人在奔跑。


    他的身体开始摇晃,下一秒,他像是被抽走了脊骨一样跪倒下去,眼前一片混沌。


    ——行动结束了吗?


    “奚也!”对面那片黑压压的防弹盾阵中,猛地冲出一个神色惊慌的男人。


    这人姓聂,是这次“4.15缉毒行动”的总指挥,大家尊称他一声“聂总”。


    向来只坐镇指挥台的他,极少亲自出现在火线。然而这一次,他跑得比谁都快。


    聂毅平满脸的血,不知是奚也的还是自己的。他打横将奚也抱起,双臂发着抖,动作小心翼翼,像捧着一只被打碎的白瓷。


    他低吼:“救人!快给我救人!!!快!!!”


    奚也艰难地把头侧向他,努力动了动手指——他以为自己动了,其实没有。他受伤的大脑已经无法驱动这具身躯。但聂毅平似乎懂他的心思,紧紧握住他的手,低下身子。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奚也张了张嘴,喉头干涩颤抖,吐出几个聂毅平听不见、他自己也听不清的音节:“……对……对不起……爸爸死……”


    “……死了。”


    奚也让自己彻底沉入浴缸。


    乌黑的发丝在水中漂荡,如海草般柔软。银亮的气泡贴着脸颊往上升,他缓缓眨眼,静静看它们消散在水面。


    周身的水温渐渐冷了,他却放任自己一动不动。


    人快死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吗?


    他好害怕。


    可为什么,有人能不怕死呢?


    到底要到怎样的境界,一个人才会愿意为别人舍命?


    情感要浓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爱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吗?


    爸爸,爸爸……


    你心里有答案吗?


    “奚也?奚也!”


    急切的呼声骤然闯进耳膜,下一秒,奚也的手被人狠狠攥住。


    “哗啦——”一声巨响,满缸清水倾泻一地,那人将他从浴缸里抱了出来。


    奚也剧烈咳嗽着,呛出满肺的水。


    他艰难睁眼,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哥哥。


    对啊,是哥哥。


    他把手伸出来,碰上桑适南的脸颊,苍白疲倦的脸上扯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


    ——如果是哥哥,爸爸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他牺牲。救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需要理由。


    那么他呢?


    爸爸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到底是图什么?


    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好。


    他从不相信。


    别人对他的好,从来都有目的。


    有人图他的脸,有人图他的钱,也有人图他交换的利益。


    还有其他的。


    比如坤貌图他与警方关系密切。


    聂毅平图他能够打入毒贩集团高层做线人。


    至于爸爸……


    爸爸图他会拼了命还他的养育之恩,为他报仇。


    还有……


    对了,还有哥哥。


    哥哥又图他什么呢?


    图他的脸?


    这不对,桑适南不是这样的人。


    图他的钱?


    也不对,桑适南家里不差钱。


    那么,是图他能帮他升职立功?


    还是不对,他甚至宁可留在分局,也不愿意回总队。


    还有……还有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爸爸?那就更不可能了,毕竟没有他,爸爸根本不会死。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不对,不对,所有这些统统都不对!


    还有什么呢。


    还有什么啊!


    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思绪翻滚,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痛得要把头颅劈开。


    痛得他终于忍受不住,一头撞进桑适南怀里,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哭出了声:“你到底图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发病,是为了在下一章发疯(对不起了小宝贝儿)。


    第37章 失控


    桑适南连忙扯下浴巾,裹住奚也,把他抱到沙发上,急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不说只是反胃吗!”桑适南用力擦着奚也湿漉漉的头发,压低嗓音,细听竟有些发颤,“我要是晚回来一会儿,你是不是就要淹死在浴缸里了!?”


    奚也全身都湿透了,水顺着衣角滴落,打湿了桑适南的裤子。桑适南顾不上这些,慌乱地把他身上湿衣剥下来,扯过一张毯子给他盖上,紧紧搂在怀里。


    奚也攀住他的肩,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桑适南不经意间看到了沙发后面的落地镜。


    镜子里倒映出奚也缩成一团、侧坐在他腿上的身影。那毯子堪堪遮住奚也上身,腰肢不经意地露出一截,苍白细瘦,白净似玉。


    他伸手想再把毯子往下拉,奈何这毯子不够大,挡住下面就遮不住肩膀,只得无奈放下。


    奚也身上突出的骨头硌着桑适南,唯有腰侧还有点肉,但也只是不至于瘦到皮包骨头的程度。


    桑适南这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臂就能环住奚也整个后腰。他愣了愣,随即收紧胳膊,指尖微微陷进那绵白的软肉里,心里慢慢溢出一股儿酸疼。


    奚也忽然呛咳起来,他在发抖,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口中似乎还念叨着什么。


    桑适南靠过去,听见了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一会儿说冷,一会儿又说头好疼。


    他心一紧,急急把人抱回床上,想把他塞进被窝。可奚也死死箍住他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放开。


    无奈之下,他只好单手托着奚也,把自己被打湿的衣服一并脱了,抱着他一起躺进去,用自己身体暖着他。


    “没事了,没事的。”他低声安抚,手掌缓缓揉着奚也的后脑勺,“你刚刚在浴室里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奚也意识变得有些恍惚,下意识寻找着离他最近的那点儿热源,急切地仰头靠过去,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桑适南顿时动作一僵。


    奚也觉得身体似乎暖和一点了,大脑给了他错觉,以为是亲了那个软软地方的缘故。出于某种求生本能,他被驱使着,执拗地再次仰头去贴近。


    桑适南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低头愣愣地看着奚也近在咫尺的脸。


    奚也闭着眼,湿润的睫毛在眼睑下颤抖,攀在桑适南肩上的双手用力收紧。


    他轻轻碰了碰桑适南的唇角。


    桑适南呼吸微滞,下意识抬手抵在两人唇间,阻止奚也下一步动作。


    “哥……”奚也有点儿难受,声音里带着哭腔。


    桑适南心口猛地一颤,手指不受控地松了。


    奚也趁隙用鼻尖撞开他的手指,重新亲了上去。


    桑适南没有再动,但也没有回应他。


    奚也得寸进尺地咬了咬桑适南的嘴唇,见桑适南没有反应,大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他紧抿的唇缝。


    被窝里的温度倏地升高,某种变化正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


    “奚也!”桑适南终于低喝着出声,稍微拉开了与奚也的距离。


    奚也微微睁开了眼,他搂着桑适南脖子,歪着头,长睫顺着绯红的眼梢上翘,像蝶尾般斜斜望向桑适南。


    他最怕什么都不图的人了。


    这会让他产生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那很危险。


    桑适南,就是他遇过最危险的一个。


    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坤貌更可怕。


    但没关系。


    奚也把手从被子里伸了进去。


    既然他什么都不图,那就……只好这样了。


    奚也右手在被子里抓了一下。


    桑适南瞳孔一缩,浑身汗毛竖起,像触电似的掀开被子要下床,却被奚也翻身抱住。


    “哥,别动。”他低头靠过来,贴着桑适南耳朵说。


    桑适南僵着,半边身子都发麻,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平时奚也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慢吞吞的模样,动作慢,说话也慢,像个老太太。整个人都很安静,静得可怕,不说话安静,一说话更安静。


    这些错觉,都让他快忘了,眼前这人其实是一头于荒原中独行的狮子。


    也让他几乎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奚也那看向猎物的、充满挑衅的危险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奚也忽然仰头咬住他的耳朵。


    桑适南闷哼一声,盯着天花板,竭力平复着呼吸。


    奚也慢慢抽回手,抬头逼着桑适南与他对视。


    他直勾勾盯着桑适南,就着这个动作低下头,一点点舔过自己掌心。从掌根到指尖,最后含住中指,轻轻吸|吮。


    桑适南脑子轰地一炸。


    这次明显跟上次的吻不一样,跟以往哪次都不一样……废话那能一样么!


    之前顶多就是抱一下,碰了下嘴唇,连舌头都没伸过。


    可是今天……今天……


    他怎么也没想到,奚也竟敢走到这一步。


    桑适南猛地回神,迅速起身从床头抽出纸巾,抓着奚也的手给他擦干净。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翻身下床,去找衣服给奚也换上,再抱到另一张干净床上,塞进被子让他一个人待着。


    “你让我冷静一下。”桑适南说。


    奚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哥哥,我……”


    “你也冷静下!”桑适南打断他。


    奚也把被子拉过来挡住半张脸,片刻后又露出鼻尖,小声说:“哥,我想喝水。”


    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擦了擦自己湿润的唇角。


    桑适南看着他的动作,差点儿又炸了,别过脸,脚下打滑似的去吧台倒水。回来时侧着身,将杯子递过去。


    奚也漱了漱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觉得不正常?”


    “你觉得正常?”桑适南反问。


    奚也说:“你们高中男生住校,不都这样互相帮着解决吗。”


    桑适南说:“我高中不住校。”


    “也是,银行家大少爷。”奚也重重放下杯子,躺回去:“不跟你聊了。”


    桑适南皱了皱眉:“那你……”


    “我也没有。”奚也抢先一步道,又侧过身来瞥看着他,眼神戏谑,“对你是第一次,喜欢吗,哥哥?”


    桑适南定定看着他,没有作声。


    有人在敲门。


    奚也从被子里伸出一截白净的小腿,踹了桑适南一脚。


    桑适南蓦地回神,快速把自己收拾了一遍,穿好衣服,过去把门打开。


    沉弄青大步走进来,没注意脚下,一脚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险些滑倒。


    “小心。”桑适南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们这儿怎么……”沉弄青皱了皱眉,视线落在屋内,正好看到奚也从床上坐起来,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


    他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


    “你先在屋里好好休息。”桑适南对奚也丢下一句,硬是把沉弄青拉出了阁楼。


    走到外头,沉弄青盯着桑适南,眯了眯眼:“我看你上楼这么久都没下来,别是对他做了什么吧?”


    “几个意思啊?”桑适南神色不自然地递来一瓶水,打断他,“你就为这事找我?”


    沉弄青狐疑地盯了他几秒,才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这才开口:“当然不是。我刚得到消息,地方官吴梭温偷换神象的事被揭穿,白象港人集体抵制要他下台。这事儿闹到了奈庇杜,政府那边的反应很迅速,当即就撤了吴梭温,重新任命了一个新地方官,明天就会上任。”


    桑适南一愣:“这么快?”


    “是啊,政府换人的速度,快得有点不正常了。”沉弄青冷笑一声,“像是早就有人安排好接班人,就等吴梭温出事。”


    桑适南没出声,脑海里却不受控地闪过奚也的影子。


    那种提前布局、静待时机的手法,太像了。


    “行了,我就跟你同步下消息,没别的事我先回屋了。”沉弄青说。


    桑适南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问题?”沉弄青停下脚步。


    “没。”桑适南别过目光。


    “那就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依依不舍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沉弄青说着就要转身。


    “哎,等等。”桑适南重新叫住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高中是不是住过校?”


    沉弄青拧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桑适南余光瞥了一眼阁楼,压低声音:“你们高中宿舍里,男生之间会互相……那个吗?”


    沉弄青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身体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倚着墙壁,笑了:“你想问的,是那群直男吧?问我干嘛?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挺像的。”桑适南一本正经地说,“你真没帮人用手那个过?”


    沉弄青笑意一收,眼神慢慢认真起来,半晌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谁?”桑适南又问。


    沉弄青嘴角轻扯了一下:“你确定要知道?反正不是直男。”


    “噢。”桑适南有那么一瞬间没有说话,“你弟呗。”


    沉弄青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拽着桑适南拉到自己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你是吗?”


    “是什么?”桑适南一愣。


    沉弄青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开口:“你听懂了。”


    空气瞬间沉了下去,桑适南沉默不语。


    沉弄青松开他,没有再说话。


    他转身下楼,走到一半又停住。


    桑适南一直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没动。


    沉弄青轻轻叹了口气,扶了一下栏杆,背对他开口:“先把任务完成,别瞎琢磨。”


    凌晨四点,血红的太阳自海面挣脱而出,码头在潮声与船声里渐渐亮起来。


    几艘货船停靠港口,船员们肩膀一沉一抬,将果箱接力往岸边卸。


    “注意不要磕碰,这都是岛上供应神象和贵客们的水果,别给撞坏了。”交货的负责人嘱咐着搬货的船员,在一旁清点果箱数量。


    两个船员一边龇牙咧嘴搬货,一边交头接耳。


    “真没想到,吴梭温在白象港混了那么多年,说换就换。”


    “这还用想?白象港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你忘了?吴梭温竟敢把心思打在神象身上,白象港人哪里能放过他?”


    “哎!那边的!”负责人忽然扭头朝他们两个看来,脸色一沉,“说你俩呢!搬箱子别磨磨蹭蹭!”


    两个船员应了一声,闷头将果箱卸到叉车上,又回到船上继续将几只金属密封箱搬下来。


    见负责人没再看他们这边,其中一人小声抱怨:“岛上规矩真是麻烦,货船明明昨天下午就到了,非要等凌晨才能卸货,完了还要搬这些金属箱,这都多少箱子了,搬几次都搬不完……操,还这么重。”


    负责人刚清完果箱,这会儿又来清点这些金属密封箱。


    两名船员立即噤了声。


    负责人掠过他们,走回甲板。


    那些还没卸下的金属箱整齐迭放,他目光停在上面细细打量着,神情冷了冷。


    他左右扫了一圈,确认无人注意,手指缓缓摸过箱壁,最后停在一张贴条上。


    犹豫一瞬,他掀开一角。


    下面赫然露出人体器官运输的专用标志。


    负责人眼神一黯,随即将贴条小心压回原处。


    走下甲板,他招手叫来船上的负责人,声音压得极低:“回去立刻通知罗会长,天堂岛前后加起来一共进了三百多只人体器官转运箱。沉先生也在岛上,我怕他有危险,叫罗会长考虑一下,最好再安排一些人手上岛,务必保护好沉先生。”——


    作者有话说:纯情小奚火辣辣~


    第38章 新任地方官


    天光彻底大亮时,船上的货物终于卸完。


    街边不少摊贩已经出摊,空气里带着咸湿的果香味。路上游客还很稀少,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外地人,沿着码头追着太阳晨跑。


    一对跑完步的男女停在码头前。


    “你们这儿水果倒挺新鲜。”女人弯腰拿起一只芒果,随手在鼻端嗅了嗅,“怎么卖的?”


    “哎!哎!放下!”有人叫住她,“这都是岛上特供,不卖的,快走快走!”


    “不卖就不卖吧。”女人不以为意,把芒果放回去,却又忍不住望向旁边,视线落在一批已经用黑布蒙住的转运箱上,“这些又是什么?”


    “干什么!”天堂岛那边负责收货的脸色一变,拔步冲过来,挡住女人去掀黑布的手,“哪儿来的人,别碰我们岛上的货,快点儿滚!”


    “你怎么说话呢!”她身边的年轻男人火气腾地冒起,当即站出来瞪他。


    “哎。”女人却轻轻抬手,拦住同伴,抬眼看着对方,神色从容。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让她看。”


    收货负责人听到声音顿时一愣,扭身看过去:“会长?”


    杨成安脚步匆匆走到女人面前,他伸出手,恭恭敬敬地赔了声笑:“杜雯长官,是我底下人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见谅。”


    杜雯淡淡一笑,轻轻回握杨成安道:“不碍事,我也是昨天刚过来,还没正式上任,岛上人不认识我也正常。”


    “哪里的话,您真客气了,现在白象港谁还没见过您的照片呢。”杨成安头顶冒出冷汗。


    昨天就到了?怎么都没人知道?也没人告诉他?


    他压住心头疑虑,扭头厉声喝斥:“还不快给杜雯长官道歉!”


    底下人顿时心头一凉,连连赔不是。


    到这会儿他才认真打量眼前这个女人。


    杜雯看上去很年轻,顶多三十五上下,一头乌黑长发在脑后利落地盘成发髻。笑和不笑差别很大,不笑时,眼神锐利如鹰;笑起来时,眼角会泛起细纹,极具亲和力。


    原来这就是新任的白象港地方官,听说还是昂山少将亲自任命的,来头不小。


    底下人看了一眼杨成安,得到授意后把黑布掀开,笑着解释:“杜雯长官您看看,这都是一些自带制冷功能的转运箱,用来存放鲜果的。”


    “你们岛上水果用这东西存放?”杜雯似笑非笑,“够讲究啊。”


    底下人顿了一下,解释道:“来我们岛上做客的都是大老板,吃穿用度上比较挑剔。像蔬果这种生鲜,正常存放易腐坏,送餐时就得用这种转运箱装货。”


    杜雯挑眉:“成本这么高呢?”


    杨成安接过话笑了笑:“成本虽高,但客人满意。”


    杜雯也笑起来,她看了眼转运箱,摆摆手说:“行了行了,走吧。我也就好奇,随便问问。”


    杨成安说:“那杜雯长官,我就让他们先下去了,这些新鲜水果得快些处理,不能耽搁太久。”


    杜雯点点头:“去吧,我再四处转转。”


    杨成安应了一声,赶紧顺势,催人把黑布重新盖好,匆匆往天堂岛拉去。


    等人群散去,杜雯身旁那个年轻下属才皱了皱眉,低声道:“长官,您明知道这些货不是……”


    杜雯打断他的话:“现在就把这批用途不明的转运箱扣下,你后面还怎么顺藤摸瓜?先盯着。”


    年轻下属凛然:“是。”


    她顿了顿,转身朝码头另一端走去:“来之前,昂山少将特意吩咐过,我到白象港后要先去见一个人。你现在跟我过去一趟,怕是晚了他就要走了。”


    “爸!我不回去!”


    拉嘉死死扒着门框,指关节因用力泛白,整个人像钉死在屋檐下一样,坚决不跟诺辛出门。


    诺辛眼珠子都瞪圆了:“你再说一遍,你不回去?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老子我把吴梭温扳倒,你现在命都没了!你还敢说不回去?”


    “我就不回去!”拉嘉打定主意不松手,“我他妈宁可死在天堂岛,也不回你那鸟不拉屎的山沟沟!”


    “……他娘的。”诺辛气得手直抖,猛地拔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儿子胸口。


    拉嘉瞳孔骤缩,却丝毫不憷:“哟,老子打儿子了?你开啊!从小你就拿这套吓唬我,我……”


    “砰!”


    诺辛的枪声和拉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拉嘉整个人一头栽下去,双手死死捂住中枪的小腿,血顺着指缝直淌,声音颤抖:“爸……你……”


    诺辛闭了闭眼,呼吸粗重,硬生生压住心口的怒火,招手叫来两个手下:“给拉嘉少爷包扎一下,带上车,回格钦邦。”


    手下匆忙上前,草草缠好绷带,架着拉嘉往外拖。


    院门一推开,却见车前横着一辆拦路虎。


    “谁他妈乱停车,给我堵这儿了?”诺辛满腔火没处撒,手枪又端了起来,指指点点。


    拦路虎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车上人的脸。


    诺辛心头猛地一跳,他原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路人。但现在看这架势,却像是专门冲他来的?


    车上是个女人。


    一个精明干练的女人,乌黑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穿了件运动短衫,光着膀子支在车窗上,紧实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烁着蜜色光泽。


    女人推门下车,黑色短靴轻巧地踩在地上,她反手重重关上车门,摘下墨镜,抬眼看向拉嘉身后,扬唇一笑:“诺辛首领,这是要去哪儿啊?”


    诺辛眯起眼,神色戒备:“你是?”


    女人微微颔首,报上身份:“白象港新任地方官,杜雯。”


    诺辛愣了愣,慢慢放下枪口:“杜雯长官?你来干什么?”


    杜雯笑了:“诺辛首领别这么警惕,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谢我?”诺辛渐渐反应过来,“就因为我扳倒了吴梭温?”


    杜雯说:“当然,多亏了诺辛首领,要不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当上这地方官。这趟特意赶来,就是为了见诺辛首领一面,还好来得及时,不然都见不着人了。”


    拉嘉腿上的麻药药效似乎减退了些,疼得他忽然嘤咛了一声。


    诺辛神色一沉,扭头看向杜雯:“就这样吧杜雯长官,没别的事,我要带我儿子回格钦邦了。”


    杜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杜雯长官?”诺辛皱眉,暗中拉下手枪的保险栓。


    杜雯笑了:“诺辛首领,你儿子腿上的伤没包扎好吧?处理得这样粗糙,这回去道路颠簸,怕是等到了格钦邦,拉嘉少爷这条腿也早保不住了。”


    拉嘉脸色惨白,满头冷汗,慌乱扭头:“爸!救我!”


    杜雯趁热打铁说:“至少也得等拉嘉少爷修养几天再启程,这样更为稳妥,不是吗诺辛首领?反正现在没了吴梭温,杨成安没有理由再对拉嘉动手,你们父子二人不如就听听我的建议,暂时先留下,等巡礼结束再离开也不迟。”


    诺辛顿了一下,认真思索着杜雯的提议。沉默良久,终于挥手示意两个手下,让他们先把拉嘉带回屋里重新处理伤口。


    他看着杜雯:“你让我留下,怕不是单为我儿子着想吧?”


    杜雯收起笑意:“进屋说?”


    ……


    “杜雯长官的意思,是要跟我联手逼压杨成安?”诺辛坐在桌边,眉头紧皱,声音里带着怀疑。


    “‘逼压’二字说重了些。”杜雯浅笑,目光冷静,“杨成安这些年把持着天堂岛、把持着白象港,和吴梭温勾结,从中攫取利益。吴梭温垮了,我不能眼看着杨成安一家独大,适当时机也要挫挫他的锐气。”


    “那跟我有什么好处?”诺辛直截了当地回问,“格钦邦虽然与这白象港相邻,但也井水不犯河水,素来各自为政。杜雯长官要只是把我诺辛当个打手,这事儿我可不干。”


    “你们格钦邦现在,是不是内忧外患,在起内讧?”杜雯忽然道。


    诺辛神色一惊。


    杜雯换了个姿势,声音压得更低:“诺辛首领,你在格钦邦内部的对手,不正一步步蚕食你的位置吗?这么多年对方可一直在暗中发展自己势力,对你的首领位置虎视眈眈。照这个趋势继续下去,你们之间迟早有一场硬仗要打。诺辛首领,我猜,你现在应该很缺资金吧?”


    诺辛沉默,脸上的痕迹一寸寸软化。


    杜雯说得没错。


    诺辛这趟来白象港,是冒了巨大风险的。要不是为了救儿子,他绝不可能在这种重要关头,离开自己老巢,给对手留下绝佳的可乘之机。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这么着急要带拉嘉回去。


    杜雯道:“我身为白象港地方官,自然不能让港口各种业务、项目都落到杨成安手里。诺辛首领要是能接过去一两个,这里面有那么多丰厚油水,还怕你格钦邦将来出现资金短缺吗?”


    诺辛听着杜雯这话,竟有些心潮澎湃。


    但他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对杜雯有所怀疑:“杜雯长官是军政府指派任命的官员,谁都知道,军方向来与我们民地武不和。你身为军政府的人,居然会想跟我合作?”


    杜雯笑了笑:“那也得看是军方里的谁。昂山少将素来与军方内部意见相左,若我告诉你,我杜雯背后代表的昂山少将的意思,诺辛首领应该就不意外了吧?”


    诺辛不得不承认,杜雯今天这一番话,句句说到了他心坎上。就连这最后一丝顾虑,也都被杜雯说服了。


    “那……”诺辛开口,“杜雯长官需要我做些什么?”


    “现在不用立刻行动。”杜雯起身整理衣袖,“巡礼结束之前,你们不必动。耐心等着,按我说的做就行。”


    杜雯与诺辛寒暄几句便告辞,快步上车离开。上了车,年轻副手立马启动油门,载着她离开。


    副手看了杜雯一眼,忍不住问:“长官,事情办妥了?”


    “嗯。”杜雯靠在车座里,按了按太阳穴,“还算顺利吧。”


    副手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那长官跟诺辛说的那些,是真打算让他接盘插手?”


    “当然不是。”杜雯说,“这只是暂时拖住诺辛,不让他回格钦邦的说辞而已。”


    这趟昂山赞任命她来白象港就任地方官,主要交代了她两个任务。


    一个任务,是追查杨成安或者说他背后的唐金生,在天堂岛上的各项非法产业。


    另一个任务,就是拖住诺辛和拉嘉,不让他们提前离开。此外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巡礼结束前,自会有人对诺辛父子下手。


    昂山赞告诉她:“记住,你上岛后做的一切工作,都是在为那个人提前铺设棋局。最后的杀招,就在他的手上。”


    杜雯一愣:“什么棋局?”


    昂山赞顿了顿,回她:“一个能把天堂岛所有人逼上死路的绝命局。”——


    作者有话说:昂山赞,表面上是个斯文儒雅狂徒军官,实际上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无比中二。上大学时将“要带领我的祖国人民过上幸福生活”这句座右铭写在床头而闻名全校,没人笑话他,因为他真有可能做到()


    第39章 追查转运箱


    凌晨时分,阿坤守在天堂岛冷库门口,身影被昏黄的灯光拉得长长的,眼睛在货车与冷库之间来回转动,像一只紧绷着的猎犬。


    底下人正忙着把一只只人体器官转运箱搬上货车车厢。


    六辆货车并排,黑布下的密封箱沉甸甸地排列着。搬运的人干得飞快,却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这都是岛上专门养着的哑巴司机,但凡重要货物,都由他们负责运送。


    “手脚都干净些,”阿坤压低声音,靠得很近对着哑巴司机们吩咐,“这是岛上最后一批货,等运完了这单,以后岛上就用不着你们了。到时候随你们离开天堂岛,走得越远越好。”


    哑巴们听了这话,干得更加利索。


    阿坤目光越过冷库,上望佛牙圣塔的轮廓,远处别墅群静静隐在夜色里。


    他唇角掠过一丝冷笑。


    等今晚一过,明天太阳升起时,这岛上就该要变天了。


    半夜两三点钟,沉弄青醒来下楼,顺手在吧台接了杯水。


    转身时,余光在客厅里瞥见一抹黑影。


    沉弄青登时清醒,啪一声开灯,却看见奚也靠在落地窗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小竹楼的方向。


    被身后动静打扰,奚也扭头看了过来。


    沉弄青拧眉:“你怎么还没睡?”


    他本想说,要是睡不着可以来找他,他哄人睡觉很有一套。


    奚也摇头,淡淡说:“我在等你。”


    沉弄青愣了一下,放下杯子:“你知道我会下楼来?”


    “我观察过你很久。”奚也说,“你每天凌晨这个点都会醒过来,来倒水喝。”


    沉弄青哑然失笑:“十年的习惯了,改不了的生物钟,没想到会被你发现。”


    奚也指了指自己耳朵:“我对外面的声音很敏感,别墅隔音不太好,抱歉。”


    沉弄青盯着奚也看。


    他自认对睡眠环境的要求不算太低,天堂岛上的这栋别墅,对他来说,隔音效果称得上不错。


    即便如此,奚也仍旧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道他这睡眠质量到底差成什么样了。


    沉弄青来到沙发坐下:“说说吧,你等我是为了什么事?”


    “聂叔派你们来岛上执行的任务,现在有进展了吗?”奚也直切主题。


    沉弄青摇头:“杨成安在等巡礼开始,在这之前,除了一个赌场,其他所有业务全都停掉了。”


    “唐金生也在等。”奚也却说,“他知道中国警方派了卧底上岛,他在等你们无功而返,只有你们走了,岛上的业务才会恢复经营。”


    沉弄青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奚也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等没有用,你们互相都在耗着对方。唐金生已经在让杨成安紧急转移那些证据了,再等下去,天堂岛只会变成一个空壳。所以,在巡礼开始前,你和桑适南之间,至少要先离开一个,要让唐金生和杨成安认为中国警方已经走了,这样你们当中留下的那个,才有可能接触到天堂岛上真正核心的那些东西。”


    沉弄青沉默了一阵:“让你哥离开。”


    奚也看着他,平静而直接:“你确定吗?我们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


    沉弄青笑了笑:“小瞧我?”


    但其实对于沉弄青的回答,奚也也是这么想的。


    他说:“来之前聂叔没告诉我,上岛执行任务的人是你们俩。所以出现了一些在我计划外的变故,比如阿坤和唐贯因认识桑适南,直接认出了他。阿坤还好,唐贯因那张嘴管不住,难保他不会泄露给唐金生知道。”


    沉弄青听懂了,桑适南的身份很难保密,这也是为什么原本计划里让他和桑适南一起假扮矿山老板,最终却只让他来伪装,而让桑适南直说是来旅游。


    他看向奚也:“所以你打算将计就计?”


    奚也点头:“这是变数,也是机会。让桑适南的身份在唐金生和杨成安那边变成一张明牌,而你在暗处推进真正的事。这样,他们的目光就只会聚焦到桑适南的身上,至于你在背后悄悄做点什么,又有谁会注意呢?”


    沉弄青目光沉了沉:“我和你哥是一块儿上的岛,唐金生和杨成安知道了他的身份,难道就不会怀疑我?”


    奚也却说:“你放心,其实你才是最安全的。”


    “什么意思?”


    唐金生猛地站起,瞪向罗昌裕,语气里透着不可置信:“你是说,捐宝石给佛塔的那个沉青,他其实是沉先生的人?”


    “这都是老板的主意。”罗昌裕笑笑,“既能盯紧他身边那个警察,又能暗中替你牵制杨成安。谁会想到,这个沉青,表面是个矿山老板,其实真正效命的人是沉先生呢?”


    唐金生恍然大悟,忍不住低声叹道:“沉先生……还真是高明。我说呢,一个从没听过名字的矿山老板,怎么舍得花那么多钱捐块石头。现在再看,他既然是沉先生的人,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罗昌裕轻哼,意味深长:“所以唐老板,你放弃天堂岛,转而和沉先生合作,这条路绝对不会错。”


    唐金生听得喜形于色,连连点头:“自然,自然,罗主席说得是。”


    罗昌裕话锋一转,悠悠道:“现在沉青在杨成安那里,算得上是座上宾。至于你这边嘛……”


    “罗主席放心。”唐金生拍了拍胸口,保证道,“我会吩咐手底下的人,不让他们为难沉青。”


    说着,他抬眼望了望夜色,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罗主席了。”


    罗昌裕眉梢一挑:“这么晚了,唐老板不如就在我们商会留宿吧?”


    “不了,”唐金生说,“我弟弟这两天身体不大好,我得回去陪陪他。”


    听他这么说,罗昌裕不再强行挽留:“行,那唐老板慢走。”


    唐金生点点头,出门坐上车直奔白象港。


    天边一抹鱼肚白正缓缓爬升,太阳一路紧追着车尾,从地平线后慢慢跃了出来。


    奚也倚着窗,眼角一抹熹微天光映得他眉目清凉。


    快五点了。


    他转头对沉弄青说:“这两天杨成安一直在替唐金生转移关键物证。一会儿你守在门口,要是看到成排的大卡车开出来,就跟上去,查清楚他们要把东西运到哪。”


    “后面的人都跟紧。”


    佛塔旁的大片空地上,几辆封闭式冷柜车载着满满一车厢的货物,排成队列蓄势待发。


    阿坤目光沉冷,挨个检查过去。


    车上装着密封好的金属转运箱,迭成了整齐的豆腐块,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确认无误后,他抬起手,指节攥成拳,向前一振:“走!”


    说完,他拔步冲向最后那辆货车,坐进驾驶座,落在队尾压阵,迎着晨光驶出天堂岛。


    驶过码头,他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


    车后,一辆灰色轿车若即若离。


    阿坤眼神微微一暗,指尖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过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决定,假装没有看见。


    灰色轿车里,两名棉滇人长相的便衣盯着前方车队。


    “他刚才……是不是发现我们了?”副驾上年轻的便衣紧张开口。


    另一个沉吟半晌,安慰道:“应该没有,要是让他们发现有人跟踪车队,按照规定这一整队车都走不了。”


    “也是。”那年轻人松了口气,又提醒道,“反正咱俩就记着,杜雯长官吩咐过,一旦被他们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也要立刻停止任务。”


    灰车的更后方,一辆黑色大切诺基静静伏在路边。


    沉弄青长腿撑在方向盘上,眼睛被初升的阳光照得半眯。他抬起水瓶,喝光最后一口水,手腕一拧,把瓶子压瘪丢在副座。


    然后一双长腿从方向盘上放下来,踩下油门,车身无声滑出,像一头掠行的黑豹,贴着泥泞小路悄然跟了上去。


    杨成安听说奚也病了,一大早便带着礼物登门。


    “我听人说你从象园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就过来看看,没事吧?”他跟着桑适南上了阁楼。


    奚也半倚在床,眉眼清浅,气色虚弱。


    桑适南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抬眼看了看杨成安,随手带上门出去了。


    杨成安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心里泛起微妙的不安。他拉过凳子坐在床边,压低声音问:“你和刚才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奚也微微抬眸,似笑非笑:“中国来的警察啊,我替他做翻译。”


    “你知道他是警察?!”杨成安声音拔高,震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奚也抬手,轻轻打断:“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又是唐金生跟你说的?”


    杨成安一怔,迟疑着点头。


    “那唐金生是不是还吩咐过你,要是有警察卧底来岛上,就放任他们查?”奚也冷声追问。


    杨成安眼神一闪,又惊又惧:“他确实说过这话,但那是……”


    “他没告诉你实话。”奚也缓缓开口,“外面那个警察,早就和唐金生达成了合作。唐金生想借警方的手,把天堂岛拉下水,而他自己却能置身事外。”


    “这……这怎么可能!”杨成安猛地摇头,声音发颤,“唐金生有把柄在我手里,他这两天正在转移证据……即便他有私心,我们也还是在一条船上啊!”


    “刚吃的亏,这么快就忘了教训了?”奚也盯着他道,“同样的手段,唐金生已经在诺辛身上用过一次。要不是我出手,你早就被他算计了。你自己想过没有?等他把所有证据转移干净,你在他眼里,还剩下什么价值?”


    杨成安心口一凉。


    奚也说的,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不敢去深究。


    十年并肩走到今天,他宁愿相信唐金生不会背叛……可这份信念此刻摇摇欲坠。


    杨成安心有些乱,想要找点事做,于是下意识端起床头的水杯给奚也递过去。


    奚也伸手接过,却不知是杨成安慌张没拿稳,还是他自己乏力,杯身一倾,滚烫的热水泼在手腕上,瞬间烫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怎么是开水!”杨成安瞳孔一缩,手忙脚乱去扯纸巾。


    “不要!”奚也痛得脸色骤白,眉头紧蹙,忍不住低低叫出声。


    “怎么了!?”门猛地被推开。


    桑适南快步冲进来,一眼看到那片红痕,神色陡变:“是烫伤……得马上去医院!快!”


    杨成安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手里纸巾颤抖。


    桑适南一把揪住他衣领,厉声喝道:“你车呢!?”


    “车……”杨成安应了一声,脑子里还在想一分钟前的事。


    他明明记得,端水时那杯身不烫啊,怎么会把人烫成这样……


    “我问你车呢!”桑适南拔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车……”杨成安蓦地回神,呆呆地回,“在、在门口……”


    桑适南已抱起奚也往楼下疾奔。


    杨成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慌乱追下去。


    三人匆匆钻进车里,朝白象港唯一的医院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真是一病未好,一病又起……今天刚又顺了一下卷二的细纲,要加紧推进剧情了,不然真怕写不完哎=_=顺利的话会加更,本来今天营养液满400也打算加更的,实在没写完,就先欠着


    第40章 火葬场


    医院走廊拥挤嘈杂。


    桑适南牵着奚也走得极快,硬生生把杨成安甩在了身后。


    奚也被烫伤的是右手腕,一直被桑适南牢牢攥在掌心。


    桑适南扫了眼四周,不动声色地搂着奚也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去看两人一直拉着的手。


    “看起来也不像啊,手上这红痕都快没了。”他啧了一声说。


    “你帮我掐一掐,掐红点,别露馅儿。”奚也低声道。


    桑适南偏了偏头,压低声音道:“你就非要用这种方式来医院?想干什么?”


    奚也没答,抬手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走廊尽头,一个中年男人突然狂奔起来,带倒了沿路不少病床和医护推车。


    桑适南心头一紧,瞬间抬起胳膊,搂住奚也靠墙一带,牢牢护进怀里。


    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擦着他们过去,闯进病房,将一个年轻的外国女人生拉硬拽拖出来:“老子女儿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等了这么久的人皮移植,凭什么你一来就要插队?”


    话音未落,他一拳砸在女人脸上。


    四周哗然。


    一堆护士和医生齐齐扑上去,在尖叫声和怒吼中拼了命将男人制服。


    “我呸!我呸!”男人半边脸颊被地板压到变形,眼泪滚滚落下,嘴里却还在骂,“你他妈不过就是整个容而已,能比我女儿全身烧伤还重要?能比我女儿重要!?”


    走廊上还有不少烧烫伤病人,听着男人的话,有些同情,又有些见怪不怪的麻木。


    “论紧急程度,烧烫伤病人该排前面;但论有利可图,不及整容植皮手术利润的十分之一。”奚也轻声开口。


    “他们哪儿来这么多人皮可植?”桑适南看了一圈,发现像刚才那个外国女人一样,等待整容植皮的病人还不少。


    这么大规模,这家医院的植皮业务怎么说也算得上已经商业化了。


    奚也手机振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扫过消息,又回头望了望。


    杨成安人没有跟上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楼。或许是刚才走廊上发生医闹时,他见状不妙;又或许是这医院让他待着不舒服,一声招呼不打,只用手机给奚也发了消息,说是在车里等他们。


    奚也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你猜?”


    车里。


    杨成安坐在后排擦了擦冷汗,扭头质问开车的秘书:“我刚进医院的时候,你怎么都不拦我一下?”


    秘书有点懵:“啊?”


    杨成安心里一阵恼火:“废物!这都能忘?”


    秘书忽然睁大眼睛,结巴道:“岛上有一批人体组织,就是供给这家医医医……”


    “嘘!”杨成安猛地打断。


    他盯着车窗外,低声道:“这医院罪孽太重,怨气深。咱们这样的人,离远点儿才好。”


    闹事的中年男人已经被医院安保带走,走廊上遍地狼藉,奚也趁乱顺走一团纱布,往手上缠。


    不少其他楼层的医生病人也在看热闹,冲突事了,围观人群也就渐渐散去了。


    不知是谁的空矿泉水瓶掉在地上,被人踢来踢去,一路滚到走廊尽头,停在一个小青年脚边。


    小青年穿着大一号的病服,低头咧嘴一笑,抬脚勾起塑料瓶,顺势往前一踢。


    水瓶正中垃圾桶。


    “牛逼。”他握拳暗爽了一下,转头正要回自己病房,视线忽然落在了走廊对面的奚也身上。


    他愣愣地看向那边,脱口叫道:“奚老师?”


    奚也脚步一顿,回头时,唐贯因早已张牙舞爪地狂奔到奚也面前。


    他张开双臂,眼看就要挂到奚也身上,被桑适南笑着拉开:“哎,是不是没长骨头呢?给我站好。”


    “好的警察叔叔。”唐贯因礼貌冲他鞠了一躬,又立刻盯着奚也,眼神落在他裹着纱布的手上,神色一愣,“老师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要不要紧?”


    “被开水烫了下,没事。”奚也淡声摇头,打量他一眼,“你怎么住院了?身体不好?”


    唐贯因挠挠后脑勺,刚要开口,电梯口跑出一位医生,神情紧张,远远见到唐贯因就扯着嗓子喊:“唐少爷!您怎么到处乱跑,快回病房吃药了。”


    “噢噢。”唐贯因乖乖点头,又不舍地回头朝奚也笑,向他解释,“这两天心脏不太舒服,得住一阵子医院。”


    “不舒服?怎么阿坤没告诉我。”奚也似乎有些意外,“介意我跟来探望探望吗?”


    桑适南闻言,目光微闪。


    唐贯因喜出望外:“当然不介意了!老师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待病房里快无聊死了!”


    奚也笑着走上前,轻轻托住唐贯因的胳膊:“阿坤没来陪你啊?”


    “他这两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压根没空来看我。还有我哥,也不见踪影,说好今天要过来,结果到现在都没见着人。”唐贯因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跟在医生后面,带着奚也和桑适南一路回到顶楼的单人病房。


    “你说这病早不犯晚不犯,偏偏巡礼的时候犯。”他一屁股跌坐到床上,整个人瘫开,抱怨得理直气壮。说到一半,又偏头看了眼正给他检查的医生,“医生,我到底还要住多久啊?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开始以为小病,结果躺着躺着就一直躺到死了……哎,悲情啊,可怜啊。”


    医生摘下助听器,顺手把药递给他,不耐烦道:“瞎说八道。你身体没大碍,就是别再把维生素当药吃了,好好按时服药。”


    “我是傻子吗?还用你说。”唐贯因看着医生的背影小声嘀咕。


    病房门关上,奚也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唐贯因叹气不断:“这下好了,至少两个星期走不了。巡礼都要结束了,绝对是有人存心害我。”


    奚也淡淡笑了下,替他削苹果:“谁让你把维生素当药吃了。”


    “老师我真没有啊!医生胡说的。”唐贯因急得涨红了脸,“我每天都在吃药,阿坤每晚都替我配好,我一粒不落,怎么就是没好好吃了?”


    “闭嘴吧你。”奚也将苹果塞进他嘴里,凉凉道,“你就这毛病,话多。”


    唐贯因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唔唔”抗议。


    奚也不理他,放下削皮刀,随手翻了翻床头病历,随即起身,冲桑适南递了个眼色:“你慢慢吃,老师去趟厕所。”


    出了病房,桑适南立刻扣住他胳膊,把人拉到走廊尽头,低声问:“你来医院,就是为了唐贯因?”


    奚也点头,神色深了几分:“我的人说他病了。我总觉得太突然,不亲自来看不放心。”


    “那病历呢?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奚也眯起眼,语气慢了下来:“暂时看不出来,但唐贯因有句话说得没错。他这病,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岛上最重要的巡礼前夕病倒,你不觉得巧得过头了吗?”


    “你是怀疑,他生病这事是人为的?”


    奚也陷入了沉思,喃喃梳理思路:“不好好吃药……阿坤……”


    他眉心微蹙,一时没头绪,手腕在桑适南掌中轻轻挣了挣:“你先放开,我是真要去厕所。”


    桑适南看他一眼,轻笑了声,赶他离开:“去吧,懒人。”


    沉弄青盯着前方六辆货车前进的方向,眉头忽然一皱。


    他指尖在车载地图上迅速划过,顺着车队行进方向推演,最终停在一个地点——白象港火葬场。


    “他们要去火葬场?!”灰色轿车里的两名便衣同时心头一紧。


    六车转运箱,载满人体器官组织,如若真往火葬场开去,目的不言而喻。


    “坏了,岛上要销毁证据!赶紧通知杜雯长官……”副驾便衣立刻掏出手机。


    开车的同僚却一把拦住,递来望远镜,沉声道:“先等一下,帮我看看最后一辆货车的司机。”


    副驾愣了愣,连忙举镜。不到半分钟,他骤然失声:“怎么回事?这司机换人了?”


    “你确定没看错?”


    “绝对没有!原本压阵的司机顶多二十多岁,但现在这个……明明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开车的便衣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这车没换过,车牌还是我们跟出来的那辆,司机却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换了人……”


    他话没说完,忽然瞳孔一缩,猛踩刹车:“不好,我们暴露了!”


    “等等,不一定。”副驾伸手稳住方向盘,冷静分析,“车队的反应不像知道被跟踪。他们还照常押运转运箱。能这样淡定,除非是背后人觉得……这批货驶向的目的地并不重要,或者干脆这批货本身就不重要!”


    话音未落,灰色轿车还未起步,一辆黑色大切诺基忽然猛然加速,从侧后方掠过!


    车头径直冲向车队末尾那辆货车!


    沉弄青将油门一踩到底。


    “轰——!”


    巨大的撞击声中,沉弄青狠狠将大切诺基顶在货车尾部,众目睽睽下,他猛然抽出手枪,对着车厢后门连开数枪。


    “砰!砰!砰!砰!”


    火舌闪烁,子弹贯穿铁皮,货车剧烈失衡,“哐当”一声侧翻倒地!


    紧接着,数十个转运箱滚落一地,盖子崩开,滚出来的……却是五颜六色的水果。


    这下不仅灰色轿车内的两名白象港便衣惊呆了,就连前方车队,听闻动静下车倒过来查看情况的哑巴司机们,也都惊呆了。


    转运箱里存放的,竟不是人体器官组织,而全是水果!?


    沉弄青盯着一地烂果,过了半晌,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冷笑。


    ****


    唐金生马不停蹄赶到医院,带着两个手下直奔顶楼唐贯因的病房。


    “什么情况?”他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追问身边人,“医生怎么说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下属赶紧答:“老大别急,医生说少爷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住院观察休养两周,不碍事。”


    唐金生按了按眉心:“但愿吧。”


    今天岛上那批人体器官组织,就会彻底被转移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进行处理。只要撑过今天,他就能立刻带着唐贯因离开,去国外,去医疗条件最好的地方,去棉滇以外任何安全的地带。


    电梯叮的一声开到顶楼。唐金生刚迈出去,忽然脚步一顿,低头迅速理了理衣襟,压低声音问两个手下:“我现在看起来状态怎么样?”


    “好得很。”两个手下竖起大拇指,齐声附和。


    唐金生盯着他俩打量了好一会儿,实在不太相信他们的审美,转头往厕所方向走:“我收拾一下,你们在走廊上等我。”


    他一走远,其中一人立马摸出烟盒,对同伴说:“你先去少爷病房门口守着,我去天台抽根烟。”


    桑适南站在走廊,目光淡淡掠过来往的医护,独自走上天台。点燃一支烟,倚在天台栏杆上。


    整个白象港尽收他眼底。


    这实在是一座很奇怪的港口城市。


    天堂岛如火如荼的改造,并没有给这个曾经的小渔港带来多少发展红利。与佛塔上价值连城的纯金和玉石珠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港口外错落、厚重、连片的贫民窟。


    似乎城市中所有的便利,都以天堂岛人为先。


    举全渔港之力哺育出来的天堂岛,并未反哺这片所谓的有福之地,它带来的也并非庇佑,反倒吸血般榨取这里的每一分资源。


    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但这里的人们,却对此习以为常。


    聂毅平在会前曾说过,若是十年前那条中棉油气管道顺利铺设,如今白象港或许已是另一番光景:便利的公路、免费的学校、干净的水库……沿线会有数不清的新产业、新事物发展起来。


    要不是杨成安和唐金生横插一脚,这条管道不知会让多少人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上,它甚至会经过三邦谷。


    三邦谷缺的,正是可以替代罂粟种植的经济作物产业。近些年,国际社会以“投资”的名义,对三邦谷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援助,如今部分罂粟田确已被正常作物取而代之,但后续的发展依旧不容乐观。


    最令人头疼的,是运输。


    三邦谷那几乎称得上破烂的道路,让农民们种出的作物难以走出去,依旧被困在山谷里。


    要是能将杨成安和唐金生彻底扳倒,重启油气运输管道的话……


    桑适南心口一震,猛然怔住。


    他都能想到这一点,奚也不可能想不到。


    那么……奚也上岛的真正目的,会不会就是这条管道?


    天台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桑适南侧头,只见一个陌生男人捏着烟盒跨出门来。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里会有人,随即迅速收起烟盒,掉头欲走。


    桑适南眉心微蹙。


    正常人出来抽烟,不至于因为看见别人就立刻打退堂鼓。


    这人……不太对劲。


    他慢慢呸出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栏杆上,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水龙头“哗啦啦”地放着冷水。


    唐金生俯身捧起一捧,猛地拍在脸上,水珠顺着鬓角滑下,镜中倒映出他紧绷的神色。


    唐金生拧上水龙头,抬眼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身后是连排的厕所单间,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奚也走到对面的水槽处接水洗手,在指尖濡湿的一瞬,他忽然顿了一下,继而抬头。


    隔着对角的两扇镜子,两双目光冷不丁撞到了一起。


    空气倏地紧绷。


    奚也收回视线低头,镇定自若地洗完手关水,转身步出厕所。


    唐金生却骤然站直,背脊绷紧如弓弦。


    该死!


    奚也喉头紧紧一收,暗暗咒骂了一声。《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