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梁齐一身黑色西装,身姿笔挺,身边的女士一袭方领芥末黄麂皮长裙,一手拎着小包,一手自然挽着男人的手臂。
周身灯光璀璨,两人走在一起,简直就是优雅贵气的代名词。
姜暖瑜的心蓦地一沉,正看着时,梁齐似乎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只是下一刻两人之间的视线就被人流挡住,她看不到他的眼神。
等人群过去,梁齐和身边的女士已经到了迎宾台前。
辛妍对照着邀请函名册正和两人说着什么;梁齐表情平静,倒是他旁边的女士微微蹙起了眉。
负责迎宾的其他同事恰好都在忙着,姜暖瑜挣扎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上前。
走近后与梁齐的视线对上,姜暖瑜礼貌微笑一下,飞速移开目光,转头问辛妍:“怎么回事?”
辛妍面露为难:“这位女士说她受Sofie女士的邀请陪同参加酒会,但……不久前Sofie已经和陪同的男伴入场了。”
对面的朱利虽然听不懂中文,但看出比起迎宾台的小姑娘,姜暖瑜是能管事的。
见她看过来,朱利勾起唇角轻扬眉稍,下巴也略略一抬。
是相当自信的姿态。
姜暖瑜微笑,用英文说:“非常抱歉,女士,是我们内部的前期沟通出现了一点小纰漏,让您和您的朋友稍等了。欢迎二位。
方便留下您的名字,后续给您准备一份伴手礼吗?”
朱利目光不动地打量她一眼,道:“GiuliConi.”
“好。感谢您的告知。”姜暖瑜在名册备忘将这一信息记录下来。
等她放下笔,旁边的辛妍已经反应过来,开始给朱利系入场手环。
姜暖瑜的手指在放手环绸带的盒子边缘磨蹭,进退两难。
正犹豫间,梁齐朝她伸出手。
他手肘屈起,手握空拳,手背上男人的手筋隐隐凸起、骨节硬朗。姜暖瑜莫名不敢看他,垂眸虚点了下头,抽出一条深灰色的缎带,绕在他手腕。
梁齐观察着她的眉眼,直到手腕上传来丝带的触感,才将视线落在她手上的动作。
她细手灵巧地将带子一端弯成一个环,另一端从环中穿过去、绕一圈,再将弯成环的那端穿回去,两端拉紧,带子就系在了他手腕上。
“好了。”
她放下手扬起脸,视线却只停在他衣领处。
梁齐也垂了手。
姜暖瑜特意多等了两秒才抬眸,却还是撞上他内敛却仿佛带着探究的目光。
“谢谢。”他浅浅弯唇,说。
姜暖瑜顿时就愣了,竟连“不客气”这三个字的回应都没说出来。
只怪他那眼神太具迷惑性,让她误以为他在想别的、会和她说别的。
念头一出,想到二人此刻所处的环境,又觉得她刚才的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这头还心潮翻涌着,朱利已经侧身一步,重新挽住了梁齐的手臂。
姜暖瑜眼神不知该往哪摆,躲闪几下,朝会场入口的方向抬了手:“二位请。”
梁齐没再讲话,微微颔首后,转身和朱利进了会场。
姜暖瑜的目光落在那抹黑黄相伴的背影,紧绷后的放松、对梁齐眼神的困惑、失落、委屈、无力,什么都有,堵在她胸口发闷发酸。
短短两分钟,比晚上的任何一场社交都叫她觉得累。
“诶?这上面确实没有叫‘朱利’的呀……”虽然把人放进去了,辛妍仍不踏实,再次翻着那本名册。
姜暖瑜从会场入口收回视线,回了神,说:“她说是Sofie邀请她来的。如果是那个设计师Sofie的话,我猜对方大概是口头向主编引荐的朱利,所以名册上才没记录。”
辛妍恍然大悟:“有道理哦,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还好你过来了,要不然再多耽误一会儿,把人给得罪了我就太悲催了。”
姜暖瑜没接话,心里还想着朱利和梁齐可能的关系。
生日那晚的那个吻在她记忆里还清晰着,甚至每天都会忍不住回想一次。而她此刻却只能目送他和另一个女人并肩进入名利场。
就算明白他们的共同出席或许仅是出于礼节需要,她仍旧很难承认她没有被那一幕刺痛。
她想埋怨,却不知该埋怨谁。
*
酒会正式开始前,迎宾的那摊活儿终于告一段落。
姜暖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纪萌已经做完了开场致辞,主持人上台宣布今晚的特别活动——一场小型走秀正式开始。
她这一晚已经讲了太多话,实在不想再往人多的地方窜,索性就在后台靠近舞台的一侧找了个不影响模特上场的地方待着。比起坐在主办方那桌,这里也更方便她观察全场。
主持人退场后,“啪嗒”一声,灯光倏然暗下来,场内跟着也是一片寂静。
一道道追光循环流动,由慢到快,直到将台全部点亮。
音乐响起,模特身着各大品牌往季系列中的设计依次登场,与屏幕上最新发布的秋冬系列形成巧妙的呼应。
姜暖瑜的视线随着模特移动到会场中央区域,认出来坐在最中间的那位,就是Luneel的核心设计师Sofie。
听说对方此行来京是为了筹备品牌的周年大秀,能抽空来参加今晚的酒会,也是给了杂志社极大的面子。
Sofie看着台上的模特儿,侧身和旁边的人低声交谈着。
姜暖瑜定睛一看,和Sofie谈笑的人,正是和梁齐同行的朱利。
她视线不禁又是一移,果然,朱利的另一侧,梁齐坐在那里,视线淡淡地落在舞台的方向。
她看到他的下一秒,梁齐就跟有所感应似的,视线朝舞台两侧各扫了一道。
姜暖瑜的心跳瞬间加快,脚也下意识抬了一下,想躲开;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身在暗处,他其实是根本看不到她的。
她于是放肆地近乎直视着他,隔着一道明亮的台,只有模特间断地切断她的视线。
忽然,梁齐朝旁边侧了下头,似乎在听身边的人和他讲话。
台的光线溢出到前排,半明半暗中,他侧脸的轮廓依然清晰分明,将他和背后的环境精准地剥离开。
“你在看他对吗?”
一个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姜暖瑜一怔。
她没回头,但她知道说话的人是施宥宁。
施宥宁也望着舞台下方那个方向,道:“无论台上,还是台下,他总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到他。”
姜暖瑜依然没回头,也没说话。
短暂沉默后,施宥宁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姜暖瑜隐隐皱了下眉,把头偏向另一侧。
施宥宁兀自笑了下,说:“你不用这么防备我,这次我没有在逼你回答我的问题。而且,我们为什么会分手,我猜你肯定想知道。”
姜暖瑜原地不动。她被施宥宁说中了。
施宥宁说:“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真正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退役刚回国的那段时间,经常去他朋友的聚会。他喜欢待在那种热闹的地方,却很少参与,更多是安静坐在一边。
他看上去没有太大变化,也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除了身体,他的心理也在承受着打击。毕竟,他终结的是他原以为会奉献半生的事业。
有次我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却发现他在阳台吸烟。”
运动员是严格限制烟酒摄入的,所以那一幕,对施宥宁来说才会那么震惊。
她一瞬又疼又爱,不由分说拿掉他嘴里燃掉一半的烟蒂,攀上他的脖子,吻了他。
而他也没推开她。
也许那个吻,和那支烟一样,是他当时生活中少有的能带给他刺激的存在。
“我们就那样在一起了。后来我有了回欧洲继续深造的想法。那时候,他在天奇的工作刚好开始偏重在云景,而云景在欧洲是有很多度假村项目的。所以我满怀期待地和他提了这件事。他听后没有阻止我去,却拒绝和我一起走。”
“他从没说过爱我,但他尊重我的一切。”施宥宁看向姜暖瑜,说,“我觉得这就是爱。”
“所以我以为,我们就算短暂分开,也迟早会重新走到一起。因为他是爱我的。
可我错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从我选择离开他那刻,对他来说,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姜暖瑜听着施宥宁相当平静的叙述,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她能感受到施宥宁释然里隐约的后悔,以及因此而弥留的痛苦。
她不讨厌施宥宁,同样也不同情她。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做出一个选择,你会得到些什么,也就注定会失去与之相反的东西。二者往往像电磁的两极,不可兼容。
施宥宁的确已经得到了她曾想要的,现在的一切,本身就是她当初选择应有的结果。
但尽管如此,梁齐对施宥宁的态度,仍旧让她感到意外。他那份尊重的放手,何尝不是一种冷漠的凌迟?
恰在这时,施宥宁问:“你觉得,他有没有爱过我?”
姜暖瑜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问,表情有些松动,最后却说:“我还是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施宥宁看出她看似冷静下的于心不忍,笑了一声,说:“你蛮有趣的。”
姜暖瑜没再说话。
转身离开前,施宥宁的脚步顿了下。
“我觉得,我需要对你说声抱歉。关于之前在清吧的事情。”她说,“我当时……sorofouofconrol。如果有冒犯到你,希望你能相信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她说完并没有等姜暖瑜的回应,直接走了。
姜暖瑜立在原地,内心一阵复杂。
*
酒会临近尾声,宴会厅这层的楼梯口,正在送客的几位《Florian》编辑脸上皆挂着亲切却难掩疲倦的笑意。
姜暖瑜也是如此。
她刚送走一位相当热情多话的时尚博主,呼一口气转回身,却又看见梁齐和朱利正往她这边来。
她心头咯噔一下,脑子里赶紧搜寻着适合应对二人的官方说辞,勾起微笑正准备上前,纪萌先她一步迎了上去。
纪萌伸出手与梁齐握手:“梁先生,再次抱歉,竟然没有给您发邀请函。实在是我的工作失误。您能来,今晚的酒会真是蓬荜生辉。”
梁齐淡笑:“纪主编过谦了。酒会各方面筹备得都很好,流程完善,相关人员的反应也很快,入场阶段很专业。”
纪萌笑道:“感谢您的高度认可。”
朱利面带好奇地看着两人寒暄,纪萌解释:“梁先生是《Florian》的赞助商。”
朱利惊讶:“真的吗?!竟然这么有缘分。”她歪头看向梁齐,“难怪你一开始拒绝我,后来才愿意来,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梁齐没接话,朝旁边不远处的姜暖瑜扫了一眼。
姜暖瑜隐约能听到三人的对话,眼睛却没往那边看。
直到听到告别时,她心脏立刻提了起来。
她一手背在身后扶着楼梯口的栏杆,明明低着头,却觉得身上似乎多了道视线,且越来越靠近。
她没忍住抬了头,果然是梁齐在看着她。视线对上,他脚步一转便朝她走过来。
虽然她就站在下楼的必经之处,但也没有非得过来打招呼的程度。
她实在意外,又局促,可一分钟前还在脑子里转过的那些客套话,此时已经丢到九霄云外。
眼看着梁齐几步就在面前站定,她赶紧先打了招呼:“梁先生。”
梁齐点头回应她的问好,看她一瞬后,忽问:“脚好点儿了吗?”
姜暖瑜万万没想到梁齐会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个问题,一愣:“……噢。”点点头,“好多了。谢谢。”
梁齐没回她的客气,目光微微一垂,落在她的嘴唇上。
姜暖瑜忙垂下眼,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
他这不经意的一眼像是某种暗语,提醒着她生日那晚发生的事情。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梁齐主动朝她走来、这句关心和此刻的眼神,似乎都在强行打破她今晚努力建立的两人不熟的状态。
她内心翻涌,再看回去时,梁齐已经抬起视线,看向了她的眼睛。
“什么时候忙完?”他问。
“应该快了。”姜暖瑜下意识回答他,说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可能的意思,随即看了一眼他旁边的朱利。
梁齐捕捉到她的目光,眼神凝了半下,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此刻已经没有其他同事在,她依然是这样客气的态度。
他一时没说话,倒是朱利问了句:“我们可以走了吗?”
梁齐看一眼姜暖瑜,朝朱利点一下头,说:“随时可以,我会派车送你回酒店。”
梁齐的意思似乎是不和她一起离开。朱利脸色微变,转眸看向姜暖瑜。
姜暖瑜也不知心虚什么,或者是在和谁较劲,仗着朱利听不懂刚才的中文,故意用英文说了句官方到不能再官方的话:“感谢两位今晚的出席,倍感荣幸。两位慢走。再见。晚安。”
梁齐表情略略顿了一下。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不会再多说,只道:“再见。”
姜暖瑜垂眸扯着嘴角,干笑着点了点头,没敢再看他一眼。
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她又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赌气般的划清界限。
但转念一想,他和其他人亲密地同进同出,又何曾考虑了她的感受。
总之不管怎么想,她都太不好受了!
第22章
忙碌的九月并没有给姜暖瑜太多时间沉溺在感情里。
酒会结束后的那个周日,她和几个同事一起登上了飞往巴黎的飞机,进行为期一周的秀场报道工作。
从落地开始,姜暖瑜每一天的行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白天要在各个秀场之间穿梭赶场,晚上回酒店也要加班。
这虽不是她第一次现场参与时装周报道,却是第一次独挑一根梁,压力不言而喻,她也格外认真对待。
这天回到酒店,姜暖瑜洗了澡头发都来不及吹,裹着浴袍用笔记本电脑浏览前一天报道发布后的反馈,同时解决当天的晚餐——泡面配法棍。
这桶酸菜味的泡面是孙莹接济给她的,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但没办法。
她已经吃了三天的三明治,急需重口味的食物来调节一下她的味蕾。
泡面吃完,反馈邮件也回得七七八八。
时差的缘故,她这边是深夜,国内已经临近上班时间。为了不耽误内容发布,她还得赶在同事开工前,把当天的最新素材整理好发回去。
等所有内容一一敲定、确认发送,窗外巴黎的天空已经泛起一层淡蓝的晨光。
“啊——”
姜暖瑜抱着脑袋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叹。
她还没睡觉!
皱眉两秒,她赶紧查看第二天的日程表。
明天第一场秀上午十点开始,除去交通和安检入场时间,八点半就得从酒店出发。
她看一眼时间,马上六点。
还好,还能睡两个多小时。
她“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定好闹钟,栽进大床一秒入睡。
*
除了常规看秀,这次巴黎之行中,最重要的便是Marie为极少数核心媒体和顶级vip举办的一场专属私享会。
这种级别的活动,姜暖瑜本来是没资格参加的,品牌方只特别邀请了纪萌。但纪萌当天有另一场周年大秀要看,行程冲突,便在出发巴黎前临时决定让姜暖瑜替她去。
活动场地设在巴黎的一处私人艺术馆,一进去,姜暖瑜就感受到这里和公开秀场截然不同的氛围。
现场的布置极其简约,纯白的墙壁,冷调的黑灰色线条。唯一的彩色,大概只有从透明玻璃穹顶洒下的那层暖黄色的光晕。
到场嘉宾多为来自全球的顶级买手和品牌vic,媒体寥寥无几,且都是资深代表。众人有序地在展品之间移动,极其安静。
作为品牌除高级定制外最具象征意义的系列,本次展示的每一件作品都如同艺术品般陈列。在当天有限发布后,这些隐藏款一个月后才会正式公开上线。
姜暖瑜循着人群走到展区一侧,视线随意一扫,竟在另一边看见了Eric。
他大概是代表《Chaleur》来的,正认真听着设计师的讲解,并没有注意到她。
设计师正在介绍一件版型偏正式的黑色西装,衣身用银色的线条勾勒出成群的乌鸦,视觉冲击力极强。
设计师说:“这一系列的作品,都带有强烈的象征主义。每一个元素,都承载着特定的含义。”
一位买手模样的男士提问:“请问这件西装上的乌鸦元素,具体象征什么?”
姜暖瑜对这一点也很好奇。
“在印度的宗教传统中,乌鸦被视为神使。”设计师说,“它引导灵魂脱离肉.体,也是为活着的人和先人传递消息的信使。”
听完解释,提问的男士没再多说;而其他围观的人表情也很克制。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个设计在商业上并不讨喜。
姜暖瑜在来之前做了功课,了解到这位印度籍设计师在创作本季系列时,曾在短时间内经历双亲离世的打击。他这一时期的设计,想必受此影响不小。
她听着对方有关乌鸦的陈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这位女士,您有什么想法?”
姜暖瑜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讲话,直到发觉身边忽然安静下来,她抬起头,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
设计师对她微笑着,问:“您是买手还是媒体人?”
姜暖瑜略一颔首,礼貌自我介绍:“我是《Florian》杂志的编辑。”
设计师点了点头,又问:“您怎么看这件作品?”
姜暖瑜目光重新回到那件西装上,沉吟片刻,道:“我想,或许在这个意象里,乌鸦象征着一条精神纽带,它连接着我们生活的世界和其他世界,连接着已经不在同一个时空,却还彼此牵挂、还渴望有联系的人。”
空气安静两秒。
“没错,我想表达的正是这个。”设计师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感性,“我们所爱之人的生命,就算已逝去,但它的意义依然可以被我们重新定义,用爱,和因爱而生的勇气。”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表示认同的私语。对于死亡和别离,设计师能有这样积极的解读,大家显然颇受触动,频频点头。
设计师看向姜暖瑜:“您刚才说您是媒体人?”
姜暖瑜道:“是的。我来自《Florian》。”
设计师说:“如果您有兴趣,稍后我们可以单独聊聊。”
姜暖瑜受宠若惊:“我非常愿意。”
*
私享会结束后,姜暖瑜和那位设计师又坐下来单独交谈了十几分钟。
设计师进一步向她阐释了本季系列的完整理念,还谈及不少往季作品背后的构思,甚至提了几句他目前正在酝酿的想法和灵感。
和这样一位顶级设计师交流下来,姜暖瑜收获颇多。这一块的内容,完全值得回国后作为一个独立的专题撰写深度素材。
她心满意足地赶往下一个秀场。
离开艺术馆前,没想到在大厅出口又遇到了Eric。
他原本在和两三个同行聊天,看到姜暖瑜之后,走过来给了她一个相当有戏剧感的拥抱:“又见面了,Nora。”
姜暖瑜微笑着,内心深处却有点担心Eric会给她来个法式贴面礼。
她正想着,就听Eric说:“看来你真的对我的耳朵很感兴趣。”
“……”姜暖瑜一愣,“啊?”
Eric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刚才一直在盯着它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这样。”
姜暖瑜完全没意识到她的目光竟有那么明显,索性大方地又认真看了一眼。
和上次闪亮亮的耳饰不同,这次Eric耳朵上,是一排黄铜和铅色交错排列的异形几何耳钉。
“它们真的……很漂亮。”她说,“很适合你。”
Eric开朗一笑:“你果然很会说好听话。”
还没等姜暖瑜解释自己是真心夸奖,Eric就提前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这样的话我们互相抵消好吗?因为接下来,我也要说听起来像是‘好听话’的话了。”
姜暖瑜笑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我想说,”Eric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起来,“刚才你对那件西装的解读,真的非常出色。你有对行业很敏锐的观察力和共情能力。无论从形式或是情感上,你都……很专业。”
姜暖瑜能听出来这句话并不是客套,一时间心潮澎湃,略激动道:“谢谢你,Eric。”
Eric耸肩一笑。
这时,一位气质儒雅的男士朝二人走来。Eric回头,随即介绍道:“Nora,我的同行,《Florian》的编辑,来自中国。”
男士看向姜暖瑜,向她露出一个善意的迷人笑容。
Eric又说:“这是我的男朋友,Mahis。他也是这家艺术馆的策划总监。今天现场的布置,就是他根据品牌和活动的调性亲自设计的。”
姜暖瑜在脑中快速处理并接受了眼前这两位男士的关系,笑着道:“你好,Mahis。今天这里的布置,很完美。”
“噢,对了,忘了说,”Eric忽然转向Mahis,煞有介事地补充,“她不仅来自中国,她还很会说好听话。”
姜暖瑜一时语塞,随后三人都笑了起来。
简单聊了几句后,临别前,Eric说:“差点忘了说,Nora,欢迎你来巴黎。”
姜暖瑜张了张口,把跑到嘴边的赞美巴黎的“好听话”咽了回去,只微笑道:“谢谢。”
Eric说:“作为一个巴黎人,我欢迎你。巴黎是属于时尚的地方,为此,巴黎也欢迎你。”
他笑着,目光诚挚。
*
…………
十月底,京城。
周一下午,姜暖瑜回复了一封工作邮件后,顺手打开了社交媒体。
关于Marie私享会后与那位设计师的交谈,回国后,她就此写了一篇长文,围绕品牌调性,细致解读了系列作品背后的创作内涵与文化符号的象征意义。
上周,这篇文章以她署名的形式在杂志社官方账号发布,恰好赶上Marie正式公开该隐藏系列的时间点,文章在圈内有不小的反响。
不仅Marie官方转发了文章,品牌中国区的公关总负责人也转发推荐了姜暖瑜在个人账号发布的那条补充分享。
一时间,各种认可的声音纷至沓来。姜暖瑜的个人账号关注者激增,除了业内的编辑和设计师,还有不少时尚边缘领域的创意人士也关注了她。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量关注,姜暖瑜起初有些微妙的不安。
她习惯了用内容和外界进行交流,但现在,她本人的影响力似乎被迫被放大了。她不确定她能否满足这些随着关注而来的期待。
但她渐渐也坦然了:既然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又怕什么呢?
不过话虽如此,每次点开社交平台,她的心情仍旧很复杂。
她正看着屏幕上的最新留言,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小安:「姜编辑,主编让你来办公室一趟。」
姜暖瑜有些意外。
她在《Florian》工作这么多年,进纪萌办公室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她赶紧关掉网页,起身往主编办公室去了。
路过小安的办公桌,姜暖瑜朝她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小安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状况。
姜暖瑜只好直接过去敲门。
“进来。”
姜暖瑜推门进去:“主编,您找我?”
“坐吧。”纪萌头也不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姜暖瑜坐下,面对纪萌,她难免有些拘谨。
纪萌翻完手头的资料,抬头看她一眼,说:“Marie的人给我发了邮件,对你的文章评价很高,设计师本人还特地托品牌方转达对你这番解读的感谢。这次巴黎时装周,你做得不错。”
姜暖瑜抿唇一笑:“谢谢主编。”
“不过我叫你来,可不是为了夸你。”纪萌语气一转,“我这儿有个任务给你。”
姜暖瑜立刻正色:“您说。”
纪萌:“下个月一号,也就是这周五,天奇集团有个跨国合作的签约仪式,地点就在我们之前办联合展览的那个会展中心。”
听到“天奇”两个字,姜暖瑜心里瞬间一动。
纪萌说:“我听说,虽然合作是以天奇的明义,但实际推动落地的是云景集团。云景是我们的长期赞助方,我们又是个媒体单位,派人过去露个面,做个正面报道,也是对合作方的回馈。”
姜暖瑜听着,下意识轻轻点头,心里却控制不住地开始想梁齐。
“我还以为你对这类偏商业的工作会有点抗拒,”纪萌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但看你表情,怎么好像还挺开心的?”
姜暖瑜一怔:“没有啦,主编,工作嘛,都是一样的……”她心虚地舔舔唇。
这话别的时候可能还算数,但放在这件事上,她自己第一个不信。
能见到梁齐的工作和一般的工作怎么能一样呢?
“之前你负责过梁先生的采访稿,比起其他人,对云景的商业模式至少算有点熟悉。这事儿你去最合适。”
纪萌半开玩笑道:“而且你最近在业内的声量也挺高的,你去,也给我们杂志社增加点附加值。”
姜暖瑜垂眸,不好意思道:“您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又道,“感谢您的信任。”
纪萌浅浅笑了下,没再多说:“就这些,具体安排小安会发给你。”
“好,明白。”姜暖瑜点头应下,起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工位,她人是坐下了,心却越来越按耐不住,上扬的嘴角也根本压不住。
上次酒会,碍于场合和身份,当然还有她自己的问题,和梁齐难得的见面,最后也弄得别别扭扭的。
前段时间太忙,转眼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她忽然发现,她真的挺想见他的。
哪怕是以工作的名义也好。
第23章
过去一个半月里,天奇云景与康蒂双方成立的专项工作组围绕合作协议条款展开了多轮谈判与磋商,协议文本几经易稿,最终获得双方董事会一致通过。
正式签约这天,会展中心二楼新闻发布厅灯光明亮,主席台背后的LED巨幕上,双方集团的标志并列展示,简洁却庄重。
场内整齐排列着布套座椅,最前面两排留给双方高层,中间隔着一段空场,后方则都是媒体席位。
姜暖瑜本以为自己来得就算早了,没想到她到时,媒体席前排已经坐满了人。
《Florian》没有固定的座位,她只好在靠后面几排挑了个相对中间的座位坐下。
周围大多是财经媒体记者,夹杂着几家主流新闻机构的同行,像《Florian》这样时尚生活类的媒体几乎没有。
从坐下开始,每隔一会儿,姜暖瑜的脑袋就忍不住朝几个入口的方向转上一圈。
眼看着最前面两排的座位渐渐坐满,嘉宾入场接近尾声,她还是没等到那个身影出现。
她手里拿着个和手机一样大小的笔记本,一边张望,一边用笔的一头在上面轻轻地戳。
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该不会这个签约仪式,梁齐根本不会来吧?
她一下傻了。
那她这几天岂不是白期待了?
她沮丧极了,卸了力靠在椅背上,扯着脖子上挂着的媒体证。
纪萌说的没错,这类偏商业性质的工作属实无聊!
正懊恼着,身边忽然一阵轻微的骚动,同僚们皆抻着脖子朝主席台右侧看。
姜暖瑜也坐直身子,跟着大家抬头望去。看到来人,她呼吸就一轻。
梁齐走在一行人的最前头,一身挺括的黑西装,皓白的衬衫领口扣着墨蓝色的领带,趁得他脖颈到脸部的线条英气凛然,却又不那么冷硬。
原本已经入座的几位前排高层纷纷起身相迎,他步伐不紧不慢,走过去与对方一一握手寒暄,风度尽显。
这样的梁齐,姜暖瑜不是没见过,甚至在梦禾岛采访那回,她正是他如此对待的对象。可每一次目睹他的出现,她都会被他深深吸引,挪不开眼。
落座之前,梁齐习惯性地朝后方扫了一眼。但身前人头攒动,他的视线只从她面前轻轻一掠,未作停留。
因梁齐现身而引发的躁动渐渐平息,旁边两个男记者还在议论着。
其中一个说:“我还是头一回见云景梁总本人。老总果然是老总,气场就是不一样啊。”
另一个接话:“四月份我在亚洲经济峰会上采访过他一次。听说这个梁总记性特别好,只要跟他打过一次照面,下次见面他基本上能记得你姓啥。”
“哎哟,那真是不一般。是帅啊!”
“……”
姜暖瑜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梁齐第二次见她时记得她的姓氏,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特例呢。
竟然只是因为他记性好。
她把脑袋转向另一边,拒绝再听。
最关键的人物都已到场,主席台上,签约仪式准时开始。
主持人简短开场后,依次介绍出席仪式的领导和贵宾,开头第一个便是梁齐。
话音刚落,现场自发响起掌声。梁齐并未起身,只在座位上稍微侧过身,朝后方礼貌颔了下首。
双方高层交替被提及,康蒂这边,坎代拉之后,第二个被介绍的便是朱利。
姜暖瑜微微惊讶。她这才知道,那晚杂志社酒会上,梁齐的女伴居然就是本次合作康蒂方的核心代表。
而朱利姓康蒂,她的另一个身份,自然也不难猜。
意识到这一点,虽然了解了梁齐和朱利之间似乎是因工作结缘,姜暖瑜心情却更沉重了。
介绍完出席嘉宾,作为天奇集团副总裁、云景集团总裁兼CEO,梁齐最先上台致辞。
他走到演讲台前,视线扫过台下;主席台灯光冷白,趁得他肤色也泛着冷调的光泽。
待掌声平息,他沉静开口:“各位来宾,媒体朋友们,中午好。”他微笑了下,稍作停顿,“想必大家已经听腻了这种场合的陈词滥调,但仍请允许我说两分钟。”
台下响起一阵轻快的笑意,很快恢复安静。
而梁齐话虽这么说,接下来的发言却精简凝练。作为合作一方的最高层,他只重点表达了对康蒂集团的尊重和信任,以及与对方合作背后的长远愿景。
尽管内容终究免不了合作场合的场面话,他语调平和,声线悦耳,音量也适中,全程脱稿,视线自然交流间,大家都不由得听入了神,还没开始觉得疲倦无聊,梁齐就做了总结词。
“作为推动此次合作落地的一方,天奇云景期待通过双方优势的结合,为客户打造更具价值感和精神共鸣的体验。”
“今天的签约,是一个项目的开始,更是一次信任关系的建立。期待未来天奇与康蒂能够携手探索,拓展更多有意义的合作模式。
最后,感谢各位今天到场,与我们共同见证这一启程。谢谢。”
语毕,现场响起掌声。
梁齐毫不拖泥带水,掌声未平,他便朝观众席略一颔首,几步返回台下。
姜暖瑜跟着大家一起鼓掌,一颗爱慕崇拜的心快要跳出胸膛。
梁齐已经走到聚光灯的外面,她眼中的他却仿佛仍在闪光。
她也许会因他身边的其他人而不平衡、不安,甚至自卑,但梁齐本身的光芒从来没有灼伤过她。
对她而言,他的光芒是引力,吸引着她与他相互辉映。
前半场心里那种隐隐失落感,似乎忽然就被他治愈了。
梁齐致辞后,轮到康蒂方代表。
尽管存在语言障碍,坎代拉仍用意大利语配合同声传译发表了简洁的致辞。为表诚意,朱利又亲自用英文补充发言,进一步表达了康蒂集团对本次合作的期待。
朱利发言时,姜暖瑜透过人群望向最前方的座位。可惜离得太远,她视线里只有梁齐被人影遮挡的半个背影,她看不到他会有什么样的神情。
除了合作双方,现场还特别邀请到中欧经贸促进委员会主席,从更高层面回顾了中欧企业间合作的良好态势,并对本次签约寄予了厚望。
整个致辞环节不长不短,刚好卡在全场注意力趋于饱和又未松懈前及时结束。
全场注目下,梁齐和坎代拉上台,在合作协议上签下名字,交换后握手合影。
会场瞬间被密集的咔嚓声包围,灯光频闪,定格这一瞬间。
仪式就此圆满落幕。
正值中午,主办方在楼上安排了午宴,到场媒体凭证皆可参加。
姜暖瑜尽量不对一定能见到梁齐这件事抱有期待,但,有免费的午餐,哪有不吃的道理?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上了楼。
午宴设在一个小型宴会厅里,自助餐的形式。姜暖瑜拿了点吃的,挑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她一边吃,一边来回在宴会厅里搜寻梁齐的身影。
事实证明,她果然想多了。
这种场合,重要人士都在包间里应酬,哪里是她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
她只看到两个康蒂的高层进了其中的一个包间,却不知道梁齐在不在里面。
中途,两个媒体同行端着餐盘过来,询问能否拼桌。姜暖瑜就自己一个人,便答应了这个请求。
她从对方的聊天中了解到,签约仪式其实还不算完全结束。下午,云景这边还安排了一场小型的媒体闭门交流会,梁齐将亲自和几家核心媒体互动。
姜暖瑜推测,这场交流会大概率是想借助几家重点媒体的影响力,为此次合作中云景一方在国内市场中的主张背书,定位更偏向“喉舌”作用。而《Florian》是做软内容的,不在受邀名单中倒也正常。
总之,于公于私,她今天多半是见不到梁齐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朝宴会厅门口和包间方向扫了一道,不料正在她最不抱希望的时候,她竟在两者之间的过道看见了梁齐。
他正和几位同样穿着正装的男士交谈。一众人中,他身形太过出挑挺拔,姜暖瑜不知不觉就多看了一会儿。
不知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还是梁齐的洞察能力太过变态。他听人说话的间隙,忽然就偏了下头,视线扫过来,在她的方向像是停留了那么一两秒才收回。
姜暖瑜一时间又不平静了。
她不确定梁齐到底看到她没有,一边忐忑着,一边又不自禁开始期待。
不过,经过整场签约仪式的起起伏伏,她已经深深明白:过多的期望,往往带来的都是失望。
她于是默默做起最坏的预设——
这宴会厅里这么多人,他那样随意地扫一眼,未必就真看到了她。
就算他看到她了,最后却没有过来和她说话……也没有关系。反正、至少,她可以吃饱了再回。
还行,不亏。
正想着,余光里,梁齐结束了方才的对话,似乎正在往她这边走。
刚才的那番心理建设瞬间稀里哗啦崩塌,她呼吸顿时乱了两下,忍不住看他,却又不敢对视,眼神局促不安地在梁齐和她面前的桌面之间来回移动。
然而,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视野里。
朱利几乎是迎面挡住了梁齐的去路。
她不知和他说了句什么,梁齐听后,略一点头,开始回应她。
姜暖瑜:“……”
梁齐说话时,身高差加上站得靠近的缘故,朱利微仰着头,眼睛却直视着他,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姜暖瑜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比她刚喝的那杯柠檬黄瓜水都酸。
直觉告诉她,他们此刻的交流,肯定不完全是公事。至少朱利对梁齐肯定不完全是单纯的。这一点,从朱利眼中若有似无透出的占有欲就能看出来。
她心里正翻涌着,梁齐越过朱利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朱利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顺着他看的方向回头。
姜暖瑜赶紧把头低下,避开可能的三方对视,扒拉着盘子里的炸鱼。
过了小半分钟,等她再抬头看,刚才还在原地说话的两人,此刻却一起往反方向走了,只留下一双背影。
姜暖瑜:“……”
她更憋屈了。
*
梁齐把朱利引荐给与康蒂方对接项目的地方官员,从包间出来,第一时间朝姜暖瑜刚才在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
他抬眼扫了一圈,看到不远处的彭泽,走过去问:“人呢?”
彭泽一愣,隔两秒了,才反应过来梁齐口中的“人”最可能是谁。
“噢,我刚看到姜编辑已经出去了。”
梁齐目光转向出口的方向。
彭泽察觉到他的沉默,试探着问:“她刚走,需要我去叫她回来吗?”
梁齐顿了两秒,道:“不用。”——
作者有话说:靠近的路总是酸酸的——勇气的副产品。
第24章
姜暖瑜下到一楼,走出电梯了,理智忽然回归了几分。
她是又在闹别扭吗?
是的话,是和谁?梁齐吗?
她凭什么和人家闹别扭?
梁齐刚才在楼上的每一个行为都必要且正确,合情合理。就算要无理取闹,她也没那个特权啊。
可不是在闹别扭的话,她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她是依照纪萌的吩咐,代表被赞助方来露脸表态的。虽然梁齐似乎已经看到了她,但毕竟她还没正式打过招呼,不算任务完成。
……对吧?
她就这么离开,是不太合适的。对吧?
电梯厅里安安静静。
姜暖瑜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在自欺欺人;可感情上,她是真的不舍得错过能和梁齐说话的机会。
另一边,她又懊恼自己这样未免太被动了。
她在电梯口踌躇着,是走是留一时没个选择。
犹豫间,其中一部电梯到了楼层,在身后“叮——”一声。
姜暖瑜心一横,转身要迈步进去,打算返回宴会厅,却见彭泽从电梯里出来了。
“姜编辑。”彭泽看见她,似乎松了口气,“我正要去找您呢。”
姜暖瑜意外:“找我?”
彭泽点头:“待会儿有一个核心媒体交流会,到时候梁总会亲自和媒体朋友解读这次合作,不知道您是否有意参加?”
姜暖瑜愣了两秒,有些许疑惑:“……我可以参加?”
彭泽略带歉意地说:“我的工作失误,事先没邀请《Florian》,刚才在楼上看到您才想起来。您时间方便的话,可以直接上去,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姜暖瑜没有拒绝的理由,说:“方便的。”
彭泽立刻微笑:“那就好,待会儿见。”
姜暖瑜也抿唇一笑:“待会儿见。”
*
交流会的场地设在会展中心四楼的一间会议室,正是姜暖瑜上次生理期不适误闯过的那片区域最里头。
会议室不大不小,中间一方长桌,桌头和两侧都设有座位;会议室靠门一侧的墙边还立了一排独立的椅子。
考虑到长桌两侧座位有限,姜暖瑜自觉在靠墙的位置坐下,翻开她的小笔记本,准备着一会儿可能用得上的提问。
她一边准备,一边留意着桌上的其他记者都在聊些什么。
几人正分析梁齐今天致辞中的话术,哪句话是说给市场听的,哪句话又是对董事会的回应。
姜暖瑜听得半懂半不懂,但勉强还能跟上。但当话题渐渐转移到什么合作杠杆率、远期市盈率预估,还夹杂着欧盟反垄断法相关条款时,她就彻底听懵了。
坦白说,她就是个金融小白,顶多能明白几个高频词大概是什么意思,真到了专业领域便只能抓瞎。
她默默做好了旁听一整场、只是来涨涨见识的准备。
没一会儿,会议室门口传来一阵人声。正说话的大家默契停下,侧头望去。
很快,门打开,梁齐到了。
他进来时,人已经往前走了两三步,忽然朝姜暖瑜的方向偏了下头,目光在她身上回看了一秒。
这倒不是因为他刻意去关注她,而是此刻她是唯一一个坐在边上的人。然而长桌两侧明明还有不少空位。
姜暖瑜大窘。
直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这场交流会一共就只有屋子里这不到十人参加。规格和门槛果然高,亏得她还想充当透明人旁听一场。
梁齐也没就她的座位说什么,径直走到长桌一端同大家打招呼。
姜暖瑜顾不得尴尬自己刚才的憨子行为,趁前面的几位记者起身和梁齐寒暄问好,瞅准时机抓起包,敏捷地几步转移到长桌靠后面的位置坐下。
在座的记者多来自财经或商业领域,提问和交流也集中在合作的资金投入、风险分配及未来市场策略等宏观层面。
这些虽不是姜暖瑜擅长的内容,但她仍认真听着,努力理解,在小本本上记录下来她认为的关键点。
嗐,一回生两回熟嘛。她心想。
在听的过程中她注意到,无论面对哪方面的问题,梁齐的回答始终从容不迫,语言简洁清晰,切题且有信息量。
她莫名想到在梦禾岛的采访,那时他也是这样游刃有余,言谈举止间散发着成熟商人的专业魅力。
是令她信服的、会让她产生崇拜之情的那种魅力。
交流会是自由提问的形式,在场记者有限,姜暖瑜很快发现,全场只有她还没开过口。
其实她并非完全没准备,事先也做了不少功课。可相比桌上这些擅长金融与资本市场报道的大咖记者,她对自己能否准确理解商业合作的能力产生了不自信。
她担心她的关注点太过边缘,莽撞提问反倒会浪费大家宝贵的交流时间。那比沉默一整场更让她尴尬。
进退两难间,她忍不住看向桌子那头的梁齐;他正回答前排记者的问题,中途转眸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姜暖瑜心里仍旧没底,问答又过了一轮,她还是没能提问。
前一个记者对梁齐的回答表达完感谢,这个空当,会议室安静了一两秒。
梁齐忽然说:“这次合作,除了经济层面,也有向生活方式层面拓展的考量。在座有相关领域的媒体吗?”
桌上众人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谁是这方面的媒体。
姜暖瑜再次向梁齐投去目光;梁齐一开始并没有盯着她看,却在她看向他的下一秒抬眼看了过来。
隔着半张长桌,他的眼神沉静平和,似乎没什么额外的、特别的情绪,却莫名鼓励了她。
对视几秒后,她举起手。
梁齐随即颔首,朝她抬了下手,示意她可以发言。
姜暖瑜舔了舔嘴唇,像其他人第一次提问那样,先自我介绍:“梁先生您好,我是来自《Florian》的编辑……姜暖瑜。”
梁齐看着她,表情未变。
“感谢您的提问机会。
天奇云景和康蒂集团此次合作,无疑是本土企业在国际拓展影响力的一次积极实践,也为未来跨区域、跨行业的合作提供了良好的借鉴……”
她下意识按照往常的采访那样,率先打了一通官腔,其中还有不少是在签约仪式上刚听来的。
其他记者看出她的外行,听了几句便低头翻着各自手里的资料,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而梁齐一手搭在桌上,目光始终平静地直视着她,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对生活方式领域的媒体来说,这样的合作,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的视角,能更好地理解品牌是如何通过具体的商业行为塑造文化价值。”
姜暖瑜硬着头皮把这番套话说完,终于进入正题:“本次合作已经公开的内容中,我注意到,在具体的落地阶段,涉及了不少文化形式的活动。”
她顿了一顿,道:“我想请问,在推进这类跨国、跨文化的合作时,是否提前考虑到由于中西文化差异可能引发的文化冲突?特别是我们的本土文化,在这样的合作背景下,是否存在被冲击的风险?”
此言一出,在座的其他记者不约而同地向后仰了仰身子,彼此交换着隐晦的眼神,颇有避嫌的意味。
在这种场合谈文化冲突,多少有些敏感和棘手。换句话说,这问题听上去,着实像是在挑刺儿、找茬儿。
果然是新手。
而梁齐却没有任何不满,亦无被冒犯的表现。
他听完后,点了点头,道:“不同的文化背景,确实会经历互相适应的过程。这其中,也的确会伴随因磨合而产生冲突。但我认为,文化冲突从来不是一个需要谈虎色变的危机,更不该被视作洪水猛兽。”
“那些所谓互相冲突的文化,本身往往是有强韧的生命力的。而强韧的东西,是不惧怕冲击的,甚至能在冲击中自我修复、自我更新,从而变得更强。”
“值得留下来的文化,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淘汰。就像已经存在了很久的东西,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们具备存续更长时间的能力。”
“当然,的确存在一些相对容易收到影响、面临被稀释风险的文化。”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眼神扫过在座每个人,道:“为此,在整个合作周期中,我们会同步推行三项机制。”
众人一听,皆认真起来。
“第一,所有涉及特有、且敏感的文化元素的项目,必须经过全球和本地文化顾问的双重审核才能推进;
第二,项目预算中,双方各有40%的固定资金,同时留有20%的灵活空间,用来应对不同阶段的调整需求,也避免任何一方形成主导;
最后,集团会定期发布合作项目的文化影响报告,内容对公众完全透明,也接受各界的监督和反馈。”
这个问题是姜暖瑜提出的,梁齐在说话时,虽然也会看向其他人,但在一段话的落点,目光都会落回姜暖瑜那里。
姜暖瑜一边与他眼神交流,一边用笔在本子上快速地记下关键词。
对于她的问题,梁齐没有用场面话来糊弄敷衍、打太极。这一点,她不意外。
真正让她意外的是,对于文化冲击和保护这一部分,梁齐显然早有准备。
她甚至在想,他方才引导她提问,除了鼓励她、打破她的边缘感之外,或许本身也有借她的提问向外界传递立场和态度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似乎……无意之间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
最后,梁齐语气一收,道:“文化冲突本身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只是在跨国合作中,它容易被放大。但本质上,只要是合作,就会存在一定程度的冲突,关键在于有没有机制去平衡和引导这个过程。”
姜暖瑜接着他的话问:“那在这次合作的战略中,天奇,也就是云景方面,是否本身就有借助自身的企业影响力,来推动本土文化传承的考量呢?”
梁齐听完后,看了她半刻,忽然笑了下:“我该当你是在给云景戴高帽子吗?”
他这句看似玩笑的话让会上略显凝滞的气氛瞬时松弛下来。
大佬主动开玩笑,还是和一个年轻姑娘。几位记者纷纷笑着转过头,朝姜暖瑜投去了善意的目光。
姜暖瑜也想跟着笑,却没笑出来。
她感觉她脸都红了。
梁齐看向她,说:“如果非要选一个说法,我更倾向把云景定位成一个可靠的载体。”
姜暖瑜凝神,静静听着。
他接着道:“事物是在发展中变化,文化也是在动态中流动的。如果云景能在这个过程中,用资金、场地、国际市场这些资源,创造出一个能承接这种流动和变化的平台,那姑且可以被看作是一种传承文化的方式。”
姜暖瑜还等着他的下文,梁齐却点到为止,没再多说。
比起她的第一个问题,梁齐的这一回答显得言简意赅,并没有选择借势大谈特谈所谓大企业的责任感之类的情怀宣言。
姜暖瑜稍稍意外,却又觉得,这对梁齐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
过了几秒,她道谢:“谢谢您的解答。”
梁齐回以淡淡一笑,移开了视线。
这时,其他记者似乎也捕捉到梁齐这番回答中隐含的战略意图。有人顺势借题深入,进一步追问,试图挖掘更多的核心信息。
而这正是姜暖瑜相对熟悉和擅长的领域。她将梁齐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仔细地记录下来,以备后续的报道所用。
整场交流会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梁齐始终掌控全场节奏。会议结束,他起身扣上外套扣子,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颔首致意。
对上姜暖瑜的视线,他稍作停顿,略点了下头。
姜暖瑜也朝他颔首示意,望着他,目光一路追随他离开。
一直到门口,出门前,梁齐回了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25章
触到梁齐的目光,姜暖瑜的心脏一下提了起来。只是他脚步未停,侧脸在她眼前只闪了一下便消失在了会议室门口。
她正想着该不该跟着出去,坐在旁边的记者忽然开口问:“您是时尚杂志的编辑?”
姜暖瑜收回视线,脑袋里想着梁齐刚才的那一瞥,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是的。”
前排的另一个记者听到二人的对话,顺势又问:“《Florian》是吗?我听说前段时间云景好像赞助了一家生活方式类的杂志,是不是就是你们?”
“对。”姜暖瑜点头。
“怪不得。”第一个搭话的记者笑着道,“我就说今天这会上怎么会有这类媒体。”
姜暖瑜礼貌笑了下,没再接话。
对面一位看起来资历稍浅的记者收拾好东西,眼神在前头的几位大记者之间过了一道后,拿着手机道:“各位老师,咱们互留个微信吧,可以吗?”
“没问题。”几位老资历的记者也不端架子,纷纷拿出手机。
年轻记者从始至终没往姜暖瑜这边看一眼。姜暖瑜对此并不意外,也不介意,毕竟对方未来和她有交集的可能性很小。
她默默把笔记本和笔收拾到包包里,抬眸时,却无意和对方对上视线。
年轻记者顿了一下,尴尬笑笑,把手机屏幕转过来,说:“我也加您一个吧。”
“好。”明知对方只是客气,姜暖瑜依然毫不犹豫地打开微信扫码。
其他人见状,也都顺势和她互加了微信。
等这短暂的社交终于散了,姜暖瑜走出会议室,外头早就没了梁齐的影儿。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她看到空荡走廊的那一刻,心理还是有些失望的。尤其想到这一天经历的种种,这失望中,竟平添了一丝略带愁绪的绝望。
会议结束后,时间刚过四点,但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
姜暖瑜走出会展中心,抬头望一眼布满厚厚乌云的天空,心想这天气还真是应了她此刻同样晦暗的心情。
她也不急着回家,漫不经心地沿着广场中心的花圃溜达,一只手拨弄着那些在夏天被精心修剪、此时却已经凋零的花枝,丧气得很。
一阵秋风吹过,花枝上的最后几片枯叶也随风扑啦啦地被吹落。凉意透过单衣直往皮肤里钻,空气里也莫名多了一股湿润的土腥味。
她怕真要下雨了,也不磨蹭了,赶紧掏出手机打车。
就这叫车的空档,三四颗硕大的雨滴先后打在手机屏幕上。
京城深秋的天气就是这么缺乏人性,说变就变。雨点一滴接一滴砸下,灰色的石砖地面浸出一个个湿点,很快便连接成片。
姜暖瑜抱着手臂顶风往路边走,雨水拍在她身上、脸上,风也大了起来,吹得她直打哆嗦。
车还没到,她下意识想着到树下去,避一避雨——
刚有这个想法,空中一道轰隆隆的响雷,空气仿佛都在震颤。
她不禁缩了下脖子,脚步也停下来。
虽说在树下被雷劈的概率极低,但肯定不是零。
和被雷劈相比,淋一会儿雨似乎也不算什么。
况且司机接单时,软件显示对方距离她只有几百米,很快就能到。
姜暖瑜把包举过头顶挡雨,眼睛望向车来的方向,期盼着司机快点来接她。
没过半分钟,包里手机忽然响了。
“喂?您好。”是网约车司机。对方的声音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啊,我刚变道晚了错过调头。前面路□□通管制,我得过了这俩路口才能再掉头回来。”
姜暖瑜耳边贴着手机:“……”
她一时没说出话来。
“您要不……稍等会儿?”司机试探着问。
姜暖瑜闭了闭眼,花两秒钟的时间做了决定:“那您尽量快点行吗?我正淋着雨呢。”
“行行行,我尽快,尽快!”司机连声道,“谢谢啊。”
电话挂断,雨下得更大了。
这场雨来得太急,天际被灰白色的雨幕遮住,像罩着一层密不透风的壳子。
姜暖瑜站在那壳子下弥漫的雨雾里,风夹着雨水迷了她的眼睛。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无谓的大度。
取消订单再打一辆不好么?
另一面,她又自我安慰:再打一辆,等待的时间没准更长。
她不想那么多了,蹲在花坛边,头上顶着包包,像一株白蘑菇。只不过,是一只会发抖的白蘑菇——她的针织上衣已经浸满了水,冷冰冰地不断汲取着她的体温。
一辆打着双闪的白色轿车终于缓缓停在了路边,姜暖瑜提前确认了车牌号,车一停,她就快步迎了上去。
她刚拉开车门要上车,司机却下了车,绕过车头朝路边来。
她疑惑:“怎么了师傅?”
司机蹲在右前轮旁边,头也不抬地朝她摆了摆手,说:“等一下啊,等一下。”
姜暖瑜一手遮在额前挡雨,蹙着眉,不知道该不该坐进车里。
司机用手机拍了张轮胎的照片,直起身把屏幕转向她,道:“你看,这么大个钉子扎进去了。”
他兀自叹了口气:“唉,我就说怎么突然胎压报警了,真是倒霉。”
姜暖瑜问了个很傻的问题:“那还能走吗?”
司机乐了:“姑娘,你要是离得近,我还能勉强慢慢开着送你。但你那地儿太远了,你敢坐我也不敢送啊。”
姜暖瑜皱眉沉默了一个呼吸,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地关上了车门,退回路边。
司机师傅也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抱歉啊,让你等了,来了又送不了。我取消这一单,算我的。”
姜暖瑜的脸色很难说好看,没搭理他,打算重新叫车。
手机刚拿出来,屏幕瞬间就被雨水打湿,她用手抹了下,可手上本来就有水,手指也冷得有点发僵,操作了好几下才成功输了密码解锁。
师傅见她这样,又连说了几句抱歉。姜暖瑜见对方也淋湿了,难免心软,也实在不好意思叫人下不来台,只好说没事。
师傅这才上车离开。
出租车前脚刚开走,面前紧跟着又一辆车停下。
姜暖瑜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正巧黑色轿车的后排窗户降下来,梁齐稍偏着头,透过开着的车窗露出脸,说:“上车。”
姜暖瑜万万没想到梁齐此时会出现这里,原地愣了两秒,才过去拉开车门。
上车后,她侧身朝梁齐点头示意了下:“梁先生。”
梁齐拿过纸巾递给她,说:“擦一下吧。”
“谢谢。”姜暖瑜接过纸巾,却去擦被雨水打湿的座椅。
梁齐瞧着她的动作,终究没解释那纸巾是给她擦脸擦手的,只问:“雨这么大,怎么在路边儿站着?”
姜暖瑜浑身湿透,身上的雨水不停地往座椅上落,根本擦不完,她只好放弃,把腿往座椅边上挪了挪。
“在路边等车来着,结果刚打的那辆车轮胎被扎了,司机不送了。”她语气有些懊恼。
梁齐估摸着她除了回家,也没别的地方能去,便说:“我送你回去。”
姜暖瑜一愣:“……回家?”
她这略显意外的反应倒让梁齐也不禁顿了半下,他转言说:“你有其他安排的话,送你过去。”
姜暖瑜没立刻回应。她没有去其他地方的安排,但也不想就这么回家。
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以她个人的身份。错过这次,下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她抿了抿淋雨后冰冰凉的嘴唇,问了句:“你待会儿有空吗?”
她说完才很匆匆地瞥了他一眼;梁齐半抬了下眉毛,似乎没明白她意思,一时没说话。
姜暖瑜干干地笑了下,说:“也没什么,就,可能的话可以一起去吃个饭……”反应过来现在还没到饭点,她于是又补充,“或者,之类的……其他什么地方。”
梁齐这下明白了她是在邀请他,扫了眼她湿透的状态,依旧没讲话。
姜暖瑜以为他这是婉拒了,心凉了半截,可还不忘给自己找台阶:“你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随口一提……”
梁齐却说:“我有空。”
他这回答让姜暖瑜又是一愣,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
他这是答应了她的邀约?
她抬眸,视线一点点挪过去,正遇上他同样看向她的目光。
梁齐目光迎视着她,她虽然头发全湿,发丝贴着头皮毫无发型可言,但小脸湿漉而清丽,倒也不显违和,就是嘴唇冻得有点发紫。
他看她半刻,提醒道:“不冷么?”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大,姜暖瑜几乎忘了“冷”这件事,还忘了……
她慌忙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湿哒哒的脑袋,看一眼紧贴在皮肤的衣服裤子,才想起自己此时落汤鸡一般的形象,刚还在翩翩起舞的心,顿时消停了。
梁齐见状,适时地移开目光;姜暖瑜没什么底气地说:“呃,其实,我这样也……”话没说完,她就收了声。
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公众场所,还是和梁齐一起……她实在没法强行承认她对此没关系、不在乎。
可她又不想浪费难得的一次“约会”,说不出其他的话。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梁齐瞥了眼腕表,随意道:“现在时间还早,我家就在这附近,你可以先去洗个澡,等衣服烘干再去吃饭,”他顿了一下,把她刚才的话原封不动搬过来,说,“或者,之类的其他什么地方?”
姜暖瑜心头顿时一跳。
他……家?
她转过头,眼中是不确定的探究,对上的却是梁齐一如往常的沉静无波的眼神。
“你决定。”他又说。
姜暖瑜一时没讲话。理智告诉她,这时候似乎拒绝这个提议比较好。但,她怎么没开口呢?
她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此时此刻,她真怕梁齐看穿她的心思;但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角落,她更怕他没看出来。
雨点噼里啪啦密集地打在车顶,和双闪咔哒咔哒的声音一起,模糊了车内的沉默,也模糊了姜暖瑜的沉默。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向梁齐,等着他的安排。
隔了几秒,梁齐没再等她的回答,靠向椅背,对司机道:“先回家。”
司机点头,关了双闪,将汽车缓缓并入车道。
姜暖瑜心脏跳得更快了,也更响了,仿佛就在耳边。她甚至怀疑,是她身上的湿衣服充当了扩音器。
她偷瞄了一眼梁齐,他倚在靠背上,半仰着头,眼皮半阖看着前方,神色平静如常。
她忽然想起他那变态般敏锐的感知视线的本事,最多只看了半秒,便匆匆移开了眼神——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是作为签约作者更新的一章诶~
前段时间停更了几天,和在追更的盆友说声抱歉(如果你们还在的话(抱头
之后大概率不太会停更了……(是真的[可怜]
第26章
梁齐住的地方离会展中心当真不远,出发不到十分钟,司机就将车开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刚才在车里的几分钟,姜暖瑜隐隐约约回过味来,意识到她做了一个多么大胆、却又发自内心渴望的决定。
从下车到进电梯,她始终避免和梁齐有任何形式的视线接触。而梁齐也不讲话,走在她前面半个身位,只在进电梯时看到她还湿着的鞋子时提醒了一句:“小心地滑。”
电梯门被擦得锃亮,两人的身影在上面一览无余。姜暖瑜低着头,专注盯脚尖。
出了电梯,梁齐开门先进去,站在里头一手给她扶着门。
他眼眸低垂,却恰在她看过来时,抬起眼帘与她对视。
“谢谢。”姜暖瑜移开目光,很小声地道谢。
入户门进去,玄关左右是两组开敞式衣帽间,挂着梁齐的西装外套和大衣,黑灰色系居多,下方则是一整溜的皮鞋。
梁齐走过玄关,转了半个身回来,下巴指了指玄关左侧的方向:“浴室在那边,拐过去第一间。”
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姜暖瑜倒莫名觉得自在了些。
她抱着包包往他指给她的方向走,中途匆匆瞥了一眼房子里的布局。
整间客厅相当开阔,南面是一整排长到离谱的落地窗,一直折到东边的开放式厨房和餐厅。
外面的雨幕包裹在玻璃上,室外像是一座没有边际的水族馆。
姜暖瑜很快找到浴室,关上门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她后背贴在门板上,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到这就是洗个澡、等衣服干,然后就离开了,没有其他的。而且看梁齐的样子,他似乎也是这样的想法。
四周安静,只有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又沉又响。
忽然,身后的门板传来两下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姜暖瑜仿佛惊弓之鸟,刚刚稍许平复下来的心脏瞬时再次猛烈跳动起来。
她迅速转身拉开门,眼中是强装镇定的惶恐,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没问出口。她连一个合适的称呼都找不到。
梁齐敲门的手还悬在半空,另一只手里是一套家居服,递给她:“洗完先将就穿这个。”
只是送衣服。
“噢。”姜暖瑜垂眼,伸手接过,“谢谢。”
梁齐没多留,转身走了。
姜暖瑜把衣服攥在手里,深呼吸一次,没再磨蹭,去淋浴间把一身的雨水和冷意洗掉,又把头发吹了半干。
梁齐拿给她的是一套长袖家居服,白色上衣,浅灰色长裤。
她身高四舍五入有一米七了,不算娇小,可梁齐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上衣还好说,就是袖子和下摆长了点,勉强能穿,但裤子实在不合身,她的脚完全伸不到裤腿外面,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她想了想,索性脱掉长裤,不穿了。反正上衣够长,能遮住一半大腿,相当于穿了一条裙子。
她抱着包和换下的湿衣服出了浴室,梁齐正站在另一边,面朝落地窗打电话。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一手插在西裤兜里,身形挺拔又姿态随意。
听见她的动静,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又转回去,继续讲电话。
他的视线似乎并没有额外落在哪里,姜暖瑜还是不自在地扯了扯上衣下摆。
趁着这个功夫,她认真打量起这个空间来。客厅的中央去是两组弧形的超大号黑色皮质沙发,边上各一方小几,其中一张上面放着两本书。
梁齐打电话的位置,大概是他在家工作的地方。空间的尽头是一面书墙,一侧折出来延伸成L型,作为和另一边区域的隔断。中间那张宽大的书桌上,除了电脑和两摞文件夹,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姜暖瑜站在沙发边,也不坐,一直等他挂了电话,转身朝她走过来,她才先发制人道:“那条裤子太大了,穿不了……”
梁齐听着,好像点了下头,又好像没有,似乎并不在意,总之没接她这句话。
姜暖瑜也不知他信不信,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没再多做解释。
梁齐路过时顺手把手机放到沙发上,到她面前伸出手:“湿衣服给我。”
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姜暖瑜就忽然有一种,从进门开始,一直都是她想太多了的感觉。
她没理清她心里到底作何滋味,手已经将湿透的上衣和牛仔裤递给里他;梁齐把衣服拿在手里,看了一眼,朝她身后去了。
姜暖瑜刚才也留意了她的衣服在他手里的样子。那画面,竟有一丝说不清的亲密意味。
身后,梁齐已经走出几步了,却忽然停下。
姜暖瑜赶紧转过身,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梁齐扫了眼她旁边的沙发:“随意坐。”
又是一句极其寻常且合情理的话。姜暖瑜垂下眼皮,点头:“嗯。”
然而,一直到梁齐的身影消失在过道后,她还没坐。
她身处完全属于梁齐的空间里,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与他息息相关,甚至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他的。这感觉或许是快乐的,但也让她恍惚,觉得不真实、无法落地。
一低头,她的目光落在这里唯一不属于梁齐的东西上——她的包包。
包包的皮质表面还留有几颗小小的水珠,姜暖瑜看着那一小片湿痕,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拉开包一看——果然雨水进到里面了,内衬一片潮湿。
包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不怕水,除了她的笔记本。
笔记本封皮是防水的,但内页的边角泡了水,已经变得皱皱巴巴。她特意翻到今天写的那几页纸,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笔是油性的,上面的字迹并没有彻底晕开。
她正翻着笔记本,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梁齐的脚步声,整个人又开始不自觉地僵硬。
梁齐过来时扫了她一眼,只见她正好站在一束射灯下,光在她头顶打出一层柔亮的光圈。她半干的长发微卷,遮住了大半后背,衣摆下的一双长腿细而匀称,虽在阴影下,竟也显得白嫩而有光泽。
姜暖瑜回头望向他,梁齐自然移开视线,径直走到冰箱,从里面拿了盒牛奶出来。
姜暖瑜远远看着,他身后是冰箱、橱柜和油烟机,这样的背景与他立挺的白衬衫和领带并不相称,却有一种私下的、带有生活气息的性感。
梁齐往玻璃杯里倒着牛奶,抬眸瞥了眼她手里的笔记本。
下午的交流会上,她似乎就是在那上面做的记录。
见她还僵着,他随口问了句:“今天的工作都完成了?”
姜暖瑜没想到他会问起工作,反应了两秒,语气正式而认真,道:“算是完成了。后续回去,我会再写一篇深度报道。您放心,会努力把云景的用心尽可能准确呈现的。”
梁齐似乎是被她的一本正经逗乐了,无声笑了下,说:“随便问问,我可没在给你压力。”
他的笑意不算浓烈,姜暖瑜却跟着弯了弯唇,人也放松了些,补了一句:“这是我、我们杂志社应该做的。”
梁齐没再顺着她的客气话接下去,缓缓收敛了笑,一手搭在台面上,等着牛奶加热,没再说话。
微波炉“叮——”一声,敲碎二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梁齐拿着半杯热牛奶过来,杯子搁到她旁边的边几上,说:“喝了能暖和点儿。”
姜暖瑜这才发现他只热了一杯,抬起头问:“只给我?”
梁齐转身坐到对面那组沙发上,上身往后一靠,看着她,颇为随意地说:“我又不冷。”
姜暖瑜捕捉到他嘴角浅浅的笑意,虽漫不经心,却成熟得莫名让她有点脸热。
她像是被自己脸上的温度烫到了,稍稍偏头避开目光,蜷在长袖下的拳头,手指来回摩挲着掌心里的那层细汗。
“你怕什么?”梁齐忽问。
“嗯?”姜暖瑜戒备而又掩饰地抬眼,“什、什么?”
梁齐直视着她,由于身位比她低,他的眼皮深深抬起,更显得眼神光亮而深邃。
他下巴指了指她面前的沙发,说:“这沙发会吃了你?”
姜暖瑜:“……”
她没能接住他这句话。
她下意识觉得,他第一个问题不只是在说沙发。可她无从确定。
既如此,她只好绕到沙发前面,坐了个边边,手放在膝盖上,视线放在手上,要多拘谨有多拘谨。
梁齐盯着她看了会儿,唇角一松,垂了下眼皮,问:“晚上想吃什么?”
姜暖瑜正对上他重新看回来的目光,差点就没能挨住。
她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反问:“你想吃什么?”
梁齐说:“都行。看你。”
姜暖瑜想着邀约是她提的,地点自然也是她来选比较好。
她稍作思忖,道:“我听一个同事说,使馆区那片儿新开了一家葡萄牙餐厅。你有兴趣吗?”
梁齐没多犹豫,说:“可以。”
“我还没试过葡萄牙菜呢。”姜暖瑜说,又轻快地笑了一下,纠正,“当然,除了葡式蛋挞。”
梁齐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又问:“你呢?”
“你说的这家没去过。”
姜暖瑜觉得他这话只说了一半,便没立刻接话,迟迟没等到下文,她才后知后觉,道:“噢,我忘了你以前就在欧洲,肯定去过葡萄牙当地的餐厅的。”
她这句话说得相当自然,就跟她很了解他似的。而且,凭他们过去不算那么深厚的交情来看,她会知道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寻常。
果然,梁齐抬眸看了她一眼。
姜暖瑜顿时心虚,低声解释:“我是……听说的。”
话出口,她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也怪怪的。
梁齐并没有问她是是从哪儿听来的,她也没主动说,但从他随后的眼神中,她大概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还听说什么了?”隔了一阵儿,梁齐淡淡一问。
“啊?”姜暖瑜本以为他不愿意提及他以前的事情,心思就没继续放在这,被他忽然这么一问,倒不知所措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她担心梁齐误会她在试图窥探他的过去,本不想多谈,酝酿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是……很严重的伤吗?”
梁齐看向她,眉心很轻地动了一下。
他知道是施宥宁告诉她有关他的事情,而施宥宁和他过去的关系自然也不用多说。所以,她问的这个无关风月的问题,让他意外了。
姜暖瑜觉得他此刻的目光比今天的任何时候都沉,她被他盯得心慌,低头避开了视线。
她想着这个话题果然太越界、或太沉重,他根本不会想回答,没想到梁齐却说:“不算严重。”
姜暖瑜的眼神定格了半拍,胸口掠过一阵刺痛。
尽管他的语气相当平淡无谓,尽管他如今的事业同样成功,尽管她认为他一定是强大的、过去的所有根本不足以影响他当下的任何。
尽管如此,尽管是“不算严重”,她还是会为他感到难过。
对于他过去的事,尤其是那段他曾有所付出的职业生涯,她本来有好多想知道的,可此刻,她忽然就不想再深究了。
窗外暴雨稍歇,天色却因太阳西沉更显昏暗。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空气安静下来。
沉默中,沙发上梁齐的手机响了。
两人短暂对视一眼,梁齐拿起手机,看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接起电话往远处走。
姜暖瑜猜这大概是一通工作电话,感叹梁齐的繁忙程度,视线一转,看到旁边小桌上的那半杯牛奶。
她现在已经不怎么冷了,但还是过去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温温热热的。手心是,心里也是。
忽然,她冷不丁想起来,除了有关过去,她还想和梁齐说另一件事——宋蓝心生日那晚的误会,不管怎样,她还是想解释清楚。
梁齐挂了电话过来,就见姜暖瑜捧着牛奶杯站着原地,眼珠跟雷达锁定了目标似的,一眨不眨地随着他走。
经过她时,他很平常地问了句:“怎么了?”
姜暖瑜吸了半口气,在口中含了两秒,才道:“我……我想说的这句话,可能听起来会有点奇怪。”
梁齐在沙发上坐下,抬眸看她:“什么话?”
姜暖瑜看他半刻,把杯子放回桌上,转过身,一字一句:“我和景尧……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生怕漏掉他的任何一个反应。
梁齐眼神微微一凝,似乎回想了一下,说:“嗯。”
他意外她竟然还在暗自纠结着这事。
见她依然眨巴着眼睛盯着他,他又好性子地补了句:“我知道了。”
姜暖瑜:“……”
这件事就这么简单?
可她仍感觉哪里还不够清楚。
她问:“还……有呢?”
“有什么?”
“你就没有……想问我的?”
梁齐默了两秒,直接道:“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姜暖瑜怔住。
她忽然发现,她完全无法掌握梁齐的反应。
他虽没有直接问她,却留出了让她说出答案的空间;他好像把主动权给了她,她却觉得自己仍处被动。
但她这会儿顾不上那么多了,把其他想法放在一边,本能地顺着他的话回答:“我想让你知道,我不在意景尧,不在意他怎么想,不在意他到底想做什么;我只在意你怎么想,在意你怎么想我……在意你。”
她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说得很清楚,轻柔却认真的语调在沙发这一方空间缓缓回荡。
梁齐虽然没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她。
“我的确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一些你曾经的事情,可,那对我来说不算。不一样。”
胸腔里,她心脏狂跳、乱跳,理智和情感在脑袋里的另一个战场酣畅激战。
于是,她一边觉得脱口而出的话太过直白,另一边,又心甘情愿地被此刻对他的感情推着向前走。
“我……我想自己去了解你,不只是现在这样通过工作的形式。”她的视线飞快地移向他,看一眼了,又飞快地移走,说,“我想真正靠近你,作为我个人,离你这个人近一点。”
说完这些话,姜暖瑜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感觉脸颊、后颈都在发烧,很忐忑,却也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和轻松。
梁齐等了她几秒,确认她想说的已经说完,原本凝视着她的表情缓了点儿,说:“离我近一点儿?”
他语气很淡,好似在陈述,又好似是一句疑问。
姜暖瑜点点头,仍不敢直视他:“嗯。”
而梁齐问她:“怎么算近?”
第27章
怎么算近?
姜暖瑜脑袋里转着梁齐这句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或许她根本就没经过大脑思考,只凭着想靠近他的第一反应,一点点走到他旁边,慢慢在他身边坐下。
距离一下子拉近,他高大宽阔的身形在她余光里自动放大,强行占据着她的感知。她连呼吸都不利索了。
梁齐的视线缓缓随着她走,偏头看她半刻,下颌轻动了两下,看向别处:“这样的近啊。”
“不是的。”姜暖瑜下意识道,说完又小声辩解,“不只是这样。但是,这样的近……也是想的。”
她不敢看他,心脏仿佛要跟着这句话一起从喉咙里蹦出来。
周身空气的温度好像变高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她脸上蒸腾的热度所致。
梁齐看一眼她红透的耳朵边,目光一落,又见她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来回缠着那一截长出来的袖筒。
他瞧几秒她的动作了,说:“这衣服你穿着确实有点儿大了。”
姜暖瑜一愣,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下。这句话提醒她了。
她默默把大腿中间的上衣下摆往膝盖扯了扯:“就是袖子长了点儿。”又想解释,“……裤腿也特别长,所以……”
梁齐只当没看见她这小动作,道:“以为你冷才拿的长袖。给你换件短袖?”
他这看似关心的话说得太自然,姜暖瑜心下一动,漾开一圈圈涟漪,竟觉得甜蜜,也喜欢。
她垂着眼帘摇摇脑袋:“这件就好。”
梁齐没再强求,抬腕看一眼手表,道:“你的衣服应该快烘好了。”
姜暖瑜怔怔转过头来:“这么快?”
梁齐好笑:“怎么?”
姜暖瑜定了定漂浮的思绪,没能说出话。她忽然有点不舍得中断这样的状态。
她没回应他的话,但梁齐自然洞悉她的心思。
此时近距离对视着,或许是气氛松动了克制的防线,他眼神不自觉在她脸上轻而缓地抚了一道。
她素颜的小脸儿干净清丽,白皙的面颊掩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嘴唇也是红红的;黑白分明的眼珠望着他,虽有不安,眼中的情绪却是开阔的,对他毫不设防的。
姜暖瑜吞咽了下嗓子,虽然很短暂,可她还是注意到了刚才那一瞬他表情中的变化。让她慌张,却莫名性感。
她懵懵的,不知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她似乎闻到了他身上那种特有的味道。
那是在她回忆里的、他在吻她时萦绕在她鼻尖的味道,干燥、带着温度,烘热了她鼻腔、胸腔、腹腔的每一处血液。
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没有特别贴近,也绝不算远。
或许是被这错觉驱使着,姜暖瑜转过身,一点点倾身靠近。
梁齐似乎没预料到她的动作,眼神随着她开始向前那一下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看着她,人却没动。
她手撑在沙发上,借着那力量抬高自己,中途停下,视线抬了又抬,却始终没敢看他的眼睛。
她盯着他静止的唇,忽又继续,凑近他,直到她的唇能贴上他的。
她心跳如鼓,感觉到她的呼吸拂到了他脸上,又弹回鼻尖,是热的。
迟迟没等到他的回应,她退开一点,眼睫轻轻眨了眨,梁齐仍没动;她不得已又退开一点,抬眼看他。
梁齐半垂着眼,落在她嘴唇的视线略略一抬,看进她的眼睛,眼神却幽深不明。
见他似乎不会像上次那样吻回来,姜暖瑜手上卸了力,身体降回原来的高度,屁股也落回原处。
“又来这套?”梁齐说,语气松缓却低沉了几分。
姜暖瑜眉毛一跳——他这话里的意思,就跟在说她是有意为之,都是套路似的。
有点过分……
她索吻失败本就受挫,因为这句话就更窘了,转回身子彻底不再看他。
梁齐看她在意,便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逗她,将身体缓缓靠向了沙发靠背。
他在她身后侧,稍偏着脸,观察着她此刻的背影。她低着头,发丝柔顺的弧度挡住了她的侧脸,也挡住了她的表情。
鬼使神差地,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抬手,勾起她脸一侧的头发,拨到她肩后。
他的手指及其有分寸,全程没有触碰到她的皮肤,她脸上的热意却激荡着,迅速蔓延到脖颈。
姜暖瑜怔住,抬起眼皮茫然地眨了眨,却没转过头。
梁齐瞧她半晌:“生气了?”
姜暖瑜心中又是一讶。
这话莫名让人觉得亲密,再加上他略带哄人的意味,顿时将她刚才的那点懊恼窘迫一扫而空。只是,她人还是没动。
“嗯?”他继续着。
姜暖瑜这下转过脸了,嘴边微微鼓着,对他摇头。
梁齐唇角勾了一下,似乎不信:“真的?”
她想了想,又摇头。
假的。
梁齐被她的坦诚逗乐了,胸腔起伏着笑了几下。
他缓了笑意,又看了她几秒,问:“饿了吗?”
姜暖瑜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问这个,蹙起眉毛,没回答。
梁齐说:“中午没吃饱吧?”
姜暖瑜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她在宴会厅的小别扭,心里欢喜了一下,接着又有那么一点小心眼被看穿的难堪。
她:“……”
梁齐又说:“中午就没吃饱,那会儿又淋了雨。”
姜暖瑜怔怔的,觉得他这句话没那么简单。
她含糊的脑袋努力地转着,解读着他的意思。
因为她没吃饱、淋了雨,似乎是在一个需要先吃点东西的状态,所以……
念头一起,她转身跪坐在沙发边上,眼神放光,非常认真地再次摇了摇头,说:“我不饿。”
梁齐扬了下眉毛:“真的?”
这次,姜暖瑜终于点头:“真的。”
梁齐看着她,一时没说话了。
或许是在家的缘故,他上身半仰在沙发上,姿态显得相当闲散自如。
灯打在他长长的桃花眼里,映得他的眼瞳黑而亮;他眼神沉静,却似有难以言说的意味在里面。
空气安静,姜暖瑜的血脉却在奔涌。她选择听从自己的心,不管不顾地将他此时的沉默和眼神统统当作邀请。
她膝盖往前挪了两步,手也扶上他的肩膀,鼓起勇气用目光触及他。
他有着她见过最性感的骨头,从衬衫衣领上的喉结,到下颌、鼻骨,再到被薄薄的皮肤包裹着的男人的颧骨。
她手指紧了紧他肩膀处的衣料,缓缓俯下身去。
梁齐看着她的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直到她的嘴唇再度碰到他之前,他忽然伸手,轻捏住她热烫的脸,虎口抵着她的下巴将她推开了几寸。
“你确定?”他哑声问。
她望着他,他的目光也在她双眼间流转。这回,姜暖瑜读出了那里面警告的意味。
这次不会只是一个吻,她明白了。
她脸上的热度烧得她几乎抬不起眼,可一点点跨越边界的感觉,让她羞耻却又沉迷。
她渴望内心最隐秘的部分就此掀开,情愿让其暴露在他的注视下。
她闭上眼,毅然决然地再次贴向他,微微张口,覆住他的下唇。
梁齐没有太多犹豫,即刻反过来含住她。他撑起上身,一手伸向她的后背,一手扣住她一条腿,带着她跨到他身上。
他西裤面料硬挺,隐约透着温度,传递到她的皮肤。这触感陌生又奇异,她刺激得抖了一下。
一丝说不上是惊恐还是本能的紧张掠过心头,她不知所措,却根本不想退缩,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隔着长长的衣袖,她触到他的后颈同样灼热。
梁齐顺势将她拉近,贴在身前。他的吻猛烈而汹涌,在她唇舌间辗转碾压着。
他托着她站了起来,她脸埋在他颈间,急促地喘息。她像是在发烧的病人,浑身滚烫,连气息都炽热。
周围的景物在不断后退,他将她进到属于他的另一个空间。
灯光昏昧,空气微凉;她后背安稳地贴在柔软的被子上,心却像在河流中漂浮的小船。
对面墙上一片柔和的光,照在他身后,映在她眼里。
她迷蒙地看着他,她好喜欢看他。
而他直起身,亦垂眸俯视着她,另一边抽出领带丢到一边。
他倾身下来,体温透过皮肤直接传递,仿佛能将她心里所有不安的褶皱抚平。
她呼吸颤抖,眼睫和嘴唇也颤抖着,心脏、胸腔,全部都在颤抖着,默许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但梁齐没接着亲吻她,他轻抚她的头发,拇指摩挲着她的发际,墨黑的眼睛凝视着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知道,今天是她发起的邀约,他自然是要她主动到底。
她于是勾住他的肩膀,一寸一寸地向他怀中靠近。
周身被他皮肤传来的炙热而成熟的气息包裹,她呼吸急促,混乱地仰起头,本能地轻吻在他的下巴。
梁齐在这一刻低了头,唇轻擦过她的鼻尖,覆盖下来。
彼此呼吸交缠,他的身体结实有力,与她意外地贴合。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又惊又恐,内心深处的爱意却在接纳着他。
是她说的,她想离他近一点。
她紧张得浑身潮热,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在急促的呼吸间溢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哭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开启了她心中尘封的,连她自己都不曾触碰的角落;用炙热有力的呼吸,唤醒她从未有过的感知。
她不安而害怕,下意识想抗拒,推着他的肩膀。
她掌心火热,指尖却冰凉,抵推着他。梁齐眼中盛着涌动的暗流,却顺了她的请求,停了下来。他拉下她的手腕,扣在枕边,想要安抚,一时竟也无法言说。
他俯身缓慢而温柔地吻着她。他吻她沁出薄汗的额头,轻颤的眼皮,被泪水和汗水濡湿的鬓角,发烫绯红的脸颊,和她的唇。
他的视线在她眼睛和下一处吻的落点间轻缓地游移,仿佛带有魔力,让她不自觉地跟随着他。心也渐渐安定。
在他时而抬起时而垂下的眼神中,她彻底被他带入到他的节奏。
不知何时,她停止了思考,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他。
深秋的大雨未停,落地窗外雨雾笼罩。窗子隔音很好,姜暖瑜却仿佛听到了雨点噼里啪啦的声音,直击她耳膜、心底。
眼前的景物失去控制般渐渐扭曲,难以分辨。她闭上了眼睛。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疲倦到极点。彻底脱力前,她将脸埋进了被子。
第28章
姜暖瑜感觉梁齐给她拉上了被子,又听到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隐约间,似乎有水流声,但不真切。
她的头脑和身体像是被同时抽空,意识浮浮沉沉,半梦半醒,难以确认周围的一切。
忽然,一阵潮湿温热的触感从皮肤传来。她迷糊睁眼,发现是梁齐正在给她擦身体。
原本还未完全清醒的大脑瞬间一个激灵,她本能地想缩回被子里,刚一动,梁齐的手就轻按住了她的腿。
“别动。”他说,声音在静悄悄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沉磁,也温柔。
姜暖瑜真的就没再动弹,除了下意识顺从,更多的是,她想假装她还没醒。
与皮肤相比,毛巾的质感稍显粗砺,滑动擦到某处时,她倏得一疼,不自觉地又缩了下腿。
“现在还疼?”梁齐抬眸看她一眼。
姜暖瑜眼睛闭着,屏住呼吸拒绝回答,继续装睡,哪怕她心里门清,他已经知道她醒了。
梁齐没再逼着她开口,手上的动作继续,力度却比刚才还轻了几分。
房间安静,姜暖瑜悄悄眯开眼睛,就见梁齐半靠在床边,穿着件烟灰色的浴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顺着胸口看下去,昏暗柔和的光线下,隐约可见男人腹间的沟壑。
她立刻记起与他身体相贴时坚硬却熨帖的感受,原本就热的脸,这会儿更是往外浮着热气。
她闭上眼,回避着,不愿接受现实。
梁齐简单给她擦拭清理完毕,确认没有严重的撕裂,起身拉过被子重新给她盖好。
他看一眼她轻抿着的嘴唇,终究没说什么,走远了。
姜暖瑜起初还竖着耳朵听着动静,但或许是过于疲惫,再加上淋一场雨多少有点着凉,她在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脑子不确定睡着前的记忆是否是真实的。
她盯着天花板怔了几秒,撑着身子坐起来。
和外面的大厅一样,这间卧室的面积也大得夸张。此刻只有顺着墙壁投下来的微弱光线,看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但隐约能感觉到是和外面一脉相承的风格。
双开的卧室门,其中一扇半敞着,没关。外面的光投进来,照亮了门口那片地面。
忽然,她眼神一凝,视线落在床位凳上的一小块布料。浅色的布料在黑色的床尾凳上格外明显,正是她的内裤。
她脑袋嗡地一声,一股热意直逼头顶,立刻闭起眼睛平复着震颤的羞耻心,而后赶紧爬过去穿上。
翻身下床时,她脚刚触到地面,床底便亮起了一圈儿柔和的光。她也不知心虚什么,竟被这光吓了一跳,心怦怦直跳。
她赤足走到卧室门口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梁齐大概是在讲电话的声音。
不知怎的,她不敢出去了。
余光里,床底的光暗了下去。她转头看向那张陌生的大床,它的存在,和行走时身下传来的细微触痛,都是她没做梦的证据。
可明明这事才过去不久,她却觉得遥远得触不可及。
梁齐挂了电话,外头安静下来。姜暖瑜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僵站了片刻,才跟做贼似的,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窗边。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夜空格外亮,是一片深蓝的黑。
她抱着膝盖慢慢蹲下,将头顶抵靠在玻璃窗上。
心头沉闷而混乱,她懊恼极了。
她本以为,她能将男女之间的亲密坦然看待,只当作成年人之间的一种自然而纯粹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不需要提前确认什么关系。
可当亲密真的发生,当身体、和身体的反应真的彻底袒露,一切却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
沉沦时的羞耻,和清醒后的羞耻,根本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她又没喝酒,怎么就……
她痛苦又自责,更无助迷茫,第一次怀疑在她和梁齐之间,她主动的选择是不是做错了。
梁齐进门时往床上扫了一眼,没看到人,转头就瞧见在窗边蹲着的人。
她披着的头发盖住了大半个身子,两只手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像颗小地雷。
“醒了?”他顺手按下墙上的开关。
整个房间骤然亮了起来,所有角落都一览无余。姜暖瑜猛地扭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梁齐正想问她怎么蹲在地上,触及到她眼神中的惊慌、无措,甚至是防备,嘴边的话就顿了下。
姜暖瑜也看着他紧盯着他。
她想从他那里得到肯定,来推翻刚才的那些懊悔、羞耻和自责。她想确认她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梁齐的神情平静,看着她的眼神也相当平淡。
她顿时就退缩了,心里也涌起一阵莫名的委屈。
两人沉默对视了半刻,终是梁齐先开口。
“你手机响了两次,对方可能有急事。”
姜暖瑜怔了两秒,站起身来,却杵在原地没动,仿佛她只要往前走一步,他手里的手机就会爆炸似的。
既如此,梁齐也没选择朝她走近。他深知性是非理性的,情.欲的洪流退去,他愿意给她整理的空间。
他唇线抿着,定定看她几秒后,眼神一松,视线转向了别处。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姜暖瑜的脚趾紧扣着地板,恨不得能瞬间移动,立刻回家躲起来。
可惜她没这本事。
万幸,手机在这时再次响了起来。她如释重负,赶紧过去打算接起。看一眼屏幕,刚才的如释重负就变为了新的负担。
电话是叶霁打来的。
这会儿接叶霁的电话显然不合适,但如果不接,她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齐。
最终,在差和更差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喂?”电话刚接通,叶霁的声音先从听筒里传出来,“怎么才接电话?我今天晚上去你那儿,刚出发。”
姜暖瑜:“……”
叶霁迟疑了两秒,问:“你在家吧?”
姜暖瑜支支吾吾地答:“我……我还在加班呢。”
出租车上的叶霁看了眼时间:“这都十点了。”
“刚好有点事情忙。”
叶霁又说:“你在办公室还是哪儿?我去找你,正好一起回。”
“……啊?”姜暖瑜一瞬慌了神。她此刻哪有什么能让叶霁来找的地方。
她也不管谎话逻辑是否合理,脱口而出:“你不用来找我,我正……准备回家了。”
说完,她下意识回头,却发现梁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她说:“你到了就先上去吧,我一会就回去了。反正密码你也知道。”
“哦。好吧。”叶霁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顿了顿,还是叮嘱道,“那你打到车之后把车牌号发我。”
姜暖瑜赶紧应着:“行。”
叶霁说:“那一会儿见啊。”
“……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姜暖瑜握着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要么说,撒谎真的是一件效率极低的事情。轻松一时,后续却得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她舔舔嘴唇,做好心理建设后走出卧室。门口右手边,就是那堵用作隔断的书墙。
沙发上没人,她往前几步,绕到书墙边上。果然,梁齐正坐在书桌后面。
听到动静,他从电脑屏幕转眸看了过来。
和她那会儿只瞄了一眼的浴袍不同,梁齐换了件家居服,和她身上的那件款式很相似。可不知是不是在处理工作的原因,他整个人的气场却一点都不柔和。
他盯着她,眼神清明,似乎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明白。
姜暖瑜眼神躲闪着,一时忘了本来要和他说什么。
好半天没等到她开口,梁齐说:“饿了吧?这个点儿我知道附近有——”
“我朋友来我家了。”姜暖瑜语速飞快地打断他,“我得回去了。”
梁齐极轻地抬了下眉毛,嘴角抿了下,缓缓点了点头。
他点头了。
她想走,他没强行留她。她本该觉得轻松,心中却又有一丝隐晦的落寞在撕扯。
她犹豫几秒,终是问:“我的衣服,在……”
梁齐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轻敲了一下桌面,说:“沙发上。”
“谢谢。”她没头没脑地道了声谢,转身往沙发去了。
等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后,梁齐已经靠在玄关处等她。他难得没穿西装,白恤配黑夹克,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
他手里握着把车钥匙,听见脚步,他抬眸,朝门口侧了下头:“送你回去。”
姜暖瑜下意识想拒绝,下一秒转念一想,以梁齐的风度,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一个人走的。
她只好点头,转身去拿了自己的包包,低着头随着他往门外走。
下到车库,她硬着头皮坐进了副驾驶。
从出门开始,梁齐就一言未发。他虽然本身就并不多话,可这时候,他的沉默却在无形之中挤压着她的空间。
汽车并入马路融进车流后,姜暖瑜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梁齐开着车,垂眸一瞬,转头看了回来。姜暖瑜心里猛地一跳,连忙扭回脑袋,看向窗外。
路灯映在她的脸上,明明暗暗,她心里也乱成一团。
夜里,路上车不多,行驶十分通畅。中途,她又看向了他。
他看着前方,神情平静而专注,没什么情绪流露。
这次,他没有看回来。
车终于停在她小区门口,门锁“咔哒”自动解锁。与一路长久的寂静相比,这机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
梁齐转过头,似乎在等她开口。
姜暖瑜低着头,几秒后,只说了一句:“谢谢。”
梁齐表情未变,没接她这话。
或许是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或者不止是这个,他仍沉默着,视线却牢牢地落在她脸上。
姜暖瑜再遭不住,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匆匆推开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临走前说的那句“再见”,估计也被车门关上的声音淹没,没被听到。
她一口气快步走到小区门口,回头一看,梁齐的车正从路边驶离。
深夜暴雨过后的秋风冷刷刷拂面,她的心如置冰窖,已分不清她到底想要什么。
第29章
姜暖瑜目送梁齐的车离开,直到车身隐在一片通红的尾灯里,再看不到了,她才垮下肩膀,叹息一声。
人在身边时,她只想逃;人走了,她又不舍得。
她垂头丧气地转过身,一抬眼,就看见叶霁在小区门禁另一侧站着,怀里抱着袋东西,看着她,表情古怪。
姜暖瑜走过去,眼神不自然地看看周围:“你……你怎么在这儿?”
叶霁用肚子顶了顶怀里的纸袋,道:“顺路拿了个外卖。你加班也没吃饭吧?”
姜暖瑜一听“加班”两个字,脑门儿就条件反射地一紧。
她实在不想再扯谎,便挑了句实话,说:“嗯,确实还没吃。”
“我一猜就是。”
叶霁拿着外卖,姜暖瑜帮她拿肩上的包,两人一道往小区里走。
叶霁问:“你今天在哪儿加班啊?”如果是从杂志社回来,不需要这么久。
“在……在外面。”
“哪儿啊?”叶霁追问。
姜暖瑜:“……”
她实在应付不了了,干脆挽起叶霁的手,推着她往前走:“回家再说。起风了,好冷!”
“哎——”叶霁护着怀里的食物,“慢点儿,里面有汤!”
姜暖瑜一路避重就轻,终于提心吊胆地进了家门。
她一边换鞋,转头问:“你怎么这么晚还跑过来?”
叶霁已经换上拖鞋往里走,头也不回道:“我失恋了。”
姜暖瑜跟在她后面,语气寻常:“你什么时候又恋的?”
叶霁把袋子里头的餐盒一一摆在茶几上,盘腿往地毯上一坐,朝她伸出一根手指。
姜暖瑜站她旁边,洗耳恭听。
叶霁沉吟一瞬,最后来了句:“说来话长。”
“……”姜暖瑜无语两秒,淡淡回了句:“行吧。”
叶霁失恋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大学时候,姜暖瑜大多数时候还能知道她的感情状况;工作以后,两人都忙,互相动态更新的延迟也相当严重。
叶霁的恋爱对象,很多她是只听说过,没见过;至于这种她还不知道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恋情,也不止一次。
她正要坐下,叶霁推了推她腿,指了下冰箱:“拿点儿喝的来。”又问,“你吃意面还是炒饭?”
姜暖瑜转身去拿:“吃面吧。”
叶霁把那盒意面放到对面:“刚好我想吃饭。”
姜暖瑜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身后叶霁又说:“再拿个碗来。我只点了一份汤,咱俩分着喝。”
姜暖瑜于是又去拿了一个碗、两把勺子。
等她坐回去,叶霁已经把包装全都打开。除了意面、炒饭和番茄汤,还有一份薯条之类的小吃。
姜暖瑜拿起筷子刚要开动,发现叶霁正盯着她看,脸上一副意味深长的笑。
姜暖瑜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叶霁抿抿唇,拉开啤酒拉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问:“你不是打车回来的吧?”
姜暖瑜一愣。
“噢。我、我蹭同事的车。就没给你发车牌号。”
“同事?”
姜暖瑜含糊“嗯”了一声,低头吃了口面。
“这同事人挺好啊。”叶霁道。
“……”
姜暖瑜又“嗯”一声,拉开自己的那罐啤酒,却没喝,重新拿起筷子,说,“正好顺路。”
叶霁看着她这一连串掩饰的动作,眼中闪起八卦的光:“你同事开迈巴赫?”
“呃——”姜暖瑜脑子飞快转着,试图从她同事里找到一个迈巴赫受众。但只怕是主编也难消受。就算买得起,风格也实在不搭。
她一时无言。
叶霁也不和她绕弯子了,眉毛一扬:“是那位梁先生吧?”
空气里一瞬只剩易拉罐往外滋滋冒气的声音。
姜暖瑜没回答,算是默认。
叶霁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对了,一直没问你。”她脑袋凑近,“你生日那天他送你回来,后来怎么样了?”
“没怎么啊。”姜暖瑜立刻道,“也没联系。今天……也是工作上碰到的。”
她不擅长说谎,更不知说多错多的道理,只是下意识想补全信息:“碰到然后就,呃……吃饭。嗯,一起吃了个饭。”
叶霁眨巴眼睛,戳穿了她先前那句难得的实话:“你不是说你没吃?”
姜暖瑜:“……”
她咽了下不存在的口水,“我的意思是,没怎么吃。……就聊了聊天。没干什么。”
她这么一说,叶霁才注意到,姜暖瑜此刻是素颜,而平常上班哪怕再赶,她至少也会化个淡妆。
叶霁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你的意思是……你俩没睡?”
姜暖瑜张了张口,半天才吐出一些个零散的音节:“呃、我,我是……”
她这反应,就差把“我和梁齐睡了”几个字写脸上了。
叶霁自然已经有了答案。
震惊之余,她还有点儿开心。她这母胎solo的好朋友,终于是喝上凡间露水了。
姜暖瑜自知无法再隐瞒,伪装的外壳也霎时碎了一地。她抬了头,神情挫败又无助:“怎么办啊,叶霁……”
叶霁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办?”
“今天……应该算是我主动的。可我们才认识……他才认识我没多久,我们也只见过几次。”
她实在难以确定梁齐如何定义傍晚发生的事,纠结半天,说出了最担心的问题:“他会不会觉得我是那种……”
“你打住啊。”叶霁果断打断她,问,“你先说你后悔吗?单就体验来说。”
姜暖瑜顿时脸红了。
和梁齐亲密的感受,满足甚至超出了她曾经对这件事的所有想象。他照顾到了她的每一层需求,从身体到情绪。
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叶霁显得相当洒脱,“你管他怎么想你呢,先享受再说。”
“可是除了……”姜暖瑜仍旧有些难以启齿,“除了那个时候,他好像还是之前的样子。”
叶霁问:“你想让他变成什么样啊?”
姜暖瑜怔住:“我……”她也说不清。
她渴望的在她和梁齐之间从没发生过,她怎么能说得清楚。
叶霁说:“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对他们那种男人来说,女人是变数,是消遣的乐趣,自然不需要把床上的那点儿情趣带进日常生活里。”
姜暖瑜像是被这话打了一耳光,喉咙一阵阵发紧。
她很想说梁齐不是叶霁口中的那种男人,却惊觉以她现在对梁齐的了解,根本不足以支撑她信誓旦旦说这样的话。
她不禁想,梁齐是什么样的人?
除了让她不自觉心动的外表,和他相处下来,她最直接的感受是——他是温和的。他就像春日午后拂过面颊的清风,不冷不热,让人觉得舒服,忍不住想靠近。
可她忘了,风是看不到形状,摸不到棱角的。他的城府深到她此刻才意识到,她看到的他或许只是表象,是一种温和的假象。
她紧咬着嘴唇,面条在筷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却没再吃一口。
叶霁用勺子敲敲她的饭盒,道:“与其指望那种男人会为一个女人倾注多少感情这些有的没的,不如现实点,价值互换没什么不好。”
姜暖瑜不太明白:“怎么现实?”
叶霁说:“你现在虽然升职了,但你这行的鄙视链你肯定比我更清楚,工作中还是会有很多隐形的障碍。但梁齐的资源你可以用啊。”
姜暖瑜下意识拧眉,叶霁却像是被自己的话触动到了,继续道:“资本之间总会有点关系的,那些国际大刊的出版社,背后没准就跟天奇有关联。你要是能去国外镀个金,回来做事起码能顺不止一点。”
她越说越偏激,姜暖瑜却越听越难受,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她不好打断她,最后索性闭上眼睛,低头用手撑着额头。
她这副样子,终于让叶霁闭了嘴。
许久后,姜暖瑜闷闷地开口:“我是不是太贪心、太既要又要了?”
叶霁一愣:“你别这样。”
姜暖瑜没讲话,仍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叶霁不忍道:“我话可能说得有点重。我今天心情不好,你知道,所以对男人没什么好话。”
姜暖瑜沉默几秒,抬起头,顺势往后拨了下头发,叹气:“差点儿忘了你失恋的事儿。”
叶霁看出她在强撑,试着安慰:“我一直让你别对这事太乐观,但你也别太被我影响了。毕竟我对他了解不多,你才是和他相处的人。”
姜暖瑜不那么走心地点点头,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啤酒,直到胃里涨得难受才放下。
夜深人静,她睁眼躺在床上,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
叶霁在身边已经睡着,她却难以入眠。
她曾以为,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梁齐,只要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能见到他,她就很满足了。
今天之前,尽管不可控制地,她会在意梁齐身边的其他异性,却从没想过她必须要成为他眼中多么特别的人。或者至少,她没意识到自己想过。
可事情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从梁齐床上醒来的那一刻,她的自尊感、配得感、平衡感仿佛被通通激活。她好像再也无法接受曾经那种只表达喜欢、只付出爱意的状态。她开始渴望,他会有同样的回应。
她不想只做一个他消遣情趣的变数。
她也明白她晚上的举动很可笑幼稚,却不知道梁齐会怎么看待她的逃避。
在他眼里,她会不会因此成了难搞的女人,成了麻烦,从而对他失去吸引力,排除在他的偏好之外。然后,她再也无法接近他。
可逃避,或许是她当时唯一能做的选择。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姜暖瑜的思绪持续翻涌着,她想梁齐,想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想到后来大脑都已经停摆,才终于睡去。
*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子一点点照进卧室。睡梦中的姜暖瑜感知到光线,皱着眉翻了个身,想蒙着脑袋再睡一会儿。
她揪住被子一角扯了扯,却怎么也拉不动,睁眼一看,是叶霁把被子当床垫,整个儿压在了她身下。
姜暖瑜闭眼酝酿了几秒,无奈翻身下床。动作做到一半,她痛苦地“嘶”了一声。
她浑身酸痛无比,尤其是腰腹部,跟被人打了百八十拳似的。
想到昨晚的事,她脸上又是一股燥热。没想到这事的后遗症有这么厉害。
她强忍着不适下了床,本想拉上窗帘回去接着睡,结果到窗户边被太阳一刺,脑袋从里到外彻底清醒了。
这一下没了睡意,她干脆直接去洗漱。
中途叶霁也醒了,两人简单吃了麦片牛奶,外加一个水煮蛋对付了一顿早餐。
姜暖瑜去杂志社,稍微绕一下就能把叶霁先送到。出门等电梯时,她正打开软件叫车,叶霁看到了,说:“今天不顺路哈。”
姜暖瑜意外:“你不去电视台啊?”话出口,她反应了一下,“哦对,今天周六。我得加班,默认你也是了。”
叶霁没说话。
到了一楼,出了单元门,叶霁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不去电视台,不是周六的原因。”
“什么意思?”
“我换岗了,现在不播新闻了。”
“啊?”姜暖瑜惊讶,“为什么啊?”
叶霁轻描淡写:“不想吃这碗饭了呗。”
这消息太突然,姜暖瑜听得一头雾水。
虽然叶霁总是吐槽她工作强度又高钱还少,但姜暖瑜能感觉到,她对这份工作是有热情的,没想到忽然就不做了。
“……你逗我玩儿呢吧?”
“没有。真的。”叶霁正经道。
姜暖瑜扭头看她,蹙着眉,脚步也停下。
叶霁回避她的眼神,拉她手臂,说:“快走快走,你车要到了。”
姜暖瑜一路被她拉着出了小区,坐上车了,都没能彻底消化这个信息。
叶霁打的车就在后面,姜暖瑜注意到,她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却没和她说要去哪。
*
当天虽是周六,姜暖瑜到杂志社时,办公区里已经有其他几个同事在加班。
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到工位上,开始整理天奇和康蒂合作签约的专题报道。
商业和财经领域不是她的强项,也不是杂志社主打的方向,她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前一天下午媒体交流会上的内容,也就是她问梁齐的那个问题。
她决定把这一报道定位在文化传承的角度上。
虽然梁齐在会上开玩笑说她是在给云景戴高帽子,但在她看来,正像梁齐说的,云景确实在扮演着某种文化传承的载体角色。
况且,这类文化项目,本身就需要所谓“高帽子”的推动和引导。哪怕企业或个人的出发点未必完全出于文化传承的考量,但只要最终能朝着这个方向产生正向反馈,她认为就值得拿出来一说。
她把交流会上在笔记本上记下的内容整理进文档,思考越多,她越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可以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的机会。
梁齐回答完她那个问题后,其实她是想接着问的,但不知当时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后来其他人又一直轮番发问,她就更不好插嘴。此刻再回想,她懊悔极了。
可机会就是机会,错过了就是没有了。眼下她唯一能倚仗的,就只有手头这些笔记和回忆。
她翻着资料,默默长叹一声,继续干活了。
没有干扰时,姜暖瑜的效率是相当高的。下午三点多,她就把这部分内容整理完,写了一篇几千字的初稿。
今天是周六,休息日,她想着周一一早把稿子这个发给小安,请纪萌判定一下内容是否得当。毕竟这种偏官方回馈性质的报道,肯定得经过上层的审阅。
她在邮箱里设置了定时发送,之后,没忍住去查了朱利的资料。
她发现,与天奇的合作之前,朱利虽未直接参与康蒂集团的大宗事务,却在近几年频频出现在集团相关的软性内容中。
尤其是近两年,朱利在不少国际知名艺术节和文化展览中都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姜暖瑜莫名觉得,朱利这种通过模糊艺术与商业的界限来创造经济效益的方式,和梁齐所提出的文化载体的理念不谋而合。
两者显然相互兼容。而朱利似乎又能借此进一步深化她在艺术领域原有的布局。
在钦佩朱利商业能力的同时,姜暖瑜又不禁想到了些别的。
前一天的签约仪式上,朱利的发言优雅自信,从容大气。可在宴会厅里和梁齐单独相处时,她举止间却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女性魅力,眼神里更是对梁齐毫不掩饰的欣赏。
姜暖瑜不自觉地将自己和朱利作了对比。朱利在事业、理念、资源等方面都可以平等地和梁齐比肩;而她,却还在忧虑自己是否会因为一次意外的性行为而显得轻浮。
她和梁齐建立联系的方式,似乎只是她对他单方面的喜欢。
意识到这一点,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对此介意起来。尽管她知道,这样的介意对她来说并不公平。
但只要涉及感情,似乎又没人能做到绝对公平。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
第30章
关掉网页后,姜暖瑜在工位上发了会儿呆,伸手去拿水杯,忽然感觉身下涌过一股暖流。
她一惊:不会吧……
她扫了眼桌上的台历,月经明明还要至少一周才到。
她周期一向算准的,偶尔工作忙、休息不好,也就推迟个几天。提前来,还是提前一周,是从没有过的情况。
正想着,又是一股暖流涌出。
她顾不上再多琢磨,拉开抽屉拿出一片卫生巾,犹豫一下,起身,回头瞥了眼坐垫。
还好,安全。
她抄起椅背上用来挡空调风的罩衫,随手往腰上一系,直奔卫生间。
幸好反应快,只内裤蹭到一点点,外面的裤子也安全。
回工位后,她在手机上记录了经期。身体的这个小小异常让她有点儿郁闷,她手指头戳着屏幕,思忖着要不要查一下经期提前的原因,顶部弹出一条通知——大幅降温预警。
果然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姜暖瑜扭头看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想着手头也没急事儿了,便决定早点下班回家。
进入十一月,京城的白昼越来越短,她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她洗了个澡,微波炉热了一份提前冷冻的炒饭,坐在地毯上一边翻着手边的杂志一边吃。
上次备餐时,炒饭的部分,配菜除了胡萝卜丁、蘑菇丁和火腿,她还灵机一动,把没处用的半颗西兰花打碎加了进去,没想到味道竟然还不错,自然清甜。
饭的分量刚刚好,等她吃饱,碗里恰好一粒米都没剩。
她顺着沙发滑躺到地毯上,闭上眼,享受着碳水带来的昏沉感。
忽然,心头一阵不安夹杂着悸动席卷而来。她即刻意识到,她想梁齐了。
她怕面对他,却又想他。
万分庆幸,今天选择去杂志社加班而不是留在家。
白天的工作内容和云景相关,难免会想到梁齐,但毕竟是在工作场合,她大体还能克制。可一旦回了家,身边只剩自己,这种想念就不再由她控制。
工作时她想的最多的,是梁齐在媒体交流会上的样子。他说话时,总能恰如其分地和听话者眼神交流,哪怕他看的人并不是她,她仍会为他的强大气场而心动。
当然,她最心动的,是他鼓励她提问时的眼神。她的紧张、不自信、格格不入,仿佛并不介意被他看穿,反而让她觉得信赖而安全。她之前就知道。
还有在他家里,她鼓起勇气袒露心声时,虽然没敢看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道沉静专注的目光,毫不敷衍。
还有……肌肤相融时,他背光的眼睛,是浓重的黑色,包裹着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直白而带有占有意味的情.欲。
思绪开始倒带,他带有热气的呼吸仿佛又在耳边擦过,她缠绕着的结实躯体,和给她带来丝丝疼痛、阵阵酥麻的力道……
这些画面和触感,遥远又真实,伴随着隐约的喘息,一时间让她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她猛地睁开眼,脑海里的梁齐瞬间消散,眼前只有茶几边缘的那只玻璃碗。
碗边露出的勺柄,正好反射出一点灯光到她眼睛里。
她呆呆地盯着那点光,直到眼睛都花了,眼前一片发白,才眨了眨眼,彻底回了神。
她吞了吞干燥的嗓子,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拿起玻璃碗去了厨房。
房东的装修虽然配了洗碗机,但除了备餐的时候,平时都用不到。
她一顿饭通常只用一个锅一个碗,或者像今天这样,直接微波炉加热就能吃的饭,连锅都能省去,开洗碗机就太浪费。
她手套都懒得带,三两下把碗勺冲洗干净,放在一边沥水。
正在水龙头下冲手时,电话响了。她匆匆把手擦干,跑到沙发接通。
叶霁一看她家里的背景,惊讶:“你都回家了?”
姜暖瑜仰躺在沙发上:“反正是周六,就提前回了。”
“晚上想吃什么?”叶霁问。
姜暖瑜一愣:“我刚吃完。”
“这么早?”叶霁还想着能和她一起吃,“行吧,我一会儿过去。”
姜暖瑜又是一怔。
叶霁到她家住不是稀罕事,可连着两天都不回自己家,倒是少见。
不过她也毫不排斥,还挺兴奋地说:“正好我前两天刚做了饭,冰箱里种类还丰富着呢。”
“我可不吃你的预制菜。”叶霁不给面子,嫌弃道,“我路上自己买点儿吧。”
“……”姜暖瑜想为自己的食物辩护一下,却无力反驳,小脸一黑,“挂了。”
*
叶霁到的时候,姜暖瑜正在上厕所。
门铃响第一声,她还比较淡定。可她尿个尿的功夫,叶霁足足按了五六次门铃。
姜暖瑜终于提起裤子,去开了门:“你不是有密码吗?”
叶霁拉开鞋柜换鞋,言辞颇有道理:“我这不是怕突然进来把你吓一跳么?”
“倒也不算突然。”姜暖瑜无语,“你这几声门铃,昏迷的人都能被叫醒了。”
叶霁没理她,把手里的袋子塞到她怀里,径自往里走:“我先上个厕所。”
姜暖瑜拉开袋子一看,冲着叶霁的背影道:“你能吃得下这么多?”
“还有你啊。”
“我吃过饭了。”
“不管,你得再陪我一起吃。”
姜暖瑜:“……”
等叶霁上完厕所出来,姜暖瑜朝她晃了晃她拿来的那瓶威士忌:“这次这位这么重要吗?值得你喝这个?”
叶霁扯出一张纸巾擦手,打马虎:“就那样吧。”
姜暖瑜耸了耸眉毛,不买账。
叶霁坐下开酒瓶,忽然眼珠一转,看向对面的姜暖瑜。
姜暖瑜狐疑道:“……干嘛又这么看着我?”
叶霁理直气壮:“去拿杯子啊。”
“哦。”姜暖瑜愣了下,站起身,“要冰吗?”
“要。”
叶霁抬眸,就见姜暖瑜一手拿着装了冰块的玻璃杯,另一只手里竟然是一瓶牛奶。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姜暖瑜扫了眼她的表情,说:“我陪你喝这个。”
“……牛奶?!”叶霁震惊完,又扫兴,“你干嘛啊?”
“我来例假了。提前了好几天呢,先不喝酒了。”
叶霁眼神一缓,刚才那点儿被扫兴的不悦瞬间消失。
她一边拿起酒瓶给自己倒酒,一边挑着眉毛兀自点着头,不知在附和什么。
姜暖瑜拧开牛奶盒的瓶盖,不明所以:“你这什么表情?奇奇怪怪的。”
叶霁没回答,往嘴里塞了一块芋泥酥,脸颊鼓鼓地嚼着,眼睛也弯着,一看就憋着坏笑。
姜暖瑜:“……”
叶霁终于咽下嘴里的食物:“你这例假提前……”她嘴巴一抿,顿了下,说,“和喝酒没关系。”
姜暖瑜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看她这表情,便知准不是什么好话,索性没追问。
可叶霁却十分享受吊她胃口的感觉,慢悠悠地往桌边一靠,道:“跟你那位梁先生有关系。”
“和他有什么关系?”姜暖瑜立刻警惕道。
“当然有关系!你俩……”叶霁猛地合掌,发出“啪”的一声,“那个的时候,肯定是会刺激你激素的分泌啊。”她手指暧昧地来回晃着,“你之前没有过,不适应,突然这么一下你就——”
“你停!”姜暖瑜连忙打断,脸也一下红到了耳根,羞恼道,“你这是谬论。”
叶霁仰起头乐得哈哈大笑,把椅子转了个九十度,凑到姜暖瑜旁边,伸手在她面前掰着手指头数:“你今年的生日都过了,你是实实在在的25了。而且,你现在理论知识和实战经验都有了,还害羞什么?”
姜暖瑜还是没法这么赤裸裸地聊这种限制级的话题,手挡在眼睛前,服软道:“放过我好吗……”
“哈哈……”叶霁又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姜暖瑜红着脸咬着瓶口,等她终于不笑了,问:“你早上说的调岗是怎么回事?”
叶霁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抿了口威士忌,又吃了块蛋糕把酒意顺下去,说:“就是提前转幕后了。”
姜暖瑜不解:“为什么啊?”她完全没法把幕后工作和叶霁联系到一起。
“太累了。”叶霁说,“我新调的岗位特清闲,不用打卡事儿还少,没什么急事儿都不用去。”
姜暖瑜皱眉思索了会儿,又问:“那你今天干嘛去了?”
叶霁难得迟疑了一下,才说:“过段时间和你说。”
“你……”姜暖瑜欲言又止。
叶霁笑一下,拍她肩膀:“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肯定会说的,放心!”
姜暖瑜一时没接话。这实在不寻常。
但既然叶霁选择先不说,她也不会一直追问。
再好的朋友,也要给彼此保留空间。
就像叶霁对她家的门锁密码那样。
*
和康蒂集团正式签署合作协议后,云景各部门迅速进入高强度运转。
周一上午,集团内部会议结束,负责对接康蒂协同事宜的刘副总又单独来向梁齐汇报工作。
梁齐翻开他带来的报告文件:“开始吧。”
刘副总颔首:“梁总,关于康蒂方提出的设计标准,技术团队做了初步评估,与我们现有的项目工序大部分兼容,但在少部分材料选择和环保标准上,如果要完全对标,成本预计会增加15%左右。”
梁齐:“成本不是问题,按最高标准先做两套方案出来。”
“是。”刘副总继续道,“按照上午启动会的要求,我们已经和康蒂方完成了第一轮执行团队的名单确认,初步的沟通机制和周例会制度也正式建立。”
他递上另一份文件:“这是双方核心团队的人员名单及主要职责。我们这边基本没有变动,只是有关派驻到康蒂总部负责人的人选,需要您的定夺。
文件最后附了初筛的三位候选人简历和内部评估,您看是否合适,或者您有其他的考量?”
梁齐翻到文件最后几页,快速浏览关键信息,合上文件递还给他,做出选择:“第一个。”
“好。”刘副总稍一酝酿,“目前暂时就是这些,后续进展我会继续跟进,再向您汇报。”
梁齐颔首,刘副总转身正要离开时,他忽然抬头看向他。
刘副总停步,梁齐说:“关于知识产权共同持有的补充协议,让法务团队和康蒂那边儿再仔细核对,任何模糊的条款都不能放过。确认完尽快给我一份审核意见。”
“明白。”
刘副总刚出门,秘书进来通报:“梁总,丁裕海丁总监到了。”
梁齐眉心一凛:“让他进来。”
丁裕海一进门,立在门口拘谨地朝梁齐微微鞠躬:“梁总好。”
梁齐朝他点了下头,手指随意地在桌面上一勾,示意他过来。
丁裕海这个级别,是不够格向梁齐直接汇报工作的。从门口到办公桌,他一路难掩局促。在梁齐对面站定后,他又向前弯了弯身:“梁总。”
梁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着丁裕海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开门见山:“丁总监,你就这么做事儿的?”
他没明说是什么事,但丁裕海已然猜到了,心里也随之一紧,大气不敢出。
梁齐从文件夹抽出两份文件,轻轻一推,滑到丁裕海面前,下巴点了点,示意他翻开。
文件里,是景尧主导的高端休闲项目最新的进展报告。尽管这一项目没能成为云景与康蒂合作的承接方案,景承明仍允许景尧将其作为云景旗下独立的子项目推进。
丁裕海知道文件里头的内容大概是什么,手放在上面,翻开看不是,不翻开也不是。
梁齐靠向椅背,冷静开口:“解释一下,子项目里新增的户外潜水活动,为什么在还没拿到安全许可的情况下就在上周启用。”
丁裕海面色顿时难看,试图解释:“尧总表示,他的团队已经对度假村开展户外潜水的水域做了初步测试和评估,相关工作人员和潜水设备也都具备国际认证的资质……总体风险可控,所以……”
他自知理由站不住脚,越说越没底,抬眸扫一眼梁齐。梁齐目光定定,直视着他,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
丁裕海硬着头皮继续道:“所以,安全许可正式下来之前,活动沿用了原有的审批资质,提前投入使用……”
“呵……”梁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解释可笑至极。
他抬眼,面上笑意尽收:“静态水下项目的审批到底能不能覆盖动态项目,你不知道?”
丁裕海额角沁汗,不敢回答。
“户外潜水是高风险活动,即便资质齐全,突发事故也没法完全规避,何谈没有安全许可就擅自启动?出事儿怎么办?责任谁来担?”
梁齐从椅背坐直身体,手放在桌上,冷冷看着他,道:“度假村的运营归你负责,真出了事儿,你以为这些借口能替你挡住监管和客户的追责?走捷径的后果,你承受得起吗?”
梁齐的质问字字如刀,直指问题核心。丁裕海头皮发紧,背脊发凉,他没那个胆子、也没有立场反驳。
梁齐冷声:“景尧擅长走捷径,这是他的习惯。你也跟着他拿自己的前途冒险?”
丁裕海一听这话,以为梁齐要撤他的职,心头一沉:“梁总……”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压抑的疲惫与无奈,“尧总他……只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让项目落地。可水域动态项目的安全许可,审批最快也得五六个月才能下来。但尧总他执意如此,我……我只能推进。”
他知道这事的风险,但越级向梁齐汇报极可能会激怒景尧。他心存侥幸,以为景尧能稳住局面撑到许可批复。而他更赌错了的一点就是——他以为梁齐不会插手子项目的事情。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丁裕海懊悔地低下头:“对不起,梁总。”
梁齐没理会他无谓的道歉:“你是云景的运营总监。你的职责是以云景的利益为根本准则,在执行决策的同时及时汇报、反馈,而不是默然地接受,放任问题滋生。”
丁裕海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中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期盼。
他原以为梁齐会当场震怒,彻底失去耐心,将他撤职。但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他也是个聪明人,立刻鞠了一躬,如蒙大赦:“梁总,谢谢您。”
梁齐没再多言,抬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丁裕海又深深鞠躬,出去时,脚步都发虚。
门关上后,室内归于安静。
梁齐的目光落到桌上的一处,不悦地皱了下眉。
他没直接开除丁裕海,是知道这次的失职并非源于无能。但一次放过,不等于他会一直给机会。丁裕海如果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从此该怎么做。否则,他也不必再心慈手软。
丁裕海离开没半分钟,又有人敲门。
梁齐松了下领带:“进来。”瞥一眼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彭泽来汇报签约仪式后第一个工作日的媒体和舆论反馈,总体舆情反响非常积极。
“公关部已经和媒体交流会上的核心媒体就初稿进行了第一轮对接,整体内容基本符合我们的预期,没有明显问题,后续会陆续公开发布。”
梁齐听着,点点头,忽问:“有关生活方式的呢?”
彭泽顿了一下,说:“《Florian》并不在一开始的媒体会名单里,所以公关部的人没追这个。”
梁齐略一沉吟,倒也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彭泽敏锐地心中一动,斟酌道:“那……需要联系《Florian》的主编了解一下情况?必要时,安排相关人员进一步对接?”
梁齐翻开手边的文件,头也不抬:“你看着办。”
彭泽犹豫了一瞬,又问:“是您亲自对接还是……”
梁齐翻文件的动作停住,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
彭泽顿时一个激灵。
梁齐看着他:“你看着办。”
“明白。”彭泽立刻颔首,麻利地退出了办公室。《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