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低空醉氧 > 30-40
    第31章


    午后,《Florian》编辑部。


    新一期杂志月刊又到了最终的版面确认阶段,姜暖瑜手撑在设计师唐希的桌边,就她所负责的页面排版,正向对方给出最后的调整建议。


    中途,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寻常的工作消息,结束和唐希的讨论后,回工位的路上,才解锁手机查看。


    消息竟然是纪萌发来的,内容简单直接:


    「下午四点到天奇总部,提前准备好专题稿件。」


    姜暖瑜的心即刻提了起来。


    难道是天奇方面对稿件内容不满意?


    她坐到电脑前,把那篇初稿从头到尾又仔细梳理了一遍,仍没找到明显的问题。


    她心里不由得更不踏实,自己都看不出来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她一点准备都做不出来,对方问起来该怎么应对?


    可如果不是内容有问题,又怎么会让她亲自过去?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迅速被她否定。


    这种文稿对接的事情,肯定不至于由梁齐亲自出面。


    然而,当她在天奇总部前台拿到临时访客电子通行证,看见二维码下方标注的目标楼层时,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53层。


    她清楚地记得,之前从艺术中心出来被追尾,梁齐带她来这里取车,他的办公室正是在53层。


    距离上次分开不过一个周末,短短两天时间,她还没来得及理清情绪,完全没做好直面梁齐的准备。


    她捏着手机,绝望地望向大厅里行色匆匆的白领男女,两条腿像灌了铅,扎在原地没法往前挪一步。


    她本能地又想逃避,任性一把,但脑袋里那个理智的小人儿却在提醒她:这是她的工作,不能不做。


    眼看着四点马上就到了,她强迫自己相信同一层楼只是凑巧,深吸一口气后,扫码过了闸机。


    电梯厅有好几个分区,能到53层的区域在最里头。


    她一路过去,越往里走人越少,电梯门开时,整个轿厢里只有她一人。


    她把二维码对准扫描器,“滴——”声后,控制屏上的其他楼层瞬间变暗,只有“53”幽幽亮着蓝光。


    她伸手按下。


    电梯攀升着,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她太紧张,她耳边一直嗡嗡作响,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临近53层时,她开始有意识地深呼吸,调整状态,大脑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电梯门打开,竟然是彭泽站在门口等候;姜暖瑜的心顿时下了半截。


    彭泽一身得体的黑西装,见到她后露出一抹亲和有礼的笑容:“姜编辑您好,辛苦您跑一趟。”


    姜暖瑜强打起精神,回以礼貌微笑:“您客气了。”


    彭泽侧身示意,领着她往里走:“这次有关报道内容的对接,梁总会亲自和您沟通。”


    尽管已经做了不少心理建设,亲耳听到这句话时,姜暖瑜心头仍是猛猛跳了几下,嗓子眼儿也开始发干,没能说出话来。


    彭泽瞥见她紧张的表情,说:“您不用太有压力,就当是交流会的延伸补充。毕竟贵刊是唯一一家生活方式类媒体,既然要做报道,内容当然越全面越好。”


    姜暖瑜虚浮点头:“……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梁齐办公室门口,姜暖瑜问:“梁总他……”


    “在里面。”


    彭泽敲了敲门后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办公桌后,梁齐正低头看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门口的两人,又额外在姜暖瑜脸上落了一道。


    “梁总,姜编辑到了。”彭泽道。


    梁齐点了下头:“嗯。”


    彭泽退出去,只留下姜暖瑜呆站在门口。


    她没想到连缓冲都没有,直接就见到了梁齐,一时间不知是该先打招呼,还是先走近一些。


    犹豫间,梁齐已经合上手里的文件夹,起身绕过办公桌,朝沙发的方向指了指:“坐吧。”


    姜暖瑜暗道自己的失礼,但错过了问好的时机,这会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她挪到沙发边坐下,手揪着包包带子,背挺得笔直。


    梁齐坐到中间的那组沙发,没立刻开口,目光停在她脸上,静静地看着,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来。


    姜暖瑜却发现,她完全不能看他。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甚至是他的存在,都能让她立刻联想起那天在他家的场景。


    好在这时秘书敲门进来,送来两杯水,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谢谢。”姜暖瑜下意识道谢,可那声音轻得像是怕把谁吓到。


    “不客气。”秘书温声道。


    姜暖瑜紧紧盯着茶几上那杯救命稻草般的水,可余光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捕捉那道落在身上的视线。


    他带给她的压强太大,她越想忽略,越觉得他无处不在。


    她没想到她居然比预想的还要不专业。秘书出门后,她强行把状态拉回工作中,机械地拉开包,从里头拿出提前打印出来的纸质版初稿,稍站起身递给梁齐。


    她眼睛只抬了一下便落回手里的A4纸:“梁总,这是专题报道的初稿,请您过目。”


    梁齐接过稿件,视线短暂从她身上移开。


    她不自然的程度出乎他的意料,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而他甚至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待她坐回去后,他说:“你的初稿我已经看过了。”


    姜暖瑜这下抬了眸,显然对他会怎样评价没什么底。


    梁齐眼神朝她一点,说:“从文化传承的角度切入讲云景的布局,条理很清晰。作为一篇合作报道,文字也很平和。足够用。”


    似乎……是夸奖?至少不是批评。


    姜暖瑜看着他那双黑而亮的眼眸,说:“我选文化传承,并不是故意给云景戴高帽子……”


    梁齐对她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点已经不意外了,他轻缓地笑了下,说:“切入点放在文化传承,可以。”


    这部分也没出差错。


    姜暖瑜稍稍放心了些。


    然而,梁齐话锋一转:“但你的初稿中提到,通过文化与现代设施结合的视觉元素来实现传承。这种形式……”他顿了下,还是直说,“有点理想化。”


    姜暖瑜微怔,没开口问,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梁齐翻了翻她带来的稿件,道:“你这里提到,云景作为场地提供者,通过视觉融入和视觉更新的方式,将文化元素呈现出来,让人们从‘看到’到‘习惯看到’,从而实现文化传承。”


    他看向她,说:“这归根结底,都是通过视觉感知这一个层面来实现的。对吗?”


    姜暖瑜点点头。这正是她撰稿时的想法。


    “用视觉方式呈现文化元素,这一点,云景的确在未来的项目里规划了不少。但展示不是云景最根本的目的。只靠展示来传承文化,也远远不够。”


    见她神情渐渐困惑,他耐心地给她解释:“每一种文化,只有和当下发生了真实的关联,才更可能被真正感知,进而被传承。这种关联是基于体验的,而不仅仅依赖静态的展示。”


    姜暖瑜努力理解着,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文化传承除了视觉展示,更在于动态的体验和互动?”


    “没错。”梁齐顺着她问题中的思路,说,“文化如果只是停留在展示阶段,价值就容易被固定化甚至边缘化。通过体验,文化才能真正融入生活。说白了,就是让人们有参与感,在实际中感知它的意义,从而自发地传承。”


    他继续道:“比如云景度假村里的休闲项目,不但要呈现文化符号,更要结合大众偏好的生活方式,加入互动环节,让文化不只是被看的,更是被用的,这样它才真正有生命力。也只有这样,大家才不会觉得文化只是个形式,甚至只是个噱头。”


    姜暖瑜将他的话听了进去,猛然想到,梦禾岛采访时,他其实就分享过类似的观点。


    她脑中灵光一闪,道:“通过体验和互动,让文化从静态的变成动态的,这才是云景作为文化传承载体的核心?因为人是活在当下的,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


    “可以这么想。”梁齐朝她点点头,眼中颇有深意。


    虽说这次见面有他私心的成分在,但她的理解力的确如他所想,在传达云景的理念上,是足够值得让她特意来一趟的。


    姜暖瑜得到肯定,唇角无意识地抿起,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下关键信息。


    初稿中的这部分的内容,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梁齐这番话,恰好填补了她思路中的那块空白。那些隐约未现的思绪仿佛找到了连接点,逐渐连接成清晰的脉络。


    与此同时,那份因在交流会上没能提问更多的遗憾,也被一扫而空。


    梁齐没打断她的思路,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笔记本,小小的一个,还是她上次用的那个。纸张边缘被雨水泡过,此刻干透后,边角微微起着褶儿。


    他视线稍稍一抬,看向她的脸。她今天扎着低马尾,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发丝儿柔顺地贴着饱满的头型被拢到脑后,鬓角溜出来一缕,勾勒着小小白白的耳朵。


    她认真记录着,粉红色的嘴巴轻轻抿起,卷翘的长睫毛半掩着眼底的光。和刚进门时的局促不安不同,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笔下的内容,像是真正进入了她的领域。


    秋天的夕阳斜照进来,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她在写,而他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姜暖瑜停笔,轻轻抬眼,正好撞上梁齐深邃的目光;他很快垂眸,眼神指了指她的笔记本又看向她:“还能用?”


    姜暖瑜瞧了眼手里起皱的笔记本,回想到那场雨,莫名脸一热,点头:“……就是看起来旧了点儿。”


    梁齐浅浅笑了下:“嗯。”


    他这一打岔,姜暖瑜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再一抬眸,却又对上了他沉沉的目光。


    她一时无法招架,赧然移开视线。


    梁齐不想她又不自在,挪开了眼神,俯身把稿件放到茶几上,说:“你的初稿本身已经不错,剩下的部分,你比我擅长。”


    不知怎的,姜暖瑜心底的感情忽然又波动起来。她从没想过,工作被认可,也能叫她这样心动。


    她努力维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谢谢您的认可……和建议,回去后我会调整结构,尽快完成报道。”


    梁齐点了点头:“期待成稿。”


    姜暖瑜抿抿唇,没再说话。


    工作谈完,气氛立刻就开始变得怪怪的。


    短暂沉默后,梁齐问:“怎么过来的?”


    姜暖瑜意外他忽然问这个,怔了一瞬,回答:“打车。”


    “哦。”他又问,“纪主编给报销吗?”


    这问题让姜暖瑜又是一愣,但她摇摇头,如实道:“不报销,都算在交通补助里了。”


    她这会儿有问必答的样子,让梁齐无声笑了一下。


    他瞧了她几秒,抬腕看了下表,十分自然道:“现在回去该堵车了吧?”


    姜暖瑜摸不准他话里的意思,没回答他。


    这时,办公桌上电话响了。姜暖瑜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在中途碰上梁齐看向她的目光。


    梁齐朝她略微颔首:“稍等。”


    姜暖瑜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梁齐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放到耳边,那头传来彭泽的声音:“梁总,抱歉打扰。户外潜水项目的安全审批,最新的补充材料已经整理好,需要您确认签字,好在今天下班时间前提交到相关部门。”


    梁齐略一思索:“拿进来。”


    电话刚放下,彭泽便敲门进来。


    梁齐靠在办公桌这头,随手拿起一支笔,接过文件,大概看过后,翻到最后一页签上名字。


    他合上文件夹递给彭泽:“今天提交,这周内,务必拿到审批。联系安全管理局的汪文韬,确认是否需要进一步说明。”


    彭泽明白接下来的事要靠人脉,而不是单纯等流程,点头道:“是,我会跟进。”


    离开前,彭泽又问:“刘副总说,派驻到康蒂总部的那位负责人,已经定了明天凌晨的机票飞米兰。临行前,是否需要和您做最后沟通?您看,是安排在稍后,还是晚些线上谈?”


    话音落下,梁齐扫了眼沙发那边的姜暖瑜。彭泽见状立刻垂下眼,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合时宜,可他不问不行。


    梁齐最近相当忙,每天的日程表都是满满当当,就算是下班时间,也得远程做决策。就连这会儿这半小时的对接工作,也是从他碎片化的时间里硬挤出来的。


    姜暖瑜自然听到了彭泽的话,对上梁齐看过来的视线,识趣道:“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梁齐说:“一会儿没什么安排的话,你稍——”


    “不用了。”姜暖瑜仓促打断他。


    她这直接干脆的反应,让彭泽都是一愣。


    彭泽的神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快速扫了一道,却没从梁齐平淡的表情里捕捉到更多信息。


    见梁齐没开口挽留,彭泽沉吟一瞬,打破僵局:“那我,先送您出去……?”他话是对着姜暖瑜说的,眼睛却在句末看向了梁齐。


    梁齐没接话,姜暖瑜朝他微微弯身:“梁总再见。”也不管礼貌不礼貌,她说完便匆匆往门外走。


    彭泽转头瞟了眼梁齐,随后快步追上:“姜编辑,我送您!”


    梁齐倚在桌边,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手指把玩着那只笔。门缓缓关上了,他的视线还落在上面。


    片刻后,笔被轻轻拍在桌面上,发出“咔哒”一声。


    第32章


    从梁齐办公室出来,姜暖瑜一路走得飞快。她人都要走到电梯厅了,彭泽才勉强追上她。


    “姜编辑!”彭泽大步走到她身边,“您要去哪儿?我派车送您。”


    “谢谢您了。”姜暖瑜转头说,“但不麻烦了,我打车就可以。”


    “梁总他最近……”彭泽话说了一半,两人拐进电梯厅,正好碰上景尧从专用电梯出来。


    接待台的助理起身问候:“尧总,下午好。”


    景尧没回应这声问好,转头,视线朝二人扫过来;彭泽略一颔首:“尧总。”


    景尧同样没搭理他,定睛瞧了姜暖瑜几秒,忽而笑了下:“又见面了,姜编辑。”


    因为宋蓝心生日那次,姜暖瑜对他的负面情绪还没消,但顾及面子,还是冲他微微点了下头,权作回应。


    景尧扫了眼她身边的彭泽,又朝他们身后梁齐办公室的方向望了眼,轻声哼笑一下,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彭泽拉回刚才的话题:“康蒂的合作案正在启动的关键阶段,梁总事情多,您别介意。”


    姜暖瑜一听这话,怎么敢当,连忙说:“不会。完全不会。”


    说到梁齐“事情多”,她忽然想起,那天在他家里,他接二连三的电话和在电脑前加班的样子,心里又泛起了些许涟漪。


    彭泽又说:“这次合作报道,后续您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沟通反馈。噢,或者——”他从西服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姜暖瑜,“纪主编那边不方便的话,您可以直接和我联系,我来安排。”


    姜暖瑜迟疑着接过名片:“……谢谢。”


    “您客气。”


    和彭泽道别后,姜暖瑜独自下到一楼。从大楼里出来,一阵冷风直吹在她脑门,她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


    刚才她只顾着赶紧离开,现在被风一吹,倒开始在意起梁齐来。


    她本想着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沉淀,再慢慢理清,想明白究竟该以怎样的方式和状态继续和梁齐相处;在这之前,先逃避一段时间。可这突如其来的工作任务,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不禁回想离开前梁齐的神情,他仍是那副平静淡然却隐含深意的样子。她猜不出他到底怎么想。他没有挽留,却也没表现出任何不快。


    她站在旋转门前的空地,望着高楼间天空的一角,心里懊恼得很,可一时不知道该恼谁。怪来怪去,她只能怪自己不坦然。


    手机一阵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电话一接起,叶霁就语调轻快地问:“姜编辑今天加班吗?”


    “不加班。”姜暖瑜望了望渐渐拥堵的街道,“不过我现在在兴丰区,回去得经过整个高峰路段。”


    在路上堵的工夫,也相当于变相增加了工作时间。


    “那太好了!”叶霁道。


    姜暖瑜纳闷:“好在哪儿?”


    叶霁嘿嘿一笑,带点卖乖的意味:“我一会儿有个饭局,就在兴丰这边儿,有点儿需要姜大编辑给我撑撑场子。”


    “什么饭局?”姜暖瑜好奇,“这么郑重其事的。”


    “你到了和你说。”叶霁卖关子,又道,“我把地址发你。”


    挂断电话后,手机很快弹出一条定位消息,显示地点在蕴庭会所。姜暖瑜查了下导航,距离她在的位置不过两个路口。


    她松了口气,幸好不用被堵在车流里太久。


    她没在手机上叫车,到路边顺手拦下一辆出租。不到十分钟,她便到了那个叫蕴庭会所的地方。


    出租车泊在门廊下,身着制服的侍者正招呼着刚到的几位客人。她正要下车,门童替她拉开了车门,她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


    下车后,她看着眼前低调的建筑,心中更好奇,叶霁选在这么高规格的地方,到底会是个什么饭局。


    走进大厅,四周静谧而雅致,映入眼帘的装潢无论是灯饰还是摆件,皆是考究之选,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这儿!”


    姜暖瑜循声转身,叶霁在另一侧等候区的沙发坐着,正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坐到叶霁旁边,瞥见茶几上的器具,其中那只陶瓷杯子,她在杂志上看到过,一只就要一万多。


    “你怎么这么快?我也才刚到。”叶霁说。


    姜暖瑜又扫视了一圈儿周围,忍不住问:“到底什么情况?搞得这么高端。”


    “前天和你说的那个事儿,就是……”叶霁笑了笑,“我开了个工作室。今天是和潜在客户初步洽谈。”


    “啊?”姜暖瑜着实意外,愣道,“什么工作室?”


    叶霁把姜暖瑜的包带重新搭到她肩上,又拿起自己的包包:“先上去再说。”


    到了电梯跟前,叶霁看一眼还皱着眉一脸哀怨的姜暖瑜,终于说:“就是给品牌做视觉策划和媒体传播之类的项目。”


    姜暖瑜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事儿,你之前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露?”


    “我前天不是和你露了风声了吗?”叶霁诡辩道。


    姜暖瑜无语,抿起嘴巴,翻了半个类似倒霉熊的白眼。


    叶霁自知理亏,打哈哈:“我本来是想等这个项目谈成了,拿下第一个大单子,工作室正式走上正轨了再告诉你。再扬眉吐气地告诉你!”


    “那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叶霁说:“我昨天翻了翻品牌几个负责人的社媒动态,发现今天饭局上要来的公关总负责人,前段时间转过你的文章,所以临时决定让你来帮我个忙。”


    姜暖瑜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叶霁说的,是她那篇有关Marie私享会的分享文章。


    “Marie?!”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意外、惊喜、难以置信在她眼中交错,“……这么大的客户?”


    这时电梯到了,叶霁垂着眼走进去,反倒没姜暖瑜那么激动。


    “Marie可是不轻易外包策划的品牌。”姜暖瑜不可思议道,“叶霁,你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吧?!”


    “才是初步接触,能不能成不一定呢。”叶霁说。


    姜暖瑜仍然很兴奋:“能有接触机会就很牛了!”


    “你别吹我了。”叶霁说,“所以今天这顿饭,你得帮我兜着点儿。”


    “你这么说,我有点儿压力了呢。”姜暖瑜想了想,问,“需要我怎么做啊?”


    “四个字——”


    姜暖瑜眨巴着眼睛,等着。


    叶霁转身,道:“见机行事。”


    姜暖瑜:“……”


    又是一阵无语。


    但在叶霁轻松玩笑的态度下,她也感受到了她的认真和压力,便没再打趣,说:“我尽力配合。”


    叶霁挑眉:“靠谱。”


    两人出了电梯,跟随服务生来到叶霁提前预订的包间。


    这是一个复合式包厢,一侧是圆桌,另一侧靠窗摆着几组沙发,旁边还有吧台,整体氛围既考究,又不至于那么拘谨刻板。圆桌上摆着鲜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颇有格调。


    服务员递上平板:“叶女士,根据您预定时提到的订餐偏好,我们定制了几套搭配,请您确认是否需要调整。”


    叶霁选了其中一个套餐,又加了两道冷菜,随后问:“酒水方面有什么推荐?”


    “客人偏好口感轻盈的酒款的话,建议以法国霞多丽作为开场;如果想搭配更醇厚的风味,我们酒窖里有一款红酒非常适合佐餐,年份也很不错。”服务生介绍道。


    叶霁也不再多问,果断决定:“那就照你说的来,一红一白。”


    服务生颔首退下。


    姜暖瑜在一旁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叶霁点餐,忍不住感叹:“真有当老板的样子了。不过你也够舍得的。”刚才她瞄了一眼价格,已经不是奢侈可以形容的程度。


    叶霁无奈:“第一次见客户不能怯场啊,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姜暖瑜还在那边冒星星眼,朝她打趣摇头,叶霁随口了一问:“你今天怎么来这边了?”


    姜暖瑜笑眼顿时一凝,移开目光,坐直身子:“有个专题报道,我来对接内容。”


    她的反应实在不自然,叶霁敏锐地嗅到八卦的味道,抿着嘴上下打量着她,又偏头,掠过她看向她身后放着的包。


    姜暖瑜心虚道:“我真是来工作的!”


    叶霁一秒收回视线,故作无辜:“我又没说不是!”


    姜暖瑜不再接茬,起身到沙发坐着去了。


    在包间等待没多久,人员就全部到齐。除了叶霁和姜暖瑜,还有三人:Marie中国区公关总负责人李文韵、品牌一位活动执行经理,以及叶霁团队的设计师小徐。


    饭局虽不算正式,但因有品牌方高层的参与而显得意义重大。


    饭桌上,叶霁率先起身,笑着举杯:“感谢两位今天能到场,尤其是韵姐,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真的很感谢。”


    之前在另一个场合,叶霁和李文韵打过照面,这次见面,她特意叫得亲切了些。


    “太客气了,小叶。”李文韵也笑,“我就叫你小叶了啊。”她扫了眼身边的同伴,“既然是景总的推荐,我们自然会特别重视。”


    一旁的姜暖瑜听到“景总”二字,下意识看向叶霁。


    叶霁眼神微变,嘴角的笑意却未变,从容地把话接住:“能得到您的重视,对我们团队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也希望,我们能有通过合作赢得您认可的机会。”


    李文韵款款举起酒杯,朝叶霁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客套。


    她对这种关系户一向不看好,但碍于维护关系,有时也不得不迁就着。


    姜暖瑜听着这些场面话,不由得替叶霁捏一把汗。李文韵倒也算是礼尚往来,笑容得体,但就是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姜暖瑜抿了口白葡萄酒,又想到李文韵提到的“景总”。


    她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天奇的景总,无论哪一个,似乎都与叶霁并无交集。


    她压下好奇,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饭桌上。


    随着饭局的推进,几人就Marie新一年的整体系列进行了交流。到了中后段,话题便集中在某个重点系列的发布上。这也是叶霁在努力争取的系列。


    在恰当的时机,叶霁在小徐的配合下,介绍了她的初步策划和宣传方案。


    姜暖瑜听下来,发现叶霁的准备相当扎实,虽然只是策划,但整体框架十分清晰完整,可执行性也很高,也具有一定的独特性和差异化思路。


    而李文韵起初只是点头听着,似乎没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但随着介绍深入展开,她神情中倒是少了几分开始时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距离感。


    姜暖瑜不是这场应酬的主角,在一边默默观察,但也没忘了叶霁叫她来的目的。


    当叶霁提到通过社交平台直播首发、鼓励UGC分享等策略时,她适时地插话:“数字传播确实能吸引年轻群体。虽然他们不一定是主要的购买力,但网络活跃度高,对扩展品牌的大众认知还是很有效果的。”


    李文韵听言,转头看向她,客气道:“本来以为您擅长深度报道,没想到对品牌传播也这么了解。”


    姜暖瑜心知这只是客套,还是礼貌一笑:“您太客气了。其实我也谈不上了解,也是刚听了叶总的策划,逻辑很清晰,所以我一下就想到了这点,再根据以往的经验之谈。我对这块儿倒真没什么研究。”


    “确实不错。”李文韵说,“如果这次合作能顺利展开,没准儿我们也可以尝试更多的媒体联动。”


    这话中已然透露出一定程度的积极信号。桌下,叶霁暗中在姜暖瑜大腿上捏了一把。


    她下手不轻,姜暖瑜吃痛,却不得不忍着,偷偷拍了拍她的手。


    两人暗中进行着隐秘的沟通,倒也还默契。


    *


    天奇总部大楼,53层电梯厅。


    梁齐结束了当天的工作,准备去赴一个饭局。


    接待台的助理都已经下班,四周静悄悄的。他的目光落在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缓缓转了转脖子。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梁齐停了放松的动作,背脊挺直,却没有回头。


    “梁总才下班?”景尧站到旁边,面朝电梯,讥讽道,“最近康蒂的事儿,挺忙的吧?”


    梁齐侧过头,淡淡瞥他一眼,重新看回前方,不轻不重地说:“康蒂的事儿忙归忙,云景原本的项目我也得管。”他话锋一转,专往景尧痛处戳,“户外潜水项目的审批流程走到哪一步了?”


    景尧面色霎时一变。


    他从未在子项目上主动向梁齐汇报,尽管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不过,梁齐会暗中了解项目进展这一点,他也不意外。


    他颇为随意地说:“还差点儿,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客户的反馈很好,没必要等那么——”


    “监管部门觉得有必要。”梁齐直接出声打断,视线扫过他,“出了问题,客户也会觉得有必要。”


    景尧转回头,不屑地勾了下唇角,一时没再开口。


    进电梯后,他仍不甘心,反驳道:“这是高端定制项目,这些客户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潜水,他们心里——”


    梁齐再次打断他:“你想赶时间,快速吸引高端客户,抢占市场先机,甚至借这个项目重新在云景争取话语权,没问题。但别拿云景,甚至天奇的声誉冒险。”


    说到这,他的语气多了丝意味深长:“话说回来,万一出了问题,云景或天奇或许能承受得起。你能吗?”


    景尧下颌紧绷,眼底窝着一抹暗火,可梁齐的话又让他无法反驳。


    他现在运作的子项目,面对的都是高端客户,一旦出问题,直接打击的是他作为负责人在圈内的声誉。


    他虽然挂着天奇集团副总裁的头衔,但自年初失去对云景的控制后,他在集团中几乎没剩什么实权。他急需在子项目上做出成绩,不得有失。


    电梯继续下行,梁齐瞥了眼显示屏上的数字,道:“安全许可的事儿我会解决。这是唯一一次,你好自为之。”


    景尧被他居高临下的姿态和蔑视的态度激得,想怒怒不得,想笑笑不出,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开。


    电梯到了负三层,门即将打开时,他才道:“既然这样,那真是多谢梁总了。”


    梁齐长腿迈出电梯,没再看他一眼。


    景尧慢慢跨出电梯,在身后道:“今天把人叫来了?谈公事儿啊?”


    梁齐脚步稍顿;景尧走到他旁边停下,转头:“听说人家女孩儿前两天还淋了雨,你也不心疼一下,不接不送的。”


    梁齐闻言,眼神一凝。他料到景尧会暗中跟进那天和康蒂的签约,却没想到,连他当天和姜暖瑜的私人相处也被包括在其中。


    他唇边挂着浅淡的弧度,却没说话。


    景尧见他这反应,嘴角扯开了笑,对这次成功的挑衅颇为满意。


    然而,还没等他笑爽了,梁齐抬起眼,侧头转向他,不疾不徐道:“景尧,同一招,不要连着出。”


    话落,他无声冷笑一下,迈步朝提前等候的司机走去。


    身后,景尧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立在原地,满目冷意。


    第33章


    和Marie品牌方的饭局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核心内容传达完毕,双方便默契地结束了这场交流。


    蕴庭会所门口,送走品牌方的人后,姜暖瑜、叶霁和小徐各自松了口气。


    “看起来,客户应该还算满意吧?”姜暖瑜最先开口。


    叶霁却不那么乐观,叹一口气:“还行吧,至少没出什么错。”


    “放轻松啦。”姜暖瑜宽慰她,“这种级别的品牌,愿意坐下来聊已经是机会了,毕竟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浪费时间嘛。”


    姜暖瑜是有感而发,话说出口的同时,忽然又想到了那位景总,那位为这场饭局牵线搭桥的神秘人物。


    她本想问一嘴,但见叶霁似乎有意避而不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这样的话题多少有点敏感,尤其此刻还有小徐在跟前。


    小徐长着一张娃娃脸,齐耳的波波头短发,看着就更显小了。她双手提着包,神情拘谨,明显还不太适应这样的应酬场合。


    姜暖瑜想让她放松点儿,主动说:“今天辛苦你啦。”


    小徐腼腆地笑笑,轻摇脑袋:“不辛苦……”


    说完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姜暖瑜一眼。


    饭桌上,她第一次见这个和老板年纪相仿的女生,心里就有点喜欢。毕竟这样专业能力强、长得还好看的人,难免叫人心生好感和崇拜之情。


    只不过不说话时,她却给人一种不太好接近的感觉。小徐完全没想到,姜暖瑜竟然会主动和她搭话。


    而小徐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姜暖瑜莫名想起刚入职场时的自己,对一切都新鲜,努力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位置。一边想融入团队,一边又担心说错话、做错事。很青涩,但真实,让人想多给一些鼓励。


    “你今天真的很关键,对品牌调性的理解很到位的。”姜暖瑜朝她笑,“一看就是有两下子的。”


    得到肯定很开心,小徐笑着摸摸耳朵。


    “那是。”叶霁也说,“别看小徐今年才毕业,但她大学时候就已经拿了不少知名的奖项。可厉害了。”


    小徐抿抿唇:“还好饭桌上有您和姜老师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暖瑜听到“姜老师”,就笑了:“不用这么叫我,直接叫暖瑜就行。”


    小徐解释:“我想着您是专业媒体人,这样叫比较……正式?”


    “这可不是外人。”叶霁伸手揽住姜暖瑜的脖子,冲小徐道,“这是我们团队的编外大将。”


    “编外?听起来像义务劳动。”姜暖瑜质疑,朝小徐挑了挑眉,“是吧?”


    叶霁笑出了声:“义务劳动怎么了?以后少不了你的。”画饼的同时,她不忘夸一句,“你看你今天这一来,场子不就撑得稳稳的?”


    她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姜暖瑜身上,姜暖瑜支撑着她,咬牙嫌弃:“你真的挺沉的。”


    “就压你!”叶霁说着,干脆整个人扑在她身上。


    两人一来一回开着玩笑,小徐站在一旁也跟着笑了出来。


    在门口闹了一阵儿后,叶霁提议:“咱们也回吧。一起打车,先送小徐回去。”


    小徐连忙摆手:“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可是我的得力干将,别让我担心啊。”叶霁说,“一起回!”


    小徐低头笑,没再推辞。


    三人等车期间,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入门廊。


    此刻刚八点,属于不上不下的时段,会所门口进出的人不多,这辆车自然成了视线的焦点。


    姜暖瑜扫了一眼车牌,隐隐觉得熟悉,心里的小鼓也“咚咚”敲了起来。


    汽车缓缓滑到门口,停稳后,门童上前拉开后座车门。


    果然是梁齐。


    他长腿一迈,扣着西装外套的扣子从车里下来。门廊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衬得他棱角分外分明利落。


    下车后,他无意往三人站着的方向扫了一眼,看到是姜暖瑜后,人明显有一个停顿,随即脚步一转,朝她走过去。


    叶霁也认出了梁齐,眼珠一挪,悄然看向姜暖瑜,嘴角压着想看热闹的笑意。


    姜暖瑜没想到今天还能再见到他,表情都呆了。且眼见着,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朝她这边走来,就更加不知所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另一面,如果梁齐真因为她下午假装不懂他意思的拒绝,这会儿就对她视而不见,她非得难受死不可。


    梁齐在距离她两步远处停下,眼神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叶霁率先打招呼:“梁先生您好,又见面了。”


    梁齐看向她;叶霁补充:“之前姜暖瑜生日,您还送我们回去的。”


    梁齐弯唇点头,显然还记得她:“你好。”随后将视线再次移向姜暖瑜。


    姜暖瑜低垂着眼不看他,也不打招呼,就那么站着,心想,反正她旁边还有叶霁和小徐,要尴尬也不止她一个人挨着。


    而梁齐自然不会让这僵持的气氛持续太久,见她不说话,他眼神一松,扫向另外两人,随口问:“刚结束饭局?”


    小徐被梁齐的目光带过,眼神下意识地躲闪,脸颊也飘上两朵红晕。


    面前的男人外貌气场兼具,被这样有强烈个人魅力的人物注意到,她既紧张又莫名羞涩。


    但她本能地又偷瞄一眼梁齐,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不全在和他对话的叶霁身上,而是在另一边一直安静着的姜暖瑜。


    叶霁笑着接过梁齐的话:“嗯,刚散了。在等车呢。”又问,“您是……也来应酬?”


    梁齐说:“有个朋友的局。”


    “哦……”叶霁干笑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但连她自己都觉得勉强。


    她余光瞟一眼身边依然沉默的姜暖瑜,牙都快要碎了:姜暖瑜你倒是说话呀……


    而姜暖瑜不可能听到她的腹诽。


    梁齐说:“我刚好上去,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


    这明显是一句客套大于真心的邀请,直接答应就太过唐突冒昧,不知分寸,但叶霁也不好擅自拒绝。


    她一时哑然,迅速看向姜暖瑜。后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出声儿。


    就在这时,她们打的车到了,在旁边的位置停下。


    叶霁试探地说:“我们的车来了,要不,姜暖瑜留下,我和小徐就……先走?”


    梁齐自然没意见,而姜暖瑜竟然也没立刻反对。叶霁见状,赶紧悄咪咪拉着小徐往出租车的方向挪。


    姜暖瑜在原地停了半刻,忽然跟了上去:“我和你们一起走。”


    梁齐脸色微变,头也没回,却在她经过时,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姜暖瑜骤然停步,心脏一瞬间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他力道不重,她完全可以挣开,可她却没有。


    她想抗拒,又无法真正抗拒。


    叶霁识趣地带着小徐钻进车里,随着车门开关的声音,出租车缓缓驶离,梁齐的手也松开她。


    他侧过身,低头,视线扫过她轻抿的唇,没有一点铺垫,问:“为什么躲我?”


    上周五在他家醒来后,下午在他办公室,再加上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


    室外空气凉凉的,姜暖瑜脸上却一热。她知道她掩饰情绪的本领没有很高超,肯定瞒不过他,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点破。


    做事始终体面周全,说话永远留半分余地,这才是她印象中的梁齐不是吗?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搅得,脑袋乱成一锅粥,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她的逃避并不是真的想远离他,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她不想骗他,却说不出口真实的原因,只好在混乱中匆忙找了个借口:“我和她们两个说好一起回的……”


    这借口是够拙劣的,拙劣到让人生气。话出口,她心也沉了下去,对自己的不坦诚失望,也害怕梁齐继续揭穿她的伪装。


    梁齐却并未拆穿她。


    他无言两秒,似乎也有无奈,眉心轻皱一下,扫了眼门口的方向,但终是不愿太为难她。


    他扶着她的肩膀,将她人转过来,面对着他。


    姜暖瑜顺应着他的动作,距离太近,眼前一下子都是他的身体,她一时不知该看哪里。她半垂眼帘,眼神躲闪着,最后落在他的领带夹上。


    那枚金属质感的小夹子,充当了她此刻全部注意力的支点。


    梁齐看她一瞬,道:“不想上去的话,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姜暖瑜一下就心软了。


    她本以为,他会因她的再三逃避感到被冒犯而生气,或者至少会有些不满。可他没有。但偏偏他这样不动声色的包容和温柔,才是她最无法抵抗的。


    他轻易地就将她本就脆弱的防线攻破。


    她缓缓抬起眼看他,两人站得很近,身高差愈发明显,几乎需要她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梁齐稍稍低着头注视着她,说:“你决定。”


    她迟疑着开口:“我去……合适吗?”


    “就是一个朋友的局。不用担心。”


    姜暖瑜垂下眼,没再说话。


    梁齐读懂她沉默中默认的意思,点了点头,握在她肩上的手也放下去。


    两人原地站了半刻,谁也没先动。直到姜暖瑜转身往里走了,梁齐才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侧。


    进了电梯,梁齐按了楼层,退后了半步,站到她旁边。


    男人的存在感瞬间扑面而来,姜暖瑜慌慌张张地抬眸,却对上镜子里他正看着她的视线。


    她坚持了不到两秒,便仓皇看向别处,可梁齐却不像往常一样自如地移开视线。她能感觉到,他仍在看她。


    她忍不住探究地看回去,果然,梁齐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镜子里她的脸上,带着一股克制的执意,偏要让她感受到什么似的。


    她隐隐觉得,今天的梁齐,似乎不太一样。


    她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看着她,滚了滚喉咙,说出的话却是:“你还没吃饭吗?”


    梁齐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很淡。他倒是喜欢她这没话找话的样子,总比像只受惊的兔子一直躲着他强。


    他闭了闭眼,回答简短:“嗯。”隔几秒了,他又补了句,“还没吃。”


    他嗓音慵懒低沉,不知是真的工作疲惫所致,还是他故意的。总之,这样的声音配上他此刻放松的略带悠闲的神态,异常性感。


    姜暖瑜觉得一阵热意从耳朵蔓延到了后颈,已然心慌意乱。


    为了填补可能让人更加燥热的沉默,她属于是想到哪句说哪句:“彭助理说,你最近很忙。”


    “还好。”


    “你平时,都这么晚才吃饭吗?”


    “差不多吧。也不一定。”


    “噢。”


    “那不会饿吗?”


    “习惯了。”


    “噢。”


    「那你体力蛮好的。」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没说出口。


    短暂停顿后,对话没再继续。


    她的问题虽然都没什么营养,但梁齐对每一个都认真回答。两人之间这样的状态,她莫名很喜欢,心跳也不自禁谱起了旋律。


    电梯这时到了,梁齐依然是等她先出去了,他再跟出来。


    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梁齐轻车熟路地找到其中一间包厢,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明亮通透的会客厅,中间摆着三组长沙发,围着几张矮几。


    姜暖瑜原以为叶霁订的那一套已经够高规格了,可眼前的这个竟还要大得多。


    沙发上已经坐了四人,两男两女。听到门口的动静,几人同时转头看过来。


    第34章


    姜暖瑜的出现显然在众人的意料之外,每个人都眼神从梁齐落到她身上时,都有一个探究的停顿。


    做东的方克臣率先起身过来:“可算来了。刚一看这个点儿了,还以为你又给我们鸽了。”


    梁齐稍带歉意地笑笑:“有点事儿处理,到晚了。”


    “来了就行,总算是赏脸了。这两天儿忙吧?”方克臣说着,轻拍了一下梁齐的手臂。


    梁齐开玩笑:“就那样吧,肯定没你潇洒。”


    “嗐。”方克臣摇头笑。


    二人的关系似乎比较亲近熟络。姜暖瑜还是第一次见梁齐在朋友前的样子。


    正想着,方克臣看向她,也没要梁齐介绍,笑着伸出手:“你好,方克臣。”


    姜暖瑜微笑与他回握:“你好。”顿一秒,她补充,“姜暖瑜。”


    方克臣点头,稍侧身:“欢迎。”


    姜暖瑜看梁齐一眼,正巧他也侧眸看着她。视线对上了,他冲她略一点头。


    两人和方克臣一起在中间那组沙发入座,坐下后,姜暖瑜抿唇和另外三人点头打了招呼。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茶具和点心水果之类的精致吃食,梁齐一边从容地和其他人说着话,一边倒了杯茶,放到了她面前。


    姜暖瑜略微吃惊,下意识朝他那边倾身,声音极轻:“谢谢。”


    梁齐低眸看她一眼,没多做回应。


    众人默默解读着他这个动作的含义,虽没直接问姜暖瑜的身份,但时不时投来的眼神里,都透着不动声色的探查。


    姜暖瑜足够敏感,接收着这些看似隐匿的目光,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却也在观察着对方。


    如梁齐所说,这确实更像是个朋友之间的聚会。


    在座的人年纪相仿,三十岁左右。坐在右手边的周曼瑾,和做东的方克臣应该是夫妻;另外的一男一女,大概是他们各自的朋友,且彼此之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几人间的气氛轻松热络,熟稔松弛,但不论男女,分享、吐槽的话题却总倾向于围绕各自的行业动态、投资趋势和经营之道这类。


    姜暖瑜不知是他们的相处模式本就如此,还是恰好都对商业有着天然的兴趣,面对这些二代三代,她只觉很难融入,力不从心。


    不过有梁齐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给她添个茶、递个点心什么的,倒也缓解了不少她的尴尬和拘束。


    其间,方克臣和梁齐聊起了康蒂合作案的相关进展。姜暖瑜听着,双方似乎在项目的衍生产业存在合作。


    两人只浅浅聊了几句,没多谈。话头结束,方克臣忽然探出身,隔着梁齐看向姜暖瑜,问:“姜小姐家里是做什么行业的?”


    姜暖瑜捧着茶杯转过头,就见方克臣俊脸舒展,一脸坦诚地望着她。而她很快察觉到,除了梁齐,另外三个人也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们的反应让她有一种错觉:即使是第一次见面,讨论这样的话题也没什么不妥当。


    虽然她之前就听说过,京城的某些圈层会在初见时隐晦地打探对方的背景,来判断是否要深交,但她没想到,方克臣会如此直接。


    她倒是没什么可遮掩的,正要回答方克臣,梁齐先开口了:“不告诉他。”他淡笑着瞥她一眼。


    他虽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这话一出口,在场几人仍是一愣。毕竟在这样的场合里,自报家门几乎是默认的社交仪式,是了解彼此的第一步。


    但既然梁齐的态度如此明晰,不想让她被过多盘问,方克臣也精明得很,一个打趣将问题揭过:“行,听梁总的。”


    几人默契地将话题自然引到别处,而他们心中也有数了:姜暖瑜只是单纯以梁齐“朋友”的身份,来打个仅此一次的照面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服务生敲门进来,询问是否可以开始用餐。


    众人纷纷起身去洗手间。男士们主动去了外头洗手,把包间里面的洗手间留给了几位女士。


    姜暖瑜从洗手间出来时,正好碰上周曼瑾和她那位女性朋友。


    她向两人点头致意,周曼瑾笑着回应了下,那位朋友却神色淡淡,没什么明显反应,只在擦肩后回头瞥了她一眼。


    姜暖瑜刚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洗手间里传来不算低的说话声。


    “梁齐还会带人过来啊?”是那位女性朋友的声音,“他一直都这样吗?”


    姜暖瑜下意识停下脚步,想听听周曼瑾会怎么说。


    “也没有吧。”周曼瑾的声音随后响起,“他一向比较低调,挺有分寸的一个人。”


    “低调吗?那今天怎么直接把人带出来了?私下里也就算了,这么明目张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周曼瑾没立刻接话。


    那位朋友又说:“景家老爷子不是严管家里几个小辈的婚事么?你姐夫不也是临结婚了,才和之前的女朋友分的?”


    听到“姐夫”,姜暖瑜才联想起来,她就说觉得周曼瑾哪里熟悉。她记得,宋蓝心的生日会上,她见过的梁齐的大嫂似乎就叫曼玲。看来周曼瑾的姐夫,指的就是景迈了。


    景迈和周曼玲,方克臣和周曼瑾。怪不得方克臣和梁齐之间会有那种熟络感,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里面一时没了动静,姜暖瑜正要抬脚回座位,那位女性朋友又开口了:“我之前只听说景尧身边女人不断,没想到梁齐……看着挺禁欲系的,私底下也挺风流的……”说到最后,她笑着压低了声音,语调暧昧。


    周曼瑾冷道:“梁齐的事儿我没听过什么特别的,你别乱说话。要说也别和我说。别得罪了人,把我拉上垫背。”


    那位朋友似乎没听出周曼瑾语气中的不悦,仍继续讲闲话:“你说那景老爷子都那么大岁数了,还事事都管。偏偏你姐夫家这几个,还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你瞎操什么心?”周曼瑾轻嗤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姐夫和他前女友在一起四五年,还不是说分就分?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他们比谁都拎得清。”


    姜暖瑜想到她见到的景迈和周曼玲,他们看起来是那么默契亲密、充满爱意,堪称完美夫妻。


    可她现在听着周曼瑾的话,只觉得荒唐而讽刺。她一时不知,到底是真心易变,还是这其中根本就不存在真心。


    她转身离开,没再继续听墙角。尽管那两人的声音大到像是完全不在乎被听到。


    用餐区在会客厅靠里头,落地窗边一方圆桌,服务生已经将菜上好。


    桌上是中餐,有荤有素还有汤。菜品不少,摆了一桌,但分量轻巧,显得精致。


    众人陆续入座,姜暖瑜事先吃过,不怎么饿,加上刚才无意间听来的那番话,让她莫名心情沉闷,就更没有胃口。


    不过,为了不显得特殊,她会偶尔地、不间断地吃个一两口。


    好在这顿饭并不真的是应酬,到了饭桌上,大家的话反而少了,都在专注地用餐,最多评价几句菜品的口味。


    也许是考虑到姜暖瑜已经吃过一餐,或者仅仅是不想让她显得尴尬,用餐期间,梁齐并没有招呼她吃,只帮她杯子里添了两次水。


    吃过饭,时间已经不早,这个局也自然散场。


    到门口时,姜暖瑜认出门外停着的是梁齐的车,下意识转头看他。


    门廊在风口,冷风吹得他眯了下眼睛。


    对视的一瞬间,她便知,她的话不用说出口了。


    像之前每次见面后那样,他会送她回去,哪怕完全是绕路的。


    司机和门童一左一右拉开后排车门,梁齐把靠近这侧留给她,自己绕去了另一头。


    夜晚道路行驶通畅,和往常一样,在车上时,梁齐不会主动讲话。


    车内一片静谧,只有空调发出的微弱的气流声。中途,姜暖瑜一度在想他是不是睡着了。


    出了环路,她悄悄地偏过头看他。他没睡,漆黑的眼睛映着一层路灯的光,安静地看着窗外。


    她的动作明明已经很轻,可他仍是在下一秒转了眸,和她的视线对上。


    姜暖瑜不自然地揪了揪袖口,正要把脑袋扭回去,梁齐问:“怎么了?”


    她被他这不寻常的反应搞得,脑子一下宕机,忙不迭说了实话:“我以为你睡着了……”


    许是没想到她是这个回答,梁齐无言半刻,轻声笑了下:“你想我话多点儿?”


    姜暖瑜被他说中,她确实想多和他说话。但她又想,晚上和方克臣他们在一起,她已经听梁齐讲了不少话。这会儿只剩她和他两个人,他愿意安静着,感觉其实……也是很好的。


    她于是摇头:“不是。……这样就挺好的。”


    “挺好的?”梁齐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重复她的话。


    “……嗯。”


    “怎么好?”他问。


    姜暖瑜对着空气眨了眨眼,低着头,不再说话。


    梁齐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又笑了下,不逗她了。


    车停到小区门口,姜暖瑜前脚刚下车,就听到身后车门合上的声音。


    她一愣,关上车门回头,就见梁齐已经下车绕到她这边来,说:“我送你回去。”


    姜暖瑜突然犹豫起来:“不用了吧……”


    梁齐顿一秒,说:“送你到楼下。”


    姜暖瑜连忙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说出口,她发觉不对。


    不然她以为他是哪个意思?


    好在梁齐没纠结这个,朝她小区的方向偏了下头:“走吧。”


    姜暖瑜没再拒绝,也没再说话,默认了他的安排。


    进到小区里面,和八月底他送她回来那次不同,上次,步道两旁树木蓊郁,路灯光被笼在绿叶围绕的树荫下,朦胧而包裹;而此时已是叶落的时节,昏黄的灯线穿过枯枝,直通蓝灰的天际,开阔,却有些萧瑟。


    枝杈的影子一长条铺在路上,姜暖瑜踩着地上被框起来的光斑,感受着梁齐就走在身边,竟觉得这一刻格外平静而美好。


    但走到一半,她冷不丁想起洗手间外听到的那番对话,心就空落了一道。


    眼看马上到她家楼下了,她蠢蠢欲动,还是问出口:“梁齐。”


    “嗯。”


    “我出现在刚才的饭局,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她问得一本正经,其实言不由衷。她心底里,不太担心这个。


    梁齐的分寸,她不敢说全然了解,但多少也知道一点,他说不用担心就是真的不用担心。可她的确想通过他对这个问题的反应,窥探一点他内心的想法。


    “为什么?”梁齐不答反问。


    “什么……为什么?”


    梁齐看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傻。


    他直接道:“你想知道什么?”


    姜暖瑜:“……”


    好不容易耍一次小聪明,“绿茶”一把,果然还是被看穿了,早知道她就不问了。


    她顿时老实了,窘道:“没,随便问问。”


    梁齐没说话,但并非是相信她的“随便问问”。


    他也知道,今天带她出现在方克臣的那个场子里,不是个恰当的时机。但可能就是在门口看见她那一下,他下意识地不想就那么把她放走了。


    绕过单元门口干枯的灌木丛,到玻璃门前了,姜暖瑜率先站定,梁齐随之停在她身侧。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深夜的小区十分安静,这个季节,连那些不知名的昆虫都不再扯子嗓子叫了。


    “到了。”姜暖瑜说了句废话。


    梁齐没回应,他当然知道到了。


    他一时沉默,她也一言不发。


    几秒钟的时间流逝里,她心跳开始加速,梁齐上次送她回家后的情景,不合时宜地一帧帧在她脑袋里滑过。


    她心中悄然升起一个念头,说不清是不是期待,但她好像……也并不排斥。


    她这头正思绪翩翩,梁齐从口袋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递给她:“你的手机号。”


    姜暖瑜看着拨号界面,迟疑地抬起头,有点疑惑。


    梁齐眼神指了指手机,看向她:“不想给?”


    姜暖瑜脑子里跟过了一道电流似的,极快地摇了下头,手伸出来,接过手机,将自己的号码输进去后,还给了他。


    梁齐直接将号码拨了出去。几秒后,她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挂了电话,收了手机:“有事儿可以直接联系我。”


    姜暖瑜杏眼中满是诧异。


    像梁齐这样的人,时间宝贵,极重隐私,日常沟通大多通过助理或秘书,有他私人号码、能直接联系到他的人并不多。而他却给了她这个权限。


    她怕是自己想多了,对上他墨黑的眸,问:“是……报道的事?”


    “不只是这件。”话音未落,梁齐就回答了她。


    姜暖瑜怔住。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是开心的。很雀跃。


    可她也害怕,她好像并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梁齐越是给她希望,她就越怕自己会想要更多。


    而她现在还不知道,他能给的,和她想要的中间到底差了多少。


    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纠葛在一起,她一时没了反应。


    一阵晚风吹过,树枝上的枯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有几片落到地上的,还没来得及被扫走,此时随风卷起,飘着又落下,在地面哗啦啦打起了旋儿。


    姜暖瑜耳后的几缕发丝被风吹散,一跳一跳地拂在她脸上。


    天凉了,她衣着单薄,鼻尖和脸颊都被吹得有些发红。


    梁齐没过多解释,看她一瞬,退后半步,道:“风大了,上去吧。”


    姜暖瑜的心仍然如乱麻缠绕。他们是有过亲密关系的男女,而他选择送她到楼下,除了绅士风度,会不会……还有其他想法?他会不会……也在保留进一步的机会?


    有他相伴的感觉实在太美妙,让人渴望又向往。她不想就这样和他分开,几乎就又要犯傻。但这次,是理智占了上风。至少今晚,她不该让他留下。


    她点头:“嗯。”怕不舍得,怕后悔,怕冲动改变主意,她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便转身往单元里走。


    可进门后,门合上的一瞬,她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她透过玻璃看向外面,梁齐刚转过身,他的背影融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颀长而挺拔。


    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很久后,她才叹了口气,往电梯间走。


    半路,她又向外望了一眼。尽管她知道,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谁家好人都睡过了才留电话啊-


    批评一下梁齐——


    第35章


    又是一个周一,姜暖瑜一早来到工位,确认了手头专题的进展和工作排期,事情都安排下去后,又帮冯沙沙改了稿子。吃过午饭,她出发去了Marie的活动现场。


    这次活动,是Marie全新高定系列的亚洲首展。因为上个月那篇深度报道的文章反响不错,品牌方很认可姜暖瑜本人,杂志社便决定还是让她出面去现场。


    活动所在的场馆离杂志社比较远,光路上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出租车开到场馆外围时,被堵在了一截车流里,好久都动弹不得。姜暖瑜索性下车,步行往场馆里面走。


    刚过去的这个周末,京城又变天了,气温骤降。今天又是个阴天,风也不小,体感就更冷。


    虽是大白天,姜暖瑜在室外走了几百米,已经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进门后,她一个劲儿地用手搓着胳膊取暖。


    深秋初冬,她上身只穿着一件针织长袖。


    她一向不爱提前添衣,对天气预报上的气温也没什么概念。等什么时候结结实实地被冻一回,才会在搭配的时候多加一件。


    当天是展览首日,展馆尚未对大众开放,只有受邀的媒体和达人凭邀请函才能进入。


    在迎宾处签到后,姜暖瑜沿着指引进了第一个展厅。一走进去,她就被里面的布置惊艳到。


    展厅四壁是丝绒质感的黑色墙面,中央的核心装置,则是一棵巨型的金树。无数金色枝叶交织成树冠,向四周和顶部蔓延,一直延伸至天花板。


    金枝金叶之间,陈列着本次展览的主角之二——两件以黑金为主色调的高定礼服。


    姜暖瑜凑近细看,隔着安全带拉出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铺面而来的高级质感。礼服选用的是丝绸和金属织线的材质,辅以宝石钉珠、珠片、繁复刺绣等精细的制作工艺,整体相当重工。


    姜暖瑜一边用手机拍下画面,一边在备忘录里记录下感受。展厅虽不大,却精致到每一处都近乎完美。


    虽然在来之前,她已经对展出的礼服有所了解,Marie的这一系列高定对她来说也不陌生,但她仍不得不感叹:优秀的作品和同样出色的展示场景相结合时,总能激发出意想不到的惊喜。


    三个展厅看下来,现场的人也越来越多。姜暖瑜在休息区遇到几个相熟的同行,就展览布置和礼服同他们简单交流了几句,也顺带积累一些后期撰稿所需的素材。


    由于当天是开展日,结束后,主办方特别设置了晚宴。姜暖瑜本来不打算去的,衣服也没有穿得足够正式。


    但参加这次活动的品牌代言人里,有一位是冯沙沙最近疯狂上头的偶像。从杂志社出发前,冯沙沙再三叮嘱,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给她要张签名照。


    姜暖瑜想着晚上也没有其他安排,去碰碰运气也无妨。


    晚宴就设在场馆楼上的宴会厅。前半场是鸡尾酒会,后半场才是正式的晚餐。


    姜暖瑜早早上楼,随手拿了杯果酒,视线扫过大半圈,竟在另一头看见了叶霁。


    叶霁一身黑色的小礼服裙,拿着手包,盘发虽然简单,耳边和脖颈锁骨处的钻石配饰却衬得她整个人美艳精致,又楚楚动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霁也看到了她。二人皆是一愣后,惊喜地朝对方走去。


    姜暖瑜眼睛发亮:“看来合作有进展啦?”


    叶霁说:“目前还算顺利,就那天吃饭时候谈的那个项目。”


    “太好了!”姜暖瑜由衷地替她开心,又感慨道,“没想到啊,有一天我们俩会在工作上也有交集。”


    叶霁挑眉:“紧跟姜大编辑的步伐嘛。”


    姜暖瑜不理她的吹捧,像个相当务实的管事,又问:“所以,现在算是进入细节阶段了?”


    “差不多吧,接下来就是细化流程,敲定具体的执行方案,再签约。”叶霁语调一转,“但这次只负责内容策划,传播那部分……”她摇头,“没成。”


    “媒体宣传这块儿,执行起来确实任务重、风险大。”姜暖瑜安慰道,“慢慢来嘛,这才是你工作室的第一个单子,等以后有经验就好了。”


    她想了想,又说:“要不,传播这部分,你先试着找专业团队合作呢?比你自己挑担子风险小一些。”


    叶霁眯眼看她:“不愧是姜大编辑,一语中的。”


    “怎么说?你有安排?”


    “最近还真接触了几个团队。”叶霁有点苦恼,“只不过,专业的、能听懂人话的,报价高得吓人就算了,还对我这种刚起步的小工作室爱搭不理的。”她自嘲道,“不过人家那么牛,直接去和品牌合作了,和我瞎玩儿什么呢。”


    叶霁说的确实是很现实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有解决方法,姜暖瑜不免替她发愁:“确实挺难的。”


    叶霁耸耸肩,叹了口气。


    姜暖瑜忽然说:“其实也不一定非找大公司,现在很多中小团队策略特别灵活,能根据预算量身定制投放方案。算下来,效果未必比大公司差。”


    叶霁认真听着,问:“你有什么推荐的?”


    姜暖瑜皱眉:“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你有什么具体要求?我回头帮你留意一下。”


    “你平时接触的团队,风格调性方面肯定没问题。”叶霁思索片刻,“我倒觉得,沟通最重要,至少能好好说话。”她眉头一揪,“又装又犟的不要!”


    姜暖瑜笑了:“你遇到什么又装又犟的人了?”


    叶霁摆了下手,一副受够了的表情:“别提了。”


    她虽这么说,却忍不住开始认真吐槽:“明明是个简单需求,对方非要表现得高深莫测,玄之又玄。绕一大圈儿行业术语,最后还甩我一句:‘我们只做高端传播,您要不要先看看预算?’”


    这类团队确实有一些格外爱摆谱,姜暖瑜可以想象,抿唇笑了;叶霁却冷哼:“看不起我的预算,他吹牛逼之前怎么不说呢?”


    她继续道:“还有一个,约好了时间,他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就算了,到了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说什么?”姜暖瑜配合地问。


    叶霁语气生动还配上表情,模仿:“不好意思来晚了点儿,但我们团队一直很忙,所以,你可要抓住这次机会啊!”


    说完,她脸拉下来,翻了个白眼。


    一向游刃有余的叶霁居然被沟通问题气成这样,姜暖瑜的关注重点彻底从这些奇葩客户跑偏。


    她眼睛弯弯,笑出声:“你太逗了……”


    叶霁飞来一记冷眼:“你还笑!”


    姜暖瑜赶紧摆摆手,却仍停不住笑。


    叶霁懒得和她计较,注意到她手里的酒杯,问:“你拿的这个好喝吗?”


    “一般。”姜暖瑜收了笑,如实评价,“太甜了。”


    叶霁也听劝,立刻打消想尝试的念头:“那算了。”


    两人还闲聊着,宴会厅入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门口涌进来一群人,其中,一位外形极为出挑的男士被拥簇在中间,正是冯沙沙想要签名照的那位代言人。


    “哎——”姜暖瑜晃了晃叶霁的手臂,刚想拉着她一起上前,却见代言人已经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径直进了包间。


    姜暖瑜还张望着,一脸的惋惜。


    叶霁看她一眼,道:“你怎么这么激动?什么时候追上星了?”


    “不是我。”姜暖瑜解释,“是杂志社的一个小伙伴喜欢他,让我帮她要签名照呢。”


    叶霁说:“这可是流量明星,哪儿那么容易接触到。”


    “好吧。”姜暖瑜不太高兴,“看来签名照是没戏了。”


    她说着,又不死心地朝代言人刚进去的包间方向瞥了一眼,却意外在半道看到了景尧。


    看来景尧和品牌方之间有某种合作,这她倒是没想到。


    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景尧竟逐步靠近,朝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姜暖瑜避开眼神,想装作没看到;不料景尧站定后,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好巧啊,姜编辑。”


    姜暖瑜看他一眼,就见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不明深浅的表情。


    她就不明白了,景尧明明知道她对他的印象不佳,为什么还偏要来和她打招呼。她扯了扯嘴角,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太难看,客气道:“是挺巧的。”


    她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想让他赶紧走开些。


    景尧玩味地看她两秒,将目光转向叶霁,扬了扬下巴,道:“和我一起去里面?今儿他们老总在。”


    姜暖瑜脑袋猛地一炸,转头看叶霁。


    叶霁也没想到景尧会出现,刚才发现他是来和姜暖瑜说话时,她还心存侥幸,但他最后这句话,却将她那点想体面的幻想彻底击碎。


    对上姜暖瑜惊诧、又在本能地掩饰探究的目光,她眼神冷淡,心也冰凉。


    叶霁冷漠而防备的样子让姜暖瑜莫名慌张,嘴巴动了又动,才说:“我、我没关系,你先去忙吧。”


    叶霁看了景尧一眼,什么也没说,和他一起朝包间的方向去了。


    两人转身时,景尧朝姜暖瑜扬眉一下,算作道别;倒是叶霁,从始至终都没再看她一眼。


    姜暖瑜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隐约感觉,她刚才的反应可能让叶霁误会了什么。


    可她着实震惊。


    她没想到那位“景总”真的就是景尧,而且,听景尧的语气,他和叶霁之间似乎很熟悉,他看着她时的神情,甚至是……


    怎么会呢?


    叶霁从没和她提过景尧这号人物。公事、私事,全没有。


    姜暖瑜心绪翻涌了好一阵儿,对这场晚宴也彻底失去了兴趣。但无论如何,她得等叶霁出来。


    她找了个相对清静的角落坐下,宴会厅里,吊灯璀璨,来往人影绰绰,让她心里更加浮躁、不踏实。


    她索性开始在手机上整理下午展览的素材,可等她把备忘录都翻到底了,包间的方向还不见叶霁的身影。


    她实在无事可做,习惯性地打开邮箱检查邮件。一个下午过去,果然又多了几封新的未读信件。


    她点开第一封,是某画廊即将开展的宣传海报。她大概浏览一眼,直接点到下一封。


    页面刷新后,最上方是熟悉的《Chaleur》版头,然而,和以往的专题推送不同,这次,标题下只有几段纯文字。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封邀请函。


    邮件来自《Chaleur》的编辑团队,发送人开篇就表达了对她在时尚报道领域的高度认可,还特别提及她在过往几个专题和特稿中的专业见解与独到视角。


    邮件明确表示,编辑团队希望与她就内容创作展开合作,并提议通过视频通话进一步沟通细节,同时请她提供一个方便的时间段。


    信件的措辞颇具诚意与重视,姜暖瑜一时间都不太敢相信,又仔细读了一遍,内心才渐渐浮起被认可的满足和激动。


    她没怎么犹豫,当即编辑了回复邮件,表达了对邀请的感谢,并附上了可供视频通话的时间。


    虽然还不清楚合作的具体形式,但能参与《Chaleur》的内容制作,哪怕只是一期合作专题,就足以让她感到振奋。


    她压下内心的激荡,看了眼时间,正犹豫要不要给叶霁发个消息询问情况时,叶霁从包间出来了。


    她朝姜暖瑜原先所在的方向张望,却没看到人。姜暖瑜也没叫她,绕过人群,从另一边迎上去。


    叶霁看到她后,眼神躲闪了下。


    姜暖瑜笑着,语气也莫名地小心翼翼:“结束了?”


    “嗯。”叶霁问,“等久了吧?”


    “反正我也没事儿干,正好把下午的工作整理了一下。”姜暖瑜语气轻松,心情却不是。


    叶霁没接话,似乎是欲言又止。姜暖瑜等了她半刻,才试探着问:“你……还想留下吃饭吗?”


    叶霁停顿了一下,看向别处,说:“随便,看你吧。”


    “那要不就回?”


    “行。”


    叶霁问服务生要来了她的大衣,晚餐正式开始前,两人提前离开了宴会厅。


    沿着旋转楼梯下楼时,叶霁忽然问:“你认识景尧?”


    姜暖瑜心里咯噔一下,低头扶着栏杆扶手,说:“算认识吧。完全不熟。”


    叶霁没再问,姜暖瑜也没多说。两人之间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走出场馆,门口,姜暖瑜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却听叶霁冷不丁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手上的动作顿住,从屏幕中抬起眼。


    叶霁看着她,道:“Marie的资源是通过景尧拿到的。我很早就认识他了。”


    姜暖瑜怔了一瞬,笑着说:“这个啊,这很正常啊,和这种顶级品牌合作,肯定需要中间人引荐……”


    “姜暖瑜。”叶霁皱眉打断她。风将她额角的几缕碎发从盘发中吹离,横铺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的声音透着压抑,“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虚伪。”


    “虚伪”这个指控砸下来,将姜暖瑜定在原地,彻底愕住。


    叶霁冷冷看着她:“你和梁齐才上了一次床,就满脑子担心,怕他觉得你会利用关系,从他身上谋取一丁点儿资源和利益,玷污了你对他的感情。怎么到了我这儿,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儿,你却说‘正常’?”


    “我……”姜暖瑜本能地想辩解,却在叶霁毫不退让的目光下,哑口无言。


    叶霁扯了下嘴角,讽刺道:“你现在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违心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还是说,你说的其实是心里话?你打心眼儿里觉得你比我高贵,你比我清高?”叶霁的神情语气没有一丝缓和,甚至更加尖锐刻薄,“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的感情就一定得是纯粹的,别人就无所谓?”


    姜暖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错愕,比起愤怒或是委屈,她更觉得难过和无措。


    她从没想过叶霁会用这样的语言来批判、攻击她。


    叶霁见她被自己刺伤的样子,垂下眼,表情松动了些。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姜暖瑜完全没反应,呆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走出几步后,叶霁忽然折返回来,从包里抽出一个信封塞到姜暖瑜手里,又转身离开。


    姜暖瑜打开信封一看——是那位品牌代言人的签名照。


    是叶霁在包间里替她要的。


    她闭了闭眼,快步追上:“叶霁!”她一把拉住她手臂,“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霁停下脚步,没看她,一双好看的眸子,在灯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水红。


    “是我太装作轻描淡写,是我不坦率,这我承认。但我没有像你说的那么想过……”姜暖瑜又自责又委屈,“你别误会我。”


    叶霁轻甩开她的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有关系!”姜暖瑜急道,“有什么我们先回家再说。好吗?”


    叶霁决绝摇头:“我今天没法说更多。”


    “叶霁!”姜暖瑜又重拉住她,眼睛也红了一圈。


    叶霁终于看向她:“你自己打车回家吧。”她再度挣开姜暖瑜的手,绕过她离开。


    姜暖瑜跟着她转过身,拨开被风吹散的头发,一时不知该不该再追上去。


    叶霁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一直是。


    她们明明是相同的年纪,叶霁却总是更照顾她的那一个。


    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她的情绪,主动分担她的烦恼。虽然总调侃她该谈恋爱了,却会在她不喜欢的社交场合替她挡下麻烦。


    她熬夜工作忘记吃饭,叶霁会带着热气腾腾的宵夜过来,一边嫌弃她废柴、不会照顾自己,一边陪着她吃得心满意足。


    甚至,工作后每一年的生日,不论多忙,也都是叶霁陪她过的。


    在她眼里,叶霁一直是她们之间更强大、更可靠的那一个。她总是那么明媚热情,开朗果断。


    可是,偏偏是这样的叶霁,却露出这样脆弱防备的一面。


    夜色沉沉,叶霁的背影纤细而挺拔。风掀起她大衣的一角,远远看去,潇洒恣意。


    姜暖瑜的眼眶却一阵一阵发酸。


    第36章


    第二天,姜暖瑜到工位从包里往外拿东西,看到那个装有签名照的信封时,动作一顿。


    昨晚和叶霁在展馆门口分开,回家后,她给叶霁发了微信报平安,叶霁没回。


    姜暖瑜把签名照放到冯沙沙桌子上,坐回自己位置后,给叶霁发了条消息。


    「这个周末就供暖了,来我家吃火锅,正式迎接冬天怎么样?(火锅不算预制菜[怂emoji]」


    一分钟过去了,叶霁还没回。


    她又发了一条:「周五?周六?还是周日?你选嘛」


    这条发出去,手机屏幕还没自动熄灭,叶霁就回复了:「周六晚上吧」


    姜暖瑜回了一个「OK!」的表情,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她明白叶霁需要时间。但是,她同样希望叶霁知道:她在乎她的情绪;她也没有因为一次情绪上头的指责,就忘记她们之间所有的好。


    *


    周六这天,由于前一晚熬了夜,姜暖瑜睡到快中午才醒。她掀开被子,房间中弥漫的那股暖意让她意识到——供暖了。


    她伸出一条腿,赤脚踩在地上,果然,丝丝温度正透过地板传到她脚底。


    她下床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洒满屋子。她就着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简单洗漱后,她拉开橱柜翻翻,又打开冰箱看看,没找的什么特别想吃的。无奈之下,只好拿颗水煮蛋凑合一顿。


    她把鸡蛋在台面上敲一下,立在岛台边剥壳,瞥见餐桌上合着的笔记本电脑,即刻又心事满怀。


    昨天晚上,她和《Chaleur》的编辑总监玛丽安娜进行了视频通话。


    和她最开始预想的合作形式不同,对方为她提供的,是一份全职的工作,即担任《Chaleur》国际版的正式编辑一职。


    玛丽安娜还特别提到,《Chaleur》团队希望借助她的亚洲文化背景,推动更多东西方融合专题的策划和落地。


    这一点,反而是姜暖瑜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工作邀请的契机。


    除了内容产出这种普遍而共通的能力之外,文化背景带来的视角,是她独有的、难以被轻易替代的核心竞争力。凭这一点,她就不是完全被动的。


    她一口一口咬着水煮蛋,蛋黄干噎,她也仿佛没感觉,嘴巴机械地咀嚼、吞咽着。


    昨晚,她难得失眠,辗转反侧到半夜,却仍没想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能在《Chaleur》工作,是她从未敢想过的事。可玛丽安娜的每一句话,都在向她传递着同一个信息:她值得尝试。


    接受这份邀请意味着,她不再是只依赖《Florian》的平台和人脉。她会真正身处全球时尚资源的中心,与顶尖的设计师、艺术家直接对话。


    这意味着,她会亲自参与国际顶级时尚刊物从深度选题、到专题落地的全过程。每一期杂志都将留下她的名字。她的专业能力和个人影响力,也可能被提升至前所未有的、留在《Florian》而达不到的高度。


    但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告别京城,去往近万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得不离开熟悉的环境,放弃舒适的工作氛围,牺牲与朋友、家人之间相对近的距离……


    ……还有梁齐。


    想到他,姜暖瑜心里又是一阵几乎窒息的揪紧。


    明明她连他们之间的关系都还无从定义,她却开始担心,她的选择会让两人仅有的那点联系一点不剩。


    她还未曾拥有,就害怕会彻底失去。


    而她距离这些,只差回复一封确认的邮件。


    台面上的蛋壳已经被她无意识地用手碾成细小的碎片,她低头看一眼,扫进了垃圾桶。


    *


    下午,姜暖瑜在厨房翻箱倒柜,愣是没找到火锅底料。她明明记得,家里之前是有的。


    她想着可能是太久没在家吃火锅,记错了也说不定,不再纠结,决定重新去买。


    姜暖瑜平时都是从网上买菜,可这会儿,她忽然心血来潮,打算亲自去趟超市。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一套舒服的休闲装、平底鞋,步行去了附近的商超。


    大概是周末的原因,超市里人不少。她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中来回穿梭,逛了好一阵儿,才大概买齐一顿火锅所需的食材。


    她一边往收银处走,一边低头点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肉卷、虾滑、各种蔬菜菌菇和丸子、豆皮……很快,她发现忘了拿最重要的——火锅底料!


    她只好推着车,逆着人流往回返。


    姜暖瑜吃辣,但不算很能吃,一整场辣味的火锅,她是不太能坚持得下来;但叶霁作为一个地道的京城人,吃火锅却是无辣不欢。于是,姜暖瑜选了一个辣的底料,外加一个不辣的番茄味。刚好家里有鸳鸯锅。


    等再回到收银处,排队的人又比刚才多了不少。


    姜暖瑜特意挑了列最短的队伍,谁知排在她前面的几位,每个人的购物车里都满满当当的。左右两边的队伍都在不断往前移,唯独她所在的这队,半天没动一步。


    她郁闷了。


    她以为这会是最快的一队才选的。


    她等在后面,视线漫无目的地来回扫,斜前方,一个纤细高挑又紧俏的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人往前挪了一步,侧了个身位,这下姜暖瑜认出来了——是施宥宁。


    世界真小,也是真巧。


    她迅速收了视线,压了压头上的帽子。


    她和施宥宁的关系,虽说距离剑拔弩张是差远了,但也绝对和朋友搭不上边。只说是同事吧,却总还是有丝说不出的微妙,怪别扭的。


    她是不至于跑过去和施宥宁打招呼,别对上眼神就行,不然免不了得寒暄几句。她今天实在没那个心情。


    话说回来,施宥宁和杂志社合作也已经有几个月,两人在工作上还没有直接交集。上一次交流,还是九月中旬,杂志社办的那场时装周联动晚宴上。


    想到这,姜暖瑜忽然回忆起,那天施宥宁说起的她和梁齐分手的原因。


    当时,她觉得那都是对方的事,与她无关。可如今面对《Chaleur》的邀请,她不禁把施宥宁的经历投射到自己身上。


    梁齐的感情观,他对于时间、空间和关系的定义,对其他人和自我的排序……这些在她心里,似乎都有了和那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正低头愣神,感觉眼前空了。


    刚才还停滞不前的队伍,忽然流畅起来。


    她推着购物车向前,前面的人一个个离开,没过多久就轮到她。她结了账,提着两大包食材回了家。


    到家没一会儿,叶霁也来了。


    叶霁也提了一袋儿吃的,里头有一份千层蛋糕和切好的各式水果,还有几罐气泡酒。一进门,她就熟门熟路地把酒放到了冰箱里,提前冰着。


    叶霁负责洗菜,姜暖瑜切好、装盘,叶霁再把盘子和碗筷一一端到餐桌上。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坐下,伴随着热气开动。


    锅里食材翻滚,不同食材的味道交织,组成专属于火锅的香味。


    席间,气氛一切如常。两人东拉西扯,仿佛几天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却都默契地避开敏感话题。


    锅底煮得差不多要干时,姜暖瑜靠在椅背,拍拍肚子:“我饱了。”


    “我也吃撑了。”叶霁用纸巾擦擦嘴,“是这顿火锅吃的吗?怎么感觉你家这么热?”


    “这房子的地暖确实挺好的。”姜暖瑜说。


    “明早起来肯定要上火了。”叶霁说着,叉一颗草莓到嘴里,扫了眼餐桌上的情形,知道姜暖瑜不会放任这场景过夜,说,“趁我还有劲儿,先把这摊儿收拾了。”


    姜暖瑜也不和她客气:“行。”


    两人把没吃完的食材分类放进冰箱,锅碗盘摆进洗碗机,人转移到沙发上,慢慢消化。


    姜暖瑜团坐在单人沙发上,咬着易拉罐的边边,间断地看了叶霁好几眼,终于开口:“叶霁,你和景尧,是怎么回事?”


    叶霁仰躺在长沙发,脑袋搁在抱枕上,看着天花板,鼻息间逸出一声轻笑,放在沙发上的手一下下轻拍着,却迟迟没开口。


    “你心里的那个人,就是他吗?”姜暖瑜又问了一句。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在叶霁的众多前任里,有一个人似乎不太一样。但叶霁对于恋情实在表现得太洒脱,她不确定,这个不一样,是否真的就是那么不同寻常,便从没问过。


    叶霁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意外姜暖瑜竟然看出了这一点。


    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叶霁坐起来,探身从茶几上拿过那罐气泡酒,慢悠悠喝了一口,才说:“你记不记得大三那个冬天,我翘了几天的课跑去滑雪?”


    姜暖瑜略略回想,点头:“记得。”


    “那个时候,我就是和他一起。”叶霁说,“那会儿我们刚认识没多久,也没确认关系,但我知道我喜欢他。也能感觉到,他对我也有点儿意思吧。


    后来无意间刷朋友圈,他朋友发的照片里,拍到了他和其他女孩儿一起的样子。”


    “我暗示着问他,本以为他会否认,或者至少搪塞我一下。但没想到,他那么坦诚。”叶霁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次我就知道了,他没想着和我在一起。”


    姜暖瑜垂下眼,安静地听着。


    “他还是会对我很好,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确切的关系。”叶霁的语气淡淡的,“偶尔见面,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单纯和他待在一起。哪怕旁边还有其他人,我也会有一种错觉:我和他是绑定在一起的,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会在意我,会在某个特别小的细节上忽然关照我,那种亲密……”她眯了眯眼睛,“模糊、没有边界,但我觉得特真实,也让我一度以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还有希望。”


    说到这里,叶霁停下,拿起酒罐喝了一口,抿唇舔了舔,仰头又喝下一大口。


    姜暖瑜问:“那后来呢?”


    “后来……”叶霁扭头望着窗外,许久才开口,“我发现,我越来越介意他身边的人,也对他的好越来越难以抗拒。我会想,为什么我不能是他的唯一?”


    “可我也越来越明白,他永远不会变成我想的样子。我做不到让他变成我想的样子。所以,我就做和他一样的人。”


    她开始和不同的人交往,试图用这些短暂的新鲜感填补内心的空虚,来转移对景尧近乎执念的喜欢。


    他们之间从不避讳她的对象,而景尧,有时也会不咸不淡地聊起那些男人。他语气里听不出褒贬,甚至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的感兴趣,还是纯粹敷衍。


    有一次,叶霁忍不住问:“那他和你比呢?”景尧也只是看着她,笑笑不语。


    她毕业后不久,景尧叫她陪自己出差。也是那一回,他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可身体界限的突破,却没让两人的相处模式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景尧身边的女人还是换了又换,叶霁也仍在恋爱、分手中来回切换。而每一次她分手,景尧都会恰到好处地出现,不多问,不多说,却将那不清不楚的关系维系了下来。


    他对她好像真的很好,有时候叶霁都在想,景尧可能真的爱上她了。


    然而,今年初的时候,在景尧家的露天阳台,天光澄澈,他身上裹着被子,从背后环着她,两人一起看漫天纷飞的大雪。


    京城的冬天,即使是晴朗白天,气温也不过零度上下。


    脸上是冷冷的空气、凉凉的雪花,被子下,是彼此几乎赤裸的身体。紧紧相贴的皮肤,在互相传递着热意。


    “叶霁,你图我点儿什么吧。”景尧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图我点儿什么,这样我也心安一点儿。”


    那一刻,寒意才真正入骨。


    叶霁倒是没想错,她对景尧来说,的确是特别的那一个,但没特别到让他甘愿清空他那片自由的世界。


    他的柔情让她沉迷,也让她痛苦。因为她清楚,那从来都不专属于她。


    她试着彻底切断和景尧的联系,可每当他主动靠近,她又控制不住地放纵自己沉溺。明知是饮鸩止渴,却又甘之如饴。


    直到有个念头在她心头产生,或许,她得自己给自己一个能彻底离开的理由。


    “他不是希望我图他什么吗?”叶霁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那我就图他点儿什么。”


    哪怕看起来很荒唐,但至少,她的感情能有个出口。


    “我用景尧的人脉,调换了在电视台的岗位,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做别的事情。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工作室。”说到此处,叶霁仍有些不自然地垂了垂眼。


    “我走了最简单,也是最难的那条路。工作室的第一个业务就是国际大牌,之后,就算没有他,我也有了底气。”


    叶霁抬眸看向姜暖瑜,下颌紧绷,动了动唇,倔强道:“我要我真的图了他什么,我要看到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我面前,这样我就没资格谈感情了。”


    她眼底发红,水汽渐渐积聚在眼角,她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对他的感情,自然也没意义了。”


    姜暖瑜听着这一切,目光紧紧盯在地面,眉心皱了又皱,说不出话。


    她震惊、震撼,无措、无语,更多的是心疼。


    叶霁和景尧之间,或者说,是叶霁对景尧的感情深度,让她始料却远未及。


    她想问叶霁,这样值得吗?也想问,就只能这样了吗?


    她的话没出口。因为她知道,叶霁的选择就已经是答案。


    她几乎对叶霁的痛楚感同身受,正是这份感同身受,让她无法轻易开口安慰。简单的语言,不足以缓解叶霁这份情感的沉重。


    叶霁一口气把手中的酒都干了,倾身把罐子放到茶几上,仰头晃了晃头发,双手拍在腿上,长出一口气:“就是这样。说出来也挺好的。”


    姜暖瑜终于抬眼看她。灯光下,叶霁的皮肤白得透明,酒精刺激下,她双颊的红晕蔓延到颧骨,爬满眼眶。而她眼中积蓄的泪,也终于顺着眼角滑落。


    姜暖瑜起身,从冰箱又拿了一罐酒,站到叶霁旁边,打开拉环后递给她,没说一句话,又坐了回去。


    两人坐在不同的沙发,想着彼此的、各自的心事。


    “叶霁。”长久的沉默中,姜暖瑜忽然说,“我支持你。”


    叶霁没说话。


    姜暖瑜又说:“不管怎么样,我支持你的选择。所有的。”


    光明的、晦暗的,快乐的、痛苦的,放纵的、毁灭的,所有的。


    叶霁哼声笑笑,隔了好一会,才飘出一句:“我知道。”


    姜暖瑜没再接话,喝了口酒,压下已经堵在喉咙、疯狂上涌的情绪。


    过了会儿,叶霁长叹一声,主动打破这份沉重的沉默,故作轻松道:“我可没闹着玩儿,工作室,我一定会好好做的。机会是别人给的,路得是我自己走。再难,我也要走得漂亮。像我的人一样漂亮。”


    姜暖瑜徐徐笑了,却说:“叶老板,苟富贵,勿相忘?”


    “富贵不富贵还不好说,”叶霁转头,放肆地上下打量她一道,“但你的姿色,我肯定忘不了。”


    姜暖瑜知道她是不想让彼此沉浸在低沉丧气中,配合道:“我可是钢铁直女,就算你富贵,我也只能婉拒你了。”


    叶霁撇撇嘴:“归功于梁齐的存在,我勉强信你是直女吧。”


    提到梁齐,姜暖瑜上扬的嘴角往下落了落。叶霁和景尧之间的某些方面,让她莫名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梁齐是否也会像景尧一样,在给予温情的同时,内心却有着不可逾越的界限。


    叶霁问:“那天晚上,你们后来……怎么样啊?”


    她说的是在蕴庭会所门口,梁齐把姜暖瑜拉住那天。


    姜暖瑜垂着眼,陷入回忆。只是想到那天的梁齐,她心中的苦涩,就好像掺进了几丝甜意。


    她抬头,对上叶霁不怀好意的表情,瞬间无语:“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啊?”


    叶霁睁了睁眼,着实无辜:“我怎么不正经了?”她反击,“倒是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


    姜暖瑜也不服:“我哪儿不正常?”


    叶霁有理有据:“你不具备一个正常成年女性应该有的欲望和需求。”


    姜暖瑜要反驳,脸却红了。


    尽管如此,还是要捍卫一下自己的生理需求的。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说完,她起身走开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叶霁眼睛一亮,对着她的背影追问,“你们那天又干嘛了?”


    姜暖瑜已经钻进洗手间。


    说不过,她躲得过。


    第37章


    周一上午,杂志社召集几位总监和资深编辑,临时召开了一场选题讨论会。


    会议事关次年开年刊的封面人物和主题。按理说,十一月才开始做开年刊的封面算是相当晚。


    品牌早在半年前就买下了《Florian》这次开年封的版面,原定的封面人物是品牌颇有资历的代言人之一。但上周,品牌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将封面人选换成了一位备受瞩目的新锐男演员。


    这一换人,意味着原先的策划也得推倒重做。


    根据品牌提出的需求,编辑总监文昊事先已经拟好一个契合的方向。


    “我大概了解了一下这位封面人物的形象和经历,暂定主题是‘选择与改变’。考虑到他目前炙手可热的状态,我倾向于把重点放在选择的结果上。”


    “人物故事可以围绕他如何从一个素人,逐步走出舒适区,最终成为拥有代表作的演员展开,以此探讨选择热爱和成就自我的过程。最后,再扣回他和品牌的契合点,关键词是:优雅和突破。”


    “在视觉风格上,我设想的是黑白对比,象征过去与未来、变与不变。用简洁的光影来叙事,也呼应品牌一贯的经典调性。”


    内容陈述完,文昊看向在座众人:“大家有什么想法?”


    孙莹第一个提出看法:“黑白风虽然有强象征意义,但……这毕竟是新年第一刊,这种色调会不会显得太沉重了?”


    艺术总监点头附和:“黑白风格确实可能偏压抑。或许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加点儿品牌常用的色彩,既保留视觉对比,也不至于太没活力、太丧感。”


    另一位编辑也发言:“我在想,拍摄内容里能不能加入对话的概念?比如演员和过去的自己、未来的自己展开对话。用双曝光,光影过渡加入暖调色彩,应该不会很突兀。”


    “这个对话的概念不错。”文昊接话,“还能和品牌经典现代融合的概念呼应,看作是过去和未来的对话。很好。”


    大家一句接一句地讨论着,姜暖瑜眼睛盯着面前的资料,手里拿着笔盖,扣在另一只手的指关节上,轻轻转着。


    察觉到周围的安静,她眼皮一抬,发现大家似乎都在等着她发言。


    她强行回过神,却只记得文昊最开始说的“选择与改变”。


    她抿抿唇,稍整理了下思路,道:“呃……我觉得,‘选择与改变’这个主题很好。总监提到要强调选择的结果,这个角度确实有意义。但,选择本身的过程,是不是也能成为一个叙事点?封面人物作为新锐演员,他的成功未必是一蹴而就的,过程中,也许也有过反复和挣扎?”


    文昊点头:“这个思路也很好,可以进一步挖掘。”他又问,“视觉上呢?对大家刚讨论的几个点,你有什么想法?”


    “视觉上……”姜暖瑜抬了抬眉毛,视线扫过其他人——刚才的讨论,她可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她试探着说:“如果,能体现新年的氛围……应该也不错?”


    “好。”文昊总结,“这样的话,大家对视觉的方向算是达成了共识……”


    姜暖瑜悄悄大松一口气。这回算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没彻底掉链子。


    前一天周日,她在家几乎躺了一天。只不过她人躺着,脑子却没休息。


    梁齐,叶霁、景尧,施宥宁,甚至连朱利都被包括在内,几个人轮番侵占着她的思绪。


    而和玛丽安娜的视频会议,也像是她脑中这出大戏里插播的广告,突兀,还没法儿跳过。


    她被迫处理着这些信息,大脑根本无法按她的意志来集中注意力。


    会议剩下的时间里,她只好在每个能发言的间隙都积极主动地表达、递话,用这样的方式强迫自己投入,总算是捱到了会议结束。


    已是中午,大家陆续去吃午饭。


    姜暖瑜回到工位,心思混乱地呆坐了片刻,拿起手机给纪萌发了条消息:「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占用您一点时间。」


    两三分钟后,纪萌回复:「两点后来我办公室。」


    「好的,谢谢您。」


    面对《Chaleur》的邀请,做出决定前,姜暖瑜认为她应该和纪萌进行一次对话。这既是出于对杂志社的尊重,也是在逼自己正视内心的声音。


    可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话题。


    《Florian》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从开始实习到现在,从学生到职场人,近六年的时间,她所有的成长都是在这里。


    “姜姜,快给我看看这个!”冯沙沙拿着一本杂志凑过来,兴奋地翻开其中一页,“你快看这组现代雕塑,真绝了,好震撼!我们是不是可以写点类似的专题?”


    姜暖瑜扫了眼她手里的杂志,道:“确实不错。”


    “我就说嘛!”冯沙沙一拍桌子,语气满是自豪,“用雕塑做背景,拍一组大片怎么样?下次你开选题会的时候,可以提议一下嘛。”


    姜暖瑜思绪再次飘浮。


    如果真的有改变,下次的选题会,她可能就没法参加了。


    意识到刚才在想什么,她略显烦躁地蹙了下眉。


    这也是她一定要找纪萌谈话的原因。事情虽还没决定,但内心的摇摆,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方方面面。


    冯沙沙见她没说话,追问:“怎么样?”


    姜暖瑜回过神,点头:“嗯。”


    “Yes!”冯沙沙眼睛一亮,“我去拍张照片留着参考!”说完,她喜滋滋地拿起杂志,小碎步蹦回了自己的位置。


    姜暖瑜看着她风风火火又热情十足的样子,心情却有些沉重。


    *


    时间刚过两点,姜暖瑜来到纪萌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纪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姜暖瑜推门进去,纪萌正站在饮水机前接水,看到她,手指了指一侧的沙发:“坐吧。”


    “诶。”姜暖瑜过去坐下。


    纪萌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坐到了她对面。


    姜暖瑜手放在膝盖上,垂着眼皮,一时没讲话。


    纪萌很少见她这般犹豫的状态,稍一打量,关切道:“怎么了?工作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酝酿了几秒,姜暖瑜开口:“主编,我收到了《Chaleur》的工作邀请。”


    纪萌眼神稍稍一顿,露出一抹笑容:“这很好啊。什么形式的邀请?需要杂志社怎么配合?”


    姜暖瑜说:“对方希望我到巴黎,全职参与《Chaleur》国际版的编辑工作。”


    纪萌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后缓缓点了点头,明白了其中的分量:姜暖瑜能来谈这件事,说明离开已经成了她的选项之一。


    纪萌深知,在创意行业里,强留想走的人并不明智,姜暖瑜还想说什么,她先开口了:“我支持你去。”


    姜暖瑜一怔。


    “作为一个时尚平台,《Florian》本就是为热爱这个行业的人搭建桥梁。”纪萌说,“作为主编,我很荣幸能带出你这么年轻优秀的编辑。”


    姜暖瑜被纪萌的话触动,说:“我很感谢您的支持,但……其实我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


    纪萌了然一笑,点点头:“我理解你的犹豫。一边是全新的平台,全新的机遇;另一边,是熟悉的环境,让人留恋的安稳,还有人情的牵绊。这样的选择确实很难。”


    纪萌的理解一针见血,姜暖瑜心下怅然。


    “但姜暖瑜,你现在正处在风头正劲的时候,事业的路才刚开始,你也许会觉得,这样的机会,未来可能还有很多。”纪萌看着她,笑了笑,“但我得说,只有抓住当下的那个机会,才能让更多可能真正的发生。”


    “人的一生中,必须要抓住的机会,其实就那么几个。像《Chaleur》这样的邀请,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一个。”纪萌说,“作为主编,我当然不希望杂志社失去你这样的编辑。但从个人角度出发,我认为,这样的机会,有一百次就要抓住一百次。它对你来说是完全不同的起点。”


    姜暖瑜揪着手,唇线绷着,内心翻涌复杂,久久没有开口。


    纪萌交叠起双腿,手搭在膝上,缓缓说道:“我们这个行业节奏快,更新更迭是常态。职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切换平台、接触新资源,很常见、甚至很必要。你在巴黎积累了经验和资源,不管以后回不回来,你以后的职业选择,也一定会更加开阔自由。”


    “其实,绝大多数的改变,本质上也只是阶段性的调整罢了,它不等于最后的终点。所以,你不用对此有那么大的压力。”


    姜暖瑜听着纪萌的话,若有所思。


    这两天,她的挣扎只陷在去或者留,似乎这就足以将未来的一切刻上烙印,不再有转圜的余地。


    而吧这一次选择带来的变化,当作阶段性的尝试。这样的角度,的确是她没想过的。


    从纪萌办公室出来,姜暖瑜心底的各种情绪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几次深呼吸,也没能平复胸口的震荡。


    她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站在工位旁的落地窗边,望向对面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初冬的阳光反射在玻璃幕墙,冷硬而耀眼。她被那光晃得眯了眯眼,却固执地不移开视线。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她已经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号码有一会儿了。


    已收藏联系人那一栏,只有一个名字。


    她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眼前却全都是梁齐。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到上一次分别他转身的背影结束,一幕幕闪过。


    她惊觉,关于他的记忆,每一个细碎的片段,都在她意识里那么深刻。所有画面清晰到生动,生动到真实,真实到……让她只想贪恋。


    她的心被狠狠扯动着,叫嚣着想要沉醉在这样的美好中,几乎要将她从理智的防线拉回。


    她猛地睁开眼,手指颤动着切到微信,点开纪萌的对话框,打字发送:「主编,我决定接受《Chaleur》的邀请。谢谢您的建议。我会先完成手头的专题工作。」


    屏幕暗下去后很快又亮起,纪萌回复:「好的。」


    姜暖瑜转身,脚步虚浮地坐到椅子上,快速摇晃鼠标唤醒屏幕,生怕自己后悔似的,匆匆给《Chaleur》回复了确认邮件。


    信件发出去的那一刻,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掌心下也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调出日历,日程表上的工作安排,最后一项截止在一月十号。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她忽然不安起来,心绪漂浮而空茫,没能彻底接受她到底做了什么。


    屏幕右上角的时钟,秒数正一下一下跳着。


    时间,并没有随着某个决定的发生而有任何改变。


    那其他的,应该也不会因此改变。


    去巴黎,不等于和现在的一切彻底割裂。


    一定是这样。


    编辑部已经从中午的慢节奏恢复了活力,各种声音交织混杂,扩散蔓延到上空,又飘落到她耳边。


    她低下头,双手撑在额角,头脑里嗡嗡作响。她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她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暖瑜……?”


    姜暖瑜想被惊吓到,立刻支起脑袋,顺势把头发拢到脑后,眼中的涣散一闪而过。


    何安琪面露担忧:“……你不舒服吗?”


    姜暖瑜摇头,轻松地笑笑:“没有。我没事儿,在发呆呢。”目光落到何安琪手中的资料,她扬了下眉毛,道,“什么事儿?你说。”


    “好。”何安琪又看了她一眼,才道,“这次受访的电子画家余淼,我刚才和她联系过了,确定了拍摄和采访时间,还是下周一,没有变动。原计划是在一号棚棚拍,但对方忽然说……想把拍摄地点改在户外。”


    “户外拍?”姜暖瑜皱了下眉。


    何安琪点头:“嗯。”


    姜暖瑜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后脑勺,从收纳架抽出相关的文件资料,大概翻看了下,道:“已定的服装风格和整体基调,挪到户外拍影响也不是很大……”


    她想了想:“那就顺她的意思来吧。”她抬头,问,“她有说倾向的地点吗?”


    “这倒没有。”何安琪说。


    姜暖瑜点点头,轻咬着唇角——拍摄地点她还得重新定。


    她思索片刻,交代何安琪:“你先跟品牌那边确认好服装借用的细节,采访提纲我马上发给你,你发给她看一下吧,让她提前确认。”


    何安琪认同地点头:“我也觉得有必要。”她撇撇嘴,“万一到时候她又有新要求了,咱们还得把计划顺着再改一遍。”


    姜暖瑜看出她的不满,笑:“艺术家嘛,都有点个性的。”她转而道,“拍摄地点我选好之后和你确认。……摄影师是?”


    “是刘摄。”何安琪说,“但他当天还有两场拍摄在一号棚。如果我们改地方的话,时间上,他可能就稍微有点赶。”


    “刘摄来不及。”姜暖瑜果断道,又问,“其他摄影师呢?”


    何安琪略一思索,提议:“要不……施摄?”


    姜暖瑜眼神一顿,顿时回想到上周六与施宥宁在超市的偶遇。


    她暗叹:果然不能念叨,想什么来什么。


    可她也不好直接否了这个建议。那就真成公私不分了。


    “行,那你去协调吧。”她合上手边的文件夹,抬起头,柔柔一笑,“辛苦啦。”


    “没事儿。”何安琪摆摆手,“走啦。”


    何安琪走远后,姜暖瑜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有工作要做。


    但还好,她还有工作要做。


    *


    当天下午,梁齐处理完外部事务,回到53楼。


    电梯门开,接待台的助理起身问好:“梁总,下午好。数据中心的潘铭杰潘总监正在等候区等您。”


    梁齐脚步未停,下巴略点:“知道了。”


    经过等候区,潘铭杰起身,恭敬道:“梁总。”


    梁齐看了他一眼,径直朝办公室走:“进来吧。”


    潘铭杰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跟了进去。


    梁齐随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坐进办公椅,抬眼看向潘铭杰:“说。”


    “梁总,有关尧总子项目增设的vvip会员制度,我已经按您上周五的要求,整理出了会员分布情况和消费积分的使用明细。数据出来后,的确有几点异常。”


    潘铭杰递上一份报告:“新增的vvip会员里,客户的背景信息严重缺失。尤其是几位频繁高额消费的客户,系统里只有诸如姓名这类最基础的资料,连完整的身份验证信息都没有。


    也就是说,我们其实没法核实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梁齐看着报告,未抬头,食指叩了叩桌面,示意他继续。


    潘铭杰道:“数据显示,会员积分的兑换倾向也明显偏离常规。在云景原有的会员制度中,选择用积分兑换社交类活动的比例大约只有5%。但在子项目的vvip体系里,有超过50%的积分,都被用来兑换一个叫‘名人局’的社交活动。”


    “名人局?”梁齐抬眸,“干什么的?”


    “这是尧总为vvip会员特别设立的项目,和云景现有的积分兑换体系不互通。”潘铭杰摇头,“但具体形式……因为是相对私密的社交活动,并没有公开披露。”


    梁齐一副扑克脸,没说话。


    “还有就是……尧总的团队近期频繁调取了这些客户的消费记录,并对部分数据进行了二次标记和归类。”


    潘铭杰犹豫着补充:“这些操作本身问题不大,但尧总显然试图将其无痕。他的这些行为,在外显报表里是没有的,我是通过此前植入的全局分析系统才捕捉到的这些痕迹。”


    到这儿,梁齐稍靠向椅背,眯了下眼。


    潘铭杰难以揣测他此刻的真实想法,一时没吱声。


    片刻后,梁齐合上文件,吩咐道:“继续跟进这些异常点,有新情况第一时间汇报。”


    潘铭杰推了推眼镜:“是。”


    潘铭杰出去后,梁齐的视线落在那份报告上,指尖在桌面一下下轻叩着。


    景尧,到底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分机号,道:“来一下。”


    很快,彭泽敲门进来;梁齐将桌上的文件夹递给他:“想办法弄清楚这个‘名人局’是什么名堂。”


    彭泽点头:“好。”


    他接过文件,正要转身离开,梁齐忽问:“康蒂合作的相关特稿最近反响怎么样?”


    彭泽愣了下,道:“这半个多月,参加交流会媒体的所有特稿都已经陆续发布,整体反响非常不错。”


    看出梁齐似有所指,他特意补充:“《Florian》作为唯一一家生活方式类媒体,对于文化层面的解读,展现了独特的视角,总体反馈向好。”


    “嗯。”梁齐点点头,说,“给这次合作的媒体公司各赞助一笔内容支持金。《Florian》在原有赞助金的基础上,额外发一笔奖金。”


    彭泽:“……是。”他转身出去。


    老板的表达方式,还真是够含蓄迂回的。


    第38章


    给《Chaleur》发确认邮件后的这周,姜暖瑜有意让本就不清闲的工作更加忙碌起来。


    无论是必须做的,还是可以交给别人的工作,她通通揽下,每天在杂志社加班到不得不回家为止。


    这究竟是想在离开前为杂志社发挥最后的余热,还是为了逃避独处的时间,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五下午,还有半小时下班,纪萌从外头回来,却没径直回办公室,而是在编辑部办公区前头站定。


    纪萌很少公开讲话,众人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


    纪萌目光扫了一圈,说:“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马上十二月份,年底活动扎堆,接下来会更忙。”


    听这话头,显然是有好事儿啊。


    大家顿时来了兴致,跟身边的人交换着眼神,愈发期待主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纪萌道:“姜编辑负责的那篇赞助商的特稿,对方反馈非常积极,在内容和影响力上都给了高度评价。”


    冯沙沙闻言回过头,从椅子探出上半身,朝姜暖瑜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她本意是想在纪萌说话的间隙,悄悄夸一句,可她那一点都不小的气声还是被纪萌听到了。


    纪萌的眼神在她身上一落,冯沙沙转回身,发现被抓包,立刻露出一个悻悻的笑,手背相对叉在腿间,缓缓点了下头,以表歉意。


    大家被她的样子逗乐,轻声笑起来。


    纪萌也没多计较,可见今天心情不错。等笑声低了一些,她说:“为了表达认可,云景方面特意追加了一笔赞助款,用于支持我们的年终福利。”


    话音刚落,编辑部顿时一阵欢呼。虽说大家并未参与这项工作,但每个人的年终奖金却因此大幅提升,谁不高兴?


    “还没完。”纪萌继续道,“赞助方特别安排了一家餐厅供我们团建,时间就定在今晚。大家放松一下,也为即将到来的年末活动打打气。”


    掌声呼声再次响起。


    冯沙沙倒是行动派,已经在吵闹声中迅速关掉电脑,麻利地收拾起东西准备团建。


    这时,纪萌话锋一转,道:“除此之外,我还想借这个机会,和大家说一件事。”


    原本热烈的气氛稍稍安静下来,纪萌说:“不久之后,姜编辑会离开我们的团队。”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纪萌说:“她即将前往巴黎,成为《Chaleur》国际版编辑团队的一员。”


    一声低低的惊呼声后,办公区逐渐开了锅:


    “天呐,那可是《Chaleur》啊……”


    “太牛了吧!怎么做到的?!”


    “同样都是工作,我想都不敢想……”


    同事们一派吃惊和羡慕的气氛中,只有冯沙沙不同。


    她仰头咧着嘴,表情苦兮兮的,绝望长叹,语调也拖得老长:“姜姜……啊——”她是真不想姜暖瑜走。


    纪萌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姜暖瑜对上纪萌鼓励的目光,一时有些难以招架。公开表达情感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


    她毫无准备地站起身,脑袋里也没什么这方面的套话,只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先朝纪萌一笑:“谢谢主编给我一个体面和大家道别的机会。”


    她又扫过正望向自己的每一个熟悉面孔,说:“很幸运能和大家共事这么久的时间,在这里工作真的很开心。也很幸运的是,我和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为同一件事努力的共同经历。我也很感谢大家对我的每一次帮助,和包容。”


    她没再多说,只留下一句:“我们会再见的!”


    同样的告别,只要抱着再见的念头,就能轻松许多。


    “所以……”她不希望氛围聚焦在自己身上太久,便说,“一会儿的团建,没有告别!我们只为这顿晚餐庆祝。”


    大家都朝她笑着,包括曾和她竞争过的那位男同事。


    虽然只是同事的关系,交情也有浅有深,但她愿意相信,至少此刻的祝福都是真的。至于别的,她不想去考虑。也没什么意义。


    “那就这么定了。”纪萌替她接过话头,“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下班出发吧。”


    纪萌离开后,众人一边给当天的工作收尾,一边感叹:


    “姜编辑走了,杂志社忽然就少了一条大腿。有点儿没安全感啊。”


    “是啊。诶?文化板块儿谁接手啊?”


    “你还上心了,这不是主编该操心的事儿么?”


    “《Chaleur》那种级别的杂志,编辑团队随便一个都是牛人……现在姜编辑也成那里面的一员了,真羡慕……年薪估计翻好几倍!”


    “我看你就是羡慕年薪。”


    “谁不喜欢钱多呀?不过虽然我去不了巴黎,但多了年终奖,也算一年没白干……”


    “……”


    姜暖瑜正收拾桌面上的文件资料,余光瞥见桌边立了个人,一抬眼,就见冯沙沙正表情幽怨地盯着她。


    姜暖瑜顿时笑了:“谁欺负你了?”


    “你!”冯沙沙一点儿不犹豫。


    可下一秒,她眉毛眼睛就皱在一起,唉声叹气:“你真的要走啊……”


    姜暖瑜把一沓资料夹到文件夹里,点头。


    冯沙沙一脸愁容,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是一个习惯依赖的人,在任何环境里,她都需要有一个锚点,支撑着她做一切事情。


    在《Florian》,姜暖瑜就是她的那个锚点。


    这个只比她大了几岁的女生,好像从没让人觉得有多强大,但又想不出什么轻易能撼动她的东西。


    她也始终搞不懂这是因为什么,但这样的状态,莫名会让她感到安心。


    可这份让她安心的、稳定的力量,她的锚点,忽然就要没有了。


    姜暖瑜收拾好包包,转头见冯沙沙还杵在原地。


    同事们陆续前往团建地点,何安琪在前头招呼她俩:“咱们打一辆车过去吧?”


    姜暖瑜隔空比了个手势:“OK。”


    她拿过包帮冯沙沙挂在肩上,又从包带里给她把手掏出来,道:“走!吧!”


    冯沙沙不情愿地整理着肩上的包,咕哝一句:“今天晚上的大餐都不香了。”


    姜暖瑜笑着,不以为然:“等你吃的时候再说这话。”


    被直接戳穿,冯沙沙不服气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可怜兮兮地挽起她的手一起走。


    团建的餐厅在一栋高级酒店里,酒店离杂志社不远,十分钟车程就到达目的地。


    众人不禁又感叹,赞助方真是贴心。


    酒店大楼东边的那一侧呈圆弧状,从顶层向下阶梯式铺展,看着就气派。从电梯里出来,走廊墙面皆是素雅的木纹装饰,灯光柔和,静谧又高级。


    有同事开玩笑:“怎么感觉像是来谈商务的?”


    一群人顺着指引向前,尽头却只有一扇无装饰也没标识的双开门。


    “是这儿吗?”


    “不会走错了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先看看呗。”一个男同事率先上前推开门。


    看到门后的场景后,人群中顿时“哇——”声一片。


    整个区域呈拱门状,方形区和圆弧区用玻璃隔断,三面视野开阔,圆弧区还是透明的顶,周围建筑的灯光如星点,仿佛置身空中楼阁。


    自助餐台已经摆好了食物,冷热皆有;另一侧是一整排吧台,后头的酒架上陈列着各种精致的酒瓶。除此之外,还单独配备了服务生和调酒师。


    然而到了这儿,吃似乎倒成了次要的事。至少对冯沙沙来说是这样。


    她忙着从各个角度拍照,在手机上编辑打卡体验发到社媒,着重强调:无滤镜直出!


    发送后,她放下手机,兴奋地对姜暖瑜说:“像这样的团建多来一点儿,我都能成打卡博主了!”


    姜暖瑜笑笑没接话,似乎不太投入。没有工作强行霸占她的大脑,她整个人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的。


    冯沙沙也不在意,拿起饮料叼住吸管,眼珠还在到处转。


    她的视线无意扫向门口,只见门开着,纪萌在那,正和对面的西装男士交谈。


    她看了几秒钟,朝姜暖瑜靠了靠,好奇道:“姜姜,主编对面的男的是谁啊?”


    姜暖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出那人是彭泽,表情即刻变了变。


    冯沙沙看出她认识,一脸八卦地追问:“谁呀?”


    “好像是赞助方的人。”姜暖瑜含糊地答。


    “赞助方?哦……”冯沙沙又朝那边看了一眼,“感觉还挺帅的呢,是吧?”


    姜暖瑜含笑点点头,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冯沙沙的手机屏幕一闪,刚发的帖子又多了不少点赞,她的注意力也随之被转移。


    而姜暖瑜却开始在意起来。


    云景已经提供了团建场地,按理说,彭泽不必再亲自出面安排。既然彭泽出现在了这里,那梁齐会不会也……


    她心里想着,又看向门口。彭泽已经结束和纪萌的对话,转身时,对上她的视线,他朝她颔首致意后才离开。


    姜暖瑜心里更加不安定,团建后半程,她时不时就往门口瞟一眼,要不就是来回解锁手机。


    然而,一直无事发生。


    彭泽没再出现,也没有电话打进来。


    隐隐失望的同时,她也松了口气。


    她能坦然和杂志社的同事告别,却完全无法设想,梁齐知道她要离开后会有什么反应。他会因她的选择恼火、失望,会挽留,或者干脆无动于衷?她不知道,也没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时间一过十点,纪萌便委婉地表示,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但不知大家是还没玩尽兴,还是都不愿做第一个提出离场的人,竟没人说要走。


    好在冯沙沙的男朋友及时来接她,姜暖瑜也借此机会,顺势和她一道离开。


    两人下到一楼,刚从电梯厅拐出来,便听大堂过道另一边响起一道男声:“这儿呢。”


    冯沙沙一看是邵杰,立刻小碎步跑过去搂住他的手臂。


    邵杰把手里的围巾给她围上,道:“就知道你肯定没带,晚上外面冷。”


    围巾很长,冯沙沙从脖子上解开两圈,理了理,又围到邵杰脖子上,甜甜地说:“咱俩一人一半儿!”


    “我不冷。”邵杰说着要把围巾拿下来;冯沙沙不肯,邵杰握住她要反抗的手,道:“你听话。”


    冯沙沙也不犟了:“好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撒着狗粮,姜暖瑜笑着转开视线,却在大堂休息区的沙发上,看到了那个占据她思绪一整晚的人。


    梁齐侧身朝她坐着,他对面也是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士,似乎正和他说着什么。


    “姜姜我们走啦!”冯沙沙道。


    姜暖瑜下意识转回头;冯沙沙说:“我俩坐地铁回,你要打车吧?”


    姜暖瑜这才回了神,点点头:“嗯,我打车回。”


    “那拜拜~”


    “拜拜。”


    姜暖瑜目送两人走出自动门,又朝休息区看去。梁齐已经站起身,和对面的男人握手。


    姜暖瑜以为他还没看到她,她正这么想着,梁齐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他的视线停留了至多一秒便收回去,姜暖瑜却再不舍移开。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半个多月。


    决定去巴黎后的这几天,静下来时,她会不自觉地想起梁齐,夜深人静时更甚,她的睡眠也因此差到极点。好不容易入睡后,中途她也会猛地醒来,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是她思绪的中心。


    这些天漫长而又无声的思念,仿佛麻痹了她的感受,以至于直到此刻亲眼见到他,她才真切意识到,她到底有多想他、多想看见他。


    她看着他和那人道别,看着他朝她走来,直到他站到了她面前,她都没移开视线。


    梁齐迎视她的目光,见她难得肯这样直白地盯着他看,不由得牵了下唇角,道:“聚餐结束了?”


    姜暖瑜眉心一动,他知道她在这里聚餐。


    那个他是不是也想见她的虚浮念头,忽然就变实了一些。


    她点了点头,又看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梁齐如实说:“有个饭局。”


    “噢……”


    看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又说:“顺便在这儿等你。”


    这句倒也是实话,但话出口,他心头也有丝微妙。


    或许,他只是本能地想给她她可能需要的确定感。


    姜暖瑜却愣住。


    他这样说,她明明应该开心的,可心里的委屈却开始从胸口往上涌。


    梁齐越表现出在投入,越让她觉得选择离开是一种背叛。她会内疚、会自责,却又深知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矛盾而挣扎,紧紧绷着嘴唇,极力想控制住情绪,却觉得眼睛越来越酸,呼吸也变得急促。


    梁齐眉心凛了凛,沉声问:“发生什么了?”


    他的视线游转在她的双眼,试图从里面探查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姜暖瑜眉毛一皱,挫败地垂下脑袋,极轻地摇了摇头,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梁齐往前走了半步,伸出手,在空中停了一秒,才捧住她的脸慢慢抬起来。


    她鼻尖都憋得发红,却垂着眼皮,回避他的注视。


    梁齐说:“是因为我?”


    姜暖瑜的眉毛揪得更紧。是,但又不是。她没法回答。


    梁齐松了眼神,朝她身后扫了一眼,见环境安静,他倾身到和她平视的高度,说:“告诉我,嗯?”


    姜暖瑜受蛊惑般抬起眼,他清黑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安抚地一点,引导、鼓励她继续表达。


    她对此似乎很受用,嘴唇嚅动着:“我……”


    梁齐看着她的眼睛,为了迁就她的高度,他抬着眼,薄薄的眼皮上压出了一条清晰的痕迹。


    她心里闪过一瞬的勇气,手攥住他的西服,仿佛要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力量。


    “梁齐……”她只叫了他的名字,便没了下文。


    感受到越多的他的好,她就越恐惧这一切,会在她说出要离开的那一刻瞬间消弭。


    她还无法面对这样的后果。她说不出口。


    梁齐看她半刻,直起身,手抚了下她的头发,没再逼她:“不想说没关系。”


    姜暖瑜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把头垂得更低,手却依然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梁齐低头看了眼,下意识抬手覆上她的手。


    她的拳头出乎他意料的小,他在掌心里握了握,瞥了眼落地窗外停着的车,说:“想回家了吗?我送你回去。”


    姜暖瑜没回答,隔了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梁齐轻声笑了下:“这是一个回答还是两个?”又说,“这个总可以告诉我?”


    姜暖瑜终于抿唇抬了头,余光却瞥见电梯厅那边似乎多了几道人影。


    认出是杂志社的同事后,她人一惊,条件反射般抽出手,心虚地退后一步。


    梁齐扭头,看向她视线刚才的方向,两手镇定自若地抚过腰间的西装,把那被她攥出来的皱痕抚平。


    同事们看到姜暖瑜,尤其她旁边还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皆放缓了脚步。


    “暖瑜?你不是和沙沙早走了吗?”何安琪疑惑道,“怎么还在这儿?”她又把目光投向梁齐。


    “呃,我刚巧碰到……”面对大家探究的神情,姜暖瑜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介绍梁齐的身份。她不确定他们刚才的拉扯有没有被看到,万一误会了什么就不好了。


    她正想着怎么揭过话题,另一拨同事也从电梯间拐了出来。而让姜暖瑜倍感绝望的是,那里头有纪萌。


    果然,纪萌认出梁齐时明显吃惊,快步走近后,忙伸出手:“梁先生,您好。”


    梁齐抬手和她一握:“你好,纪主编。”


    纪萌足够殷勤也足够真诚地说:“没想到这会儿能在这见到您,正好有机会当面感谢您的支持和安排。”


    梁齐淡笑着:“合作愉快。”


    纪萌回过身,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杂志社的赞助商,云景的梁总,梁先生。”


    众人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神色各异,意外、惊讶、崇敬、好奇,都有。当然这其中最多的是,在年终奖金加持下对金主的天然好感。


    梁齐微微颔首,目光略略扫过每一个人,算是打过招呼。


    纪萌面上浮起一丝疑惑:“您刚才是在和……?”


    姜暖瑜心里一抖,担心说多错多,便没主动讲话。


    “刚好碰见姜编辑,简单聊了几句。”梁齐淡然开口,顺势看了姜暖瑜一眼后,又不着痕迹地解释了一句,“关于报道特稿。”


    姜暖瑜的心稍稍一落,附和着笑了笑,却不敢和任何一个人的视线对上。


    “噢……”纪萌缓缓点了点头,显然有点在状况外。她不知道和姜暖瑜对接报道内容的就是梁齐本人。


    梁齐没再多说,看了眼腕表,视线朝众人扫过一道后,停在纪萌那儿,略微颔首:“那我先告辞。”


    “您慢走,梁先生。”纪萌又伸出手。


    梁齐与她握手道别,转身之际,他又看了姜暖瑜一眼。


    姜暖瑜捕捉到他眼中那一瞬的深意,心砰砰直跳。


    等人出去了,大家不禁开始热议:


    “云景的梁总原来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我觉着比明星帅。”


    “但你说他年轻吧,气场居然那么强。他刚才在我正对面站着,我都紧张了。”


    “别说你离他那么近,我在最边儿上,他看过来的时候我心里也哆嗦。”


    “我感觉我和他对视了两次,至少。”


    “你啥意思?人家对你有意思?”


    “不是!……但他真的朝我看了!”


    “那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也觉得他在专门和我对视呢。”


    “……行吧。”


    姜暖瑜听着这些议论,十分庆幸。还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梁齐本人身上,没工夫怀疑她和梁齐是不是有一腿。


    第39章


    杂志社一行二十多号人,乌泱泱聚在酒店门口,分配各自回家的交通工具。


    开车的人顺路捎一两个住得近的同事,剩下的,就根据相同方向的原则一起打车。


    姜暖瑜是她那个方向离酒店最远的,自然轮不到她蹭别人的车,而她也没主动参与拼车。


    人群几米外停着辆迈巴赫,车灯亮着。她看见了。


    纪萌从旋转门出来,随口问了一句:“都安排好了吧?”


    姜暖瑜没吱声,不料身边的何安琪好心地指了指她,说:“暖瑜还没。”


    姜暖瑜忙说:“我家远,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纪萌看她一眼,说:“我记得你好像住城北新区那片儿是吧?我把你捎回去。”


    姜暖瑜一愣。纪萌就住在这附近,送她回家绝对不是“捎”字这么简单,何况,她其实并不想要别人送她……


    她连连摆手:“太绕路了,主编。不用麻烦的,我打车已经习惯了。”


    纪萌却坚持:“就这么定了。”


    姜暖瑜:“……”


    纪萌平日并非热心主动的上司,姜暖瑜不好再拒绝,一再磨主编的面子,只好无奈随纪萌往停车场走。


    走出门廊时,她忍不住瞥了眼还停在那儿的那辆迈巴赫,心里别提有多失落。


    纪萌的车就停在停车场靠边的位置,一辆宝蓝色的宝马五系。


    姜暖瑜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纪萌将车倒出车位,又一个左转朝出口驶去。


    姜暖瑜扫了眼后视镜,却见那辆黑色迈巴赫缓缓跟在了后面,车灯通过那一小面镜子,亮亮地映在了她眼睛里。


    一直到纪萌开车拐出停车场、并入车流又变到左转道,迈巴赫还跟着。


    姜暖瑜不禁浮想联翩。


    梁齐转身时那个眼神的意思,她大概猜得到,他是在告诉她,他会在车里等着她。


    难道……就算她没法坐他的车回,他仍然会一直跟到她小区?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姜暖瑜的嘴角就不由得抿了起来。她心里甚至已经开始酝酿,待会儿要怎么开口和梁齐说她要去巴黎工作的事情。


    她偷乐的这当,左转的信号灯变绿,纪萌将车掉头。姜暖瑜眼睛盯在后视镜里,只见车灯、路灯和信号灯照亮的十字路口中,那辆迈巴赫左拐去了另一条路,没再跟上来。


    原来只是顺路一段……自作多情了不是?


    姜暖瑜刚才还在期待憧憬的心,啪嗒一下被砸到地上,碎成好几瓣儿。


    这一回,她无比确定:此刻内心的失落,彻底战胜了能逃避坦白后果的侥幸。彻底的。


    她眉毛揪起来,实在沮丧,没忍住轻叹了口气。


    纪萌扭头看她一眼,道:“突然宣布你要离开的事儿,没给你很大压力吧?毕竟没提前和你商量一下。”


    姜暖瑜笑笑,诚实回答:“还行……”


    纪萌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弯了下唇角,点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这样公开谈论个人选择,你肯定多少会觉得不自在。”


    姜暖瑜没说话,算是默认。


    纪萌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你需要这样的一个仪式,哪怕你不追求这个。”


    姜暖瑜理解纪萌的意思。时尚圈是个圈,不小也不大,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且这行业竞争激烈,流言多、各种传闻也多。


    如果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一个公开、体面的告别,事后就很可能被解读为恶意跳槽、挖角,双方不欢而散之类的麻烦事,这对她个人、对纪萌,以及《Florian》整体的口碑都可能产生影响。


    “我明白。”她再次诚恳道谢,“谢谢您,主编。”


    “《Chaleur》那边儿最近进展得如何?”纪萌问,“应该有很多细节需要进一步沟通吧?”


    姜暖瑜眼神黯了黯。


    前一天,《Chaleur》的确给她发来了合同确认函。除了上周视频通话中提到的内容,邮件里还有更具体的有关薪资待遇、合同期限之类的信息需要她确认。


    她看过,还没有回复。


    去巴黎是一个已定的事实,但她还没给自己接受现实的机会。


    纪萌开着车,瞧了她一眼,笑:“那天你找我之后很快就做了决定,怎么现在看你又没那么果断了?”


    姜暖瑜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显得不够成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


    “家里人都还支持吗?”纪萌问。


    “我还没和他们说。”姜暖瑜如实道,“但在我自己的事情上,他们一向尊重我的选择。”


    纪萌点点头:“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能看出来。”她看着前方的路况,说,“但你一个人去国外生活,又是女孩子,家人肯定还是会担心的。”


    姜暖瑜同样认同纪萌的这句话,默默垂下了头。因为这样的选择让爸妈担心,她多少有些愧疚。


    纪萌宽慰道:“不过已经做出决定了,就坚定点儿。你去巴黎肯定是好事儿。”纪萌向右打了个方向,顺势看她一眼,又问,“我印象中,你好像是京大毕业的?”


    “是。”


    纪萌难得直接地夸奖了一句:“名校出来的,像你这样愿意踏实做事儿的人不多。”


    这话姜暖瑜可不敢贸然接受,只说:“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吧。”


    纪萌淡淡一笑,一时半会儿没再说话。


    车内安静下来,姜暖瑜默默望向窗外倒退的街景。


    她虽然不是一个习惯奉承的人,但也能接得了话、懂得怎么递话。此时选择沉默,是她深知,一段对话结束后,领导是不会因为气氛冷场而感到尴尬的,自然不需要她去刻意打破这样的状态。领导想说什么,会主动开口的。


    好在回家的路不算特别远,十多分钟后,纪萌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姜暖瑜目送纪萌的车走远,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通知。


    她打开通讯录联系人那一栏,想和梁齐说声抱歉,再告诉他,她已经到家了。


    深夜天气冷,她站在路灯下,头顶的光线也冷。


    她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看了好一阵儿,不知是不是有那会儿自作多情后的羞窘作怪,拿着手机的手指头都冻僵了,她还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又一阵寒风吹过,无情地灌进她领口,冷得她直抖。


    她缩了缩脖子,终究没选择主动联系梁齐,把手机放回兜里后,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


    有关电子画家余淼的那个专题,多方协商后,最终的拍摄地点定在京城一处私人艺术馆。


    姜暖瑜和这家艺术馆曾有过一次合作,和负责人沟通协调场地时,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借用请求。


    只是,得知她这次只在户外取景后,负责人表达了担忧:“现在天冷,外面的景观都枯了,可能没那么好看。”


    对方还发来了几张最新的场地照片,果不其然,草坪都是枯黄的,整体氛围显得有些萧索。


    但姜暖瑜看来,自然环境虽不完美,但影响不算大,她更看重艺术馆本身的建筑外观。


    她上次去的时候,就对那组极简的建筑印象深刻。


    这回,她又仔细看了负责人发来的照片。建筑由三个部分组成,主体皆为纯白,彼此之间却用黑色玻璃廊道相连。建筑只有单层,但屋顶的几何造型却各不相同,简洁的同时又不乏设计感,整体氛围也颇高级。


    姜暖瑜认定这个场地依然值得一用,便让何安琪把具体情况整理后发给余淼确认。意外的是,这一次,余淼竟然没提出任何意见。


    艺术馆在京城近郊,拍摄当天,太阳刚从东边冒头,姜暖瑜人就已经在路上了。


    刚过去的周末,她在杂志社加了两天班,前一晚也没睡踏实,加上早上起得又早,她整个人头昏脑胀的。


    偏偏今天打的这辆车,司机开车特别晃,加速又猛又喜欢急刹。她坐在后座,几次头疼恶心得想下车。


    她一路坚持,终于到目的地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从车上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到肺里,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摄影团队的人已经到达现场,两位灯光师正在搭设备,施宥宁在旁边指挥。


    施宥宁看到她,先打了招呼:“姜编辑。”


    姜暖瑜微笑,刚要问候一句“早”,施宥宁问了句:“你来这么早?”


    她的话便噎在了嘴边。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现在才刚八点半,她确实来得算早。可,施宥宁不是更早么……


    姜暖瑜收起腹诽,说:“怕路上堵车,就早走了一会儿。”她客气道,“没想到你们来得更早。”


    施宥宁没接她这句软话,扫了眼旁边搭设备的两个同事,道:“这不是要搭设备,准点来不就来不及了?”


    姜暖瑜:“……”


    施宥宁这话显得她明知故问。


    “噢。嗯。”她一边点头一边试图找话,但实在没有头绪,隔两三秒了,她忽然道,“差不多了就到室内等吧,外面挺冷的。”


    施宥宁看了她一眼,说:“行,待会吧。”


    姜暖瑜牵起嘴角,尴尬笑笑,抬脚往艺术馆里头走。


    刚背过身,她腮帮子鼓起来,缓缓吐了口气。


    还好,大概率只会合作这么一次。


    艺术馆当天空闲着,场地负责人特地开了一个侧门,供杂志社的人临时休息时进出。


    姜暖瑜正往那头走着,余光瞥见围墙入口有人进来。她转头看去,认出其中一个是何安琪,她旁边还跟着两个人,应该是化妆师和造型师。


    三个人推着两个平板车,上面各放着一个大纸箱。


    姜暖瑜过去搭了把手,她没带手套,何安琪把自己的摘下来一只给她。


    “这个,这两个!”何安琪指了指两个偌大的纸箱,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告状,“我一个人从仓库推到电梯,又从电梯推到门口!”


    姜暖瑜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少了个人,问:“沙沙人呢?”


    “她还没到呢?!”何安琪眼睛瞪得溜圆。


    “没有啊。”姜暖瑜也蒙了。


    “我到杂志社的时候她还没来,给她打电话,她说她起晚了,我怕耽误事儿,就让她直接来拍摄场地了啊。”何安琪忍不住吐槽,“这个冯沙沙!真是的,一点儿不靠谱。”


    “今天特殊情况,她肯定忘记定闹钟了。”姜暖瑜有些懊恼,“昨天晚上应该提醒她一下的。”


    何安琪不以为然:“每次都要你提醒,以后你不在了,她岂不是有天天迟到的理由了?”


    这话倒也没错,姜暖瑜一时无言。


    几个女生合力把纸箱搬到室内,造型师支起一个简易衣架,把跟品牌借来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起,该熨的熨平整;化妆师也迅速把化妆箱铺开,摆出各类工具,做着前期准备。


    何安琪整理着放首饰配件之类的皮箱,小声问:“人还没来?”


    这次,她说的是余淼。


    姜暖瑜摇头。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八点五十。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她心里希冀着:可千万别迟到啊……


    真要迟到,也别迟太久,天光可不等人呐。


    到了九点,余淼果然还没出现,姜暖瑜顿时有些待不住,索性到室外等着。


    艺术馆四周没什么遮挡,放眼望去,心旷神怡。且今天天气、空气都不错,头顶只有一层薄薄的浮云,隐隐透出浅蓝色的天空。


    她沿着水泥步道慢慢溜达,阳光照在身上,温度透过衣服一点点传到皮肤,暖洋洋的,足够对抗室外的冷空气。


    建筑旁立着几颗修剪成云片状的松树,作为这个季节少有的彩色,倒是和艺术馆的白墙很和谐。


    姜暖瑜拿出手机,打开相机,随手拍了几张照片。


    屏幕里,白色的建筑几乎与空中的薄云和地面的水泥走道融为冷一体。远处高大的树影投下来,斑斑驳驳,像是给整个场景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忽然,她的镜头里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女孩子,穿着件宽松挺括的黑色大衣,搭配黑色阔脱裤,离得远,姜暖瑜看不清鞋子是什么款式,但可以确定,也是黑色的。


    女孩儿全身上下,似乎只有露出来的一截高领毛衣不是黑色,像是很深的绿色。


    看见姜暖瑜了,那女生朝她走过来,问:“你是《Florian》杂志的人吗?”


    姜暖瑜点头:“是。你是?”


    “我是余淼。”


    姜暖瑜扬了下眉毛,短暂意外后,她友好地伸出手,微笑:“你好,我是《Florian》的编辑,姜暖瑜。”


    “噢——就是你要采访我?”余淼也伸出手,和她一握。


    姜暖瑜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和一身黑的服装不同,光是她的眼皮上就有好几种颜色:靠近眼头是绿色,到眼尾渐变成了蓝色,又向外拉出一条粉紫色的眼线,色彩跳脱却毫不突兀。


    姜暖瑜不禁多看了一眼,才道:“是我。我们先进里面吧。”


    余淼点头:“Okay.”


    姜暖瑜把余淼介绍给其他人时,大家的反应多少都有些意外,尤其是何安琪。


    她负责前期和余淼的沟通,本来觉得这人有些难搞,印象一般。但见到本人后,她心里那点不满倒是缓和了不少。


    说到底,人嘛,无论男女,对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天然会多几分包容的。


    余淼看到摆着的化妆箱,走近瞧了瞧,说:“我自己化妆了,就不用麻烦了。”


    众人听言,齐刷刷看向能做主的姜暖瑜;姜暖瑜没说话,算是默许。


    余淼又走到衣架前,拨弄着上面的衣服,回过头,目光在几个人之间移动,最后定在姜暖瑜脸上,问:“这些我都要穿吗?”


    大家再次看向姜暖瑜。


    姜暖瑜淡笑一下,道:“选你喜欢的就好。”


    余淼点点头,开始挑衣服。


    不得不说,余淼的品味还是不错的,选的几套衣服,无论款式还是色彩,虽然乍一看不甚寻常,但整体搭配起来,却都意外地让人眼前一亮,可谓相当有创造力。


    不用现场化妆,准备工作就更加简单,拍摄很快开始。


    余淼没有助理,也没有随行的伙伴,出门前,她把手机递给姜暖瑜,道:“你可以帮我保管吗?”


    姜暖瑜看着她那双被色彩包裹的眼睛,下意识接过手机,说:“当然。”


    “谢谢。”余淼勾唇一笑,转身出门。


    姜暖瑜看了眼手中余淼的手机,原地顿了两秒,才和大家一起出去。


    日头越来越高,当天的气温不算特别低,现下也没风,户外拍摄也不算受罪。


    拍摄刚正式开始,冯沙沙姗姗来迟。


    她一路小跑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她手里提着两个袋子,一下拎起来,“我给大家带了早餐!”


    正在拍摄的众人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工作,没人回应她。


    冯沙沙左右张望,却没看到桌子之类能放东西的地方。姜暖瑜指了指那道侧门,小声说:“那里边。”


    冯沙沙点点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放东西去了。


    姜暖瑜随即看了何安琪一眼,后者也皱眉看过来,显然还是不太高兴。姜暖瑜冲她安抚地笑笑。


    没一会儿,冯沙沙顺着边儿溜出来。她倒是知道自己最对不起谁,一个劲儿地对何安琪道歉:“安琪——天使——你别生气,回去的时候全我搬!你别生我气了……”


    整个场地,除了施宥宁指导余淼摆拍的港普和拍摄设备发出的机械声响,剩下的,全是冯沙沙的“求饶”。


    何安琪被她磨得没办法,食指比在嘴边,大声地:“嘘——”


    冯沙沙立刻乖巧地抿嘴。


    何安琪无奈,嫌弃地拨弄了一下冯沙沙跑得乱七八糟的刘海,眼神指了指旁边,示意她别打扰拍摄。冯沙沙又连连点头。


    姜暖瑜在盯拍间隙瞧一眼二人的互动,好笑地摇了摇头。


    外面的天气虽然不错,待久了也难免觉得冷,拍摄到一半时,每个人的状态或多或少都有明显下降。


    尤其看见施宥宁举相机的手都冻得发红发僵了,姜暖瑜便提议中途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她不太饿,也没什么胃口,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待着。


    落地窗外,远处那道半人高的白色围墙上,零星爬着几条干枯的藤蔓。夏天时,那可能会是一番独特的光景,但此时一眼看去,那藤蔓倒像是围墙的裂痕。


    姜暖瑜靠在墙边,视线落在远处,静静地出神。最近,她很喜欢这样,让大脑完全放空,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感受。


    安静的过道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正在逐渐往她这边靠近。姜暖瑜扭头,是施宥宁过来了。


    视线对上,两人无声地互相示意一下后,姜暖瑜将视线重新转到窗外。


    施宥宁靠在斜对面的窗框上,一条腿随意搭在另一条前面,说:“听说你要走了?”


    姜暖瑜眼神一顿,随即又想到,她要去巴黎这件事,在杂志社已经不是秘密了。


    她看着窗脚,一时没接话。沉默间,施宥宁又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下,姜暖瑜抬头了。触到施宥宁直白探究的眼神后,她很快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


    施宥宁懂了。


    她挑了下眉,说:“去巴黎是上个台阶,留下,你很有可能不会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选择能掌控的那个,”她点点头,到,“你比我最开始以为的聪明。”


    姜暖瑜:“……”


    她眨了眨眼皮,不禁又看了施宥宁一眼。


    施宥宁说完这番话,表情倒没什么特别,不像是在讽刺或是挑衅,似乎就只是在寻常聊天而已。


    姜暖瑜原先觉得施宥宁说话太过直接,刺得人难受。她以为,那是因为两人之间隐隐存在着关于梁齐的微妙关系,因此对施宥宁多少有些防备。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施宥宁倒未必是针对她,或许只是单纯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也懒得把话美化一番再说出口。


    这么想着,姜暖瑜心里莫名自在了一些。


    眼睛盯了地面片刻,她咽了咽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当初你离开,他有挽留过吗?”


    施宥宁一愣,忽地笑了一声:“呵……”


    姜暖瑜:“……”


    “怎么可能?”施宥宁收了笑,摇头,“你真是不了解他。完全不了解。”


    姜暖瑜心头陡然又是一紧,舔了舔嘴唇掩饰此刻的不自在。


    施宥宁的说话方式,她的确还需要再适应。


    “他很小的时候就接触网球了,大概四五岁?网球是一项纯粹的个人竞技,输赢、成败,全凭自己。这种习惯,已经渗透到了他的方方面面。”


    施宥宁看着她,平静地说:“他的感情不会依附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同样,他也绝对不会要求别人为他改变什么。”


    姜暖瑜心下怅然。梁齐不挽留施宥宁的理由竟然是这样,她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合理。


    “哪怕以我们当年的关系,我也只是想过,或许他会想和我一起走,而不是干涉我的选择让我留下来。”施宥宁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对我没有过任何要求,一次都没有。”


    “哦,不,有一次。”施宥宁轻轻笑了笑,说,“几个月前我刚回国,去找了他,他说,希望我能向前看。”她低下头,唇边的笑容竟有一丝苦涩的意味,“……那是唯一的一次。”


    姜暖瑜听着这些,不知作何感想。是同情施宥宁悔过后的爱而不得?是感慨梁齐温柔伪装下的冷漠?还是庆幸?庆幸他不爱施宥宁。


    她无言了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问出口:“你们分手,就只是因为……你选择了离开?”


    “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施宥宁换了一条支撑腿,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


    她背着光,光影将她的轮廓剪成一段段立体的曲线,和落地窗外初冬的景色衬在一起,有种冷感的美。


    “刚回欧洲的那段时间,我不相信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他可是梁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去任何地方。我以为,就算一开始他没和我一起走,他也迟早会来找我,或者等我回到他身边。……只不过,他都没有。”


    姜暖瑜实在不理解:“可是,为什么呢?你们不是……”


    她没能将“互相喜欢”、“相爱”这样的词说出口。哪怕只是过去,这对她来说也太过刺耳。


    “大概是因为我们对未来的定义不一样吧。我虽然选择了离开,但在我的未来里,一直有他,但他……”


    施宥宁摇摇头,说:“就像我说的,他是一个极度完整的人,不会向别人索取什么,听起来很好、很有魅力,是吧?可同时,他又是个极度自我的人。他很会用温柔和风度,让别人以为被他在乎、被他重视,但别人,对他而言其实是不被需要的,自然也不在他真正的考虑范围内。”


    姜暖瑜手扶在背后的墙上,手指抠在坚硬的墙面,说不出话来。


    心口很痛,像有一双手在试图将她撕扯开。


    施宥宁的话,残忍,却精准地将蒙在她眼前的、关于梁齐的那层看似完美的外壳剖去。


    她紧咬着下颌,努力维持濒临崩塌的理智,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她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说这些时,施宥宁并没有看着姜暖瑜。与其说她是说给姜暖瑜听,不如说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足够冷静、透彻,也足够了解梁齐,以至于不得不清醒地给自己一个终结的宣判。


    向前看,对于真正深陷在过去的人,远没有那么容易。


    她看一眼快要碎掉的姜暖瑜,眼中闪过一瞬悲悯,但也许,其中也有那么几分诡异的慰藉和平衡。


    施宥宁站直身体,临走前,她说:“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你去巴黎,他会支持你的。”她顿了下,道,“但也仅此而已。”


    施宥宁转身离开,身后的姜暖瑜再无法强撑,霎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施宥宁口中那个疏离冷漠、感情吝啬到近乎自私的梁齐,她虽还不曾亲历、了解过,但略一回望,在所有有关他的记忆中,她都能找到能够支持施宥宁这些说法的证据。


    她一遍遍验证着这些证据,觉得身上哪里都在痛。自尊被揉碎的感觉原来这么疼,疼到颤抖。


    梁齐允许她靠近他,和她有过最亲密的温存,看出她试图逃避时,也愿意给她一些她想要的信号,比如——拉住她、给她留电话、主动说在等她。


    这让她以为,他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可幻梦就此破碎,那些闪着美好的光的碎片告诉她,她是不被他需要的。


    此刻她才明白,即便如此种种,她的存在,依然不会对他的世界有分毫影响。


    而她竟然还在可笑地忧虑,他会不会对她去巴黎的选择而感到失望,他会不会因为有那么几分的不舍而挽留她。


    她对他的感情,似乎突然就没了意义,因为他并不需要。


    她只觉得惶然而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份对梁齐而言不会有价值的感情。


    可是,喜欢他、将爱和感情毫无保留地投向他,仿佛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她不想放下,也没法放下。


    思绪混乱而野蛮地堆积、膨胀,某个瞬间,宛如被点了引线,嗡地一声,在脑中轰然炸开。


    姜暖瑜头痛得几乎要站不稳,手指紧紧攥着,骨节的皮肤都被抻得生疼。


    她抵着墙慢慢蹲下,将头埋在胸前,一点点抱住了自己。


    第40章


    这次对余淼的采访,安排在了拍摄结束后的下午。


    考虑到留在艺术馆采访会白白增加场地工作人员的工作时间,姜暖瑜把采访地点换到了二十分钟车程外的一家咖啡厅。相较于艺术馆,这里的气氛也更轻松,便于接下来的交流。


    当然,这一点也寻求了余淼的意见。


    两人在咖啡厅的靠窗卡座坐下后,姜暖瑜主动点单:“想喝点什么?”


    余淼往椅背一靠,说:“都可以。”


    “喜欢加奶的,还是黑咖啡?”


    “都行。”


    姜暖瑜抬眸看她一眼。


    半天的时间相处下来,她觉得,余淼的确够挑剔,但有时候,也够随意。


    她点点头,没再问一个具体的答案出来,干脆地点了两杯拿铁,外加两份甜品:一份抹茶千层,另一份稍甜的草莓慕斯。


    “感谢你愿意抽出时间接受我的采访。”姜暖瑜点完单,指指自己的手机,“为了后期记录的准确,我会用手机录音。可以吗?”


    余淼点头:“可以。”


    她说完,抿了下嘴唇。和眼妆不同,她的唇色淡淡的,接近裸色。


    姜暖瑜浅浅地笑了下:“好。”


    作为受访者,还不等姜暖瑜开口,余淼倒是率先发问:“你平时都采访什么人?”


    姜暖瑜打开语音备忘录,点了录制后把手机放到桌面,思考了一下,回答:“艺术家、设计师,企业家、明星,大多数时候是这些。”


    余淼听着,缓缓眨了眨眼:“那、我……?”


    显然,她不认为自己是以上中的任何一类。


    姜暖瑜弯唇一笑,说:“其实,我不觉得我的采访对象一定要是某个标签下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在网上第一次看到你的画,我就觉得很特别。你作品的风格和表达方式,似乎和一般的画家完全不一样。”


    余淼手里拨弄着一缕头发,不置可否。


    她的头发又黑又直,齐齐的刘海刚盖过眉毛,她扬了下眉,眼皮上的颜色一下散开。


    她说:“我不觉得我是画家。”


    姜暖瑜点了点头,等着她的下文。可好几秒钟过去,余淼都没再说话。


    意识到她的这轮表达已经结束,姜暖瑜开口,将话题继续下去:“你不认为自己是画家的话,那我可以知道,你是怎么定义你画画的过程?以及,你怎么定义你的作品?”


    “我画画,就是……鼓捣颜色?”余淼语气有些不确定,“我的作品……就是我鼓捣出来的一堆颜色?”


    余淼回答得很认真,一条一条的,但答案却显得不那么按常理出牌。


    姜暖瑜愣了半下,默默把采访提纲推到了一边,笑着问:“那你为什么想把今天的拍摄安排在户外?”


    “因为我没在户外拍过……呃——”余淼歪了下头,问,“这算什么?艺术照?”


    姜暖瑜笑了,也不较这个真儿,说:“也可以这么叫吧。”


    “噢。那就是因为我还没在户外拍过艺术照。”


    “就这么简单?”姜暖瑜问。


    余淼又抬了下眉毛:“这算简单吗?那复杂的是什么样?”


    姜暖瑜说:“我以为像你这样有艺术感的人,选择户外,是因为有一些特别的想法或者概念想传达。”


    余淼扯了扯嘴角:“那……还真没有。”


    姜暖瑜笑,又问:“你是怎么开始用电子设备画画的?是觉得电子艺术,未来会是个有潜力的发展方向吗?”


    “不是。”余淼坚定摇头,说,“我就是觉得随意调配屏幕上的颜色、比例,然后把它们变成我想要的某种样子,很有意思,很好玩儿。”


    “在用电子设备进行创作前,你在纸上画了多久?你的专业也是相关的吗?”


    “我就只在iPad上画。”


    余淼停顿了一下,见姜暖瑜还在等着回答,她才补充:“我是土木工程专业的。但还没毕业,大三。”


    这反差实在太大,姜暖瑜吸半口气到嘴里,眉梢微挑起来,随后叹笑道:“出乎意料。很特别。”


    在艺术馆时,姜暖瑜大多数时候的笑容都是微笑,很亲切亲和,却感觉和真实的情绪隔了一道屏障。但余淼发现,她这次的笑容不太一样。


    她笑起来很好看,唇角弯弯的,露出牙齿两边的一点点颊廊,连眼睛仿佛都在发光。余淼被她此刻的笑容感染,也跟着抿起嘴巴笑了。


    说话间,服务生端来了咖啡和甜品。姜暖瑜趁机把桌上的提纲塞到包里放到了一边,又把正在录音的手机往靠里面挪了挪。


    她一抬头,就见余淼手肘撑在桌上,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没打高光,”余淼仔细地打量她的脸,“那你皮肤真的很好诶。”


    她的注视和夸奖都相当直白,姜暖瑜稍稍愣怔一瞬,客气道:“谢谢。不过我今天有化妆的。”


    “不不不。”余淼并不认同她的谦虚,“是那种光泽感。我知道你化妆了,但我的意思,和你说的化妆关系不大。”


    面对这份执意的夸赞,姜暖瑜只好大方接受:“谢谢。”


    见余淼感兴趣,她便顺着妆容的话题提起:“你今天的眼妆很特别,这样的色彩搭配,也是你鼓捣的成果吗?”


    余淼往嘴里送了一勺蛋糕,嘴巴顺势抿掉勺子上的奶油,又用舌尖舔掉唇上的残留,点头:“嗯。”


    咽下食物后,她说:“上周我看了一个纪录片,里面有蓝孔雀。”她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雄孔雀求偶的时候会把尾巴打开,羽毛上有很多像眼睛一样的图案,颜色特别漂亮!所以今天化妆的时候,我就试了一下那套颜色。只不过这次不是在屏幕上鼓捣,是在我自己脸上……”


    借由这个话题,余淼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从她画的第一幅画,到第一次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作品的初衷,再到她因此在学校成为一个“网红”的有趣的、奇葩的经历,甚至连和采访主题完全不沾边的学习、生活中的大小琐事,她都侃侃而谈。


    余淼似乎不太在乎常规的社交礼仪,她会在介绍自己的美甲时,突然抓起姜暖瑜的手,拿到眼前仔细观察她的指甲;她也会问起姜暖瑜的工作和生活,话语里面没有窥探,只有单纯的好奇。


    而无论谈及什么话题,姜暖瑜都很认真地对待。她也抛弃了常规的采访流程,用一种另类的方式,配合着余淼的节奏,尽力与她进行“无门槛交流”。


    与此同时,姜暖瑜也没有忘记在对话中捕捉那些在成稿中有价值的部分。好在余淼的分享虽然细碎,却足够新鲜特别,后续可写的东西也不少。


    这场采访持续了一个多快两个小时,第二轮咖啡都已经快要消耗完,余淼还没有想走的意思。


    冬季太阳落山早,窗外的天色开始暗下来时,姜暖瑜终于借此礼貌结束了对话。


    分开前,余淼叫住她,晃了晃手机,问:“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姜暖瑜没有犹豫:“当然。”


    *


    从咖啡厅出来后,姜暖瑜打车回了杂志社。


    经过前台时,正巧碰上准备下班的何安琪。


    “暖瑜?你怎么还回来了?”何安琪一脸惊讶。


    按道理,下午采访之后,姜暖瑜完全可以直接下班回家,没必要再回杂志社一趟。而杂志社、她家、采访余淼的咖啡厅,三点之间是个近乎等边的三角形,不存在顺路一说。


    姜暖瑜不知该怎么解释她的行为,或许她自己也没想明白。


    她心里搅了一阵,最终吐出两个字:“加班!”


    她脸上挂着笑,神情却难掩疲惫。何安琪说:“你怎么天天都给自己加班?真要舍不得我们……就留下?”


    姜暖瑜知道何安琪在调侃,但这会儿,她是真的递不出玩笑话。


    她虚虚地笑了一下,抬脚朝自己工位走,一边挥手:“拜拜,明天见。”


    “嗯,明天见。”何安琪也没多说,转身朝电梯那头走了。


    姜暖瑜走到工位旁边,看一眼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办公区通顶的窗帘降了一半,没被遮住的那截玻璃上,映着发白的编辑部的景象。


    玻璃窗上灯光明亮,人影斑驳,有人背着包下班,也有同事在根据各自的进度加班加点干活。


    姜暖瑜给自己接了杯温水,坐回位置,开始对着电脑屏幕敲下午采访的稿子。


    这本来也是可以分配给冯沙沙或何安琪的工作,只需要把录音给她们就好,但姜暖瑜选择自己做。


    原先的采访提纲几乎没派上用场,不过面对余淼,传统的采访框架反而低效无用。余淼那些无拘束又跳脱的思想和表达,才是这次采访最大的价值所在。


    姜暖瑜的记忆力一向好,又是才结束的采访,虽然有录音,但她仅凭回忆就一路把稿子顺了下来。


    点了保存后,她靠向椅背,抻着发酸的脖子,扫了眼周围的同事。


    原本留下加班的人已经走了一半。


    还好,还有一半没走。


    她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一大串未读消息时,着实吃了一惊。


    她一拍脑门——采访之后又忘了把静音关掉。


    她赶紧解锁手机查看,消息都是余淼发来的。其中几条图片消息是她画完但没公开发出来的画,下午采访时她有和姜暖瑜提到。


    中间还有一条视频链接——那个“蓝孔雀”纪录片。


    姜暖瑜回了句:「刚看到消息,我会看的~」


    消息发出去,她想着一时半会儿手头上也没什么工作,索性把链接转到了电脑上,插上耳机后,开始看这部纪录片。


    手机震了一下,余淼:「嗯嗯」


    姜暖瑜没再回复,将手机熄了屏,继续看纪录片。


    视频里,伴随轻快悠扬的音乐,大自然的流水、清风、各种动物发出的声响,夹杂着间断的旁白,画面中旭日东升,清澈的溪流旁,蓝孔雀悠闲地踱步……


    姜暖瑜专注地看了会儿,瞅一眼进度条,居然才过去三十秒。


    她不得不佩服那些有艺术细胞的人。她能欣赏得来余淼以蓝孔雀为灵感创作出的眼妆,却很难对这部灵感来源的纪录片产生共鸣。


    每当旁白响起时,她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又走神了。


    尽管如此,她依然继续看着,跟给自己安排了任务似的。


    有事可做,就没心思想别的。这做法虽然虚假,但必要。就像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她再从屏幕中抬起头时,偌大的办公区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几天,都是如此。


    眼前虚白寂寥的场景和耳边纪录片的声音相比,不知哪一边出了问题,二者显得格外违和。


    姜暖瑜摘掉耳机,愣愣发了几秒呆,关掉了播放纪录片的网页。


    她没什么目的地拿起手机,屏幕一解锁就是和余淼的聊天界面。出于好奇,姜暖瑜点开了余淼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的发布时间显示两个小时前,内容是上午在艺术馆拍摄时的照片,还有几张余淼的自拍照。


    姜暖瑜点了赞。


    再下面一条,是余淼画了一半的画,配文:「这样看好像煮漏了的芝麻汤圆[汤圆]」


    姜暖瑜无声笑了,也点了赞。


    余淼的朋友圈发很多,和她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她是个内心丰富、热爱表达的女孩儿,字里行间里带着专属于那个年龄的、无法掩饰或伪装的稚气、可爱。


    姜暖瑜略略一想,大三,大概二十岁吧。


    她挺莫名地想起来,第一次见梁齐的那年,她也是大三,也是二十岁。


    原来已经有那么久了。


    心口毫无预兆地窜过一阵刺痛,此刻无人之时,从白天就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找到机会趁虚而入,如冲闸的洪流倾倒着泄出,不断挤压着胸腔内的空气。


    她仰头靠进椅背,深呼吸。


    顶上的冷光晃得她闭上了眼睛,鼻腔的酸意一簇簇往上涌。她眼眶发胀,无法阻止眼泪渗出睫毛。那感觉,又痒又痛。


    她不知是怎么让自己走到这地步的。


    过去,她独自生活在京城,这座城市庞大、纷繁复杂,她却始终分辨得出那个想要去往的方向,然后坚定地大步向前走就好。


    而她原本平稳运行的世界,似乎是在靠近梁齐之后,才在一次次震荡中发生了改变。


    但她仍旧不明白的是,无论感情还是事业,明明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主动的选择,没人强迫、要求她,可她就是觉得心里某处是空的,而她一时找不到可以填补那处空缺的东西。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耳朵是湿的,脖子是湿的,头发和衣领也是湿的。她听见她压抑着啜泣的声音,听见她急促、间断的哽咽呼吸,但她始终一动不动。似乎只要她不伸手去抹,这些泪水就不会暴露她此刻的无能为力。


    她还能做什么呢?


    沾过眼泪的皮肤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最后变成几片涩涩的泪渍。


    脖子僵硬到发麻,一阵眩晕后,姜暖瑜缓缓将眼睛睁开。强光刺痛,眼前一片刺眼的空白。


    她用手背在下颌胡乱抹了一把,眨开交缠的睫毛,深呼吸后,打开了那封含有合同确认函的邮件。


    *


    一周后,正式进入十二月。冬天又深了一些。


    北风在高耸的楼宇间呼啸而过,隔着玻璃窗发出阵阵低吼。天空好像也很配合这样的气氛,才刚过午后,外面就暗沉沉的。


    冯沙沙站在窗边,对着阴沉的天空看了又看,期盼道:“下午的天好像更阴了诶!是不是终于要下雪了?”她回头看向姜暖瑜,一脸兴奋,“今年京城的第一场雪!”


    姜暖瑜盯着电脑屏幕,没回头:“天气预报怎么说?”


    “我没看。”冯沙沙又转向窗外,憧憬道,“意料之外的雪才浪漫啊……”


    姜暖瑜摇头笑笑。


    傍晚,到了下班时间,姜暖瑜还在工位上面对电脑坐着,唐希穿戴整齐背包经过,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暖瑜,初始排版发你邮箱了啊,你有空看看哪儿需要调整,等我回家再改。我怕一会儿要下雪,我的驾驶技术可承受不了。”


    姜暖瑜冲她一笑:“好,我现在看。”


    唐希说:“你也早点儿下班吧,真下雪了车都打不到。”


    姜暖瑜点头:“嗯,你安心回家吧。拜拜。”


    “拜拜。”


    姜暖瑜打开邮箱,果然,收件箱最上面一条是来自唐希的邮件。


    排版这类简单的采访稿对唐希来说毫无难度,姜暖瑜快速浏览了一遍,没什么修改意见。


    她习惯性点到下一封未读,发件人是《Chaleur》团队:


    「亲爱的NoraJiang(姜暖瑜),


    感谢您确认加入《Chaleur》团队!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您的正式工作合同已经准备好,并且可以通过电子签署平台完成签署。


    签署之前,请确保您已经仔细阅读合同条款。若您对合同内容有任何疑问,请随时联系我们。为了确保合同及时生效,请您在收到邮件后的3个工作日内完成签署。」


    姜暖瑜面无表情地阅读完这段文字,邮件最后,对方附上了合同签署平台的链接,她直接点开,网页跳转,是一份法英双语的合同。


    她没再细看,之前确认函里内容,她就没什么异议。《Chaleur》开出的合同期限为两年,第一年结束后,双否都有权利决定是否续签。如果继续合作或晋升,将重新签订新的条款。


    这个条件很合适,既不会因为合同期过长被困住手脚,也不会因为太短而显得缺少保障。


    职位方面,虽然不如她在《Florian》时高,但年收入大概会比现在多近一半,如果能顺利升职,未来这个数字会更可观。


    尽管这并非她最看重的条件,这样的薪资,足以让她在巴黎也能维持一个比较舒适的生活水平。


    她一路划到页面最下方,经过几道简单认证后,上传了手写签名。


    她像是在走流程的机器人,所有行为都不经过大脑,点击提交的同时,她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手指头在鼠标上抖了一下。


    下一秒,屏幕就已经显示“签署完成”。


    终于,尘埃落定。她不声不响地就完成了足以影响她这一人生阶段的选择。


    而除了杂志社的同事,没人知道她要离开,包括家人,包括叶霁。


    也包括梁齐。


    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抽痛了一下,显示砸在眼前,她眼中也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她闭眼强压下泪意,却无法内心平静地继续待在这里。


    她关了电脑,把桌上的手机、耳机之类的零碎物件胡乱塞到包里,快步经过几个还在加班的同事,难得在正常下班时间离开了编辑部。


    从写字楼出来,冷空气一下钻入鼻腔,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


    晚上的风小了点儿,但天空仍是一片灰白,空气也比平时潮湿许多。似乎真的要下雪了,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虽然没选择加班,姜暖瑜却也不想回家,她穿过写字楼前的广场,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现在晚间高峰,路上的汽车红彤彤地堵了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湿润的雾霾,像是给那尾灯灯罩上铺了一层欧根纱。


    拥堵的车流中,一辆黑色轿车里,彭泽开车在路上缓慢挪动着。他视线无意扫向路边,十分凑巧地瞥见一个相当眼熟的身影。


    他定睛辨认了一下,确认那人就是姜暖瑜之后,从后视镜看向梁齐。梁齐闭着眼,似乎在休息。


    彭泽又看了眼路边走着的人,犹豫了几秒钟后,开口:“梁先生,前面好像是姜编辑。”


    梁齐缓缓抬了眼皮,将视线转向窗外。只不过,他的角度视线被阻挡,没看到她。


    他不说话,彭泽也不好擅作主张,只是默默转向,将车变到了最右边的车道。


    汽车断续前行,梁齐稍一偏头,终于看见了姜暖瑜。


    和其他人脚步匆匆不同,她明显不着急,两手揣在大衣兜里,低着头,给地面印脚印似的慢慢踱着步子。她身上穿的那件大衣,和他上次在酒店门口见她时,似乎是同一件。


    而那天,她对他的情绪明显不对劲。但在门口分开后,当天她并没联系他。他本以为她会在之后几天整理好情绪了,再向他说明、表达,却迟迟没等到她的来电。


    这一晃,都有十来天儿了吧。


    梁齐从车窗外收了视线,道:“前面停车。”


    姜暖瑜的注意力全在她脚下,或者压根不在脚下,说不清。反正她是没能及时察觉一辆车停在了她旁边。


    彭泽降下副驾车窗,从驾驶位探着身道:“姜编辑——”


    姜暖瑜被这声惊了半下,转身歪过脑袋,从车窗里对上彭泽的视线后,一时更加惊讶。


    “外边儿冷,您上车吧。”彭泽往后座看了一眼,说,“梁先生也在车上。”


    姜暖瑜下意识看向后排的方向,黑色的车窗映着周围的灯光,却看不到里面的人。


    不知怎的,她本能就想拒绝:“不用麻烦,其实也不太冷……”


    彭泽看出她的犹豫,在她说出更坚定的拒绝的话之前,他赶紧把台阶都铺好:“反正这条路还堵着,一时半会儿通不了,您先上来吧。”


    其他选择都被他堵得死死的,姜暖瑜原地踌躇半刻,抬脚走了过去。


    梁齐原本坐在后排右边,正起身要给她腾地方,就见那道浅色的身影钻进了前头的副驾驶。


    他的动作在半道略微一顿,而后还是移到了左边,将上半身靠进座椅。


    姜暖瑜自是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可她真的不想和他坐同一排。她也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但一言不发实在太不像话,她侧过脸,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这道谢没有指向,彭泽是没敢回应,可偏偏坐在后面的梁齐也一言不发。


    车里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还是彭泽先问:“姜编辑要去哪儿?”


    姜暖瑜:“……”


    在场三人,包括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被这样一个问题问住。


    对于要去哪里,她是真的没什么主意,但在另外两位男士看来,她短暂的沉默更像是不愿意告知的试图隐瞒之举。


    姜暖瑜想了想,说:“我……回家。回家吧。”她又赶紧道,“那个,过了这段堵车的路,车就好打了,我打车回去。谢谢你啊,彭先生。”


    这句道谢有指向了,但彭泽目视着前方,只弯了下唇角,没敢应声。


    安静的压力再一次在车内漫开前,梁齐忽然淡问一句:“刚下班?”


    姜暖瑜头也不回,对着空气点头:“嗯。”


    “还没吃饭吧?”


    她立刻道:“吃过了。”


    一个毫无思考痕迹的回答。


    梁齐好一会儿都没讲话。


    彭泽也听出这话有水分,快速瞄了眼反光镜,只见梁齐的脸隐在后排的阴影里,一双清黑的眼睛看着前方,面无表情。


    姜暖瑜知道梁齐没信她的话,但她终归是对他撒了谎,这让她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她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骗他,可谎话就那么说出了口,没法收回来。


    这一回,梁齐没再主动开口。


    姜暖瑜低头转着手上的配饰戒指,却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后排。她期待着梁齐再和她说点别的。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她都做好了将实话脱口而出的准备。


    汽车终于驶出这段最堵的路,车速渐渐跑起来,梁齐终于说话了:“把我放下之后送姜编辑回去。”


    这一句,是对彭泽说的。


    姜暖瑜转戒指的动作停住,心头细微地撕裂了一道。


    他今天是不会再和她讲话了吧。她想。


    姜暖瑜后知后觉梁齐刚才话中的意思,显然他待会儿还有安排。如果是公务应酬的话,有彭泽在他身边肯定更方便。


    她于是对彭泽说:“我还是自己回吧,打车也很方便的。”


    彭泽侧耳听着,没回答,这事儿他也决定不了啊……


    隔几秒了,梁齐道:“顺路。”


    姜暖瑜默然。


    他这是坚持要送她,但她却觉得,他的语气比之前的任何一句都冷淡。《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