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梁齐出现在赵南在唐湾的专属包间时,在场之人皆颇感意外和惊喜,包括施宥宁。
唯独赵南,意外之余,眼中还带着几分看破一切的促狭笑意。
梁齐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径自在空着的那组沙发坐下。
他一向只游离在热闹边缘,对此,大家早已习惯。
赵南指尖捏着杯酒过来,递到梁齐面前,睨着眼看他。
梁齐不搭理他八卦的试探,接过酒,冲他抬了下眉毛算作回应。
赵南在旁边坐下,笑得意味深长,说:“今儿你那朋友可没来。”
梁齐抿了口杯中的威士忌,说:“酒不错。”
赵南被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打太极功夫噎得,干瞪眼了半刻。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那姑娘呢?”
梁齐依然不接这话。
赵南一看,乐了:“还有能让你这么没辙的人呐?”他眉毛一挑,“不过,昨天人家可是因为你焦心得不行。”
梁齐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抬眼正要说什么,施宥宁过来了。
视线对上,他略点了下头。
施宥宁也冲他客气一笑,坐在了靠近赵南那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赵南夹在两人中间,抿着嘴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嘴。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是真的要憋不住笑。
他实在想八卦一把,可一左一右这两位,见他在这儿,都端着跟没事人似的,谁也不说话。
赵南无奈起身,来回看看两人,最终还是把“那你们聊”这种话咽了回去。
等赵南走远,施宥宁率先打破沉默:“Imsorry,Will.”
梁齐看她一眼。
施宥宁自责道:“那些照片,是从我这里泄漏出去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梁齐表情寻常,说:“和你无关。”
施宥宁一时无言。她早知道他不会和她计较。
虽说她也算是放下了那段过去,但看着他清隽凌厉的侧脸,再次感受到他仿佛能承托一切的温柔,哪怕是冷漠的温柔,她心里还是会有难以名状的波动。
她自嘲般笑了下,无视掉那点情绪,重新看向他,道:“还是抱歉。”
梁齐没再回应她,似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倾身拿起桌上的酒杯。
施宥宁便知他无意再聊这个,将话题岔开:“你今天怎么会来唐湾?”
梁齐转着手里的酒杯,抿了一口,没说话。
施宥宁看了会儿他不紧不慢的动作,说:“姜暖瑜找过我,问了我照片的事。”
梁齐偏过头,看她一两秒,问:“昨天?”
“嗯。”
见他似乎想知道更多,施宥宁又说:“昨晚之后,今天早上她又问我要了照片,关于你的。她发的那篇文章你有看到吗?”她轻笑着,“她虽然要走,对你的事,还是挺在乎的。”
梁齐微微眯了下眼,不确定地看向她;施宥宁对上他的视线,解读着那眼神中的含义:“……你没看到文章吗?”
梁齐转回视线,似乎是不经意地问:“她要去哪儿?”
“去法国啊,巴黎。”施宥宁愣了一道,“她没和你讲吗?她跳槽了。”
梁齐指尖轻扣着杯壁:“什么时候的事儿?”
施宥宁说:“挺久的了。上个月就定了吧。”
上个月……
梁齐的眼神在空中凝了半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没告诉你吗?”施宥宁有点在状况外,“你们……”
梁齐不答反问:“你们聊过?昨天之前。”
施宥宁一下猜到他话中所指:“你是说,我和你之间的事?”
梁齐静静看着她,没答。
“算是聊过。”施宥宁扬起眉毛,道,“但我没有故意挑拨你们的想法。”她坦诚道,“也许是因为好奇吧,好奇她做了和我一样离开的选择后,你会不会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尊重却不在乎。”
她话语中仍有丝丝缕缕的不甘,梁齐瞧了她几秒,沉默地移开目光。
同样的话,他不会说第二遍。
施宥宁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回转道:“当然,过去的事,我没有任何立场埋怨你。我承认,你的不在乎让我生气。但Will,你总是让人没办法真的恨你。”
梁齐抿着唇角,实在没话可讲,便什么也没说。
施宥宁也是个自尊心强的,面对他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冷淡,更不想显得自己拿得起放不下。
“这不等于我没有在向前看。”她说,“我说了,我只是好奇。你不要想多。”
梁齐垂眸看着杯中的酒,弯了下唇,缓缓地点着头,给了她这个台阶。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施宥宁明白,梁齐大概率不会再和她有进一步的交流。
她起身走到他旁边,没坐,只用手中的杯子和他碰了下杯。
梁齐对她的举动略感意外,却仍然没言语。
施宥宁说:“我好奇的这件事,无论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我都能坦然接受。Will,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唯一的期望,我不让你失望。”
*
另一个包间里,是余淼的主场。大家正热火朝天地玩桌游,狼人杀。
姜暖瑜玩不来这类社交游戏,独自一人在沙发上,对着屏幕,拿着手柄玩做饭小游戏。
切菜、烹制、装盘、上菜,她一个人操控两个小人儿,忙得不亦乐乎。
前几关比较简单,玩起来还算顺利,但越往后越困难。
正在进行的这一关,中途厨房还着了火。她操控小人,来回折腾了半天才将火扑灭,然而上菜时间已经开始倒计时。
手柄随着秒数的跳动震动起来。这一震,姜暖瑜更加慌张,连续失误好几次,手忙脚乱到最后,还是没能顺利过关。
“啊……”她沮丧地咕哝一声。
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三次败在这一关。
她把手柄放到矮桌上,拿起旁边的饮料靠回沙发,看见屏幕上失败的结算页面,不禁又叹了口气。
余淼从牌桌那头过来,扑通一声坐到她旁边:“每次都先‘刀’我,过分!”瞥见桌上静静躺着的手柄,她问,“你怎么不玩啦?”
姜暖瑜下巴指了指屏幕:“‘死’了,休息一会儿。”
余淼垂眼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直言道:“感觉这游戏很幼稚。”
姜暖瑜没否认,笑:“打发时间嘛。”
余淼今天扎着低低的双马尾,每一只马尾都编着好多小辫子,用不同颜色的皮筋绑着。
姜暖瑜看一眼她的发型,觉得新鲜:“你自己弄的头发呀?”
“嗯!”余淼抬头,眼睛忽然一亮,“你要不要?我帮你编一个!”
姜暖瑜下意识觉得编头发这样的行为,对二人目前的关系来说太过亲密,连忙摆手:“不用啦……”
“那好吧。”余淼也不介意她的拒绝,头一歪靠在她肩膀上,开始刷手机。
姜暖瑜对余淼突然打破社交距离的亲近有些猝不及防,但也没推开她,任她靠着。
“余淼,你知道拍摄那天,大家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高冷。不好相处。”余淼回答得很干脆。
姜暖瑜意外余淼的自我认知竟然如此精准,赞同点头:“嗯。是高冷。”
“对不喜欢、或是没兴趣的人,也没必要热情讨好啊。”余淼划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
姜暖瑜张了张口,却无话可驳,又闭上:“……有道理哦。”
“暖瑜姐,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啊?”余淼把手机屏幕转过来。
姜暖瑜凑过去看,余淼正在看她今天发的那篇文章。
她怔了怔:“噢,是一个认识的……朋友。”
“我喜欢他的画。”余淼说。
姜暖瑜又是一愣。
她那篇文章下的评论里,也有人称赞、欣赏梁齐的画,但余淼脱口而出的“喜欢”,却让她心里酸溜溜的。
她说不上这种情绪由何而来,一边觉得自己小气得莫名其妙,一边又不想余淼问更多有关梁齐的话题。
内心翻涌之下,她慢慢坐直身体,找了个借口:“我去下洗手间。”
“好。”余淼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走出包间后,门关上,姜暖瑜的表情立刻蔫下来。
除了对余淼那句喜欢的一点“介意”,刚才提起那篇文章后,尽管没有刻意回想,私信和评论中的那些攻击咒骂,也在潜意识里无形地影响了她的情绪。
她沿着过道溜达着,让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路过洗手间时,虽然一点都不想上厕所,她还是进去洗了个手。
她本想沿路返回,走到第一个岔路才发现,她不记得路了。而且早些时候,是余淼接她上的楼,她完全没留意她们所在的包间房号。
手机也落在包间没拿,她只好凭着直觉和一丢丢记忆往回找。
她左拐右拐,竟然拐到了电梯厅。
她走到电梯门口,转身站定,对着前头那片宽阔的空地,努力回忆当时和余淼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正想着,空地一侧的那扇门被推开。姜暖瑜下意识看去,昨天她刚来过这里,认出那是赵南的专属包间。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从里头出来的人,竟然是梁齐。
视线在半空中相交,梁齐表情淡定,姜暖瑜却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上一次见面的情景,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狠话都放过了,就算梁齐这会儿当她不存在,径直离开,她想,她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但在他迈步的瞬间,她还是垂下了眼神。
梁齐几步走到她面前,看了她一会,问:“怎么在这儿站着?”
姜暖瑜不好意思说她迷路了,正琢磨着其他的理由,梁齐说:“找不着路了?”
姜暖瑜:“……”
她抬眼,就见梁齐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他嘴巴抿着,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
他看起来毫不在意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反而有点失落。
梁齐看她低垂下去的眉眼,说:“我陪你找。”
“啊?”姜暖瑜抬起头,眨了眨诧异的眼睛,半天才说,“……不用了吧。”
梁齐瞧见她这副表情,莫名就想逗逗她:“怎么,不愿意?怕我去蹭你的场子?”
姜暖瑜刚想否认,撞见他眼中浅浅的笑意,心脏蓦地开始突突地跳,原本要说的话就忘了个干净。
她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西装外套,迟疑着,却仍然没直接答应:“但,你是不是要走啊?”
她这么说便是不拒绝。这一点梁齐自然知道,他说:“不差这一会儿。”
“噢。”
她极快地抬眸瞥他一眼,梁齐眼神朝走廊的方向一点,示意她先走。
姜暖瑜转过身,也不顾方向,就那么闷头迈步子。梁齐跟在她身侧,她往哪个方向拐,他都不言不语地跟上,还真是如他所说——“陪”她找。
拐了几个弯了,姜暖瑜才说:“那个,我不确定房间号的……”
梁齐没说话。
她又说:“这样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了?”
梁齐慢悠悠地说:“慢慢找呗。不急。”
姜暖瑜不懂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想这么不清不楚的,缓缓停了脚步。
梁齐也停下,面朝她站定。
她看向他那双不露情绪的眼睛,一时半会没讲话。
梁齐偏偏先发制人地问她:“怎么了?”
“你……”姜暖瑜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余光一扫,忽然瞥见斜对面那扇门正从里面打开。
余淼从里面出来,扭头看见她了,说:“暖瑜姐?你去洗手间怎么那么久啊,我正要去找你呢。”
姜暖瑜看了梁齐一眼,道:“碰到……朋友了。”
余淼视线一转,立刻认出梁齐就是上次送姜暖瑜到唐湾门口的那个男人。
她睁大眼睛:“诶……?”
梁齐对上她探寻的目光,点了下头。
余淼接收到问好,也连连点头,指了指身后,问:“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梁齐没立刻答应,而是看向姜暖瑜。
姜暖瑜不想让他以为她真怕他蹭场子,便顺势说了句:“要一起吗?”
她本就是客气一下,想着他肯定没兴趣参加她的社交聚会,不料梁齐竟朝余淼略一颔首,说:“不打扰的话,我很乐意。”
姜暖瑜:?
她这边还懵着,余淼那头已经推开包间门,笑得开心:“不打扰!”
姜暖瑜:“……”
进包间时,姜暖瑜特意留意了梁齐的反应。
这个房间可远不比赵南的那间老板房大,虽说也有分功能区,但区域之间距离不远,年轻人玩桌游嗓门又大,吵吵嚷嚷的声音在踏进房间那刻便扑面而来。
梁齐看一眼桌上辩得面红耳赤的年轻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那帮小伙伴们看到梁齐后,不约而同地在短时间内安静下来。
看出眼前这位的气场不像是会和他们称朋友的,众人并没有主动问好,也没要求介绍。
梁齐跟着姜暖瑜坐到她玩游戏的那组沙发,余淼也跟来,问他:“你想喝什么?”
梁齐看了眼斜对面坐着的姜暖瑜,说:“和她一样的就可以。”
姜暖瑜的心“怦”地跳了一下。
余淼回头问:“暖瑜姐,你喝的是什么呀?”
姜暖瑜懵懵道:“椰子汁。”
余淼又转回去,问梁齐:“可以吗?”
梁齐微笑点头:“谢谢。”
余淼眨眨眼:“你不会觉得太甜吗?”
梁齐又看了姜暖瑜一眼,说:“不会,谢谢。”
“行。”
余淼跑去拿饮料了,沙发这一方区域短暂安静下来。
姜暖瑜没主动讲话,梁齐瞥了一眼屏幕上的画面,问:“刚才在玩儿这个?”
“嗯。”姜暖瑜点头,转眼看见屏幕上大大的「GAMEOVER」,又发现梁齐也在看着,就略显尴尬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这一关比较难……”
梁齐弯了弯唇,轻飘飘地说:“是么?”
姜暖瑜顿时后悔刚才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小声:“……是啊。”
梁齐看着她,忽而又笑了下。
余淼很快拿着饮料回来,递给梁齐:“给你!”
梁齐接过放在桌上,客气道:“谢谢。”
余淼毫不生疏地坐到他旁边,自我介绍:“那个,我叫余淼,你叫什么?”
梁齐眼睛看向她,颔了下首:“你好。梁齐。”
“噢,梁齐。”余淼笑了一半,忽然转头,问,“暖瑜姐,你那篇文章里写的是不是就是梁齐?”她说着指了指旁边坐着的人。
姜暖瑜并不知道梁齐早就看过她发的那篇文章,听余淼提起,慌得舌头都打结了:“不……也、也不是……”
对上梁齐看过来的眼神,她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
余淼已经从手机上找出那篇文章,念着:“第一行不就是‘梁齐先生’?”她来回看着两人,“不是吗?”
姜暖瑜垂着眼,恨不得能遁地才好。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不想玩了”,现在又在背地里发文维护人家,这算什么……
余淼点开文章中的一张配图,把手机递过去,问梁齐:“这个是你画的?”
梁齐从姜暖瑜那边收回视线,扫了眼屏幕,点了下头。
“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余淼兴奋道,“但画出来总觉得差一点。你画得就很好!”
姜暖瑜一听这话,立刻抬起眼,想看看梁齐对余淼这句颇为崇拜的夸赞会有怎样的反应。
可她没想到,明明正在和余淼说话的人,眼睛却清亮地注视着她。
冷不丁地对视上,心跳漏一拍后又猛地开始加速,她赶紧心虚地挪开视线。
“你看,是不是有点像?”余淼把自己那幅画的照片给梁齐看。
梁齐的目光在姜暖瑜脸上多停了一秒,才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说:“是有点儿。”
姜暖瑜缓缓抬了下眉毛——哦吼,这就有共鸣了?
她俯身拿过自己那杯饮料,吸管叼在嘴里,还没喝一口,就又听余淼问:“那你是怎么想到要这样画的呀?”
梁齐说:“画着玩儿的。”
“哦……”余淼点点头,又问,“这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很久之前。”
“很久之前?”余淼追问,“多久之前啊?”
“记不太清了。”
“那你最近都画了什么?”
“很多年没画了。”梁齐说。
余淼仿佛人型十万个为什么,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带断的。梁齐也一点都不高冷,和她一问一答,有来有回,听起来还真是志趣相投。
姜暖瑜嘴里的纸吸管都快被她咬烂了。
果然,女生的第六感就是玄学中的玄学。她一早就觉得,梁齐对余淼这样的女生来说,是有绝对吸引力的,所以她才会对余淼的那句喜欢那么敏感。
不过话说回来,又有哪种女生不会被梁齐吸引?而她现在这么在意,难道不是认为,梁齐也可能被余淼这样的女生吸引吗?
她这边醋坛子都翻了,那边余淼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姜暖瑜:…………
好嘛,当初还是和她相处了一整天才提出要加微信。这和梁齐才聊了一小会儿,就开始要联系方式。
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我不常用微信。”梁齐说。
姜暖瑜顿时松了松牙齿间的纸吸管。
虽然她也没有梁齐的微信,但听他这么说,她莫名好受了一些。
余淼愣了愣,问:“那其他社交软件呢?”
梁齐说:“也不用。”
余淼有些沮丧:“好吧……”
梁齐抬眼去看姜暖瑜,就见她还叼着那根吸管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47章
新一局狼人杀开始,余淼被叫回了牌桌。
余淼一走,姜暖瑜心里的那股醋意稍稍淡了些,又开始在意起来那篇文章。
她不想让梁齐觉得她的行为是没有尊重他意愿的单方面维护。还有那些照片的来源,她也想和他说明一下。
她正要解释,梁齐先开口了:“还玩儿吗?”
姜暖瑜心口一抖,猛地抬眼,却见梁齐的视线落在前面的游戏屏幕上。
她:“……”
他说的“玩”,当然是玩游戏,不然能是什么……
桌上一红一蓝两只手柄,梁齐拿起其中一只,看向她:“怎么玩儿?”
姜暖瑜抿抿唇,放下手里的饮料,隔空冲他比划着,道:“左边用来控制方向,右边……”她也记不清对应的按键,含糊地说,“一个加速、一个切菜、一个投掷。”
梁齐没说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坐那么远干嘛?”
姜暖瑜一愣。
这儿一共三组沙发,她坐在右边这一组,梁齐坐在中间那组靠左侧,本来余淼在他旁边坐着,现在人不在了,两人中间空了一大块,看起来还真有点刻意。
梁齐目光朝身侧一点:“坐过来。”
姜暖瑜短暂犹豫后,起身挪了过去。
她脸上热热的,心里也咕嘟咕嘟冒热气:毕竟要一起玩游戏,挨着坐也没什么。总要看屏幕的。
她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手柄,重新对照着按键,给梁齐说明:“这个键是拿起和放下。这个是切菜用的。这个是加速,按了会短暂地跑快一点儿。这个……”她说着,抬眼看了眼梁齐的表情。
他垂眸听着,看起来竟然十分专注认真。
想到平时的他极有可能根本不玩游戏,现在却不得不听她讲连余淼都觉得幼稚的游戏规则,姜暖瑜忍不住抿起唇角偷笑。
她刚笑了一下,连声音都没发出来,梁齐抬眸看过来,问:“笑什么?”
她连忙摇头:“没。”
梁齐抬了下眉梢,明显不信,她赶紧转移话题:“就这些,很简单的吧?”
梁齐没说话。玩游戏这件事,他还真没那么有把握。
姜暖瑜说:“那我开始了?”
梁齐点点头:“行。”
姜暖瑜用手柄开了双人模式,她和梁齐各操控一个小人儿。这回不用她一个人操控两个角色了。
梁齐只用一关就掌握了游戏规则和技巧,之后两人竟也配合默契,连续通关。
姜暖瑜虽然也认同这游戏有些幼稚,玩起来却十分认真投入,眼神都跟着游戏的节奏而变化。手柄一震动,她就开始慌张,恨不得站起来操作。
而她旁边的梁齐,上半身靠坐在沙发,手搭在胯上操作着手柄,不管游戏里是什么状况,他都一个姿势一个表情。
到了姜暖瑜连续失败的那关,她全神贯注,小心又谨慎,生怕失误。这次,在梁齐的配合下,两人第一次尝试就满星过关。
屏幕上的星星一颗颗亮起来,跳动地闪动着星光。
姜暖瑜快乐地扬起手柄,回头看梁齐,眼睛亮亮的:“过了!”
梁齐冲她点了下头:“嗯。”
姜暖瑜看他虽然玩着,但似乎兴致不高,远不像她这么兴奋。
她问:“会不会无聊?”
梁齐看一眼屏幕,没正面回答,只说:“挺好玩儿的。”
……是吗?姜暖瑜腹诽: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觉得很好玩诶。
她看看梁齐手里的手柄,又看看自己的,后知后觉地纳闷起来:她怎么就和梁齐一起玩游戏了呢?
她没再开新的一关,默默把手柄放回桌上。
梁齐坐直身子,问:“不玩儿了?”
姜暖瑜的思绪又条件反射地短暂走神一秒。
从梁齐口中听到关于玩不玩这个问题,对现在的她来说,怎么都怪怪的。
她没话找话:“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玩游戏啊?”
梁齐侧眸看她一眼,道:“我玩儿得很差?”
“不是。”姜暖瑜慌忙否认,“我随便问的。你玩得很好……”她说着垂下了眼皮。
客观评价而已,她却觉得自己的这句夸奖像是在冒粉红色泡泡。怪难为情的。
梁齐没接着这个话题,盯她半晌,说:“你昨天也来唐湾了?”
姜暖瑜一怔:“你怎么知道?”
梁齐没作声,只是看着她。姜暖瑜才发觉她这个问题有点傻——那会儿梁齐可是从赵南的包间里出来的。
“噢,赵南……”她了然地自问自答。
事已至此,昨晚她来唐湾的原因和照片的事情,是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
“刚才余淼说的文章,里面的照片……是我向施宥宁要来的。”提到施宥宁,她飞速瞄了梁齐一眼。
他正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淡淡,看不出对这个话题是否在意。
她继续道:“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把照片发到了网上……还有,文章里写到你的部分,如果你不喜欢那些内容,我随时可以把那篇文章删掉。”
梁齐听完,没说别的,只问:“为什么要做这些?”
姜暖瑜的眉毛轻轻拧起,闷闷地吐出一句:“我生气。”
“气什么?”梁齐问。
她想了想,说:“因为他们说的不对。”
梁齐略略点头,明知故问:“哪里不对?”
姜暖瑜幽幽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说:“关于你的那些,全都不对。”
“关于我,”梁齐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她的眼睛,说,“为什么你会在意?”
姜暖瑜的眼神凝住,眨了两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转头看他,却被他此时似有力道的注视彻底阻断了思绪。
她嘴巴动了动:“我……”
“嗯?”他轻缓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姜暖瑜被他看着,呼吸都浅了几分,眼神躲闪开,找了个相对安全的理由,“我不想你被误会。”
她把脑袋低低地垂下去,想逃避接下来的话题,可梁齐仍然步步紧逼:“为什——”
“你别再问了……”她慌忙打断他,腿上的手指紧紧缠着,声音细细小小的,几乎带着乞求,“别再问我了……梁齐。”
梁齐没说话,沉默一阵后,松了眼神,终究是没再逼她面对。
她说过,她不会再说喜欢他。
他轻摇了下头,小姑娘看着软,脾气还挺倔。
他忽然想到赵南说他对她没辙,他对这个说法本来不以为然,但就眼下的状况来看,赵南说的未必有错。
梁齐选择退让,没再继续逼问,姜暖瑜却还垂着脑袋,跟只防备的小鹌鹑似的。
他看了她几秒,似是无奈地无声叹了口气,手捏了捏她的后颈,道:“我知道了。不问了。”
姜暖瑜感受着颈上传来的力道,喉咙几乎要被心口溢出的心酸淹没。
他放过她了,她却不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梁齐看她玩游戏的时候还算高兴轻松,正想着再陪她玩点别的小游戏,缓和一下,另一边狼人杀的牌桌结束,众人皆起身,像是要散场。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十点;又看一眼姜暖瑜,她也正朝人群的方向望。转回头时,目光对上,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匆匆移开了眼神。
梁齐抿着嘴角,兀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众人出了包间往电梯厅走,姜暖瑜落在人群最后头,梁齐走在她旁边。
到电梯厅了,余淼还一个劲儿惊叹自己竟然“活”到了最后。
“这是我最没自信的一把,我最不会玩预言家了。”她看向众人,“你们肯定是因为到最后了,要给我这个请客的人面子,才都不票我,是不是?”
其中一个男生说:“哪儿啊,您这把纯靠实力。”
“真的?”余淼没听出来他说反话,眼中燃起一丝期盼。
“当然假的。你还真信。”男生笑,“就你那桌游水平,别人不放水,你怎么可能赢?”
余淼一听,瞬间破防,追着他打了一下:“你去死!”
这句话出来,姜暖瑜脑袋里顿时一刺,攥紧了手中的包带。
她也明白,余淼这么说没恶意,那男生也不介意,可她心里头就是因为这些字眼堵得慌。
她果然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没办法当那些污言秽语和恶毒诅咒不存在过。
梁齐察觉到她微妙的僵硬,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正和朋友打闹的余淼,又瞧了眼她的表情,大概明白了。
那篇文章下的公开评论,他堪堪看了几眼,就已难入目,更何况,阴影之中一定会有的更阴暗的地带存在。
而她习惯了待在阳光下,难免会被那些见不得光的声音刺痛。
电梯这时候到了,姜暖瑜跟在大家后面准备进去,刚迈出去一步,梁齐拉住了她的手肘。
她脚步被迫一停,回过头,不解地看向他。
梁齐说:“想再待会儿吗?”
姜暖瑜没说话,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梁齐朝墙上唯一的那道门侧了侧头,道:“赵南的地儿。昨天你也来过。”
他俩人在外头站着,小伙伴们已经进了电梯,余淼冲二人招呼道:“暖瑜姐,梁齐——”
还没等姜暖瑜说什么,梁齐开口了:“你们先下吧。”他眼神找到余淼,冲她点了下头,“我会送她回去。”
姜暖瑜愣了一道,感觉心跳霎时快了些。
她眼睛没看梁齐,却默许了他的安排,转头对余淼道:“你们先走吧,拜拜。”
“噢……”余淼一脸懵地看看两人,松了电梯按钮。
电梯门合上,这处地方恢复安静。
梁齐抬起手,抚了下她的脑袋。
姜暖瑜意外地发现,她似乎并不诧异他的这个动作。即使他并未言说,她仍然明白了他行动中安抚的意味。
心底的委屈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她多庆幸啊,在没有办法倾诉时,他能看穿她的脆弱、安抚她的脆弱。
但很快地,她心口突然疼了一下。
他能如此懂她,会不会因为,他和她一样,也切身感受到了那些无形暴力的伤害?
可她只是在事件的边缘地带,就被波及得这样厉害,处于风暴中心的梁齐,该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压力。
胸腔里再次腾起一股委屈,可这回,却不只是为了她自己。
这股柔软的情绪驱使着她,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用脸去追他的手。
他顺势摸了摸她的脸。她脸蛋温软,他虎口硬朗;皮肤密实地相擦着,温度在彼此间流转,但这一刻,却可以将情.欲的念头暂时抛下。
“梁齐,”她抬眸,眉头不自觉地蹙着,“你会因为那些话难过吗?”
梁齐看着她,轻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
他默了两秒,说:“网上的言论,无论是好是坏,离现实都太远了。对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有人攻击,有人欣赏,前一天还避之不及,第二天就可以趋之若鹜。这其中没有任何逻辑可言,没有道理可讲。”
“所以对我来说,这些声音没有任何价值,自然不值得花时间、费精力去理解。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会为别人的情绪而承担任何。”
她安静望着他,细细体会着他向她展露的、他世界里的那一部分。她用心轻轻触及着,竟觉得安心而安全。
他理了理她鬓角的头发,动作轻柔帮她掖到耳后,视线平移,认真地看进她的眼睛。
“姜暖瑜。”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嗯?”
“你也不需要承担。”
姜暖瑜一愣,眨了眨发胀的眼睛,轻轻点头:“嗯,我知道了。”
他又说:“不需要为我承担。”
她鼻子又是一酸,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指尖穿过她的发丝,触碰着她耳后发际的皮肤。他指尖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
姜暖瑜毫不排斥这样的接触,甚至有点喜欢,乖顺地一动不动。
“进去再玩会儿?”他说,“还是想回家了?”
姜暖瑜刚要琢磨是走是留,梁齐又说:“去蹭蹭赵南的场子,嗯?”
他明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她却觉得他的语气是在故意引诱她。
她心头麻麻的,莫名红了脸,一点点垂下眼睫。
她做不到拒绝他,完全做不到。
梁齐懂了她这是同意的意思,缓缓笑了,又在她脑袋上抚了一道才放下手。
两人一起朝赵南的包间走,快到门口时,包间门从里头打开,施宥宁正好迎面出来。
看到对方,三人的脚步皆是一顿。
姜暖瑜偷瞄了梁齐一眼,谁知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什么也看不出来。
施宥宁冲二人礼貌笑了笑,没说话,也没眼神交流,绕过他们径直离开。
姜暖瑜觉得这一幕有种诡异的尴尬。仔细回想,这好像还是三人第一次打照面。
她听见身后电梯门合上的声音,抬脚要往前走,梁齐在原地不动,伸手拉住她的腕子。
这次,他手上带了些力道,她转身后有个随惯性向前的动作,几乎要撞到他身上。
她下意识想往后退,梁齐手上发力,又把她拉了回来。她贴在他胸前,不动了。
他不让她后退,隔几秒了,自己却退开半步。距离稍稍拉开,他俯下身,脸低到她跟前。
姜暖瑜顿时屏住了呼吸,缩着脑袋要往后躲,梁齐抬手搭在她肩上,阻止她的动作。
他手里还攥着西服外套,只能用手腕扣着她的后颈,几乎像是在搂着她。
姜暖瑜这下躲不了了。他此时的眼神毫不锐利,却深得让她莫名紧张。她吞了吞嗓子,不知所措地眨巴着眼睛。
“姜暖瑜。”
她轻声:“嗯。”
她很喜欢他叫她的名字。她喜欢听,也喜欢回应他。
“我不会回头看。”梁齐说,“过去的,就不算数了。也没有参考价值。”
姜暖瑜懵了。
她实在不明白、或者说不敢明白他的意思,期盼着他能再多说一句。但梁齐没有。他直起身,松开了她。
姜暖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进了包间。
门推开,赵南扭头,看见梁齐了,意外道:“你怎么又回……”看到他身后的姜暖瑜,赵南的话音戛然而止。
梁齐下巴指了指没人的那组沙发,道:“在你这儿坐会儿。”
赵南来回看着两人,笑开了花:“坐,随便坐!你想躺都行,里间给你!”
赵南开玩笑惯了,又一时激动,说话有点没轻没重的。梁齐凉凉扫了他一眼,回头看姜暖瑜。她低垂着脑袋,看着倒没因为赵南那句话多想。
赵南去拿酒了,两人走到沙发那边。姜暖瑜脱掉大衣,简单折好后,和包包一起放在沙发一角,自己在旁边坐下。
梁齐顺手把西装外套搁在她大衣上,越过她,坐在了她右手边。
他动作太自然。姜暖瑜用余光看着两人叠放在一起的衣服,胸口跟有个小拳头似的,一拳拳轻轻锤打着她胸腔。
赵南依然给梁齐倒了杯威士忌,递给他后,转头问姜暖瑜:“小姜同学喝酒吗?”
听到这称呼,梁齐眯了下眼,抬眸看向赵南,那眼神像在说:「你没事儿吧?」
赵南接收到这份嫌弃,心里大喊冤枉。
因为最开始那句略带荤味的玩笑话被梁齐冷了一眼后,他本想找补一下,正经地表达一下友好。
直呼其名多见外,叫妹妹又有点轻浮,“小姜同学”可是他想了好一阵儿才觉得哪哪都合适的,谁知这位爷还是不满意。
赵南舔舔嘴唇,冲梁齐轻眨了几下眼睛,求放过。
姜暖瑜捕捉到两个男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一时思绪纷纷,都忘了回答赵南的问题。
梁齐知道她是能喝酒的,场子里也没外人,就没替她挡,问:“要喝点儿吗?”
姜暖瑜思考半刻,摇了摇头。
梁齐目光一转,说:“她不想喝,让人拿杯饮料就行。”他又问她,“果汁?”
姜暖瑜点点头。
“好好好。”赵南瞧着两人的互动,嘴巴都要笑飞了。他问姜暖瑜:“今儿平安夜,苹果汁怎么样?”
“可以。”
她一直摇头点头的,这会儿终于说话了,赵南跟着一乐:“成!”
赵南离开后,姜暖瑜看向梁齐,他正喝着一口威士忌。
和平日更偏爱浅色衬衫不同,他今天是一身黑的搭配,甚至连领带都是黑色的,不过不是纯黑,是一种泛着银灰色金属质感的黑。
察觉到她的视线,梁齐放下杯子看回来。他嘴唇抿着,喉结上下滚动,缓缓地咽下口中的酒。而后,他忽然牵起唇角,淡笑了一下。
姜暖瑜看着那笑,才猛然发觉,她似乎直勾勾地盯着他好久了。
她一愣,赶紧收回视线,还徒劳地把脑袋微微转向了另一边。
她咽了咽发干的喉咙。
刚才……她是被男色蛊惑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不一会儿,服务生送来一大杯新鲜的苹果汁,赵南还让一并送了好些切好的水果和方便入口的小吃。不小的茶几中间,摆得满满当当的。
姜暖瑜和梁齐并排坐着,赵南则坐在了她左侧的另一组沙发上。
赵南拉开茶几抽屉,从里头找出一副扑克牌和一副UNO牌。
他扬了扬手里那副UNO牌,问姜暖瑜:“会玩这个吗?”
牌类的桌游,姜暖瑜玩得最好的就是斗地主,其他玩法她都一知半解的。UNO牌是大学时候玩过的,具体的规则她早忘得差不多。
“……不太会。”她如实说。
赵南眉毛一挑:“那就是会咯?”
姜暖瑜:“……”
她勉强地抿唇笑笑,下意识扭头看向另一边坐着的梁齐。
“这你也要看他?”赵南睨了两人一眼。
姜暖瑜脸上顿时一热,欲盖弥彰般,立刻收回了视线。
“玩会儿玩会儿!”赵南不等她回答,把牌从盒子里倒出来,开始熟练地洗牌。
等她再看过去时,梁齐问:“想玩儿么?”
姜暖瑜先前没说话,点点头:“行。”
梁齐眼神一点,把酒杯放到茶几上,顺势往近坐了半个身位,方便待会儿摸牌。
姜暖瑜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压缩了一般,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梁齐的腿就在她的旁边,甚至刚才靠近那一下,他的腿还无意间碰了下她的膝盖。
她这边心猿意马的,都没注意到赵南已经发好了牌。还是梁齐给她把手牌递到了面前。
“噢。谢谢。”她接过牌,摊开看着初始手牌的牌面,大概回忆着怎么玩。
UNO牌一共有四种颜色,每种颜色又有数字牌和功能牌。
玩家轮流出牌,出的卡牌与上一个人打出的那张牌要么颜色相同,要么数字或类型相同。如果没有符合条件的牌,不但不能出牌,还得从牌堆再抽一张牌。谁先把手里的牌打完,谁就是赢家。
第一局结束,梁齐先打完了手里的牌。
姜暖瑜和赵南比拼手中剩下牌的点数,赵南的总数比姜暖瑜多出一分,成为了这一把最后的输家。
赵南倒也没觉得输给“不太会玩”的姜暖瑜是丢面子的事,轻松道:“行,我自罚一杯。”
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仰头干了。
姜暖瑜看他喝酒,愣了一道——玩之前,没人提输了会有什么惩罚。
这一把,她是侥幸才没输。她可没自信把把都能有这样的运气。
她犹豫着问:“输了要罚酒的吗?”
赵南眼神指了指梁齐,说:“你旁边不是还坐着一位吗,让他替你。”他又看向梁齐,暧昧一笑,“梁老板没意见吧?”
姜暖瑜眼睛瞄向梁齐,他洗着手里的牌,抬眸瞧了赵南几秒,说:“行。”
赵南还没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伸手在姜暖瑜面前打了个响指:“搞定!”
姜暖瑜僵笑着,暗道完蛋。她不知道梁齐的酒量。
她瞅了眼桌上的威士忌酒瓶,默默估算自己最多能输几局。
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她想多了。
和第一局利索地把牌全都出完不同,这一局,梁齐像是专和赵南过不去,换着法儿地通过功能牌让赵南多摸牌的同时还出不了牌。
这一把到最后,虽然依旧是梁齐第一个打完手牌,但在姜暖瑜和赵南的比拼中,姜暖瑜只剩下两张数字牌,而赵南还有七张。
换算完点数后,赵南输。
姜暖瑜心里喜滋滋的,这把她又没输,不用罚酒啦。
而连输两把的赵南却有点郁闷,尤其是第二把,他觉得自己输得真是莫名其妙。
罚完第二杯酒后,赵南明显没有第一把那么放松,他捞起手牌,道:“这把我要认真打了啊。”
姜暖瑜闻言看他一眼,开始暗暗紧张;而梁齐垂眸看着手里的牌,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笑了一下。
这一局,两三个回合后,姜暖瑜察觉到:赵南所谓的“认真打”,是冲她来的。
她这一局一张牌都没出得了,反而摸了一把牌。
看来,赵南就算自己不赢,也得让她输,从而让梁齐罚酒。
她整理着手里的牌,正发愁怎么办,梁齐出牌:“转向。”
梁齐用了蓝色转向牌,出牌顺序反转,又轮到了姜暖瑜的回合。
姜暖瑜看了一眼梁齐那张转向牌的颜色,心下一喜,总算有她能出的牌了:“蓝色5。”
赵南接上:“黄色5。”
梁齐:“黄色5。”
姜暖瑜看一眼手牌,又开心了:“蓝色5!”
出了这一局的第一张牌后,作为梁齐的下家,她又接连出了第二、第三张……
姜暖瑜觉得她这一把真是顺,除了最开始几个回合无牌可出外,其余时间里,几乎每一轮她都有得出牌。很快,她就打完了手牌。她赢了。
牌局里其余的两人,赵南只剩了一张牌,而梁齐还剩三张。
她看向梁齐,一脸掩饰不住的担忧:难道梁齐要输了?
牌面亮出来:梁齐手里的三张牌分别是两张蓝色的数字牌1、一张黄色的数字牌0;而赵南剩一张蓝色的转向牌。
结算点数时,数字牌按照牌面上的数字相加即可;功能牌上没有数字,每一张算20点。所以,梁齐最后积2点,而赵南积20点。赵南输。
赵南诧异:“不是,你怎么不早出这两张蓝牌呢?!不然我早打出去了!”
梁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愿赌服输。”
赵南:“不是……”
他不解极了,摇了摇头,又、又、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仰头喝下。
这一杯下肚,赵南脖子都喝红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已经连喝了三杯。
梁齐整着桌上的牌,瞧他一眼,淡淡一笑,问:“还玩儿么?”
这话落在赵南耳朵里,那可是赤裸裸的嘲讽。他必须找回场子:“玩儿,当然玩儿!”
梁齐点点头,动作相当潇洒地整好牌,挨着给三个人发牌。
他发牌时不看桌面,反而似笑非笑地盯着赵南。
这是又杀士又要辱的节奏。
赵南压力山大,叹息一声捞起牌。这一局,他非得让梁齐罚酒不可,不然他这俱乐部白开了。
但梁齐的脑子太好使,想赢他太难。权衡之下,赵南决定沿用上一局的策略——让姜暖瑜输。
只可惜,这一局刚开始,就没给他针对的机会。
姜暖瑜每回合都能出牌,眼看着手里又没剩几张牌了。
这一把,姜暖瑜格外留心了一下。她发现,她牌出得顺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梁齐在有意给她喂牌。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她手里有什么牌的?
她和他虽然挨着坐,但是她身位靠后,梁齐靠前,他不可能看到她的手牌。
那就是纯靠推理了。
……智商局?
她忽然都有点同情赵南了。这怎么赢?
她正想着,赵南出了一张绿色牌。
姜暖瑜一看,手里最后一张牌正好是黄色。她立刻高兴地打出去:“绿色3!”
她摊开空空的手:“没啦!”
梁齐和赵南同时看向她,赵南终于逮住机会,质疑道:“你怎么没报牌?”
姜暖瑜一愣。
规则中,手里只剩一张牌时,需要告知其他玩家,否则要摸两张牌作为惩罚。她刚才走神了一下,就忘记报牌了。
但问题是,她已经打完了最后一张手牌,这局游戏已经结束,结果也无法更改。
梁齐手里只剩两张牌,赵南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大把牌,知道这一把又是必输无疑。
“输了输了。”赵南把牌扣回牌堆,认输。
然而他话锋一转:“但小姜同学没报牌,也得罚酒。”
“……”姜暖瑜睁了睁眼,赵南有耍赖的嫌疑!不过,她也确实没有完美遵守游戏规则,虽然不服气,一时却也讲不出什么道理。
她无奈地转头望向梁齐,梁齐淡笑着,轻轻摇头,看了赵南一眼。
赵南给两人的杯里都倒上酒,生怕梁齐不喝似的,酒杯搁到嘴边了,他又笑眯眯补了一句:“没报牌……该罚,是吧?”
梁齐也不是较真儿不给朋友面子的人,没多磨叽,长臂一伸拿起酒杯,仰头干了。
他手里那只玻璃杯,杯壁上凸起一条条菱形的纹路,在射灯下反射出如星的光点,细细碎碎地映在他半掩着的眸子里,也仿佛照进了姜暖瑜心中。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失了一拍又一拍。
梁齐喝完酒,俯身放下酒杯。威士忌度数高,一口气喝下小半杯,他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衬衫衣领外的脖颈上,还是隐隐凸起了一条粗粗的血管。
姜暖瑜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脑袋里噼里啪啦的,心也悄悄浮动。
但这一回,她意识到了她出神的状态。梁齐看回来的下一秒,她便自以为镇定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另一边的赵南。
梁齐一眼就瞧出她神态不对,却一时没明白她在害羞什么,多看了她一眼,才开始整理桌上的卡牌。
另一头,赵南干了那杯酒,表情却不像梁齐那么轻松,呲牙咧嘴的。他今晚属实喝了不少。
“我去抽根儿烟。”赵南放下酒杯,起身走开。
姜暖瑜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纳闷:虽说室内禁烟,但唐湾是赵南的地盘,又是在他的专属包间里,按理说抽支烟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儿,她嗅了嗅,发现包间里的确味道清新,没有那种长久浸泡在烟雾缭绕中的难闻味道。
她视线转回桌面,瞥见牌堆另一边的苹果汁。
玩了几局牌,她也有些渴了。她抬起身子,刚要伸手要去拿,梁齐顺手给她递了过来。
她屁股落回去,两手捧住杯子,非常有礼貌、且略乖巧地说了声:“谢谢~”
梁齐手上正整着牌,听见她这句并不生疏的谢谢,扭头看她,唇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也相当礼貌自然地回了句:“客气。”
姜暖瑜刚吸了一口苹果汁到嘴里,听他这语气,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打牌时,两位男士为了迁就她,将牌堆和废牌池都摆在了她面前,方便她拿取。此时梁齐半俯着上身整牌,整个人都离她很近。
她任由他共享着她身前的这一小片空间,忽然就喝不出口里的苹果汁到底是什么味道。
她视线落在他手上,眼珠随着他整牌的动作来回转,却发现梁齐把牌整好后放回了盒子里。
短暂疑惑后,她想明白了:梁齐虽然看着随性平和、云淡风轻,但或许是因为运动员的经历,或许是骨子里好胜的天性,实际行动中,他的胜负欲和掌控欲是毫不掩饰的。再玩下去,大概率也是赵南输。但也不能一直让人家喝酒不是?
姜暖瑜不仅暗自感叹起梁齐这个人,明明他在主导着一切,却让人挑不出毛病,还觉得他是为了别人好。
赵南抽完烟回来,顺手把烟盒丢在茶几,往沙发里一坐,扫了眼桌上已经归位的卡牌,看看两人:“不玩儿啦?”
“你耍赖。”梁齐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赢了也得罚酒,没法玩儿了。”
赵南“哼”地一声笑,手指来回点着对面的二人:“你俩组队在先!我刚出去才反应过来,”他手指的方向定在梁齐身上,说,“你是不是一直给小姜同学喂牌呢?”
梁齐牵一下嘴角,没理他;赵南又去看姜暖瑜,姜暖瑜立刻装傻摇头。
赵南看她这样,嘴巴一张一合,最后只能道:“好嘛,扮猪吃老虎。”
姜暖瑜见他吃瘪,忍不住笑了。
气氛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她目光随意地到处看看,扫见了桌上的烟盒。
她身边亲近一些的人都不吸烟,但似乎很多人都钟爱这个习惯。
她一时起了好奇心:“烟到底是什么味道啊?”
赵南坐得稍远,正低着头拨弄手机,没听见她说话。
她于是扭头看向梁齐。
她还记得六年前的今天,也就是她第一次见他那天,他就在门口抽烟。
梁齐靠在沙发,感觉到她的目光,转眸将视线转向她。
她嘴巴含着吸管,无意识地轻轻咬着、抿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含着水波荡漾似的光,正等着他的回答。
他眼神微变,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儿,坐起身,伸手从桌上捞过烟盒。
赵南从手机屏幕中抬眼,看着梁齐手里的烟盒,不确定他要干什么。
梁齐取出一支烟,朝赵南动动手指:“借个火。”
赵南一边掏兜一边纳闷道:“你不是早几年就不抽了吗?”
梁齐没答,接过他抛来的打火机,看了眼同样一脸疑惑的姜暖瑜,低下头,把那支烟松松地含在唇间。
他拨开火机,凑近烟头,吸了两口把烟点燃后,把打火机顺手扔回给赵南。
姜暖瑜还在琢磨着,就见梁齐捏着烟,又吸了一口后,手捏着她的脸抬起来,朝她俯身凑近。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随着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落在她面颊,他将唇轻轻贴在了她唇上,又热又软。
他手指稍稍用力,捏开她牙关,给她渡了一小口烟进去。
唇齿间一下电流般的灼热后,姜暖瑜的嗅觉、触觉、味觉,所有感觉仿佛在一瞬间全部失灵。
她勉力支撑着想垮下去的要软掉的腰身,脑里一片空白,甚至梁齐已经离开了她的唇,她仍是微微仰着脸,没能有所反应。
赵南更是呆了:“我去……”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儿有点多余,一个闪身,悄悄溜了。
梁齐偏过头,缓缓吐出嘴里剩下的烟气。
他眯着眼睛,却并非因为享受。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那么喜欢这个味道。但他不得不承认,曾经的某些时刻,他需要这样的刺激。
他转回头,舔了下因烟气拂过而略觉干燥的唇,见她还是那副怔怔的表情,他笑了下,问:“吐了么?”
姜暖瑜这才机械地张开嘴,轻轻哈出了那一小口烟,人却依然是呆怔的状态。
梁齐盯着她看了半刻,手里的那支烟,烟灰掉在他西裤上。他低头瞥了眼,随意扫掉后,俯身掐灭了还剩一多半的烟头。
他问:“味道怎么样?”
姜暖瑜哪有心思细想烟的味道,默了半晌后,反问他:“为什么?”
梁齐看着她,没回答。酒精的作用下,他眼底微微发红。纵使眼尾唇角皆挂着淡淡的笑意,此刻,他整个人仍然有种难以言说的、却十分强烈的侵略感。
姜暖瑜被他的沉默激得心头一紧,皱起眉,终于没法再对他今天的种种举动强装淡定。
他加入她的社交场合、陪她玩游戏,姑且算他难得有闲情逸致;
察觉到她对恶评的在意,安慰、开导她,也能当他是顺手而为的好心肠。
可他带她来赵南的包间,还在门口说那种让人不明不白的话,现在又做这样暧昧不清的举动,又算什么?
他想尊重时就能轻易放手,想拉近距离时就用温柔强迫。
他想清楚时她就得无条件坦诚,不然就是她在欲擒故纵、玩弄心术,而他却可以模糊不清、沉默不语。
为什么好像……所有事情都是他说了算?只因为她喜欢他?
那她才不要接受。
“为什么要这样?这支烟,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她盯着他,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可能有答案的表情。
可惜他没有。
他脸上没有她想要的答案,也没有表情。
她不放弃,不依不饶地追问:“月初的时候,就在唐湾门口,我都已经说过那种话了,你为什么还……”
“既然你不在乎我和你说的,那你说‘不会回头’、‘没有参考价值’,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她抿了下嘴巴,学着他往常回应她试探时的方式,说:“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她像是赌气般,又加了一句,“我不懂。”
这番话说完,她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而梁齐只在确定她表达完后,淡淡看了她一瞬,不轻不重地将视线挪向了别处。
他的无言像一堵高墙,叮叮铛铛唏哩哗啦地,将她鼓起勇气宣泄情感的字句一个个都反弹回来。
她的思绪就此被砸得支离破碎,连带着胸口的那团气儿也被搅散。
她早该知道的,梁齐最不怕僵持。他不想谈的话题、不想搭理的人和事,别人再怎么急也没用。
她低下头,挫败、又自嘲地叹一口气。
梁齐终于看向她:“什么时候走?”
姜暖瑜怔住。
刚才还汹涌回荡的气势汹汹,只因他一句话,便在一瞬间全部瓦解,化为不确定的心虚。
她抬起头,迟疑着开口:“你……”
梁齐眼神清亮地看着她,忽地笑了下:“不想告诉我?”
这下姜暖瑜确定,他说的就是她要去巴黎的事。
局势就此反转,她摇了下头,本能地想解释:“不是不想,我……”
梁齐说:“杂志社团建那天,在酒店门口,就是想说这个?”
姜暖瑜又是一愣,意外他已经知道实情,更没想到,他还把过去的细节全都连了起来。
她沉默着默认,梁齐点了点头,没再回答她那一连串问题。也没那个必要。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挑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他也不想让他的意志影响她做选择。包括她自己的,也包括她对于他的。
他看了眼时间,视线移回她的脸,道:“不早了,回吧。我送你。”
姜暖瑜脑中一片混沌,事情好像就这样讲清楚了。他没有责怪她的隐瞒,没有控诉她的离开,她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几句话就将选择权还给了她,可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个权利。
就算他们之间的关系没了必选项,可未来该何去何从、能何去何从,又真的是她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吗?
如果“她可以自由决定”就是最终的结果,这又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回去的路上,车内安静,两人都没主动挑起话题。
姜暖瑜一直在纠结,好几次都是话跑到嘴边,她又皱眉咽回去。
她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没有路牌、分不清方向的十字路口。她判断不了该走哪条路,却没法请梁齐给她亮起那个可能会让她燃起希望、也可能让她失望的信号灯。
他听懂了她不依不饶中的不接受,将“说了算”的特权给了她,她又怎么能对他再有要求。
梁齐将她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追问。
*
姜暖瑜到家时,已经过了零点。平安夜已经过去。
根据传统,圣诞老人会在平安夜悄悄给睡着的孩子们带去礼物。
她没什么宗教信仰,和大多数人一样,每年的这些节日就是象征性地图个热闹。
她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回想着撰写文章时的愤慨,回想着安全通道里的心酸和心疼,回想着梁齐今晚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回想着那个不算吻的吻。
最后,她又回想到六年前,回想到初见他那一刻的感受。
她发现,不知不觉间,平安夜对于她,好像有了特别的意义。
她知道,是因为他。
第49章
圣诞、元旦接踵而至,网络上关于梁齐的风波,最终被云景铺天盖地的强势营销代替。云景旗下各度假村截止到春节后的预定都满了不说,几个最热门的项目,都已经排到了夏天。
云景的股票更是持续飘红。甚至有人说,有关云景梁总的那些争议,是集团故意放出来并暗中引导操控的,是营销手段的一环。
元旦后的一个早上,天奇总部地下停车场。
景尧从车上下来,刚拐进高管专属电梯厅,一抬眼,看见正等电梯的梁齐。
风波过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碰面。
景尧冷着脸,暗道今天真是倒霉。
被停掉子项目后,他心里又怨又恨,却无处发泄,暗自憋着火,琢磨着如何报复。
他派人私下搜罗梁齐的把柄。毕竟他最清楚,梁齐在那个位置,是绝对不可能完全干净的。
尽管对梁齐一向周密的行事风格有所预料,景尧也实在没想到,层层渗透进去,他竟找不到梁齐明显的破绽。
最后无计可施,他只能攻击梁齐的商业形象,从而动摇他在集团内部和外界的信誉。就算打不垮他,也能让他很长时间不好过。
再不济,看着梁齐被舆论攻击措手不及而乱了阵脚的样子,他心里也算平衡一些。
可他还是想错了。
梁齐看上去丝毫没受那些言论攻击的影响,还趁着网络热度大势营销了一笔,进一步巩固了对云景的控制。
用舆论打击梁齐这件事,他做得够隐蔽,外面并不知道是他干的。但每每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都觉得脸上挂不住,便有意无意避着梁齐,谁知偏偏在这个时候碰到。
梁齐听到动静,淡淡瞥了他一眼。电梯到了,他转回视线,迈步进去。
景尧一声不吭地随后。
门关上,见景尧没像往常那样主动挑衅,梁齐勾了勾唇,觉得稀奇。
他知道,景尧这是彻底认输了。
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圣人。
以德报怨绝无可能;只因是兄弟就无谓大度,也不是他的风格。
电梯快到53层时,梁齐将目光从楼层数字上移开,直直地看向梯门反光里的景尧。
景尧抬眼看回来,梁齐盯着他,缓缓道:“前几天网上的舆论,你破费了。”
看着景尧瞬间变黑的脸色,梁齐的表情不可谓不愉悦。
他语气依然淡然,但说出的话却够讽刺:“云景这期的财报,我会把你的功劳记上去的。”
话音落下,电梯门开。
他迈步走向办公室,没再看一眼景尧到底会是什么表情。
*
对于网上的评论,姜暖瑜这边,却还是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最初的几天,每当她忍不住打开社交软件,看到99+的评论和私信的红点,心里就会应激性地好一阵压抑。
但就像梁齐对她说的,她不需要为别人的情绪负责。
她关闭了未关注人私信她的权限。不得不说,那真是个污言秽语的温床。至于公开评论下的负面言论,她勉强还能受得住。
好在坏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舆论风向的改变,那些跟风痛骂的人也不知去向。
恶评渐渐消失,关于她那篇文章的讨论,却没立刻冷下来。
除了有对梁齐本人好奇的言论,评论区里,依然有不少网友发表着各自对“刻板印象”的看法。
其中有共鸣、有反思;也有人认为,这种现象是现实世界中非理想化的必然产物。但无论观点是否一致,这些文字,绝大部分是善意的。
每次看完这些评论,姜暖瑜内心都有说不出的欣慰。
当时写这篇文章,她赌的就是大多数人的善念,是人们对美好的渴求。幸运的是,最后的结果,算是没让她失望。
但话说回来,与其说她在赌,不如说这本来就是她眼里的世界:即使有灰暗面,有让人感觉无能为力的部分,但总的来说,是值得期待的。
*
元旦后没过几天,姜暖瑜在《Florian》的最后一项工作也顺利结束。
正式离职的那天,正好是个周五。下班后,她和冯沙沙、何安琪一起吃了个晚餐。
她原本不想让自己离开这件事显得很有存在感,但架不住两人非要请客。她想着这顿饭应该是情谊大于形式,便没再推脱。
饭桌上,话题自然而然聊到她离职后杂志社的情况。
何安琪有些惆怅:“之前文化板块做得那么好,主编应该不会放吧?”她问姜暖瑜,“主编有没有说让谁继续负责?”
姜暖瑜对此也不确定,摇了摇头;何安琪叹一口气,没再说话。
姜暖瑜安慰她:“我觉得吧,不管是谁的选题,以你在这部分的经验,大家都会想让你帮忙的。”
“我是挺想一直做这个专题的,但之前都是跟着你做,要换人的话,大家的风格和审美都不一样。”何安琪依然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专题之后的呈现是什么样的。”
她原本的工作内容和姜暖瑜的职责高度重合,几乎只需要执行或协助姜暖瑜所负责的项目即可。两人一直配合默契,沟通交流起来也顺畅。
除开业务方面,姜暖瑜离职后,何安琪需要时间去适应、磨合其他编辑的风格和工作节奏,这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她尽量不把这样的想法表达出来,尤其是在当天的饭桌上,以免显得她在抱怨,让姜暖瑜心里有负担。
倒是冯沙沙,丝毫不掩饰姜暖瑜离开对她的影响。她从几天前就开始和姜暖瑜念叨,说自己因为她要离开愁得都睡不着觉,压力很大!
“姜姜,我还是很难接受下周一上班就见不到你了这件事。”冯沙沙说着,嘴角又撇了下去。
姜暖瑜冲她笑笑,说:“上班见不到,其他时候还可以见嘛。”
“可你是去法国诶!”冯沙沙嘟囔,“那么远,还有时差。”
何安琪对冯沙沙的黏人劲儿属实无奈,劝道:“哎呀!见不到你就打视频啊,都一样的。”
“不一样!”冯沙沙一本正经道,“人就是要见面的,反正我是这样的。”
“中学时候,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好到能一起上厕所的那种。但我俩的大学在不同的城市,平时只能微信联系。一开始我们还会趁着假期一起玩儿,后来联系越来越少,大学毕业之后,就彻底没联系了。”
何安琪听她这么说,也跟着点头:“也是,我也见过好几对感情特别好的情侣,异地之后都分开了。无一例外。”
“谈恋爱就更要见面了!”冯沙沙道,“恋爱不就是陪伴吗?见都见不到还谈什么?”她一脸笃定地补充,“反正我肯定不会谈异地恋的。”
何安琪想了一下,说:“我也是。”
“诶?”何安琪又问,“但你和你男朋友不都是京城人吗?”
“是啊,”冯沙沙说,“我就是说如果嘛。”
“你俩在一起都好多年了吧,不打算结婚?”何安琪问。
“我还小呢,不结!”冯沙沙一脸傲娇,“万一结婚了他就对我不好了呢?……我现在就觉得他对我没有以前好了。”
“你男朋友对你还不好?你可知足吧冯沙沙。”何安琪无语地翻了半个白眼。
姜暖瑜听着二人的聊天,不由得想到了梁齐。
这几天,她越想越觉得,平安夜那天,梁齐所谓不寻常的举动,都是她想多了。那天所有的一切只是巧合,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包括那个不算吻的吻,也只是气氛下的产物罢了,嘴巴碰了嘴巴一下而已。要不然这么多天过去了,梁齐明知道她要走,怎么也没联系她一次。
对此,她能给自己做出的唯一解释就是:他不在乎。
她想,她对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吧。
她想着他,心一点点沉下去。快要触底时,她及时打住,强行把注意力放回和同事的散伙饭上。
冯沙沙还在滔滔不绝邵杰对她怎么不耐心、不包容。只不过,作为在场三人中唯一一个有男朋友的,她的吐槽抱怨,那些鸡毛蒜皮、小打小闹,听在另外两个人耳朵里,都颇有秀恩爱的意味。
这顿饭一直吃到九点多快十点才结束。三人在餐厅门口道别,说着并不确定的“再见”,仿佛这样便可以抵消这一次分开的厚重。
姜暖瑜打车回到家时,也还不到十一点。
自从决定去巴黎,她每天都是凌晨三四点才睡觉。
一开始,她睡不着,在床上或睁眼或闭眼,翻来覆去生生地熬,把自己熬到精疲力竭为止。
后来她索性不再强迫自己入睡,而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学法语。虽然对睡眠没有任何帮助,但总比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好。
可这天,外面天都已经蒙蒙亮,她还醒着。脑海里思绪繁杂,丝毫没有睡意。
一直待到太阳彻底升起,她干脆放弃睡觉,直接起了床。
简单洗漱后,她在卧室和客厅踱步了几个来回,感觉有很多事情要做,又好像都不急,没有足够的动力。
离职后的第一天,她没有轻松的感觉,心里头莫名地有些空虚。
她给叶霁发了条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没过两分钟,叶霁直接发来了她工作室的地址,另外附言:
「下周之前,吃饭的事估计没戏」
「你要实在想我了,就来,我抽空接待一下」
姜暖瑜捧着手机,被她这句话逗得笑了好一会儿。
她想着叶霁的工作室开了这么久,自己竟还一直没去过,便决定去看看。
她一夜没睡,脑袋昏昏沉沉的。过去的路上,她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下车前,她见车窗外阳光耀眼,便没系围巾。谁知刚推开车门,迎面就被灌了一领口的冷风。
她从头到脚瞬间一个激灵,人也彻底清醒,赶紧裹紧衣服,一路小跑进写字楼,对照着叶霁发来的地址上了楼。
出了电梯,她才发现这一层不止一家工作室。叶霁只告诉了她楼层,没告诉她工作室的具体名字。
她看着墙上的铭牌,凭着直觉朝那家名为“VériéSudio真理工作室”的公司走。根据指引,她果然在真理工作室的办公区看见了小徐的身影。
小徐也正好看过来,隔着玻璃,姜暖瑜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小徐走过来,脸上依旧挂着腼腆但真挚的笑容:“暖瑜姐。”
姜暖瑜笑眯眯的:“Hi~好久不见。”
“是呀。”小徐问,“暖瑜姐,你来找老板吗?”
“嗯。”姜暖瑜点点头,顺势往里望了望,却没看到叶霁,“她人呢?”
小徐朝空间另一头指了指,说:“刚接了个电话,在办公室呢。”
姜暖瑜放低声音说:“行,我过去找她。”
她顺着小徐指的方向,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四周。
整个工作室大概一百四五十平米,空间宽敞透明,布置得跟个咖啡厅似的,没有明显的隔断。经过开放的办公区域,她看到五六个年轻人正各自忙碌着。
到了叶霁办公室门口,她正要敲门,隐约听见里头叶霁的声音,像是还在打电话。
她在门外等了会儿,等里头没动静了,才敲敲门推开,探了个脑袋进去:“叶总?”
叶霁回头看过来,惊讶:“你这么快?”
“哪儿快了?”姜暖瑜关上身后的门,道,“我看你是忙得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了。”
叶霁把手机放办公桌上,叹了口气:“真让你说对了。”
姜暖瑜在沙发坐下,见叶霁正拿杯子给她倒水,道:“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她趴在沙发靠背上,透过百叶窗看着外面的人影,道:“哎,知道你开工作室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感觉完全不一样。这办公室的里里外外,还有那些员工,”她回头看叶霁,眼睛放光,“叶总,你也太厉害了!”
叶霁没能对这句崇拜起波澜,说:“我已经两个月没休息一天了。”
她把水杯放到茶几上,也在沙发上坐下,瞧见姜暖瑜眼下那两片淡淡的阴影,皱眉问:“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儿?”
姜暖瑜捏捏自己的脸,寻常道:“昨天晚上没睡觉。”
“干嘛不睡觉?”叶霁匪夷所思,看她一眼,说,“你这也不像加班了一晚的样子啊。”
“睡不着呗。”姜暖瑜说。
叶霁说:“我警告你啊,睡眠不足不仅会加速衰老,还会变笨!”
姜暖瑜哼哼笑,把脑袋凑过去:“那你快把我打晕。”
“行。”叶霁举起一个拳头,作势真要打过去。
姜暖瑜倚在沙发里,眯起一只眼睛,一副任她动手的样子。
叶霁见她这样,嗤笑一声收了手,问:“你最近什么情况?”
“昨天刚离职。”姜暖瑜说。
“噢……这么回事儿?”叶霁状若恍然大悟,“所以,是空档期焦虑得睡不着?”
姜暖瑜怔了怔,重重点了下头:“嗯!”
叶霁“切”一声:“你信我都不信。”
这下姜暖瑜纳闷了:“凭什么不信?”
“你会因为这种事情焦虑到睡不着?除非你不叫姜暖瑜。”叶霁说。
姜暖瑜眨眨眼,不置可否。
叶霁看了她一眼,说:“不过你当时在视频里和我说这事儿,我还真惊讶。”
姜暖瑜还没吭声,叶霁又问:“你确定你准备好了?”
姜暖瑜目光呆滞着,缓缓点头:“嗯。”
“我还是觉得不踏实。”叶霁说,“你说你一个人过去,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会讲法语。妹妹,你就不忐忑么?”
“我这么大一个人,去哪儿不都一样?”姜暖瑜不以为意,道,“语言方面,工作上用英语就可以,生活上……到时候再说吧。我正自学法语呢。”
“自学法语?”叶霁一听,搜挂着脑子里仅有的几个法语词,“Bonjour?Merci?”她指了指墙上工作室的牌子,“Vérié?还有什么?我不会了啊。”
姜暖瑜抿抿嘴,正要说话,办公桌上叶霁的手机响了。
叶霁无奈摊手,起身去接电话了。
姜暖瑜坐起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拿起茶几上散落的几张A4纸。
她随意看了看,是Marie活动的推广方案。
等叶霁接完电话,她问:“你不是只做策划吗?推广也交给你啦?”
“没有。”叶霁说,“之前协调方案的时候,我请宣传团队的人吃了个饭,只是求人家把我带上,没钱拿的。”
姜暖瑜想了想,说:“那也行诶。可以先积累经验和人脉,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叶霁点头表示认同,又叹道:“当时想得太简单,以为自己什么都干得了。现在再看,就算品牌真的都让我负责,”她抬起下巴,朝百叶窗另一边指了指,“就外面这几个人,肯定不够。”
姜暖瑜听到叶霁最后这话,心里盘算起开工作室的成本。
除去初期装修之类的固定成本,员工的工资应该是大头,顶级写字楼的租金和乱七八糟的费用肯定也不低。这些可都是持续性的资金投入。而叶霁工作室的第一个业务还没完结,应该还没有收入。
想到这,她忽问:“你钱够吗?”
叶霁愣了一下,好笑:“你要借钱给我啊?”
姜暖瑜一脸认真:“我有一点存款,也没什么大的花销。”
叶霁知道她是绝对真心的,张了张口,说:“放心,我有钱!暂时不需要动用你的小金库。而且下周活动办完,到月底,春节前肯定可以结了,差不多能把这几个月的成本抹了。”
“真的?”
“真的!”
叶霁道:“一步步走嘛,工作室名头有了,我也有了经验,以后可以几个项目并行,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姜暖瑜没说话,此刻看叶霁乐观的样子,她却想到叶霁当初和她说的那句话:这是一条最简单也是最难的路。
她忽然理解了,所谓的简单,那是看在外人眼里,而这个过程到底有多难,或许只有叶霁自己知道。
叶霁绕回之前的那个话题,问:“你都离职了,什么时候出发去巴黎?”
“在等工作签证呢。”姜暖瑜眼神暗下去,拨弄着沙发边边,“估计也快了,要么春节前,要么节后吧。”
叶霁笑得颇有意味:“舍不得走吧?”
姜暖瑜看一眼她一脸暧昧的表情,故意道:“是,舍不得你!”
“这我信。”叶霁见招拆招,八卦继续,“还有呢?”
姜暖瑜忿忿瞥她一眼,没搭理,拿起水杯喝水。
叶霁不再和她打哑谜,直接问:“你和梁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姜暖瑜装傻,“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叶霁眉毛一皱:“你这是又绕什么弯子呢?”她眨眨眼,问,“这两个月发生什么了?”
姜暖瑜咬着杯沿,含糊不清地说:“什么也没发生。”
叶霁看她半刻,冷笑一声:“哼,你就嘴硬吧,啊,爱说不说。”又补刀,“反正憋的不是我。”
姜暖瑜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好继续喝着杯里的水。
这时,叶霁的手机又响起来。姜暖瑜赶紧抓住这个可以喘息的机会,用眼神催促她:“电话电话……”
叶霁觑她一眼,不戳穿她。
等叶霁走开后,姜暖瑜放下水杯,往沙发里一靠。
她望着天花板,缓缓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叶霁讲完电话一回头,就见姜暖瑜脑袋歪在沙发里,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无奈摇头,拿过大衣给她盖上。
姜暖瑜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不知怎的就没了意识。但她始终半梦半醒的,偶尔能听见叶霁进出办公室、或是打电话的声音,眼皮却一直睁不开。
她一直睡到一点多,叶霁才把她叫醒,两人一起吃了外卖午饭。
活动进入筹备的最后冲刺阶段,叶霁的事情实在太多,姜暖瑜忙不上什么忙,留下还碍事,吃过饭便离开了。
下楼后,她在写字楼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发现,她好像只能回家。
身边走过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她望向周围华丽恢弘的办公大楼,叹气:她现在暂时是无业游民了呢……
第50章
一月下旬,临近农历新年,京城的天气一天换一个样儿。
前一天还雾霾遮蔽、不见太阳,后一天便下起了小雪。
风大,雪没能积住,飘走四散开后,第二天就变成了扬沙。
虽然留在京城也是无事可做,但直到除夕前日的傍晚,姜暖瑜才坐高铁回家过年。
去车站的路上,她坐在出租车后座,望着路边红红挂着的灯笼和中国结。
年味儿渐浓,路上的车流却好像稀疏了些。但这种略显冷清的感觉,从进到高铁站那刻,便荡然无存。
正值春运,候车厅里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除了人就是行李。
京城到临平路途近,不到一小时就能到。姜暖瑜只背着一个随身小包,便放心地被人流推着走。
姜文睿和林知微一起来车站接女儿。好几个月不见,一出站,姜暖瑜就给爸爸妈妈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上车后,林知微问:“珍珠,春节放几天假?”
后座的姜暖瑜愣了愣,信口编了个数字:“十……十天?”
林知微丝毫没怀疑:“噢,那和去年好像一样的,是不是?”
“嗯嗯……”姜暖瑜含糊应着。
她还没和爸妈说要出国工作的事情。虽然还不知道何时是合适坦白的时机,但她很确定的是,肯定不是现在。
她往主驾和副驾之间的扶手上一趴,赶紧转移话题:“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明天就是除夕,爸爸妈妈今天懒得做饭了,就在外面吃好不好?”林知微说,“吃你最喜欢的那家粤菜?”
姜暖瑜下巴撑在手心,点头:“行啊。”
林知微侧头看她一眼,见女儿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嘴角不禁上扬,温柔道:“坐好了,你这样不安全,急刹一下,你就要冲到前面去了。”
“不会的!我相信我爸的驾驶技术。”姜暖瑜不听,扭过头朝姜文睿道,“爸,你说呢?”
姜文睿在开车的间隙瞥了女儿一眼,转回头,看着前方的车流,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听妈妈的。”
姜暖瑜眼珠转向妈妈;林知微扬起眉毛,冲她“胜利”一笑。
姜暖瑜鼓起嘴巴。
二对一,她输了呢。
“噢。”她悻悻地挪回座椅,将目光投向窗外。
路灯光明明暗暗地在她眼前滑过,她看着车窗两边不断后移的街景,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她不是一个恋家的人,但每次回家,心里都是满满的踏实。
*
晚上,姜暖瑜洗了澡,窝在床边的地毯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手机。
屏幕上一大串短信通知,她一个个划掉。
各品牌的购物广告中,有一条来自签证中心的短信,提示她的护照已由领事馆返回并以快递形式寄出。
这意味着,她随时可以启程去巴黎了。
姜暖瑜咬起嘴唇,盯着屏幕上的这条短信看了好一会儿,扭头往门外的方向瞟了一眼。
她先去了爸妈的卧室,门半掩着,她往里瞄了一眼,没人,只有里头浴室隐约传来的淅沥水声。
她又转到书房,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是林知微在。
姜暖瑜推门进去,脸上挂着笑:“妈——”
“嗯?”
林知微正在给学生改论文,脸转向了女儿,视线却还在电脑屏幕上。
姜暖瑜从边上搬了把椅子,在妈妈旁边坐下,装模作样地跟着看屏幕上的图表和文字。
过了会儿,林知微转头看她,她立刻扭头,吧嗒吧嗒眨着眼睛。
见她发丝还湿哒哒的,林知微说:“怎么不把头发吹干?要头疼的。”
姜暖瑜摸摸自己的湿发,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一会儿再吹。”
林知微看回屏幕:“那随你咯。”
姜暖瑜看看电脑,又看看妈妈,舔了下嘴唇,又咽了口口水,终于开口:“妈——”
“嗯?”
“我可能……马上要去法国了。”
林知微点点头:“嗯。”
她并不意外,工作原因,女儿出国出差不稀奇。
姜暖瑜又说:“……我要去法国工作。”
林知微笑了,说:“你之前是去玩儿的呀?”
姜暖瑜:“……”
面对妈妈毫无准备的样子,她有一瞬间打了退堂鼓,脑袋里闪过要不要改天再说的念头。
但也只有一瞬,开弓哪有回头箭?
她手抠着桌边,说:“这次去,可能会待比较久……”她声音低下去,“京城的工作……我也辞掉了。”
林知微听到最后,终于发觉不对。她缓缓转过头,看着女儿,一时没讲话。
姜暖瑜嘴角僵硬着,努力往上弯了弯。
林知微说:“妈妈没理解错的话,你这次去法国不是出差,而是要长期在那边工作和生活?”
“……是的。”
林知微转开视线:“噢……”
她应着声,眼神和表情却显然没完全消化得了这个事实。
姜暖瑜解释道:“妈,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个消息有点儿突然,但去巴黎工作,不是我冲动之下做的决定。
……虽然我也很喜欢原来的工作,但这个机会不一样。既然它来了,到我手边了,我就想把握住。我想尝试一下。”
“嗯。”林知微沉吟片刻,表情稍放松下来,握住她的手放在腿上,说,“但这个决定,对你来说,不仅仅是职业上的突破。生活上,会有很多和你在京城相比完全不同的挑战。”
姜暖瑜赶紧说:“我知道,妈妈。我在京城自己生活了好几年,去巴黎肯定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她这么说着,却一点点低下了头。
陌生的城市和国度,陌生的语言和环境,她心里并不像她说的那么有底。
林知微看她半晌,说:“妈妈相信你。”
姜暖瑜一愣。
“虽然意外,但妈妈完全理解你想追求更好机会的心情。也很高兴你有突破的勇气。”林知微看一眼门口的方向,说,“爸爸知道,肯定也会支持你的。”
“嗯。”姜暖瑜的心往下落了落,又觉得有些愧疚,“到现在才说……不是因为故意想瞒着你们的……”
林知微说:“这是你的个人选择,完全可以自己做决定,不需要和爸爸妈妈商量。”
姜暖瑜垂着眼,没讲话。
“但是……”林知微转言道,“我们其实也很愿意在你有需要、又不打扰你的前提下,帮助你,给你支持。”
姜暖瑜心里一暖,小声:“……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我。”
林知微笑着摸摸女儿的脸蛋,并未否认,只说:“为你担心可从来不是爸爸妈妈的负担。”
纵使知道父母会支持她的选择,姜暖瑜鼻子还是酸了,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林知微见她眼眶微微红了,没再多说,推了推她:“走!工作暂停,妈妈帮你把头发吹干。”
姜暖瑜欣然接受:“好。”
*
春节过后,姜暖瑜特意避开人流高峰,假期还没结束,她就提前回了京城。
邮件沟通后,《Chaleur》方面安排的入职时间是在她回京城的两周后。不过,她需要提前一周抵达巴黎,看房子、办理在当地生活的各类必要手续,为正式工作做准备。
回京第二天,她就开始收拾行李。但两个大行李箱在地上敞开摆了两天,硬是没放一件东西进去。
屋子里那些平时不起眼的小物件,这几天在她眼里都变得珍贵了好几分。
她现在住的房子,房租是按年付的,还有好几个月才到期,暂时还不需要搬。
但面对冰箱里的那些速冻饺子和各种冷冻食品,她却发愁怎么安顿它们。
吃是吃不完的,扔了也实在浪费可惜,她索性全部打包塞到了叶霁家的冰箱里。
妙哉!
临走前一天,叶霁请她吃晚饭,算是为她践行。
姜暖瑜来到叶霁发来的地址,一出电梯,就被眼前的氛围微微镇住。
整个空间幽暗静谧,见光不见灯。电梯厅和旁边的餐厅虽是半联通的状态,却闻不到一丝饭味,空气中反倒飘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她不禁暗暗感叹,这家餐厅人均消费肯定不低。
身着制服的服务生将她引到提前预定的位置。她一看,虽然是家西餐厅,但有春节的气氛在,桌上竟有红彤彤的福字摆件,精致又可爱。
叶霁还没到,等人的工夫,她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看着进来的人从门口走到座位,如此往复。
这其中,一对年轻的男女吸引了她的注意。
男生一身笔挺的西装,女生亦穿着得体精致,男俊女美,着实养眼。“目送”他们坐下后,姜暖瑜还没移开视线。
离得远,她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能通过彼此间的眼神交流,推测着他们的关系,以及他们在聊些什么。
两人好像都不太爱笑。她想。但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里,仿佛已包含着千言万语。
很像……
她的眼神长久地落在那个方向,思绪早已飘远,目光也不知不觉没了焦点。
叶霁一进餐厅,远远就看见姜暖瑜蔫蔫呆呆的样子。
走近后,叶霁伸手在她眼前抓了抓:“想什么呢?”
姜暖瑜回过神:“来了?”
叶霁坐到对面,顺着她刚才望的方向扭头看了一眼,问:“认识?”
“不认识。”姜暖瑜说,“随便看看。”
叶霁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随口问:“明天几点的航班?”
“明天晚上……准确说是后天凌晨,两点多。”她又补了一句,“刚好起飞之后睡觉,睡醒差不多就到了。”
叶霁看着菜单,淡淡道:“你前段时间前半夜不睡觉,合着是提前倒时差呢?”她点点头,“有规划的,哈?”
姜暖瑜抿平嘴唇,对叶霁的风凉话无言以对。
见她说不出话来,叶霁低着头,得意地嘻嘻笑。
姜暖瑜瞄了一眼叶霁手里的菜单,果然和她想得差不多,价格那栏,有一半都是四位数。
等叶霁点完菜,服务员离开后,她道:“破费了,叶总。”
叶霁朝她挑眉眨眼:“应该的。”
前菜很快上来,叶霁问:“你找好在巴黎住的地方了吗?”
“嗯。Eric……”姜暖瑜解释,“就是那边的一个同事,给我推荐了他朋友的一套房子。”
叶霁皱眉:“同事?靠谱吗?别的不说,你住的地方治安一定得好!国外不是经常有那种街头抢劫、入室盗窃之类的事吗?”
“房子在巴黎15区,治安比较好。”姜暖瑜说,“而且巴黎本来就算蛮安全的,没有那么夸张。”
叶霁叹了口气,道:“除了安全问题,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
“什么?”姜暖瑜抿了口葡萄酒。
叶霁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没答。
她了解姜暖瑜的性格,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对人敞开心扉的。
姜暖瑜放下酒杯:“你怎么也吱唔上了,什么啊?”
叶霁说:“我允许你在巴黎交比我还好的朋友,我可以接受排第二。暂时。”
姜暖瑜对她的话倒是并不意外的样子,点点头:“哦,我努力。”
这下轮到叶霁愣了,隔几秒了,她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真是无情的女人。”
姜暖瑜眯眼笑。
两人吃着饭聊着天,看似没什么特别的,可叶霁就是觉得姜暖瑜不对劲。她想着,无非就是和梁齐有关。
她有意无意地主动提了几次有关梁齐的话题,可姜暖瑜一次都不接着,要么装听不懂,要么直接转移话题。
她越是刻意回避,越是说明她心里根本放不下。
但她不说,叶霁也没法儿。
哼,总有她憋不住的时候。
不过叶霁也真怕她憋坏了,情绪总是需要释放的。
吃完饭,她提议:“楼下有家酒吧,不错的。再去喝点儿?”
“不去。”姜暖瑜回答得干脆。
“……”叶霁抻了抻眼皮,无奈道:“行吧。”
离开餐厅前,叶霁去了趟洗手间。
姜暖瑜在座位上等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打算放回去,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是余淼发来的。
「暖瑜姐,你之前说过,梁齐不是你男朋友,对吧?」
姜暖瑜心里顿时一揪,正想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余淼又发来一条。
「那我可以喜欢梁齐吗」
看到这句话,姜暖瑜脑袋里嗡地一声,彻底懵在椅子里。
她反复品读着这两条微信消息,胸口不安地膨胀了一圈又一圈,手心里也是一层冷汗。
余淼对梁齐有不那么单纯的好感,她能看出来。
余淼那么爱憎分明的,对几乎是第一次见面的梁齐却那么热情主动;在电梯间里,梁齐把她留下、让其他人先走时,余淼当时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的微妙古怪;她年纪小,愿意叫她姐,却对梁齐直呼其名,这些下意识的小心思,她都能看出来。
但,那天梁齐不是没给余淼联系方式吗?
可平安夜过后,她还一直没见余淼。余淼那么喜欢去唐湾玩儿,赵南又是梁齐的朋友。
难道,这段时间他们又在唐湾见面了,然后……
难道他们……
姜暖瑜紧紧攥着手机,脑袋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可余淼没再发消息过来。
叶霁从洗手间回来,拿过包包背上:“走吧。”
“叶霁,”姜暖瑜抬起眼,眼神定定的,“陪我喝酒。”
叶霁一愣——刚才不是还不去吗?
*
叶霁说的酒吧就在餐厅楼下的底层,门头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
酒吧里客人不少,两人找了吧台的空位坐下。
对面的男调酒师看着年龄不大,身形高瘦,宽肩架着的白衬衣松垮垮的,挽起的袖口外,露出的小臂更是皮薄如纸,线条分明。
“两位姐姐想喝什么?”他抬手指向桌上的立牌,“这是酒单。”
和外形一样,他的声音也十分清新怡人。
叶霁说:“嘴这么甜,那先来两杯和你一样甜的。”
她调戏的话张口就来,姜暖瑜听着,不禁扶额。
叶霁毫不在意,瞥她一眼,问:“你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觉得今天晚上喝醉也挺好的。”姜暖瑜说,“去了巴黎,可就没人陪我喝酒了。”
“是吗……?”叶霁明显不太信。
姜暖瑜看着调酒师调酒,没回她。
调酒师忙活了一阵,推上来两小杯酒心巧克力:“两位姐姐试试看。”
叶霁拿起酒杯,浅尝了一小口。巧克力和奶油的味道融合得刚刚好,夹杂着淡淡的酒味,还不错。
另一头,姜暖瑜没心情品酒,仰头一口干了,嗓子眼顿时腻得像被糊住。
她皱眉吞下,清了清嗓子道:“这也太甜了。”
叶霁说:“谁让你一口喝完啊?”
姜暖瑜摆摆手,指着酒单,和调酒师说:“从第一个开始,我挨个点一遍。”她补充,“太甜的不要。谢谢。”
叶霁看一眼酒单,眨眨眼:“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姜暖瑜说,“我就想都试试,不行啊?”
“行行行。”叶霁倒不信她能喝那么多,朝调酒师点点头,“给她上酒吧。”
调酒师露出一个的清爽的笑容:“好。”
叶霁本以为姜暖瑜就是随便说说,不料她每一杯都较劲似的一口干。
几杯下去,叶霁终于伸手拦下:“你干嘛啊?哪有你这么喝的。”
姜暖瑜脸颊被酒精刺激得通红,但酒劲还没完全上头,人还算清醒。
她摇摇头:“我没事儿。”
“你不就是想醉吗?放心醉,我肯定把你安全送到家。”叶霁好言好语地说,“但咱慢慢来行不行?别最后成了送你去医院。”
姜暖瑜垂着眼皮,不发一言。
叶霁无奈松开她,兴致没了大半,心想自己今晚是没法再喝了。
姜暖瑜又喝了几杯,渐渐的,酒劲上来了。
她一开始喝得太猛太快,这会儿正难受得很。她略显痛苦地撑着脑袋,指着酒单问:“到……第几个了?”
叶霁对调酒师说:“调度数低的给她。”
“不行!”姜暖瑜立刻出声阻止。
抬头的动作太快,她感觉脑浆都晃了一下,恶心得皱眉缓了好一会。
调酒小哥眼神询问叶霁,叶霁朝他缓缓摇了摇头。
“陪”姜暖瑜喝酒,她连和小帅哥聊天的心情都没了。
姜暖瑜接过小哥新调的酒,喝了一口,质疑道:“这是水吧?怎么没酒味儿啊?”
“怎么没酒味儿?”叶霁想糊弄她,“是你喝太多舌头都麻了。”
姜暖瑜把杯子推回去,道:“我不要这个,换一个。”
“……”叶霁只好朝调酒小哥点点头。
调酒小哥这次换了杯正常配方的来,姜暖瑜尝了,皱眉咂了咂嘴,倒没说什么。
叶霁:“……”
人醉成这样,还能喝出酒味儿来。服气的。
姜暖瑜喝了一杯又一杯,到后来人已经撑不住,只能半趴在吧台上。
眼前只有灯光的晕点,但她怎么还没醉?
她伸出一只手,却感觉不受控制似的,怎么都抓不住面前的杯子。
叶霁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拿起酒杯给她递到手里,说:“恭喜你,你醉了。这最后一杯,喝完回家。”
“我没醉!真的……”姜暖瑜紧紧握着杯子,用力地睁了睁半垂的眼皮,“还没醉呢……”
叶霁:“……”
姜暖瑜仰起头,只喝了一口,便重重地把杯子放下。
她胃里已经盛不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难受,她忽然皱眉撇嘴,一副要哭的表情。
她手在腰间来回拍摸,叶霁瞅着,纳闷:“你找什么呢?”
姜暖瑜低头去看,但眼睛似乎都没睁开,“我手机呢……”
叶霁给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放手里:“这儿。”
“噢……”姜暖瑜滑开屏幕,叶霁问:“你要干嘛?”
姜暖瑜慢动作般摆了一下头,嘴又瘪了一下:“……我问问。”
叶霁不明白:“问什么?”
“问问……”说着,她已经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放在耳边。
远处舞池传来的音乐声和脑袋里一片混沌交缠在一起,听筒里的嘟嘟声却还是那么清晰。
“嘟、嘟、嘟——”声音响了一半停止。
她不确定电话是被挂断还是被接起,仍愣愣地将手机贴着耳朵。
“喂?”梁齐的声音传出来,沉稳而清晰。
听到他的声音,姜暖瑜嘴角立刻委屈地撇下去。顷刻间,泪水蓄满眼眶,夺眶而出。
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闭着嘴巴哭。
电话那头,梁齐刚结束饭局,正在回家路上。他等了几秒,拿下手机确认电话仍是接通状态,又重新放回耳边。
他听着听筒传来的嘈杂声音,想着是不是误拨时,对面说话了:“喂?梁先生?”
不是姜暖瑜的声音。
梁齐皱了下眉,沉声道:“你好。”
“那个,姜暖瑜她喝多了……”叶霁说,“电话是她打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事儿找你。”
沉默半晌后,梁齐问:“你们在哪儿?”
叶霁报上了酒吧的地址,梁齐说他就在附近,几分钟后到。
电话挂断,叶霁心里开始忐忑。她没想到梁齐会直接过来。
姜暖瑜在离开前想回避梁齐,这一点她清楚。所以看到屏幕上通话人姓名的那刻,她差点就直接挂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
这通电话,确实是姜暖瑜自己打的。而她也只是陈述了事实,没添油没加醋、没暗示没引导……
……对吧?《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