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选择


    这些陶缸都盖着细竹编的篾子, 底下接着铜管,管尾悬在一排木桶上方,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院子中央挖了个方池, 池里铺着层层叠叠的细沙, 最上层还撒着些青绿的碎叶,看着像某种草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起来与寻常水铺并无特殊之处。


    时越拿扇子作势要碰篾子,却被沈宗耀拦下。


    “公子小心, 这缸里是刚接的生水,还没滤过, 带着些河底的淤泥呢。”


    沈宗耀亲自掀开一个陶缸, 里面果然是浑浊的黄汤, 水面还飘着细小的草屑。


    “我这法子说简单也简单,先让生水在池里沉淀三日, 用细沙滤掉泥垢,再铺一层青蒿叶, 这叶子是本地特产,能去水里的腥气。”


    沈宗耀一边慢慢过滤着泥垢, 一边慢慢讲解, 他抬起视线看向旁边正咕噜咕噜冒热气的铜壶:


    “滤过的水还要用炭火煮沸半个时辰,再装进陶缸里凉透,才算成了。”


    时越目光扫过面前的各种瓦罐,说:“沈老板的方法的确是效果非凡。”


    “公子谬赞, 不过是在下偶然所得。”沈宗耀笑着连忙摆手,满是谦逊之姿,又从旁边拿了两个茶盏,从滤好的水中直接舀了点递给时越和裴玄:“二位尝尝?今早刚滤好的。”


    时越接过尝了尝, 这水的确甘甜清冽,但是总感觉口感还是怪怪的。


    他看向裴玄,他果然也是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笑道:“果然是好水,沈老板厉害。”


    沈宗耀笑得眼角堆起细纹:“公子喜欢就好,慕府要的水我已经备好,就在前院的水车旁,让伙计帮你们装车?”


    “麻烦沈老板了。”时越说着,桃花眼慢慢的扫视周边,最终停在一个角落边放着的陶瓮上。


    “这是什么?”


    沈宗耀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还是春光满面的说:“奥,这是从河里饮水时偶然拾得,看它没有破损且结实,便带回用来装过滤完的泥沙。”


    时越压下眼底情绪,随沈宗耀从后院撤了出来。


    沈宗耀手下伙计身手很是矫健,不一会就把硕大的水缸装车完毕。


    “公子路上小心,铺中有事,沈某先不远送了。”沈宗耀躬身行礼。


    时越颔首回了马车。


    “你觉得如何?”时越问。


    “他表面冷静实则内心慌张,且那水里有东西。”裴玄漫不经心的说。


    “这段时间盯紧他,不过他既防着我们,便不会轻易露出破绽。”时越看向窗外的街道,淡淡道。


    看来这青州的水深的很……


    马车刚驶进慕府后门,时越正掀着帘子透气,就见廊下石阶旁坐着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女子,正低头用帕子按着额头,帕角渗着淡淡的血痕。


    正是即将进门的新娘子,苏连月。


    此刻她坐在廊下的竹椅上,面露痛色。


    “这不是温表嫂吗?”


    时越挑了挑眉,下了马车朝苏连月走去。


    苏连月瞧见时越向自己走来,连忙起身要行礼,但是时越伸出手制止了她:“表嫂不必多礼,你额头怎么了?”


    苏连越用帕子按着额头,似乎还在向外沁着血。


    苏连月脸上泛起羞赧,声音细弱如蚊:“方才出府购买府内所需,脚下没留神被石阶绊了一下,头撞在栏杆上了……让二位见笑了。”


    时越仔细看着那伤口,虽然看着可怖,但是伤口却不深于是安慰道:“伤口看起来不太严重,表嫂莫担心,找医师看了吗?”


    “已经唤丫鬟去请了。”苏连月攥紧帕子,嘴角牵出一抹笑。


    这时温铭提着药箱从远处跑了过来。


    “阿月!”


    没想到时越也在,慌乱中温铭停下行了个礼,便立马看向苏连月。


    两个人目光一对上,苏连月便笑了起来。


    苏连月仰头看他,眼里的局促顿时化了大半,反倒嗔怪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在外面喊我阿月,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那些作甚?”温铭满脸温柔,认真的察看着她的伤口,见伤口还在渗血,眉毛蹙的越来越深。


    苏连月温柔的说:“没关系的。”


    他俩眉目传情,好不黏糊。


    时越知晓此处自己没用了,继续留在这里恐怕有些惹人厌,于是便拉着裴玄赶紧离开了此处。


    进了自己的小院,裴玄不冷不淡的突然说:“你的表嫂或许不简单。”


    时越一愣:“这是何意?”


    “今日城中并未下雨,她若是出府采买物资,鞋上并不会沾染上黄泥。”


    时越闻言思索起来,刚刚只顾着说话,并未看到这些。


    城内主路皆铺设了石板路,不该会踩上黄泥……苏连月究竟去做什么了?为什么要撒谎呢?


    不知温铭是否知晓,毕竟他们二人情比金坚,所以时越并不适合过问。


    “先别声张,留意着便是,若是没十足证据不可妄议。”时越提醒道。


    慕蓉对自己极好,如果因此闹的不好看……


    另一边,温铭扶着苏连月慢慢回了房,让她靠着自己坐了下来,拿着药膏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


    “疼吗?阿月。”温铭垂眸看着她,关切的问道。


    苏连月抿唇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那么疼,你别这么紧张,不过是撞了一下。”


    温铭这才松了一点气,继续慢慢的抹着药膏,生怕把她弄疼,像对待什么瓷娃娃一样。


    苏连月垂下眸子,挡住了眼底的情绪,但却紧紧抿着唇。


    涂完药,温铭拿出了一袋蜜饯梅子:“喏,给你。”


    蜜饯梅子,果肉饱满,还沾着亮晶晶的糖霜。


    苏婉认得,是街口那家老字号的,她前几日随口提过一句酸甜合口,很想买点尝一尝。


    “你特意去买的?”她接过梅子,指尖触到油纸下的温热,心口猛地一缩。


    温铭笑道:“你若想吃,我便肯定要为你买。”


    苏连月看着手里带着糖霜的梅子出了神。


    “怎么不吃?”温铭见她盯着梅子出神,关切地问,“不合胃口?”


    “没有。”苏连月慌忙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漫开,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说不清的慌乱。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挺好吃的。”


    “那便好。”温铭笑起来。


    时越用过午膳,便拉着裴玄坐上马车出了城,打算去城外看一下水源上游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城内河水浑浊。


    裴玄斜靠在车厢上,凤眸似笑非笑:“小侯爷现在使唤我倒是挺顺手。”


    时越整个人没什么正形的斜靠在车内的软榻上,头发松松垮垮的挽于身后,淡青色的长袍衬得他整个人似画中谪仙。


    他扬唇浅浅笑了笑:“毕竟距离一年之约只剩下不到六个月,我自是要多用一用裴侍卫的。”


    裴玄闻言冷嗤:“原来小侯爷知道六个月就使唤不动我了,那你不怕以后我报复你?”


    时越抬眸瞪他一眼:“好没良心,可是我把你赎出来的,花了三千两!扬州最好的舞娘都只有不到一千两。”


    当时拿钱还给宋怀安的时候,自己心都在滴血,他攥了多久才攥了那一点私房钱,因为这小疯子一下空了。


    裴玄勾唇哂笑居高临下的看着斜躺着的时越,漫不经心的问:“若是能选,一千两换一个舞娘值,和三千两换我哪个值?”


    裴玄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似乎要是时越嘴里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到的话,就会让他感受什么叫爆体而亡。


    不过按照时越的性子,应当会说当然是自己值……的吧?


    裴玄想到时越的回答便忍不住上扬了嘴角。


    结果没想到时越嘴里没吐出什么好话:“当然是一千两的舞娘值啊!看名动天下的第一舞娘给自己跳舞,岂不美哉?”


    裴玄的俊脸瞬间冷了下来,用一种“当死”的目光看着时越。


    时越被他的眼神看的后背发凉,但还是抿了抿唇,断断续续的为自己辩解道:“一千两比三千两便宜啊……买一个舞娘真挺值的……”


    越说,裴玄的脸更黑,最后逐渐黑成了锅底。


    “那小侯爷赶紧动身去扬州为你的舞娘赎身吧,否则过几日还要和我这个疯子过燎疳节。”


    说完,裴玄冷冷一笑,留给时越一个颇为气愤的后脑勺。


    时越没想到实话实说裴玄也会生气,而且好像气的还不轻,他干嘛如此在意这个答案?


    不管他怎么打嘴炮,但事实却是心甘情愿的花三千两为他赎了身。


    “喂,裴玄?”时越立起了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了。”


    裴玄:“……”


    时越见裴玄连个眼神都不给自己,真动了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然后眼巴巴的凑过去拉他的袖子:“好了好了,跟你说笑呢,论值当,自然是你这三千两花得值!要不然我也不会为你赎身啊!”


    不过裴玄自然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把怒火和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情绪,全部咽下去。


    但是能看出来,裴玄刚刚僵直的嘴角此刻微微的松动了一些。


    时越见状松了一口气,就知道这小疯子毛好顺的很。


    第26章 往昔


    于是时越往他身边靠了靠, 准备再说几句软话,但脚下不知怎么勾到了自己松垮的衣摆,然后整个人身体一歪:


    “哎呦!”


    裴玄听见这一声以为时越又遇见什么危险, 下意识的扭头, 就被时越扑了个满怀。


    慕府的马车不似安定侯府的那般宽敞,此时时越这一跌倒结结实实的摔在了裴玄身上, 而裴玄未意料到时越会摔倒,没有一丝防备, 连带着也被推倒在地。


    车厢本就逼仄,这下几乎是脸贴着脸, 时越能看清裴玄凤眸里骤然紧缩的瞳孔, 连他颤动的长睫上沾着的细微尘埃都看得分明。


    裴玄甚至感觉被扑倒的那一瞬间, 脖子被什么软软的物件蹭了一下,留下温软的触感, 引起一道酥麻的痒意。


    裴玄浑身一僵,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碰到了般, 紧抿着薄唇,眼尾都泛着微红, 他看着胸口处趴着的时越, 喉结不自然的上下滚动。


    时越也懵了,没想到会撞倒裴玄,更没想到会不小心蹭到他脖子,鼻尖传来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他的手还撑在裴玄的身侧,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身体传来的热量。


    时越张了张嘴想要道歉,却看到裴玄的耳朵又悄悄的泛起了红。


    时越忍不住的勾起唇角,反正上辈子他俩也日垂过, 现在蹭一下脖子也无可厚非,倒是这小疯子,纯情的很。


    “裴侍卫,不就是摔你身上了,你脸红什么?”


    听着他戏谑的声音,裴玄凤眸带着湿润的怒气:“你还不起来!”


    时越笑了笑,害怕再逗他会发飙,于是麻溜的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抱歉啊,我也没想到会被绊倒,真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时越解释道。


    裴玄转头瞪他,凤眸里却没了往日的杀伤力,眼尾泛着红,倒像是只被人捏住了后颈的猫,炸毛的力气都卸了大半:


    “闭嘴!”


    “行行行,我闭嘴。”时越听话的连忙点头,还做出把嘴巴拉上的动作,然后安静的靠在车厢上,只用一双含着笑的桃花眼和他对视。


    裴玄讨厌时越这种温柔带笑的眼神,因为这种眼神会让他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恼人极了。


    于是裴玄又凶巴巴的说:“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


    不让说,看也不行了?


    小疯子的要求是越来越高了。


    时越撇撇嘴,翻了个白眼不再看她。


    裴玄看他露出侧脸,没了那道烧心般的眼神舒服多了,但是视线往下看见他白皙的脖颈和微红的齿痕,觉得自己又开始不正常了。


    脖子这么白,就应该多咬几个齿痕流着血慢慢滑落才好看。


    然后时越就会露出痛楚的表情和口申口今,像那日在客栈中一样……


    裴玄仅仅是想就觉得自己血液都要沸腾了。


    裴玄猛然间清醒过来,滚烫的身心蓦的变凉,他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才发觉自己刚刚脑子里竟想了这些内容。


    真是疯了。


    裴玄暗骂道。


    马车在两人奇妙的气氛中缓慢向前,车轮碾压泥土发出窸窣的声音。


    不多时,就到达了城郊护城河的上游地带。


    马车刚停稳,时越便先一步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淡青色的衣袍被风拂起边角,倒比车厢里那副散漫模样多了几分清爽。


    他扭头看着还在车厢没出来的裴玄,朗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下马啊。”


    裴玄沉着脸慢吞吞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在距离时越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青州城外风景秀丽,此刻正是莺飞草长的时节,这里不失为一个踏青的好去处。


    时越站在阳光下微眯双眼,双手举起极其放松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环顾四周,发现有很多附近的村民都在河边树下休闲乘凉。


    时越朝着波光粼粼的河流走去,这里的河流清澈见底,丝毫没有任何的浑浊,甚至还有几条小鱼在轻松自在的游来游去。


    “这上游的水分明看起来很干净”时越一边弯腰将手放在水里感受一边对着裴玄说。


    结果半天没人回他,时越疑惑的看过去,才发现裴玄站在距离自己五米开外的一个柳树下,根本没在身边。


    “”


    时越朝裴玄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裴玄斜靠在柳树下,静静的看着时越使劲摇手,思考这人怎么这么闹腾,怎么事这么多,但是双腿却听话的朝时越迈了过去。


    “又干什么?”


    时越就知道他肯定会过来,于是扬起唇角对他道:“这里的水清澈见底,没有丝毫异味与浑浊,青州城内的水源是下游,恐怕是被人放了什么东西。”


    “八成是。”裴玄本来想臭着一张脸阴阳怪气,但是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嘴里的刻薄一时半会怎么也吐不出来。


    时越继续道:“而且青州城民皆性情狂躁,与之必有关系。”


    时越朝四周望了望,最终视线停在了河边扎堆乘凉闲聊的几位老汉。


    “大爷!”时越颇为自来熟的给她们打招呼:“向你们打听个事呗。”


    那几个坐在树下纳凉的村民闻声看过来,其中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汉笑着应道:“啥事?问就行!”


    时越走过去,态度亲和:“你们一直在这里住吗?”


    老汉拿着扇子呼呼的扇着,回道:“是嘞,我们一家在这住大半辈子了。”


    “你们的起居用水都靠这条河吗?它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老汉一愣,旁边的一位大娘接着道:“这倒没有,这河流了几十年都这样,我们这娃子还都下河摸鱼嘞!”


    时越追问:“那水的味道、颜色,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没有。”老汉连忙摆手摇头,“都是水味,没啥变化,浇地也不耽误,公子怎么问这个?”


    时越笑了笑没细说,只道:“初到此地随便问问,看着这水好多嘴了。”


    等村民们转回头去,裴玄走到他身边,低声淡淡道:“他们态度和善,不像城里那般狂躁。”


    “确实如此。”时越附和道。


    若是上游没出过意外,那看来这位突然来此净化水的沈老板,就格外可疑了……


    时越又和裴玄在附近逛了逛,发现这里的村落民风淳朴,自给自足,生活虽不太富裕但却乐得自在。


    曾经和阿遥在青栾山也是这般,春去冬来,逍遥散漫。


    几间木屋小院,几棵槐树亭亭玉立,夏天就躺在槐树下看着碧叶随风飘落,染了一身的香;冬日就一起呆在屋里对着暖炉使劲的搓手取暖,惹得脸蛋都泛起暖红。


    青栾山也有一条小河,或许也称得上是小溪,并不深,像画卷般平铺在山林间,五光十色的圆润石子铺满了小溪底部,还有许多小鱼畅快淋漓的游来游去。


    他和阿遥就会背着侍卫偷偷跑到溪边,去抓虾摸鱼。


    时越小时候身体不好,手脚不大伶俐,于是几乎都是阿遥在抓,而自己就站在水里等着阿遥抓起来,再装进背篓里。


    可是自己身体不经造,只是在水里过了一下再吹吹凉风便会头疼脑热,于是从溪边回来,时越便一口一个喷嚏,人也少了精神,看起来病殃殃的可怜极了。


    这个时候阿遥就要遭殃了,因为两个人是偷偷跑出去的,安全归来就算了,却把人弄生病,于是阿遥的母亲就拿木板子狠狠打了阿遥的手。


    “你贪玩!别人也贪玩吗?”阿遥的母亲并没有真的很用力,只不过看起来骇人罢了。


    没几下,阿遥白皙的手心就出现了几道通红的印记。


    小小的时越担心极了,黑漆漆的眼里急得几乎要落下泪:“别打阿遥哥哥,是我非要去的。”


    阿遥虽然稚嫩,但却颇有一种男子气概,被打硬是一声不吭。


    晚上,时越拿着伤药偷偷摸摸的来找阿遥:“阿遥哥哥,你涂药了吗?我给你涂点药吧。”


    母亲刚打完第一时间就给他涂了药,但是阿遥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将手递给了时越。


    时越看见他肿的极高的手心,愧疚一瞬间都涌了上来:“对不起阿遥哥哥,都怪我……”


    阿遥抿着唇摇摇头:“怪我,打我是应该的,明知道你身体不好,你应该在岸上,不能下水。”


    小小的时越低着头,认认真真的趴在阿遥手上涂药,动作轻柔极了生怕弄疼他,不时的还向他的伤口吹气,似乎想把疼痛都吹走。


    这后来,时越不论怎么求阿遥,阿遥都不再带他下河摸鱼了,生怕时越再发热生病……


    时越看着河流静静流淌,和阿遥相处的景象似昨日才发生般。


    他扭头看着裴玄,陡然来了一句:“咱俩下河抓鱼吧。”


    “?”


    裴玄不解的垂眸看他。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怎么突然野心上头要抓鱼?


    “不去。”裴玄拒绝的很干脆。


    时越不管他说什么,拽着他的袖子就向小河边走去。


    或许是因为裴玄与阿遥无二的面孔,又或许在青州远离了一切朝堂算计,又或许这里风景甚好还没有人知道他是安定侯府公子……


    除了裴玄之外,没有人会见到自己这幅洒脱没规矩的样子。


    时越就想好好的抓一把鱼。


    时越对裴玄生拉硬拽,找了一块没人的地方,随意的脱去鞋放在草地上,然后整个人就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


    虽然时令已经来到酷暑七月,但山里的河流依然凉爽无比。


    时越猛的双脚站进去,被冰的一哆嗦,但眉眼却笑出了弯。


    “快下来啊裴玄。”


    时越看着岸上的少年,招呼道。


    “小侯爷这是放飞自我了?”裴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


    时越毫不在意的说:“这里又没人看见,不用在意丢不丢脸,你快下来!”


    裴玄却冷哼一声,脚步一下没挪,摆明了自己绝对不会下水的态度。


    时越见状,眼神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然后勾唇玩味一笑。


    他转身向更深的河流中央走去,瞥裴玄一眼,看他视线果然注视着自己,于是偷偷一笑,整个人装作一派不会游泳要溺水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老婆主动身体接触[害羞][害羞]


    第27章 夕阳


    裴玄眼见这不会游泳的傻子在水里扑腾起来, 面露痛苦,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他皱起眉头暗骂:“蠢,不会游泳还非要下水。”


    说完, 沉着一张脸飞快的入了水, 没几下就游到时越的身边,伸手托着他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


    结果刚刚还面露痛苦的时越突然睁开带笑的双眼狡黠的看着裴玄。


    当裴玄意识到他是装的时候, 并且脑子里还有什么坏点子的时候已经晚了。


    时越骤然睁开眼睛,猛的就捧起一手的水向裴玄泼去。


    裴玄被淋的真叫个实诚。


    “……”


    裴玄一张俊脸阴沉极了, 好似时越泼上去的不是河水,而是漆黑的墨。


    水滴顺着他挺翘的鼻梁缓慢滑落, 倒给他平添了几许鲜活。


    裴玄用手把眼睛上的水擦掉, 凶巴巴道:“你是不是想死。”


    时越看着裴玄阴沉的脸, 非但不怕反而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弯了眉眼:“谁让你不下来, 这叫兵不厌诈。”


    话音刚落,裴玄就动了身, 此刻胜负欲显然已经压过了内心的那一点恼怒,他弯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掬起一大捧水, 又急又快的向时越身上泼去。


    “哗啦。”


    时越躲闪不及,被水泼的正着,刚刚还笑意满面的脸瞬间僵住了。


    淡青色的衣袍瞬间湿透,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少年清瘦却挺拔的轮廓,脸上满是错愕。


    “裴玄!”时越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你偷袭!”


    “彼此彼此。”裴玄扬起下巴,凤眸里夹杂着细碎的笑意,那副样子像极了打赢架的小兽, “谁让你先泼我的。”


    说罢,时越目露凶光:“今日我定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裴玄不屑一笑:“放马过来。”


    两个人在河边你来我往,玩的不亦乐乎。


    冰凉的河水溅起层层水花,映着日落的暖色阳光,折射出细碎的金芒,混着两人的笑骂声,在寂静的河岸上漾开。


    时越本就性情散漫,此刻彻底放开了手脚,笑得格外开怀。


    不一会,两个人的身上皆是湿漉漉的一片。


    时越故意绕到裴玄身后,猛地泼了他一背水,看着裴玄瞬间僵硬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


    裴玄凤眸微眯,危险的看着时越,然后迈腿走了过来。


    时越浑身一僵,连忙伸手表示暂停:“等等!光泼水没意思,我们来比赛抓鱼吧。”


    “抓鱼?”裴玄停下脚步,挑眉道,“怎么比。”


    “半个时辰,谁抓的多谁就赢。”时越俨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裴玄觉得时越真是傻的可爱,这个游戏他肯定会输得很惨,自己用妖法随便动一点手脚就会赢。


    “你不能用法术!”


    时越对裴玄的了解可谓是极深,看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裴玄轻啧一声,不耐道:“成。”


    反正他体力好,会武术,赢时越也是轻轻松松。


    话音刚落,时越就已经把袖子高高挽起,弯下身体,目光炯炯的盯着水下正自由移动的鱼儿。


    时越认真的盯着水里的鱼,慢慢的移动过去,大气不敢喘,生怕把鱼吓跑。


    “唰。”


    时越猛然间出手,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那鱼滑溜溜的,硬是从自己两手之间挣脱游走了。


    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和阿遥下水摸鱼的经历,自己不过是站在岸边,阿遥在水里抓,一会一个,那些鱼在他的手里看着安分极了。


    怎么在自己手里就这么犟呢?


    时越懊恼的站起身,看着越游越远的鱼,不禁有些咂舌。


    时越扭头向裴玄看去,他是练武之人,手脚敏捷且力气大。


    裴玄显然也是抓鱼的一把好手,袖子被他挽了起来,露出肌肉紧绷的手臂,眼神锐利动作敏捷,看准之后手陡然抓过去,那鱼便稳稳的掐在了手中,然后随手扔到岸上,动作行云流水。


    完了。


    时越有一种自己要输的预感。


    本来以为裴玄这种陆地上的妖水上功夫会一般,没想到他抓鱼竟然这么流利。


    时越更加认真的放在自己的“抓鱼事业”上,结果忙活了半天也只是抓到了两条小鱼。


    太阳西斜,此刻的河水泛着波光粼粼的金色细浪,给这里的一切渡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


    他再次看向裴玄,却发现岸边全是他抓上去的鱼。


    时越不免担心这条河流的鱼会不会灭绝。


    时越忙活大半天此刻不禁有些气喘吁吁,慢慢的趟过水走到岸边,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为了这片水域小鱼族群的安危,时越道:“我认输我认输!别抓了。”


    裴玄闻言停下了动作,此刻他也是额头上沁出了几颗汗珠,他随意的用手腕抿了抿额头,向时越走了过来。


    “小侯爷竟然会主动认输?”


    裴玄随意的勾了勾唇角,眼神里带着运动过后的炽热与滚烫,目光灼灼的看着时越。


    时越被这股视线看的颇不自在,不自然的把目光移开:


    “咳……行吧,愿赌服输,你想让我做什么。”


    时越忍不住在心里算了算,叹了口气,自己相当于已经欠裴玄三次了,裴玄一直没说要什么。


    哎……怎么越欠越多了。


    时越这么想着,裴玄却在观察他。


    或许是因为时越坐着,裴玄站着,所以从裴玄居高临下的视角来看,时越此刻竟有一种颓丧、挫败之感。


    裴玄忍不住皱眉,他很想赢了我吗?


    看着时越垂眸还耷拉着脸,裴玄心里烦躁极了,不就是抓个鱼输了,怎么还能因此这么不开心呢?


    若是他很想赢,直接说,自己让给他便是了。


    于是裴玄眼神淡淡的看向河流,指尖却悄悄捏了一个术法。


    下一秒,河流泛起一阵小小的涟漪,一条肥美的青鱼竟然摇着尾巴慢悠悠游到了时越身边。


    时越看着脚边的鱼,还没有反应过来,更多的鱼断断续续的朝自己游了过来,争先恐后的抢夺离时越最近的几个位置。


    “这……”时越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围着的鱼。


    他抬起眸子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嗓音带着点惊喜:“你弄的?”


    裴玄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细碎的金色夕阳散落在里面,闪的他心脏蓦然跳错了一拍。


    他不自在的“嗯”了一声,然后道:“抓鱼,你赢了,想要什么?”


    时越没想到裴玄会用法术让自己赢了比赛,又惊又喜,笑容扬的越来越大。


    夕阳把河水染成了蜜糖色,鱼群的鳞片在光里闪闪发亮,像撒了一把会动的碎钻。


    时越看向少年,少年抬眸静静的看着自己,那目光沉沉的,时越陷进了那双如墨般的眸子中。


    好似眼前的就是阿遥。


    因为阿遥也有这样一双安静,漆黑的眼眸。


    “喂,想什么呢,过期不候,赶紧说要什么。”裴玄见他半天不说话,提醒道。


    时越收回思绪,低头想了想,然后认真的看着裴玄:“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心安。”


    “?”


    裴玄一时摸不准时越话里的意思,只不过他眼里是自己从没见过的认真。


    时越接着说:“我希望以后不管你成为了什么人,都不要对付安定侯府。”


    虽然目前看来轨迹会随着不同的情况发生改变,但是时越不得不担心,上一世的悲剧会不会再次发生。


    所以他要裴玄答应他,以后不能拿刀指向安定侯。


    裴玄不理解时越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安定侯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更何况时越还是安定侯府里面的人……


    自己潜意识也不希望时越会出什么意外。


    于是裴玄便冷哼一下:“一个这么好麻烦我的机会,被你浪费掉了。”


    时越笑了笑:“这怎么会是浪费,那你同意了吗?”


    裴玄不耐的点点头:“行。”


    时越收到了这样的一份心安,心情愉快极了,于是对着裴玄说:“裴玄,你能不能笑一下。”


    裴玄觉得今晚的时越真是莫名其妙。


    刚刚说什么要心安,现在又让自己傻不兮兮的笑。


    神经。


    裴玄冷酷的摇摇头。


    其实裴玄经常露出笑容,不过那些笑容都是淡淡的,不正经,戏谑般的调笑,不达眼底的。


    时越想看的是他发自肺腑的笑。


    第28章 黑暗


    “笑一个呗, 笑一笑十年少!”


    或许是感觉今天裴玄过于好说话,又或许是今日心情太过舒畅。


    时越忘了裴玄的阴狠,竟然边说还边伸手向裴玄的脸颊, 妄图用手指给他勾出一个笑来。


    但是……没有得逞。


    裴玄见那指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伸手掐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干什么?”


    时越笑容僵在脸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想摸裴玄这小疯子的脸!


    摸他的脸那不相当于摸老虎屁股!?


    时越干巴的哈哈笑了两声, 把手收了回来:“呃……不笑就不笑。”


    裴玄捏着他胳膊的手微不可查的松了松,最后慢慢的放开:“下次再乱摸, 小心我揍你。”


    “嘁。”


    时越不屑的撇撇嘴,嘟囔道:“不笑就不笑, 阎王爷。”


    “你说什么?”裴玄危险的看着他。


    时越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


    裴玄俨然一副不信的样子, 但是冷哼一声不在说什么。


    时越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慢慢爬上山顶,周围变成寂静之地。


    “时辰不早了, 我们回去吧。”


    “嗯。”


    时越摸着自己被水浸透,紧贴皮肤的长衫, 黏糊糊的难受极了:“裴玄,你有没有能让衣服变干的妖术啊, 湿湿的好难受。”


    “事多。”


    “快嘛快嘛, 这样很难受。”


    裴玄听着冷嗤一声,但手上动作却极快,须臾之间,两人的衣服便焕然如雪。


    时越这才满意的闭了嘴。


    _


    青州城内, 雅苑。


    沈宗耀一脸谄媚的笑着,双手交叠在腹前,规规矩矩的站着。


    他面前雅座上,坐着一位男子, 那男子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指间把玩着一枚羊脂玉。


    “东西炼得如何了?””男子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随和,尾音却带着种久居上位的漫不经心。


    沈宗耀连忙拱手弯腰道:“回贵人的话,此毒马上就可炼好,只是目前药效不太稳定,但是不出十日,小的便能完善此毒。”


    说着,沈宗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瓶子,里面是透明无色的液体。


    那男子没有接,只是眼尾轻挑,带着近乎漠然的审视。


    沈老板感觉脊梁都在发颤,但还是继续道:“只需一滴此毒,人便会力大无穷性格狂躁,并且失去意识,誓死听令一个主子。”


    男子终于坐直了些,将羊脂玉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起身时,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越的脆响,那是枚双龙戏珠的白玉佩,绳结是宫里特有的“同心结”,寻常人若敢佩戴,便是杀头的罪。


    “沈老板,你可知制毒乃是死罪。”男子似笑非笑的说。


    “小的忠心可鉴,只为贵人当牛做马!”沈宗耀立马跪在男子的脚边,高呼着衷心。


    “呵。”男主轻轻一笑:“沈老板害怕什么?不过提点一句罢了。”


    沈宗耀死死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听说,安定侯府的小公子也来了青州?”


    沈宗耀急忙答道:“确实如此,他似乎对制毒一事有所察觉,贵人我们是否要……”


    说着,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男子立于窗边思考了一瞬便道:“随你处置,安定侯手握兵权,也该给他点教训。”


    沈宗耀阴狠一笑:“小的定做的干净些,过几日便是慕府大婚之日,小的定给他们送上一份大礼。”


    男子挥了挥手,沈宗耀连忙躬身行礼,静悄悄的离开了。


    男子独自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杯白玉茶具,过了会儿,他低声道:“来人。”


    阴影里走出个黑衣侍卫,单膝跪地:“主子。”


    “这几日守着沈宗耀,看他制完毒便杀了,还有那个替他提取毒液的女子,一并杀了,不留活口。”


    “是。”


    没过几日,便到了温铭和苏连月的大喜之日。


    慕府喜庆的红绸从府内一直铺向街头,整条街上皆是红火的喜字,全府上下都皆是笑意盈盈。


    来贺喜的宾客挤破了门,青州文官武将、世家子弟,往来不绝。


    时越没什么活,慕蓉正忙着接客,也无暇顾及他,于是时越便和裴玄混在人群中,抓了一把瓜子,边吃边咂舌:“好生热闹,看的我都想成亲了。”


    “哪家姑娘会嫁你。”


    裴玄今日没有穿深黑色的侍卫服,而是被时越硬拉着换上了月白色的常服,因为时越狡辩道:“大喜的日子,一身黑遭人嫌。”


    裴玄很少穿这般亮色的衣物,此刻他觉得别扭极了。


    更何况……穿就算了,时越嫌自己脱的慢,他竟然直接伸手扒自己衣服!


    无耻!下流!浪荡!


    然后裴玄就红着脸一副被欺负的模样,把时越轰了出去。


    于是到了此刻,裴玄的耳尖还挂着一点粉,凤眸里夹杂着一丝愤怒的情绪。


    时越见裴玄臭着一张脸,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呢,其实就是拔了他的衣服而已……


    “不就是扒了一下你的衣服……”时越底气不足的辩解着:“都是大男人,害羞什么。”


    “闭嘴!”


    裴玄不想再听见这个人说话了。


    时越悻悻的摸了摸鼻梁,不敢再说话了,怕裴玄一个没忍住当着人群暴揍他一顿,抬头看着眼前的热闹情景。


    “新娘子来啦!”


    庭院内的人蓦的欢闹起来,一个个努力的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着款款而来的新娘子。


    一阵鞭炮声响起,苏连月穿着凤冠霞帔,被喜娘扶着下了花轿。


    她的脚步很稳,不似寻常新娘那般羞怯,连走路的姿态都透着股说不出的稳健。


    温铭看见新娘子后眼神便移不开,紧紧盯着苏连月,满是怜情蜜意。


    人群又随着新娘子的动作移到了正厅内,司仪见人已到齐,便高呼:“吉时已到!”


    时越挤在人群中看热闹,接肩擦踵,一个个都挨得极近。


    裴玄在人群中皱着眉头,瞥了一眼时越,他果然也是被挤得,看起来难受极了,后面那个男子贴的如此近!


    这蠢货感觉不出来自己后背都贴别人肉上了吗!?


    裴玄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硬挤进二人中央,站在时越后面,为他开辟出了一隅之地,不受他人推搡。


    时越没注意到裴玄的动作,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人。


    他拍了拍裴玄的胳膊:“你看那边。”


    裴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沈宗耀竟然立于人群之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苏连月。


    不过,沈宗耀既然是青州的大水商,慕府办喜事,来也是应当的。


    但是为何要紧盯苏连月呢?


    苏连月在这一起事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时越趴在裴玄耳边说:“趁现在沈宗耀不在水铺,我们去瞧瞧有何玄机。”


    于是,两个人隐在人群中悄悄的离去,距离那片喧嚣越来越远。


    ——


    两个人脚步飞快,穿过两条小巷就到了沈记水铺的后门,这地方鲜有人来,此刻更是安静的只剩下蛐蛐的叫声。


    后门看起来年久失修破败不堪,蜘蛛网落满了整个铜锁。


    裴玄指尖闪过一丝黑气,“吱呀”一声,那铜锁便打开了,后门开了一条小缝。


    时越觉得虽然这小疯子嘴毒了点,性格阴郁了点,但是用起来是真好。


    两人放慢脚步,安静的进入了后院。


    后院如上次来并无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在角落的一个陶缸不见了,沈宗耀当时说这个缸子是捡来的,看其坚固无破损便捡了回来。


    但是可以看出来,沈宗耀在谈到这个缸时,笑容的弧度很僵硬。


    而如今,后院独独缺失了那个陶缸,想来是被他藏起来了。


    时越收敛神情,认真的打量着此处院落。


    两人一起翻找着,突然裴玄走至一处,微皱眉头:“过来。”


    时越放下手中的账本,朝裴玄走了过去:“怎么了?”


    裴玄道:“这个地板下面是空的。”


    时越低头向地上看去,此处的木板看起来的确比旁处要深一些,于是他伸手敲了敲,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但是周边严丝合缝,根本打不开。


    时越抬眸朝着四周看了看:“找机关,应当有机关可以打开。”


    不一会,两人就发现了一个摆放极为特殊的瓷器,轻轻一转,“轰隆”一声,那地板就慢慢从中间打开,一条黑漆漆的洞口便豁然出现。


    时越和裴玄对视一眼,时越拿出火折子作势就要弓腰下去。


    裴玄一把将时越拽了回来。


    时越被拽的踉跄一下,扭头不解的看他:“干什么?”


    “你去送死?”


    裴玄淡淡道,然后将火折子拿到自己手上,转身先走了下去。


    时越看着裴玄劲瘦的背影,他是害怕下面有什么危险吧,所以才让自己走他后面。


    想到这,时越不知是何心情,就是觉得心里乱乱的。


    他没再说话,沉默的跟着裴玄后面,进了暗道。


    整个暗道又黑又狭窄,唯有裴玄手中的火折子在一闪一闪的散发暖黄色的光芒,其余地方皆是伸手不见五指。


    时越不自觉的和裴玄靠的更近了些,手也下意识的拽上了裴玄的衣袖。


    第29章 吮吸


    裴玄瞥了眼抓着自己袖子的时越, 脚步放慢了些,火折子也向他靠近了一些。


    甚至都没有细想,这些动作很自然的便做了出来。


    时越蓦的出声:“裴玄, 你说这个密道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裴玄回:“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甬道很长, 走了约莫百来米才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密室, 足有半间水铺大小,四周墙壁上挂着油灯, 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但是整个密室都飘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刺鼻气味。


    时越动了动鼻子, 皱起眉头:“什么味, 好难闻。”


    密室里摆着数十个架子, 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有的装着透明液体, 有的盛着粘稠的绿色汁液,还有的浸泡着扭曲的植物根茎。


    这植物根茎深绿色, 宛如蛇,看起来眼熟极了。


    “这是鹿台山的毒藤蔓!”时越道。


    怪不得病发症状如此相像, 原来这毒就是拿毒蔓制的。


    裴玄走过去看向桌面, 桌子上放着一瓶透明液体,他伸手拿了起来:“这应当就是沈宗耀制的毒。”


    时越拿起桌子上一个泛黄的册子,上面用朱砂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记录着“毒液配比”“试毒结果”一些字样。


    其中多次提到“癫狂散”“饮后力增三分, 性躁易怒”等字眼,甚至还标注了青州城内几处水井的位置。


    果然这些都是他搞的鬼的!


    故意把水源弄浑浊,以此让百姓买他的水,然后在水里慢慢下毒, 让人不自觉的被毒素侵染,变得易怒狂躁。


    一旦这里人员溃散,边防就会乱成一锅粥,西域小国便容易趁虚而入。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几道沉重的脚步声,沈宗耀阴恻恻的笑了笑:“两位不好好参加婚宴,怎得不打声招呼就来我这里做客了。”


    裴玄“唰”的一下利刃出鞘,一脸冷意的看着他。


    沈宗耀带着约摸十五六个侍卫,站在甬道口,脸上再无平日里的那副谄媚,而是怒目圆瞪,满脸都是狠厉。


    “你想如何。”时越沉脸冷呵道。


    沈宗耀摊了摊手:“哎……贵人想你死,你就不可能活着出青州城,你们只有两人,不如自裁算了,省的伤着我的瓶瓶罐罐。”


    贵人?又有京中人掺和这件事吗?


    大皇子还是太子。


    “休想。”时越冷冷的看着他:“与虎谋皮你也难逃一死。”


    “笑话!我为贵人制得此毒,帮贵人完成大业!我就是首屈一指的功臣!”沈宗耀呵斥道。


    见时越裴玄一脸镇定,沈宗耀一声令下:


    “动手!杀了他们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身后的侍卫皆目露凶光,立刻拔刀冲了过来。


    裴玄紧握刀柄对时越说:“用袖箭防身,小心点。”


    时越点点头:“放心。”


    说完,裴玄就如一道闪电飞身出去。


    只见他侧身避开一人的刀锋,手肘猛地撞向对方胸口,再拿利刃狠狠一劈,那侍卫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昏死过去。


    裴玄招式狠厉,刀下皆是亡命之徒,不一会身上月白色的长袍便被染上了大片血迹,整个人宛如鬼魅。


    不少侍卫见裴玄刀法凌厉,不再敢强攻,便转头举着刀向时越跑去。


    时越虽不会武功,但却手脚麻利,且袖中藏着袖箭,这段时间练的准头好极了。


    裴玄见侍卫皆向时越涌去,凤眸微眯,腾空跃起飞至时越身边。


    于是两人配合相当默契。


    裴玄防止刀剑无眼划伤时越,而时越则屏气凝神飞快的扣动扳机,几乎是箭无虚发。


    不一会,这一二十个侍卫便全部倒地而亡。


    沈宗耀没想到时越身边这个小白脸看着瘦弱,武功竟这般好,一时间白了脸色。


    “你们……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走?做梦!”说着,沈宗耀竟按下身边的墙壁,“哐啷”一声,几大桶桐油倾泻而下。


    “去死吧!”


    沈宗耀说完这一句,将手里的火折子猛的丢出去,而自己却身形极为矫捷的离开了甬道,甚至把门重新关闭。


    一时间,唯一的出口紧紧闭合,火舌如厉鬼般呼啸而来,整个密室成了一个密不透风被火烧制的棺材般。


    时越被骤然袭来的热浪熏的鼻腔难受:“咳咳咳,裴玄你不是会那个瞬间消失的那个法术,快点给我喝点你的血。”


    “”


    用的倒挺熟练。


    裴玄的脸被火光映出一片暖黄,他随手拿剑准备向手上划一刀。


    时越突然出声道:“等一下。”


    裴玄一脸“大爷你又有何事吩咐”的表情撇着时越。


    时越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就是提醒你对自己温柔一点,伤口不用划那么大的,会疼的。”


    因为上两次裴玄总像没知觉一样划出好大一个伤口,时越看着都替他感觉疼。


    裴玄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会说这样的一句这,垂眸抿了抿唇,没什么情绪的说:“知道了。”


    于是这一次收了手劲,只轻轻划了一道。


    自己在斗兽场受伤已经司空见惯,对于这些伤口他见怪不怪,忍痛能力更是提高了一大截。


    但是裴玄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一个人因为这种伤口告诉他。


    疼,对自己好一点,不要让自己疼。


    火光在密室燃烧是越来越旺盛,热浪携带着浓烟冲进人的咽喉。


    裴玄将手递给时越,往常他都是直接抿到时越多嘴上,但今日他没有如此,只是把手举起来,想让时越自己来。


    时越看着正向外冒着殷红液体,他竟然让自己主动来


    这不相当于要他主动亲他的手吗?


    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呢


    不过也只是一点,毕竟上辈子睡都睡了,亲都亲了,更何况现在还处于危险之中。


    于是时越没什么心理负担的贴向了裴玄的手尖。


    裴玄漆黑的眸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奇异的光,他静静的看着时越的唇瓣贴向自己的指尖。


    他没想到时越竟然会这么迅速,以为他至少会磨蹭一会。


    时越唇瓣碰到他指尖的那一霎那,裴玄整个人都绷紧了,温热的感觉从指尖炸开,顺着血脉一路烧到胸口。


    心跳如雷。


    明明只是唇吮上了指尖,但是裴玄却觉得自己耳朵也要烧起来了,他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垂在一旁的手不自觉攥紧。


    裴玄慌乱的猛的把手抽回来,揽住他的腰:“走了。”


    一瞬间,眼前光影骤变,再睁眼时,两人已站至后门院落处。


    密室内的火烧的越来越旺,火光正从缝隙中疯狂向外舔舐,伴随着木材爆裂的咔咔声响。


    “咳咳。”时越被浓烟呛的忍不住咳嗽起来,才发现裴玄正低着头看自己,“怎么了?”


    裴玄移开视线,含糊道:“没事。”


    时越刚想说什么,却看见身后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站住!”时越高喊道。


    沈宗耀没想到两个人竟然能在大火中逃脱,但此刻他身边已无人可用,于是慌不择路打算悄悄溜走,却不想被时越一眼看见。


    时越眉眼凌厉,举起袖箭凭空射出一箭,正射在他的右腿上。


    “哎呦!”沈宗耀痛苦的哀嚎,整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捂着鲜血直流的右腿在地上打滚。


    时越收起袖箭,走至他面前慢慢的蹲了下来:“你在给谁做事?你的贵人是谁?”


    “我呸!”沈宗耀满脸不忿,“想从我嘴里套话,没门!”


    时越本来就没打算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于是也不再言语,站起身淡淡道:“那死了算了,反正留着没用。”


    说完,给裴玄一个眼神,裴玄作势拿着剑就向沈宗耀缓缓走来。


    沈宗耀看着他那柄闪着寒光,还慢慢向下滴血的剑,害怕的脸白如死灰:“你敢杀了我,贵人不会不会放过你!”


    “是吗?”裴玄歪头轻轻一笑,目光阴鸷的看着地上蠕动的人,“那就试试看谁先死好了。”


    裴玄薄凉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将剑举起来就要向下砍。


    “我说!我说!别杀我!”沈宗耀眼见他们来真的,立马颤抖着声音大声出来。


    裴玄的剑稳稳停在了距离沈宗耀的额头上,距离见血只剩下一指距离。


    时越转头看向他:“沈老板又愿意说了?”


    沈宗耀慌忙哆嗦着点头:“我说,我都说!别杀我!”


    沈宗耀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长舒一口气:“是额!”


    就当他要说出来的一瞬间,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左胸口。


    沈宗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然后慢慢从胸腔吐出一口粘稠的血水,最终颤抖着如烂泥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时越向空中看去,一个黑夜人正手持弓箭注视着这里,此刻见任务完成,猛然间在房檐中隐去,失去了身影。


    时越看着死的透透的沈宗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再多出两秒就够了,可惜这个贵人本来就没想着要留着沈宗耀的性命。


    裴玄蹲在地上察看他的尸体,当看见他的脚踝时,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他和刺杀你的那群舞娘是一伙的。”


    第30章 初遇


    时越闻言走到沈宗耀的尸体旁边, 掀开了他的裤子。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刺青,图案与那几名舞娘一模一样:繁琐的蛇形青黑色图腾。


    时越已经差人调查过,但是一无所获, 所知的西域小国中并没有发现图腾以蛇命名的民族。


    看来关于这个图腾还需要继续调查……


    密室的火光越烧越烈, 浓烟滚滚冲上夜空,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


    周围的住户都纷纷跑出家门, 看着这冲天大火大惊失色,吓得拿起水桶连忙开始灭火。


    “这不是沈记水铺吗?怎么着火了?”


    “诶你看地上!”


    “啊!沈老板这……死了?死这么惨。”


    “天哪!沈老板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人杀害沈老板!以后我们去哪儿买水啊!”


    “……”


    不少的居民议论纷纷, 八卦着这一件大事。


    正乱着,官府的人带着衙役匆匆赶来, 领头的捕头一边指挥众人救火, 一边让人围住现场, 不让百姓扰乱现场秩序。


    “时越!”一道焦急的呼喊穿过嘈杂的人群传了过来。


    时越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慕蓉火急火燎的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看见时越和裴玄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才放心的长呼一口气。


    “姨母。”时越连忙迎了上去, 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你真是快把姨母吓坏了!”慕蓉嗔怒的瞪着时越:“不好好呆府里,怎么来这儿了。”


    慕蓉一看地上, 脸色一白:“这……沈老板?他怎么死了?”


    于是时越便简明扼要地将沈宗耀在密室制毒、污染水源、勾结外人意图祸乱青州的事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 结果没想到被人灭了口。”最后,时越指着地上的尸体解释道。


    慕蓉一向是个敢爱敢恨嫉恶如仇的性子,听此她横眉冷对,颇为气愤的说:“好他个沈宗耀!青州城内百姓对他这般好!他竟然妄图害我们!”


    周围的官府与百姓听了这事情原委, 也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沈老板竟然给我们的水里下毒!”


    “怪不得我家那口子最近三天两头跟人吵架,一点小事就炸毛!”


    “我儿子前几天还跟人动了手,原来是中了毒?”


    “沈宗耀这个狗东西,看着人模狗样, 心怎么这么黑!我呸!”


    愤怒的声讨此起彼伏,官府的人也是听得脸色铁青,立刻让人将沈宗耀的尸体收押,下令调查沈宗耀一切事务。


    慕蓉拍了拍时越的肩膀:“越儿这可是立了大功了。”


    时越:“让姨母费心了。”


    慕蓉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啊,跟你娘一个性子,从小就是机灵鬼。”


    时越笑了笑。


    “好了好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别被这些晦气染了身,快回府。”慕蓉拉着时越走在前面,裴玄抱着剑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夜色渐深,慕府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红绸彩带在廊下飘荡,处处透着新婚的喜庆。


    只是这份喜庆里,悄然掺了几分因沈宅大火而起的惶然。


    是时候该找苏连月聊一聊了……


    这时候苏连月还盖着红盖头坐在喜房中,温铭还在屋外待客。


    虽然外男在今日进新娘子房间不太好,但是现下别无选择了。


    时越在心里给温铭好好道了个歉,然后避过小厮和侍女,悄悄进入了苏连月的房间。


    当然,身后还跟着裴玄这个尾巴。


    新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红烛高烧,映得窗纸上一片暖黄。


    时越轻轻推门而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草木的冷冽气息,那是常年与山野藤蔓打交道的人才会染上的味道,与这满室的脂粉香格格不入。


    苏连月觉察到有人进了自己房间,却也没有声张,似乎知道会有人来似的。


    时越没有直接进内室,而是站在屏风外,只能看见苏连月盖着红盖头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开门见山道:“沈宗耀死了。”


    苏连月一点也不奇怪他的结局,她将红盖头自顾自的取下,目光淡淡的,丝毫没有温铭面前的娇羞。


    “公子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不止。”时越看向桌子上放的各类金疮药,问道:“在鹿台山为沈宗耀割藤蔓,很累吧,也很容易受伤。”


    “那日在府门口遇见你额头受伤,恐怕就是在鹿台山获取藤蔓时受的伤吧,只有鹿台山才有那般潮湿的黄泥。”


    苏连月的呼吸微微一滞:“时公子说笑了,我一个深闺女子,怎会去那等山野险地。”


    “是吗?”时越轻笑一声:“可是你一个闺阁女子手上却有练武才会产生的老茧,我可未曾听表哥说起过原来嫂嫂还会武术。”


    苏连月没有说话,静静的坐在屏风后。


    “沈宗耀并不会武术,所以他需要一个身手极好能替他采取藤蔓的人,而你正好符合他的要求。”时越不紧不慢的陈述。


    “于是你故意接近我表兄,嫁入慕府方便行事,就算日后事情败落,也能顺理成章的嫁祸给慕家,我说的对吗?”


    苏连月站起身,慢慢踱步走到了屏风外:“公子冰雪聪明,说的不错。”


    时越看向她,她不作小女人姿态时,面容带着英气。


    苏连月目光放在窗外,看着桃花枝头上的两只黄鹂鸟,相依相偎煞是甜蜜。


    “我是沈宗耀的义女,十年前家乡遭了山洪,是他救了我和我弟弟的命。他说,只要我帮他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就放我带着弟弟离开青州,去过安稳日子。”


    她的声音似叹息似哀愁:“我知晓他做的事情不仁义,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弟弟的命在他手上。”


    苏连月指尖用力掐着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接近温公子……是沈宗耀的安排,他说幕府在青州根基深,在这里既能方便我去鹿台山,又能在事发时做个幌子,温公子他……他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他。”


    说到此处,她波澜不惊的语气才泛起波澜。眼眶微微红了一瞬。


    还记得他们二人的初遇是一个桃花纷飞的季节。


    她外出替沈宗耀杀人精疲力竭,她微微颤抖的拂过腰上的伤口。


    苏连月抬头却看见远处有一片红似火的桃花林,绯色的花瓣层层叠在枝头,微风吹过便徐徐落下来。


    苏连月一时忘了伤口的疼痛,踉跄着走了过去,抬手折下最繁盛的几枝。


    她抱起花瓣走,天边却雾蒙蒙的下起了小雨,雨水拍打在伤口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苏连月顾不得雨停,却害怕怀里的桃花被雨水打落,于是脱下外袍,将桃花紧紧护在了怀里,低着头猛的就扎进了雨中。


    “唔!”


    却没想到陡然撞上了一个人。


    苏连月只觉得脑袋一疼,怀里的花因为冲击应声倾斜,落了好几枝。


    她惊呼道:“我的桃花。”


    头顶传来一道浅浅的轻笑,像雨中拍打的竹林,携带着温润的风。


    苏连月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那人穿着月白长衫,被她撞得微微后退半步,袖摆上沾了几点桃花瓣,他却毫不在意。


    只是含笑垂眸望着她臂弯里散乱的花枝,又看向满地粉白,语气带着点揶揄:“你的桃花?”


    苏连月觉得雨声仿佛都停止了下来,只剩下慌乱不安的心跳声,全世界的感官好像只能觉察到那男人含笑的眸子和衣襟上的桃花瓣


    苏连月站在窗前静静地想着,当时的悸动她记忆尤为深刻。


    可是没想到后来沈宗耀让自己蓄意接近的人竟是他。


    那一刻,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喜悦大一点,还是害怕大一点


    后来温铭顺理成章的喜欢上了自己,对自己百依百顺,苏连月却备受煎熬,痛苦万分。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弟弟。


    于是他只能尽可能的保护着慕府,将慕府每次运来的有毒之水偷偷换掉,这才使慕府无人性情狂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瓷器落地的脆响。


    三人扭头看去,就看见温铭站在门外,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苏连月瞬间脸色煞白:“阿铭”


    可是温铭的眼神却不是她预想中的震怒或鄙夷,反倒是空茫里裹着细碎的疼,像被什么东西碾过。


    “你总是受伤,我问你什么却不愿说,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温铭的眼眶泛着红。


    “对不起阿铭你对我很失望吧。”苏连月似乎想牵起温铭的手,但抬起来最终又放下。


    “傻姑娘。”温铭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这么重的担子,你怎么能一个人扛着?”


    苏连月的泪水突然就全涌出来了:“对不起阿铭,对不起……”


    她好像什么都不会说了,只有道歉才能减去一丝罪恶感。


    “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妻子,你的难处,我们本应一起扛的。”温铭握着她冰凉的手郑重的说。


    苏连月抽抽涕涕的哭着,上气不接下气。


    温铭将她搂在怀中:“别怕,有我在。”


    时越和裴玄站在一旁像一对隐形人,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他们两个人的浓情蜜意——


    作者有话说:好大一嘴的狗粮[抱拳]《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