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沉浮数 命数
谢不虞伸手去拿那木盒, 离的越近,肩上的伤口便也会愈发疼痛,可他又在忍着。
萧瑾酌方才见他如此快速的动作, 竟是他都来不及阻拦, 可他又知道,只有这样谢不虞才能找到他所要找的东西,他好像没有能说出口的理由去阻止, 纵然事情已经发生了。
可有上一次, 这一次, 就还会有下一次。
于是只给萧瑾酌留下心底蔓延出来的酸涩心疼, 在愣了几秒之后才细细品味到这滋味,堵满在胸口。
还会有人去心疼谢不虞吗?连他自己好像都满不在乎似的, 长辈们都已不在,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多年未见的弟弟。
他在玄天一个人闯荡了那么久, 想来前半生尽乎是在过刀剑舔血这样的日子,早已忘记了痛楚,也麻木了这些似乎可有可无的被人心疼的感情。
但人再厉害,也不过都是血肉之躯, 若是那些空闲下来的时候间隙里, 他一个人的时候是否也会偶尔渴求一丁点被人关心的温暖呢?可是, 从前的时日回不去了。
不论是刀山火海, 抑或是闲暇对月酌的时候, 那些身边都缺了人陪伴的时日, 都回不去了。
萧瑾酌压下心头心绪, 只快步跟在谢不虞身后,见他拿起了桌案上那木盒,扭过头朝着自己, 面露喜色:“你看,我找到骨莲衣了!”
萧瑾酌只是垂眸轻轻一瞥他手中木盒,眨了几下眼,闷声“嗯”了一声,他的眼神在面前人肩膀处,被玄色衣物掩盖着、不易察觉的伤。
其实也正因为谢不虞衣着玄色,这才致使只染深了那一处衣物,令人不易察觉。
“反应这么冷淡?算了,反正我也知道你”谢不虞垂下手臂,不满的“啧”了一声。
不等他话音未落,萧瑾酌开口打断了他:“寻到了自然是好事,只是下次再别这样伤害自己了。”
“扛不住疼就说,你是人,是血肉做的,不是精铁锻造出来的。”谢不虞闻言一愣,看着面前人没停歇的动作,从衣袖撕下一角,替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说实话,其实谢不虞对萧瑾酌忽然这个态度还是有点讶然的,虽然不知道对方心里究竟想了怎么个事的纠结心态,但眼睛却骗不了人。
那双垂着眼眸,没去看他的一双眼睛,好像除了认真以外,多带了一点温柔。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心中也会因为有在意的事、在意的人而惊起波澜。
谢不虞讪讪地笑笑,故作轻松道:“萧大公子放心好了,下次不会了。”
“至于骨莲衣此物,我还需带回虞北研究研究,究竟与那些不死尘有何类似于主仆的关系,又如何解开诅咒”
“眼下既然该找到的东西都到手了,此地不宜久留,想来时辰也快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谢不虞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匣,郑重道。
萧瑾酌道了声“好”,便拉着谢不虞的手朝着门口处走去。
沈晏萧见二人很快回来,扭过头正想先跨出这大殿的门槛在外等着,可他一只脚刚跨过那门槛还未沾地时,耳畔却忽然响起了周围一阵阵刺耳的铃音。
听这声音来源像是围绕着这大殿外的一圈传来,沈晏萧猛然抬头看向四角,方才来时还空荡荡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挂上了用红线串起来的千百个小金铃。
虽个个格外小巧,但铃音却极为响亮清脆,想来便知是有心之人在此所为。
“糟了!”沈晏萧撤了脚,又回到殿中,刚刚那铃音如此之响,谢不虞萧瑾酌二人自然也听到了,心知不对,便也停下了脚步,如今看见沈晏萧又退回这殿中门槛后,更是应证了心中猜想。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沈晏萧身侧,谢不虞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沈晏萧凝眉,沉声道:“看来是此地的主人提前回来了,方才我正准备出了这殿外等你二人,却不料先被对方的人摆了一道。”
“也不知是何时有人在门槛处定是设了无踪线,用金铃将这殿的四角都绕了一圈,最终将这线藏在门槛之下,定是作响应的记号,我一时没注意这才”
谢不虞闻言却没怪沈晏萧,只道:“听方才的声音,此人应当是用铃铛将这大殿周围尽数围了起来,便是要叫我们插翅难逃了。”
思及此,谢不虞不觉冷哼一声:“来便来了,不管对方是如何知晓的,总该是我们要面对的,我们直接出去便是。”
沈晏萧闻言,原本攥成拳头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最终还是跟在谢不虞身后,再次跨出了大殿。
那铃音响过不多时,也确如三人所料想一般,从空中用轻功便斜飞下一名红衣少女来。
看样貌却似乎只有十几来岁,有些过于年幼的容貌,三人见了倒是心下奇怪。
那红衣少女神色不善,目光从他们几人身上缓缓扫视打量了一遍,说出口的声音也格外稚嫩,语气里除了不耐烦,还又带着一丝讥讽:“真是棘手,怎么你身边还带着这样两个麻烦事?”
萧瑾酌与沈晏萧闻言皆是微微皱眉,听这红衣少女口中的意思,难不成是与他们在场的其中一人认识?这怎么可能呢。
可只有谢不虞听这话后,从前那些被暂时隐瞒的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结结实实地堵在心口,但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还不等他细想,面前那红衣少女见三人并无反应,反倒是冷笑一声,摇身一变,红衣少女便幻化成紫衣,连带着身高容貌都变成了成人的身高模样!
那女子变幻成这紫衣的模样之后,谢不虞一眼便瞧见了那张他很多年、很多年都不曾再见过的容貌——那是他年幼时,阴差阳错拜下的师傅。
“怎么?多年不见为师,怎地如今再见面,竟是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了?”紫衣女子抛去了方才那模样的稚嫩,面带笑意,双目紧紧盯着站在她对面中间的那个人,启唇轻笑道。
谢不虞身旁两位听及此,皆是颇有惊讶的看向他。
但谢不虞依旧一语不发,只是眼眶发红,遍布血丝,衣袖下的手在这一瞬攥成拳被他捏的咯咯作响,浑身都在发抖,他是被气的。
此时此刻,知晓这里又能如此精确掐准了时辰来此地,除了幕后的真正主使,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所以谢不虞很清楚,这个站在他不远处的人,就是所有事情的作为者——只是他从来都没想过会是当年那个救自己性命,教自己武功,支持他一切的那个人。
萧瑾酌听此,心下暗暗将从前的线索飞快的穿插在一起,面前此人既然口口声声说是谢不虞的师傅,而谢不虞的反应想来也是认识对方的。
此女看容貌衣着,很容易辨认出是望丘的人。
谢不虞虽从没向他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师傅,但如今萧瑾酌也能隐隐约约猜到几分,他猜谢不虞大抵是不认这个师傅,抑或是名非正,言非顺。
那紫衣女子见谢不虞不答她的话,也没在意,又将目光移至萧瑾酌身上,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道:“倒是没想到,好徒儿啊好徒儿,你什么时候和玄天的王室混到一起去了?”
她呵呵一笑又接着道:“还是个灭你全家满门的人,你怎可把仇人如此安心地放在身边,还同你形影不离,有何颜面向你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交代,我说的对吗,谢知怀?”
此话一出,该轮到沈晏萧震惊了。
他可一直记得最初他与谢不虞一同要追杀的那人,不正是玄天王室的人么?虽然早已退出了北檐堂,可这一路跟在谢不虞身边,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些事情。
沈晏萧没追问过谢不虞关于他的事,但心里也有估摸过,也知道对于谢不虞来说,他费劲苦心就是为了找到这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眼下这紫衣女子却一口道出这些事情来,还指定是谢不虞身旁那个“无尽山大师兄”是玄天王室,那是否也侧面点明了这个一直在谢不虞身旁的人的身份,就是最开始他们本该要追杀的那个三皇子?
沈晏萧也从未想过此事,面上震惊之色肉眼可见,他看向谢不虞,对方虽没侧过头,却也知道他是在问谢不虞求一个答案。
那紫衣女子眼尖,瞧见了沈晏萧面上方才遗留的震惊神色,哎呀呀道:“噢,这倒也是个面熟的,似是同我那手下林望月有些挚交的小兄弟吧?”
“是你?”沈晏萧听见“林望月”三个字,像是触及了什么逆鳞一般,便知晓眼前紫衣女子是谁了,怒不可遏问道。
“嗯?你没见过我么?看起来好像才认出来我一样,啊也是,依照月儿的性子,她这些年那么爱你,连我都被她骗住了,自然不敢将自己从前那些烂事再向你诉说的。”
紫衣女子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的只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而不是一条已逝的人命——
作者有话说:已经坚持这么久了[加油]突然觉得自己很棒,加油写完[加油]
第62章 咒加身(二合一) 若除去痛苦,才是不……
沈晏萧正要发作, 谢不虞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他身旁的萧瑾酌先前听了这紫衣女人的话,也不恼火,此刻才轻飘飘的开了口:“说本王是与当年, 那些人给虞北扣上莫须有罪名这一事有关, 证据呢?”
“证据?”对面的人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咯咯作笑了几声,又道:“虞北都已经灭了, 这还不是证据吗?”
萧瑾酌冷哼一声:“诬陷当朝皇子与罪敌私通却拿不出证据, 看来是不怕被诛九族了。”
紫衣女子闻言却不答, 反倒是将话题引至谢不虞身上:“你看, 你找了这么久的仇人,事到如今却还在辩解黑白, 你堂堂虞北大公子, 还不动手将仇人送下地狱?”
“裕兰惑,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谢不虞的声线很稳,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异常,但他也不想再骗自己了, 事实摆在眼前, 那就是事实。
谢不虞虽已经心知十有八九当年的师傅便是凶手, 但他心里的那份不安却仍然没能平息下来。
那紫衣女子闻言面上笑意逐渐淡去, 动作一顿, 也不再演:“想必你们是一路找过来的吧?小徒弟, 好久不见, 本事果然精进了不少,不错,有我一份。”不过她转念一想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嘴角略微勾起。
知道是她又能怎样?她手里照样还不是有他们无法取胜的东西。既是她亲手设下的局,这一步步,手中自然要有能成为最终赢家的王牌。
“可是小徒弟,除了虞北,你就不想知道,你身上的毒,究竟是怎么来的吗?”
“难不成真的就信了你娘亲的话,说你是出生便带着的吧?”裕兰惑笑嘻嘻地问道。
谢不虞垂眸不语,似乎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他阖眼一瞬,回想自己的命数,坎坷、跌宕、苦难和离别围绕在他身边叫嚣吵闹,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数年,早就习惯了。
幸福离他而言太浅显,也太远,够不到、够不着,谢不虞干脆就不要它了。
可是好在身边遇到的一个个挚友,鲜活,明媚,尽管大家的过去也许都不那么美满,但是只要待在一起,就都是自由又快乐的。
更何况,用前面这些苦难去换到一个已遇上的身旁知音,于他而言,其实已经足够了。
裕兰惑见谢不虞并没有如她预想中的反应那样,不觉有些可惜,故作失望道:“不过也是,想必你娘亲到死也不知道,你身上的毒是为师亲手种下的哦。”
此话一出,谢不虞说不震惊那是假的,他猛地抬眸,一双眼紧盯着离他不远的裕兰惑,心下血气翻涌。
念想到从前,他竟还与这样的可憎之人有些所谓的师徒关系瓜葛,便只想将对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如今却还胆敢明目张胆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是要恨之入骨。
并非是因为他本人饱受此毒的迫害,而是因为当年虞北的下场,间接性的,又怎么会和自己撇的清干系。
就连谢从池同他争吵那次,他隐隐有猜想过,是与自己身上所中之毒有某种关联。
如今裕兰惑却说此毒是她所下,便就算是残害他故国的凶手,他又怎么能平静。
眼下方才知晓,未免太晚了。他一直都不敢去青松下父母的衣冠冢去磕头,以前不敢,现在也是。
“哎,小徒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为师,好说歹说也是为师从小教你的那些东西,总要有点对师傅的还恩之心吧?”
裕兰惑似乎很了解谢不虞,她这样说,就是要让谢不虞记住,他这个人从小就是被杀亲仇人一手带大的,即便外人不知道,在谢不虞心里的这道坎也是过不去的,她就是要戳谢不虞的脊梁骨。
她要谢不虞和她一样抱着悲痛,都活在仇恨二字的苦海里不死不休。
“若不是你苦苦追寻真相,又何必会将自己逼至今日境地呢?”裕兰惑砸了两下嘴,假惺惺轻叹了口气,可惜道。
谢不虞是她最得意的徒弟了,要是真叫他死了,裕兰惑多半也是有点犹豫的,可奈何他像是一心求死,不该知道,不必知道的太多了。
裕兰惑见他神色如常,揣着掩着甚是无趣,索性将当年缘由娓娓道来:“世人都知虞北此地常年积雪不融,冷彻入骨,是中了某种诅咒,而虞北素来听命于玄天,常常与望丘开战。”
“当年靖北侯膝下得二子,其一是你,其二便是你弟弟,十年一轮回的诅咒加身,会选择附着在你二人其中一人的身上。”
“这诅咒千百年才会幻化成一种极为罕见的毒,倒真是不凑巧,这一次碰在你们兄弟二人身上。”
“但至此人年少时才会毒发,毒会自主选择那位宁舍自己,不负旁人的“英雄”;你要恨,便恨你太重情义,若是你自私一点,兴许此毒,降临加身之人就是你弟弟了。”
裕兰惑言至此,隐隐有些恨意道:“只是你们虞北的人真是既聪明又自私,中了毒的时候便不再逞什么大英雄,竟是不择手段也要将其治好。”
“你们代代皆是如此,偶有一代,发现我们望丘精通这些巫蛊玄术,将我族人不由分说,通通带去你虞北,当作试验的东西。”
“后来更是有玄天的人想从中分一杯羹,可怜我望丘千百前辈积攒阴德,让我得这长生之躯,便是化作神女也难以挽救我望丘子民”
她双目通红,怨憎神色露于面上,哪里有半分神女的样子,活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
“虞北人杀我父母,玄天更是试图以要挟灭我族人,逼着我望丘俯首称臣叫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报此仇!”
那时的裕兰惑尚且年幼,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亲人在她身边惨死,就连娘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遗言,都是除了复仇便再无其他。
无能为力的滋味,从心底蔓延生长出来的恨,那一刻除了用痛哭发泄,再找不到第二种方法了。
她相信的,是这江湖间,唯利才可待,得利才得心。
后来索性她一不做二不休,偷学了望丘的禁术之后,对虞北这极为阴险歹毒的诅咒做了变动,将施咒操控的源头尽数引至她本人,这样她便可以控制虞北的诅咒。
可也因此自身也损耗折半,不能长久维持原身,只能靠不停变换年轻的身形样貌来苟活。
久而久之,望丘余下不多的人们便都以为神女从不愿用真容见他们,更是将她与神明比肩。
“小徒弟,从我一开始便想要带走你,教你如何抵御这毒,教你功法,不过都是有意为之。”裕兰惑满不在乎道。
萧瑾酌听及此,方才脑海中便一直在细细思索,将这些蛛丝马迹全部串联到一起去,趁此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你为了报仇,光靠当初望丘这副大厦将倾的样子自然不行,索性你赌了一把。”
萧瑾酌打断她的话,也一样是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裕兰惑闻言将目光缓缓移向萧瑾酌。
“光对虞北下手,却只能在暗不在明,你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虞北与望丘常常开战,又何尝不是你们事先一而再再而三屡次触犯界限?”
“可你当然不满足,所以你赌了一把能否将玄天和虞北一举拿下的局,靠着当初玄天招募为我寻找一位师傅的机会,借此缘由暗中和萧晟搭线。”
“他是个有野心但脑子却不多的人,想来你这般会设局,早就料想到了,于是你将他当作扳倒玄天的一把刀,你助成他想篡位的野心,他则助你借机毁掉虞北。”
萧瑾酌说到这里自顾自笑了笑:“这样一来,最大的赢家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了;不仅复了仇,暗地里还掌握住了玄天,虞北,望丘三地的命脉,你赌成功了。”
裕兰惑笑里藏刀,夸了一声:“不愧是玄天三皇子萧瑾酌,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就通。不过你也是命大,当年那么多人的追杀竟都能苟活下来,真是出乎我意料。”
谢不虞听至此,心下不安仍在暗流涌动,他总觉得裕兰惑能轻易说出这些真相来,也一样有着她的目的和野心,保险起见,他需要事先与二人商议一些东西。
谢不虞神色不改,先是用极小的声音凑近了沈晏萧道了声歉:“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沈晏萧闻言轻摇头,低声回道:“你不愿提前告知我,便是有你的苦衷,不必道歉,不过这萧瑾酌,倒真似乎并非如传言一般。”
好说歹说三人也是一路上互相帮扶到现在的,要是这萧瑾酌是个心怀鬼胎之人,早在半路就能先动了歪心思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谢不虞见沈晏萧对萧瑾酌有所改观,算是欣慰,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若是认我这个兄弟,就先带萧瑾酌走。”
沈晏萧听这话忽的惴惴不安起来,问道:“你要做什么?”
谢不虞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答道:“放心吧,十拿九稳的事情。”
沈晏萧还想再问什么,但是谢不虞头一撇,不跟他说话了,又把身体悄悄倒向萧瑾酌那边。
“裕兰惑是望丘那个老不死的神女,她能苟活至今那纯粹是运气好,我有一计能除掉她。”谢不虞半开玩笑半吐糟道。
萧瑾酌又“嗯”了一声,等着他下文。
“既然她当初和萧晟是互利关系,想来时至今日依旧如此,祝殃铭如今在玄天盯着梢,她这边的消息也不一定那么快,你不妨从玄天入手,源头就在萧晟身上。”
然后他又接道:“不过目前看来还不知道裕兰惑究竟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一会儿再商议待定。”
萧瑾酌回了声:“好,都依你。”
谢不虞抱臂站在那里,他还想听裕兰惑这厮究竟还能说个什么东西出来。
裕兰惑方才夸了几句萧瑾酌,然后就自顾自回忆起那会儿的旧事,好像不管什么好事坏事,到了裕兰惑眼里都是值得回忆的。
“不过可惜,萧瑾酌,你却还有一件事说错了。”裕兰惑有些格外得意,似乎正中了她下怀。
萧瑾酌闻言挑了挑眉,接道:“不知神女说的是哪件事呢?”
裕兰惑小指绕在垂在肩膀的发尾,玩味道:“自然是说你身后神殿中的壁画。”
“那壁画你所解释的两幅,其实有歧义。它并非是两个时期,而正是当初虞北被灭之时,你那舅舅在玄天两边的所作所为。”
谢不虞反问:“你又如何这般笃定呢?”
裕兰惑在原地来回踱步,答道:“殿中那些你们后来看到的壁画,悉数是我刻的。声名、功绩赫赫,自然是要记下的。”
萧瑾酌闻言蓦地想起来一件事。
若裕兰惑此时此刻的野心是想再起望丘,那么当初他在无尽山后山,师傅同他说的那些话,除去玄天禁术与骨莲衣,难不成第三样东西已经被她弄到手了?
方才殿中物品已见其二,眼下又这般肯定的语气,想来没有十成也有八成把握了。
沈晏萧方才一直沉默,边思索边消化这些个个都是石破天惊的消息,直至现在,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骂道:“毒妇!你这么多年做绝做尽这么多恶事,竟还有颜面将这些事情刻在墙上!”
他还要跟裕兰惑算林望月的那笔帐。
“你搅得百姓永无安宁之日,整日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还不够,就连身边的人你都要下尽望丘的毒!”
“叫他们通通为你办事,生死却紧握在你手中,你要他们生便生,要他们死便死,包括那些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可曾把他们当过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裕兰惑看了看沈晏萧,低着头假意思考了片刻,明知故问道:“你是说月儿?这话可说的奇怪了,她的命是我救的,不认我为主,那要为谁所主?”
“倒是你,瞧着面熟,没记错的话,是当初月儿拼死也要保着你的那名死士吧?”裕兰惑面上黯然神伤,嘴里吐的话可不含糊,尽是往人心窝子戳的。
她继续道:“也不知月儿九泉之下是何想法我待她可不薄,在我手里安然度过那么多年,最后却是她最爱的人亲手杀了她。你说,可笑不可笑?”
“不过你也犯不着可惜,因为你很快就能和她去团聚了,到那时候再去黄泉地府向她道歉吧!”
“两个碍事的东西,今日便先叫你们二人为我望丘大业陪葬!”裕兰惑话锋一转,眸色凌厉,忽的从袖中甩出数道暗器,直冲沈晏萧面门来!
沈晏萧抽出腰间长剑,跃身腾悬,手中剑翻转,将暗器悉数打落在地。
谢不虞或多或少还是太了解裕兰惑的习性,她能这般口出狂言,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眼下虞北才萌着复苏的新芽,玄天除了祝殃铭孑然一人就再无旁人去揭穿这个阴谋,裕兰惑定是事先早已与萧晟商议好——又要重蹈覆辙数年前的手段。
可谢不虞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了。
在沈晏萧还没来得及躲过余下一枚暗器的时候,谢不虞腰间“裁雪”不知何时已出了鞘。
他挡在沈晏萧身前,将那最后一枚暗器打落,而后大喝一声:“带他走!”
沈晏萧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以往,他定然会立刻听了谢不虞的命令,唯独这一次,他站在原地,迟疑了。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带他走,玄天不能没有人在,你想重蹈覆辙是吗?!”谢不虞又怒喝了一声,而此时他已经与裕兰惑交上手了。
沈晏萧笨了一辈子的脑子在这个时候拎的却比谁都明白。
萧晟在玄天会应着裕兰惑的意思,不管裕兰惑使什么妖术,若是真的等到玄天虞北全部都听命于望丘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就都为时已晚了。
玄天必须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的人,去将萧晟踢下这个位置,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成为新一代的明君。
而这个人,只能是萧瑾酌。
但沈晏萧又无比清楚,他带着萧瑾酌走了,就只剩下谢不虞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可他又知道,谢不虞最在意的,就是虞北了。
眼前的局面没有太多时间再让他犹豫了,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萧瑾酌方才见谢不虞和裕兰惑交手的时候,便加入了这场打斗去帮谢不虞。沈晏萧本来看准了时机去捞萧瑾酌,却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你们一个两个今天都吃错药了吗?!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谢不虞恨铁不成钢骂道。
裕兰惑手中子母鸳鸯钺宛若回旋镖,每每回旋打向谢不虞时,便又被裁雪所震开,如此往复,或近或远的近身战,变幻无穷。
其余二人都没有走的意思,不过谢不虞已经默认二人是要走的,趁着交手的空隙,一把扯下了腰间唯一一块玉佩扔给萧瑾酌。
“若你要夺位,借此物去找从池,他会助你一臂之力。”
萧瑾酌眼疾手快接住了那枚玉佩,却一个字也不吭声。
裕兰惑见此哈哈大笑起来:“小皇子,怎么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我这小徒弟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宁愿舍弃那位置也在所不惜?”
“你若是毫不在意,可又有想过我这小徒弟是否和你一样不在意呢?”
裕兰惑话音未落,谢不虞就“啐”了一声打断道:“别听这个老不死的在这放屁,萧瑾酌你从玄天来的就给我滚回玄天去!我不管你爱要不要那个位置,虞北要是这一次还没守得住,我回去第一个拿你是问!”
裕兰惑见他打断了自己的话,也不气恼,只停下攻击,道:“在怕什么呢?小徒弟,要想开启这禁术,首先可就要取到你的血。你又中计了,小徒弟。”
谢不虞用手指轻划过脸颊上,方才被裕兰惑的鸳鸯钺所划破的一道浅口。他会的,裕兰惑也会。这几番交手下来,虽然都挂了彩,却也都同样占不到对方半点便宜。
裕兰惑“咯咯咯”地邪笑起来,她等这一天到来实在是等的太久了,等的她都恍惚了,恍惚自己已然等了那么多年。
还好,这一切的算计终于都得手了,不枉她白白花了这么多年岁去筹谋。
裕兰惑连日子都算的好好的,待她念出咒语不消片刻,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变的阴郁起来,隐隐有要下雨的征兆。
可禁术催动引来的雨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它可助施咒人完成任何心愿。
譬如现在,如果没有提前吃施咒之人所给予的丹药,淋了雨的人便会神志模糊乃至昏迷,等待施咒人再次唤醒的时候,记忆里便除了认施咒人为主的东西,再无其他。
“小皇子,你向来高傲,不计后果,不要的东西也没人能逼着你要,可我若是拿黎民苍生的命数去逆反天道,不论是玄天还是虞北,你还会坐视不理吗?”
这次萧瑾酌动摇了。
他可以不去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可是他一样知道谢不虞最在意什么,他说过要替谢不虞好好守着虞北的,他不能食言。
“你去吧,我同裕兰惑之间从前那些什么师徒恩怨,也是时候了结了。”谢不虞沉声向身旁的萧瑾酌说道。
萧瑾酌侧过脸,深深看了一眼谢不虞,长叹道:“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小心。”
谢不虞轻轻颔首以表知道。
沈晏萧先前过目不忘,让他学会了林望月的“一跃千里”,而他刚准备用一跃千里带萧瑾酌回玄天,裕兰惑却一个闪身到他二人面前道:“让你们死个明白,让你们今日能活着走出这里了吗?!”
可还不等裕兰惑将二人拦下,谢不虞的速度却比她更快,抢先一步将她那一招极为猛烈的攻击又拦了下来,沈晏萧则趁此间隙带人成功一并离开。
裕兰惑看着面前青年,不知是何思绪,忽然没来由的问道:“痛苦吗?”
“痛苦就对了,你生来就注定是要过的这么痛苦,就连天意也觉得,于我而言的那些痛苦,你不应该也要一起承担么?”
“我说不痛苦想必你也不会相信吧,身是苦,可是我心不痛苦。”谢不虞握着裁雪的手一寸寸愈发紧了起来。
“我是窝囊,是废物,不敢面对这些,可你只能掌控我,却不能掌控我遇到的人,身边的人。”
“你活着,心里永远只为仇恨而生。我活着,是情义更重要,你是凶手,那我便除你,于情于义,都是我该去做的责任。”
“你碰不到那些永远心怀善意,永远阳光,永远鲜活的人,你没有朋友,没有知音,除了利益,你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悲又可憎的小人。”
谢不虞轻哼一声:“可是这些我都有。”
“我没能如你所愿活的像傻子,像疯子,只为了复仇而复仇的杀人机器,你嫉妒的想毁掉这一切,不允许也不愿意看见别人即便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看起来比你更落寞更惨,却依旧活着,过得比你好。”
“很遗憾,这次不能再如你所愿了。”——
作者有话说:后面可能会有一点逻辑不是那么的……顺[求你了]大家多包涵一下吧
第63章 回温时(正文完) 拂了一身还满……
裕兰惑闻言, 没有反驳,反倒是很笃定的问道:“这么说来,你过的还不错?”
“不过也是啊, 虞北有你弟弟在, 你当然什么都可以不用管,哦对了,你弟弟好像到现在还不知道真相吧, 你说,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 会怎么看你?”
谢不虞回道:“他怎么看我, 是他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阻止我把他们放走, 其实不单单为了阻止我的大业, 你也有自己不想被他们知道的事情吧?”裕兰惑面上还带着方才飞溅的血, 此刻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未免有些让人脊背发寒。
她来回踱步,又继续道:“我记得你那会来望丘的时候,那本压制你体内毒发的术法, 想来你如今是能倒背如流的。”
“你怕, 怕他们知道, 想要解除虞北的诅咒, 就要让这一份毒, 在你这里从此消失, 此毒无解, 而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你身死,别无他法。”
“你和虞北的命运从出生时就注定是绑在一起的,你看, 可见你到如今还在逞英雄。”
“你打不过我的,放弃吧,看在从前的情面上,兴许你跪下来求求我,也许就心软解除了这诅咒,还你虞北的气运呢?”
谢不虞这才想起来当初他在无尽山后山偷听的话,倒是有点令他出乎意料,原来自己就是那个老道嘴里说的,启动禁术需要的什么至纯至善之人的血,原来他就是这个人啊。有点好笑。
不过听多了裕兰惑喜欢口出狂言的句子,谢不虞掏了掏耳朵,都有点厌烦了:“怎么别无他法了,杀了你不是也一样可以么?”
“当然,我知道杀了这施咒人,中咒人也一样会身死道消,不过比起你的那些虚伪的承诺和屁话,我想我更愿意选择同归于尽。”
“留着你这样的垃圾继续苟活,总是个隐患,再说了,你又怎么能断定我打不过你呢?裕兰惑,你可莫要忘了,青出于蓝胜于蓝。”
谢不虞虽然窝囊了这么多年,但他的刀法却一直在进步,以至于他自己留有一套从没对外人展示过的自创刀法。
在旁人眼里,他一直都是个奇才,可他自己却不这样认为,纵然年少的那时兴许算得上半个绝世奇才,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只是即便后来的他再怎么废物,也不会允许自己败给这样一个仇人。
亲手手刃这个曾是师傅,到头来却是仇敌的人,想来足矣对得起自己带来的这一场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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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萧带着萧瑾酌到虞北去找谢从池的时候,也收到了祝殃铭的来信,信中意思很焦灼,祝怀璧得了命令,在萧晟手下已经开始准备行动了,不过具体的事项并不清楚,依他看来更像是邪术。
二人自知事态紧急,由于先前在虞北有过交集,这次再见谢从池果然要简单得多了。
一见面,萧瑾酌便拿出谢不虞给他的那块玉佩递给谢从池,并道明真实身份与来意。
其实谢从池并没太多惊讶,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萧瑾酌的身份有过怀疑。
可当谢从池见到那块玉佩,才微微晃了一下神,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腰间,是那块玉佩的另一半。那是二人幼时被娘亲赠与的,寓意希望他俩兄弟以后可以和睦相处,互帮互助。而眼下
不过谢从池是个果断的人,没太多时间去思虑,握着那半块玉,虽知后果,却仍同意了此事。
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一直都很相信哥哥。
好在从前虞北有条直通两地的商道,离玄天不算太远,抄了最近的道,快马加鞭数个时辰也能到玄天。
只是谢从池临行前提醒了萧瑾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同意此事,在萧晟那边看来就是逆反,可哥哥既然将这玉佩为物传信,那就是默许他赌上一整个虞北的性命,也要助萧瑾酌将此事平定。
谢从池从见到那半枚玉佩的时候起,就知道事态了。
好在他们这边一切似乎都顺利,祝殃铭率先在玄天内接应沈晏萧等人,萧瑾酌联系他身边的人,事先将萧晟的罪行传了出去,百姓们在萧晟的统治下早已苦不堪言,听此消息更是炸开了锅。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了萧晟耳朵里。他当然知道是自己的好侄子干的,可他不怕,裕兰惑已经事先与他商议好了,无论如何他都能稳坐。
但萧晟千算万算没算到,萧瑾酌有的不仅仅是证据,还有父王不知何时私自为他留下的诏书,更没想到裕兰惑居然失了手,让萧瑾酌把当年虞北背后的陈年旧事一并翻了出来。
没了底牌,萧晟胆小又懦弱的本性又暴露了出来,病急乱投医的他,见自己这小侄子带的是虞北的队伍,又慌忙去给自己的禁卫军下令。
可惜萧晟本就是个人心笼络不足的人,禁卫军又不是傻子,和虞北的队伍正面对上,五五成能赢的把握都不一定有,更别说萧瑾酌手上不仅铁证如山,还有足以证明身世、能名正言顺拿回他的位置的东西。禁卫军干脆直接倒戈了。
墙倒众人推,更别说还是个人人憎恶的烂墙了。
祝殃铭见到萧瑾酌的时候才知晓他的真身份,惊讶之余又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这个消息,那他更能趁此机会将祝怀璧捉了回去等候祝家家主发落,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祝怀璧帮扶望丘人入主中原,其罪本该当诛,幸好如今大势已去,可祝殃铭知道父亲又念着从前的一点情分,才决定将祝怀璧永囚于祠堂,日夜忏悔,不许他再踏出一步。
不过裕兰惑兴许也料到最坏的结果,她同样派了手下人在玄天当作眼线卧底,此刻,个个望丘人都跳出来阻止他们一行人,为首的人谢从池倒是觉得眼熟——正是从前在宴上口出狂言的乌骨。
而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乌骨心下不禁冷笑,他终于有机会和这位少年将军过过招了。
虞北这支队伍没多废话直接和望丘的卧底干上,可对方又怎会是谢从池的对手,意料之中的节节败退,乌骨自知吃亏,这才认清现实,咬牙啐了一声去逃命。
天翻地覆,载舟覆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萧瑾酌等了这么多年,终于从萧晟手里将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再次夺了回来。
萧晟是倒的容易,可这邪术却没那么容易停下来,萧瑾酌此刻才终于发觉不对劲起来,师傅当初在无尽山桃花林与他说的那些话,那个需要至纯至善之人以血为祭的条件。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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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兰惑与谢不虞二人斗的几乎是惊天动地,但裕兰惑好像真的没想过谢不虞有与她鱼死网破的勇气。
此刻的二人都已伤的极为惨烈,裕兰惑浑身都是血,染透她浅色的衣物,看起来多少有些触目惊心;可谢不虞这边也不容乐观,只不过他素来衣着深玄色,到底流了多少血,别人也不知道。
只有肩臂上那些布料被兵刃划破的痕迹才能证明他受的伤。
裕兰惑说到底毕竟当过他的师傅,比旁人来说,更能预判到他下一步的进攻。尽管在旁人看来都是杂乱无章的技法。
“放弃吧。”裕兰惑撑着地,半晌吐出来这么一句话:“等到落雨的那一刻,我便能恢复力量至鼎盛时期,不管是你、还是在玄天暂坏我大事的那些蝼蚁们,都敌不过我的。”
她说的没错,黑云压顶,雷声翻涌着在其中炸开,大雨倾盆不过眨眼间。
谢不虞负刀单膝跪地而立,他没说话。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豆大的雨滴终于掺着闷雷从天上落了下来,不消片刻便愈来愈猛烈,砸的人身上都有些生疼。
雨势大的足以将二人身上方才打斗的血冲了个七七八八,而裕兰惑身上遍布的重伤在接触到磅礴大雨之后,肉眼可见的开始缓慢愈合。
裕兰惑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手里把玩着那一双鸳鸯钺,走到谢不虞身侧,啧啧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残兵败将,多叫人可惜,少年天才,不管是在虞北还是玄天,你都曾出尽了风头。”
“谢知怀,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选择答应,还是不答应?”
谢不虞浑身被大雨淋了个透,嘴角的血蜿蜒向下滴滴答答的滴落,身上玄衣混血又夹杂着雨水,在他身下染红了一片水潭。
他用力撑住手中插在地里的刀,略微勉强站起身,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的人,轻笑一声道:“好啊,我同意了。”
裕兰惑闻言这才满意道:“早这样,不就少受那么多没必要吃的苦了?”她转过身去假意向前踱步,就是在引谢不虞出手,然后亲手解决掉这个祸患。
她当然不信谢不虞的话。
可是裕兰惑居然没能等到。索性她率先出手,猛地再转身,单手握住一对鸳鸯钺,直直和谢不虞瞬间格挡到身前的裁雪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兵刃相击的声音。
雨点噼里啪啦溅在二人的兵刃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裁雪的另一面雪亮的刀刃,倒映着的是谢不虞那双眼眸,恍惚之间想起那时候自己第一次拿到裁雪,刀身还满是尘土。
可如今,他的心却也和这把刀一样落的满身尘土。
他趁此猛的震开裕兰惑手中的鸳鸯钺,裕兰惑借力向后退去,而谢不虞假意从正面袭上迎刺。
正当裕兰惑以为小徒弟这一招又中了她的计的时候,谢不虞却陡然改了方向,空旋一个回身,竟在眨眼间出现在她背后,裕兰惑愣了一下,还未出声,下意识低下头看胸口,已经不知何时被裁雪一刀刺穿。一句遗言也没留下。
谢不虞知道这禁术一旦启动,裕兰惑除了心口处是唯一弱点,其余地方即便是受了伤也能愈合。
他将所有翻飞的情绪,所有的内力都注入了这一刀。
不论是那些令人不快的过往,是第一次离家的慌乱,是梦魇里醒不来的烧透他记忆,贯穿他一生的那场火,是年幼时被裕兰惑手把手去教的时候,还是隐姓埋名窝囊活着的那段时日苦苦追寻真相,都在这一刻随之烟消云散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苦难、离别在他身边化作荆棘,困在他年少的梦中挣扎动弹不得了。
他看着已经倒在地上的裕兰惑,手中裁雪还未放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雨势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大了,头顶原先压的人仿佛喘不过气的乌云,似乎也在逐渐褪去。
谢不虞原本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可下一刻,他却忽然再也站不住,猛的向地上倒去,手中裁雪也没能及时握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不过谢不虞幸好双手先撑住了地,他想,否则自己这张漂亮脸蛋可就遭殃了。
可他眼前忽明忽暗,连忙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又自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他也已经能看见手腕处一样顺着脉络蔓延上来的黑色,肩上那毒,若没有内力一直压着,他早就死了。
剩下的命,他摸爬滚打窝囊苟活了这么多年,全凭天意吊着他一口气。
诅咒一灭俱灭,裕兰惑死了,禁术便从此消逝于人世,但他也一样活不了。
七窍似乎在逐渐流出乌黑的血来,耳畔嗡鸣,谢不虞感觉自己有点听不清了,只觉得温热的液体在往外止不住的流,他终于失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从前那么多险象横生的时刻,他都能幸运的躲过去,每次只信是自己命大心大有福气,可是这次却没人能救的了他了。
他知道这是唯一一个他躲不过去的命数,既然如此,就权当是得了自由吧。
都说人半梦半醒的时候有种回光返照的错觉,最容易将这辈子的事幻化成走马灯浮现在眼前,只是他眼前属于自己的走马灯,也逐渐斑驳染上陈旧的痕迹了。
风霜染血的半辈子,生离死别,亲仇背弃,已经和他这个人融到一起去了;想留的,留不住,想见的,见不到,想求的,求不得。
就这样身死道消,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娘亲一面,只是他如约守了当初的承诺,守着道义,守着初心,还守着虞北。
以及,谢从池还好好活着,他长大了,和父亲一样能够独自一人去担得起这一面了。
想来诅咒既解,来年的虞北应该会冰消雪融,春和景明,再没有风雪能蔽住他双眼。思及此,他又兴许觉得自己忙活了这么久是值得的。
可是只有他等不到了。
他不能再带着祝殃铭来看虞北新生的春意,不能和沈晏萧再谈天说地,也不能再见一面谢从池了。
所负多人多事所诺,却身不由己而难赴约,大抵是缘分太浅薄。
“遗憾才占多数嘛,我怎么得了美满还”谢不虞心道,自己怎么还不满足,还想多贪恋一点。
不过他格外可惜一点,就是不能再陪萧瑾酌回无尽山去养毛茸茸的动物,也不能临死之际再见他一面。
二人荒谬又互相带着各自心思去靠近的遇见,连他自己也没料到,最后竟会变成这般知己。
阴郁的天慢慢散开墨色,透过缝隙落下来的偶有几束阳光,随后越来越多的地方被阳光照到。
连带着照在那人面上,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阖上眼,微风轻拂,惬意躺在地上午休的年少的寻常时刻。
不同的是这次,阖了眼眸,就再无醒过来的那一瞬。
于是只能沉溺在梦中,去追寻从前残存的那片刻回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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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酌还是迟来了一步。
他亲手将谢不虞连带着裁雪一起送回了虞北,谢从池见了他,却率先破天荒先开了这个口,希望对方将哥哥的遗体转交给他,让他亲手把哥哥和父母的衣冠冢埋在一起,萧瑾酌闻言同意了。
那时候虞北的雪已经开始稀稀落落,偶尔会停下不再落雪,谢从池其实到那一刻才明白哥哥的命数,他深深叹了口气,想来萧瑾酌还不知其中缘由,便开口解释从前,关于谢不虞身上的毒的事情。
谢不虞走的那几年里,谢从池也并没有在家里待太久,他在虞北地界里四处奔走,却误打误撞走到了那时候娘亲不允许他们进入的禁地。
也是偶然,才发现那里有记载过此毒的来源,才是虞北万年飘雪不融的根本原因——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一次是降临在哥哥身上。
他们虞北人向来有一个习俗,与世长辞的人或是衣冠冢都要被埋在、立在四季常青的青松下,这样做,就会坚信已故的人下辈子可以过得很幸福。
谢从池同萧瑾酌一同站在青松旁,谢从池顿了顿,眼眶微微发红,还是开口问道:“我哥他这一辈子,究竟在追寻什么?”
“他不争不抢一辈子,无欲无求,金钱名誉从没在乎过,就连我这个位置,他也不过一句话便能轻飘飘的让给我。”
“年少的时候他总和娘亲说要守护我们的小家,也要去守着侠义,可是他追寻的侠义,到底是什么?”
萧瑾酌在想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又或者是说,倘若谢不虞还在的话,他会怎么回答。
“他求一个太平盛世吧,对虞北,对家国,那时候就会出现很多侠肝义胆之人去铲除不平事。”
谢从池又问道:“除了虞北呢?”
“虞北是他的家,除了家,他追寻的侠义,大抵就是愿所作所为无愧于心,能用他手中利刃荡涤人世尘埃。”
“毕竟世人常言,侠之义也,山海可同歌。”
而第二年的虞北的确开始冰消雪融,从青松旁陆陆续续开始萌发春的气息,顺着大地逐渐蔓延开来,还了一场春。而萧瑾酌也替谢不虞好好守着这片他最在意的地方。
离开虞北后,萧瑾酌此前在无尽山一别,也好久没回到无尽山了。
后山的桃花林那片草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几只小狐狸,只是此时还未到桃花盛开的季节,映入眼帘的尽是苍翠的绿。
乍一瞧,倒是有点像镜花水月阵中与那人方才初遇的地方。那时他还以为不过是廖廖平生客,如今看来,分明是悸动未曾认清。
但萧瑾酌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碰见像谢不虞那样惊艳的人了。
只是人事渐远,此去别过,竟只能在记忆里去回温故人的身影,又能在哪年春色的某处再遇。
于是再不见桃花千秋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首先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读者宝宝们,除了我自己的喜爱,有你们在连载期的鼓励也是莫大的动力。
虽然结局不像大众所写的如愿,但有些时候这样的结局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有遗憾,有离别,有死亡,可是活着的人还会抱着希望活下去,守护着。
大家路上的坎坷一直都在,只是行走江湖的初心从来没变过,途中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便是极大的幸运,陪伴过,有过那么一份独属于当年的回忆已是人生幸事一桩。
就像短篇里面写的,江湖路远,恩怨交叠,讲究的就是个缘字,有缘再会,无缘两相安。
再说说我对这本的想法吧。
高中时代突发灵感来了,一点点打下的大纲,一点点填充血肉,不知道为什么,它虽然既不是我写的唯一一本,也不是我创作生涯的第一本,我却独独最爱它。
还记得那时候小小的我说,要等到自己造诣到炉火纯青的时候,再写下最喜欢最完满的它。
但后来我却选择了它作为第二大长篇,来说是练笔也不为过,不完满怎样呢,完满又如何。
它不会是第一本,也不会是最后一本,它只是奠定了我写作这条路上的过程而已,它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独属一份的。
为它焦虑过无数次入v和夹子,虽然坠机,但后来有人和我说,夹子只是起点,不是起飞的地方。
再后来,某天夜里刷到某首歌,听着听着突然释怀了。
它被别人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在我这里,它永远是嫡长子,是心头挚爱,是不可替代的白月光。
也遇到过和我一样特别喜欢它的小读者。
有人一直这样爱它爱到永远就足够了,不是吗。
它其实真的不够完美,感情也牵强,欠缺的地方还很多,剧情相比较也单调了些,甚至有点四不像,但我就是很喜欢,很喜欢这样的它。
算过玄学好的结果,也算过不好的结果,好的会欣喜,不好的会不信,会焦虑,会彻夜彻夜的怀疑,不好的结果里面也有人劝我放弃这一种题材的意思,转向热梗大众,可是我只能说,我只写我热爱的,如果一个作者一点都不喜欢写的东西,没有灵魂的东西,于我而言,我不能撑得起它的生命。
为它奔波操劳过很多个日日夜夜,最终呈现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很认真的写完就好了,我还会修文好几遍的。
第一本回想起来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编编喜欢还是什么原因,签了我这么个冷题材,总的来说是幸运,也幸福。不愧对我很用心了。
be的结局本来是原定的,可是我这个人总是亲手写到的时候却又开始舍不得,索性还是想开了个if线的原背景he结局,角色好像和我说,可以接受be,但是能不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去给他梦呢。
有谁离开,我的眼前的景象就好像在看谁的一生走马灯,我很难不掉眼泪,连载的时候少说深夜里哭过也有四五次,却又觉得这样于他们而言是有意义的,已经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物,我好像再难执拗他们的想法。
所幸都写下来了,不再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他们的故事。
后面是if线原背景不同选择的分线he番外,以及每个人的第一人称人物小传番外(慎买,该角度按原结局来写),三碗小甜水番外,主副cp日常两碗以及全员杀青梗福利一碗。
屏幕前的你要是还喜欢的话,那我们下一本再见~[红心]《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