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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Hook 交个朋友吧。


    “我们都是从富裕的家庭里出来的, 没有资格去蔑视别人的生活。”梁亦芝说得认真,“而且她说了自己没有一技之长,现在大环境不好, 就业没有那么简单。能不能不要凭你自己的认知随便揣测别人?”


    “我没有揣测,我只是分析。”顾寅言试图平心定气地回答。


    “那请问你的分析结果是什么?”


    “结果就是她不值得你为了她那么做。”


    “不值得?”梁亦芝呵一声,不为所动。“那你觉得谁值得?”


    她看着顾寅言冷峭的侧脸, 那像是一层隔绝了外人和他自己的假面, 遮盖住了他原本的面目。


    她读不懂。


    梁亦芝少见的冷着脸:“说白了,你说她不值得、又问我有没有确认过她父亲的情况, 其实只不过是觉得,像林柚这样的人,不配跟我们交朋友, 对吗?”


    她轻飘飘地说出这两句极有分量的话。


    顾寅言脸色绷得更难看,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他行云流水地打方向盘, 把车子疾速停到一旁的应急车道上。


    高速上, 旁边车流飞驶而过。


    车停稳, 他手还扶在方向盘上。


    顾寅言问:“在你眼里, 我是这样的?”


    梁亦芝偏过头,拒绝跟他沟通。


    他沉着脸,足足冷静了五分钟后, 才重新启程。


    一路开到梁亦芝家小区门口, 两个人相对无言。


    车内死一般的沉寂。


    到她家楼下, 梁亦芝想推门下车, 却发现车门仍未解锁。


    “我要下去。”她说。


    “梁亦芝, 我们好好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她面色沉静,“我已经决定了,也把钱转给她了。这件事就这样。”


    “……好, 这件事就这样。”顾寅言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继续道,“我没有要阻拦你做别的什么,但话我还是要说,别太容易轻信别人。”


    梁亦芝只是淡淡反驳:“那我又凭什么信你?”


    他看她冷漠的侧脸,压了一路的怒火终于蹦出苗头:“梁亦芝,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么?”


    似乎怕她听不明白似的,他将情况剖析到最深处给她看。


    “把你多余的善心收一收,别马路上认个人就把别人当自己人。你以为他们都只是想跟你交朋友么?那些示好只不过是因为你的家庭、你的身份、你拥有的那些资源罢了。”


    顾寅言:“梁亦芝,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单纯。别犯傻了行么?”


    他一番话如连珠炮一般朝梁亦芝砸过来,越说越刺耳,听得她鼻子泛酸:


    “……顾寅言,你每次都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吗?”


    他说的那些道理她不是不懂。


    梁亦芝知道自己的家世、和她所拥有的那些物质条件让她收获了很多的好处。也正因此,她的世界里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善良可爱的,也没什么难事是永远不可能办成的。


    她深知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所以从小到大,不论收到了多少善意,她都会等价地回报回去,也很少会去纠结那善意到底是真还是假,只要她付出了,就不会后悔。


    这是她一贯的行事准则,梁亦芝不觉得这是错的。


    她也不懂,为什么直到现在顾寅言还是不肯放下自己的姿态,自以为是到底。


    “你说所有人都是因为我拥有的东西才接近我。”


    梁亦芝看着他那双眼,静静地反问。


    “那你呢?”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是什么?”


    夜深了,路灯的暗光从玻璃前方洒进来。


    眼前的枫树叶片落了一地,干燥的边角卷起,一片压着一片,被堆在了道路靠内侧。


    小区里万籁俱寂,车内安静地好似只能听见他们两人的呼吸。


    顾寅言没说话。


    是啊。


    他想从她那里得到的是什么呢?


    少顷,他低下了头,刘海垂下,遮住他那双锐利的眼。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他想告诉她他并不是针对她,而是他从小见过很多那样的人。他想说他跟别的人不一样,可他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佐证自己。


    长久的缄默后,谈话彻底陷入僵局。顾寅言不再自讨没趣,抬了手,解锁车门。


    随着一声响,梁亦芝没多犹豫,开门下车,兀自拿了行李上楼,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顾寅言仰靠在驾驶座上。


    薄薄的眼皮,微微遮去了上半部分的瞳孔,眸光不在,眼底像无尽的漩涡。


    顾寅言回了家。


    他先进了地下室。


    坐在真皮沙发前,长腿交叠,他无声地望着面前幽蓝的世界。


    鱼缸有灯光配置,从顶部打下来。


    水面波纹漾开,在颜色迥异的珊瑚上晕开错落闪烁的光影。


    斑斓的鱼群自由自在地在他所施舍的空间里徜徉来去。


    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还是没能化解心头烦闷。顾寅言回屋,换了衣服,来到别墅后院的泳池。


    他常年保持运动,身上皆是明显的健身痕迹。肩膀很宽,偏偏到腰腹处又收窄,腹肌线条清晰可见,胯部的沟壑延伸向下。


    泳池边的灯光打在周围的石墙上,他一头扎进了水里,流畅地摆动身体。


    顾寅言在水下睁开眼睛。


    泳池不深,水底光线昏暗,空无一物。耳朵被堵住,周遭一切杂音在没入水中后归于宁静。


    他仿佛进入了地下室里那个他一手置办的海底世界。


    水里的世界无声静谧,没有过多的牵扯和纷争。


    这里足以让他平息内心那些不堪的私念,和蠢蠢欲动的欲望。


    这里平和地让人沉醉,沉醉到痴迷,甚至让人想就这么死在这个安逸的理想世界里。


    梁亦芝说他不明白,说他高傲自大、自以为是。


    可她不知道,他从小认识到的现实就是这样的。


    顾寅言不像传言中那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继承人。


    还在牙牙学语时,仅仅因为投胎成功,他就拥有了常人几乎几辈子都无法得到的财富。顾寅言被家族捧在手心,又是独子,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他转的。


    所以他那严苛的父母觉得,这样不行。


    众星捧月的生活,只会让一个人的双眼被蒙蔽,他只能看到别人让他看到的、听到别人说给他听的。


    作为将来要把所有家产都握在手里的主权人,这种环境只会让他无法分辨是非,被封闭在楚门的世界里。


    为了排除这种潜在的危机,顾家决定,给孩子换一个环境。


    他被父母寄养到了一个普通人的大家庭里,人数繁多,关系混乱。


    最开始,寄养的那家人并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只把顾寅言当成一个惹人的累赘,每每看向他,眼神里都流露出厌恶之色。


    因为他是小孩,言语间也毫不避讳,大肆地当面嘲弄他是没人要的孩子。


    可当父母来看他的时候,那些人的态度又变了。


    直到看见了那对夫妻开的车、戴的首饰、随行的司机,他们这才终于戴上那副谄媚的面具,开始向他示好了。


    起初,顾寅言只觉得烦躁。


    他生活在一个难以辨别真心的环境里。可当他默默观察了他们的行为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这个社会真的还挺有趣的。


    他庆幸自己有过前半段经历,才能看清他们真正的面目。也是很快,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心被当作别有所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假意被当作真心。


    最后被骗的一方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希望梁亦芝受那样的伤。


    顾寅言阖眼屏息,沉在水里。


    时间流逝,他用全身的感官去感受氧气一点点被吞噬,胸口的心跳渐渐提速。


    短暂的窒息感过后,随之而来的竟是一种求生本能与濒临极点的生理反应,相互对冲的快感。


    胸腔肺腑被狠狠挤压,耳膜里响彻轰鸣。在氧气消耗殆尽的最后一秒,他直起身,冲出了水面-


    跟顾寅言吵过架之后的头两天,梁亦芝的心情不太好。


    她打电话给何嫚,让她陪自己出门散散心。


    正在挑选地点时,她想起了之前去的那个清吧。环境优美、饮品也有特色,氛围舒适,便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那里。


    晚上八点,何嫚开车带梁亦芝来到了HOOK。


    HOOK是这家酒吧的名字。


    露台刚刚开放,玻璃门大敞开。有许多座位被提前预定了,还有刚刚在室内的客人也纷纷端起杯子,有说有笑地朝露台涌过去。


    梁亦芝拉着何嫚,好不容易窜到最前列,抢占了最后一个座。


    何嫚脱下西装外套坐下。


    梁亦芝见她里面只穿了件抹胸,惊愕道:“这里风很大,你别着凉了。”


    “都坐露台上了,还怕什么,这样才凉快。”何嫚丝毫不惧这秋风,对她来说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她问梁亦芝:“怎么今天想出来喝酒了?这么难得。谁惹你生气了?”


    “也不算吧,就是和顾寅言吵了几句,有点郁闷。”


    “又是顾寅言?”何嫚笑一声,“什么事儿啊?”


    梁亦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何嫚说了。


    何嫚端着下巴,认真听她讲完,才道:“亦芝,我说这话不是帮着顾寅言。你俩的出发点都没错,但是,顾寅言的提醒不是没道理的。”


    “我明白。”梁亦芝叹一声,“所以后来,我让她给我补了字据的,转账说明上也做了备注。”


    虽然有点莽,但她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个心眼。


    她静静低着头:“只是他说的话,让我有点伤心。”


    一些重话,外人来说或许无关痛痒,但如果是出自最亲密的人嘴里,那伤害便会成倍增加,原本一点莫须有的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


    梁亦芝现在就是这样,心头升上一股毫无缘由的委屈。


    何嫚安抚她:“哎呀,顾寅言那家伙你还不知道?他从来都是嘴巴比刀尖还利,嘴上逞能而已。”


    “你还没发现吗?他最喜欢说反话,每次咱们送他礼物,他明明喜欢得珍藏在家里,却总说是因为讨厌丢东西产生的罪恶感;明明从来都愿意跟我们一块玩,还嘴硬说是怕我们死在外面。”


    何嫚轻笑一声:“你也别因为这些小事影响心情了,咱们都冷静两天,说不定就好了。”


    何嫚拍了拍梁亦芝的头顶,她的头顺着她的力道点了两下。


    不管怎么样,把憋在心底的东西说出来了,她也总算好受了些。


    坐下来半天,台面上还是空的,何嫚摊开桌上的酒单问:“来点酒水润润嗓子先。有什么好喝的,你给我推荐一下呗?”


    梁亦芝答:“你先看你有没有特别想喝的,没有的话我直接给你点。”


    何嫚手指点在酒单上划了一圈,这酒水名字起得抽象,每一串文字都饶有兴味。她看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决定还是把这重任交给梁亦芝。


    梁亦芝拿着单子去了吧台。


    她站在吧台前,垂眸看着手里的酒单,对里面的工作人员道:


    “你好,我要一杯‘湿透的月亮’,一杯‘烧星野’……嗯……还有一杯……”


    “‘烧星野’的度数很高,两位女士确定要点这个吗?”


    一道清亮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陌生又熟悉。


    视野里的墨色大理石吧台上,出现一双白而骨瘦的手,青色脉搏凸起,顺着小臂缓缓攀爬至上。


    梁亦芝目光顺着那双手,抬起头。


    卷曲的一头黑发今天也被打理得漂漂亮亮。她撞进他沼泽一般极具吸引力的笑眼里,大脑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不记得我了?”


    “……当然记得。”梁亦芝召唤六神归位,极速翻过脑海里的姓名册回忆,脱口而出:


    “你是……贺新年?”


    “真棒!”他夸张地拍了两下手,不可思议地感叹,“虽然我的名字叫贺新图。”


    ……


    梁亦芝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


    大概是年近末尾,她的潜意识已经在想着快过年了。


    贺新图只是微笑着看她。


    他并不介意她记错自己的名字,毕竟距离他们的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很久了。


    见他站在吧台里,还穿着工作服,梁亦芝主动问:“你在这里上班吗?”


    “不。”贺新图伸手,将她手里攥着的酒单压到桌面上,食指在上方扣了扣,“我是这里的老板。”


    “真的?”梁亦芝很是惊讶,“真是太巧了。我常来这里,特别喜欢这家店的酒和氛围。”


    贺新图勾勾唇:“那我很荣幸。”


    梁亦芝想起上一次仓促又混乱的见面,还没来得及和他好好认识一下。


    她说:“上次你走的太快了,我们刚处理完,就找不到你了,也还没来得及跟你打声招呼。”


    贺新图温声解释:“那天我接了个电话,临时有点事,就先离开了。”


    “今天也不迟。”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好啊。”


    梁亦芝也拿出手机,正准备扫描对方的二维码时,贺新图把屏幕移开了。


    梁亦芝不解地抬起脸,见贺新图微微低头靠近了她:


    “在这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下,今天来的只有你们两位吗?”


    “是的。”


    “上次那两个男生呢?”贺新图说着,视线扫过她的脸。


    她的脸小又偏短,眼睛很圆,鼻子尖翘,皮肤细腻到看不出毛孔。


    贺新图低声:“那天后面来的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


    梁亦芝回想起顾寅言站在门口的画面,她诚实道:“不是,就是朋友而已。”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贺新图松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下来:“那太好了。”


    梁亦芝问:“什么?”


    “太好了。”贺新图的声音像在酒液上方漂浮的冰块,撞在杯壁上,清脆悦耳。


    “差点以为,我们要做不成朋友了。”


    第22章 巴赫 想看你为我一个人演奏。


    心上有羽毛轻扫过的错觉。


    梁亦芝没敢看他的眼睛, 只是低头,试图用两侧落下的头发遮住自己微红的脸颊。


    手机屏幕屏幕显示扫码成功,成功添加了名为Hook的用户。


    贺新图给人打上备注, 把手机收起,说:


    “对了,刚刚你点的‘烧星野’, 后劲很强, 你们两个女孩子恐怕不合适。”


    他拿来一个空玻璃杯,用一块柔软的布耐心擦拭:“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建议, 今天给你们调两杯特别限定的怎么样?就当我请客。”


    “还有特别限定的?”


    “当然。”他放缓语调,“酒单上没有的,正在调制的新品。”


    没有人能拒绝“限定”、“新品”这些字眼, 梁亦芝瞬间来了兴致,眸光忽闪, 亮晶晶的。


    “那怎么好意思……”她客套一番, “既然这样, 改天我请你吃饭, 也算是弥补上次的遗憾,感谢你出手相助。”


    “行啊。”贺新图笑着回应,“就我们俩吗?”


    “对。”梁亦芝发觉自己答得太快了, 又着补两句, “也可以叫上她们……”


    “没问题。”


    贺新图突然打断了她, 一口答应下来。梁亦芝有些恍惚, 但最后也只是笑了下。


    两人闲聊几句, 梁亦芝回到了露台卡座。何嫚疑惑问:“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梁亦芝说:“你还记得,上次在火锅店,帮我们拦着张骐的那个男生吗?我刚刚碰见他了。”


    她给她指了指吧台的方向:“他叫贺新图, 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何嫚张开了嘴,惊呼了声OMG,顺着她手指方向望过去。


    贺新图穿着黑色的T恤,脖子上挂着条卡其色的围裙,手里正握着个易拉罐。他单手拉开拉环,将汽水倒进玻璃杯里。


    疑似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他掀起眼皮,隔着露台的玻璃看过来,又朝她们笑了笑。


    何嫚骂出句英文脏话,立刻把头扭了回来。


    梁亦芝问:“怎么了?”


    “此男不简单。”何嫚拿手挡着嘴,咕哝着,“到底有什么可笑的,跟人机似的。”


    梁亦芝不解:“我觉得他笑起来还挺好看……”


    “你看,男人就这么轻轻一放饵,你就上钩了!”何嫚轻拍了下桌板,“不行啊,赶紧忘掉,洗洗脑。”


    何嫚试图分析帮她祛魅:“你看,他嘴那么红,牙齿又那么白,一笑跟鬼似的,哪儿好看了?一点都不好看!”


    “你这么说,好像也是……”


    “你们是在说我吗?”


    两人闻声抬头。贺新图已经解下了围裙,亲切地端着酒,站在她们桌前。


    何嫚笑容僵住,连连摆手,正色道:“……你想多了铁子,我们在聊的是……昨天晚上看的恐怖片。呵呵……”


    贺新图挑挑眉,没戳穿她们,将手里托盘上的酒放下。


    “这杯杯是你们点的‘湿透的月光’。另外两杯是新品特调,尝尝看。”他端来几杯颜色各异、造型精致的酒。


    “顺便也可以给我些评价,看看还有没有能改进的地方。”


    贺新图说完,自然地在靠近梁亦芝一侧的位置坐下。


    桌上两杯新品酒,一杯是奶白色的,酒液上放着一块白白胖胖的棉花糖,表面被烤焦了部分。


    另一杯则是相反的猩红色,深沉浓郁,酒液边缘一圈点缀着气泡,最上层飘着一片无花果作装饰。


    贺新图把红色的那杯放到了梁亦芝面前,又把白色的那杯放到了何嫚手边。


    何嫚瞟一眼说:“我看还是把红色的那杯给我吧,她酒量不好,喝这种掺奶的就行。”


    她伸手就要去调换,被贺新图抬手拦住:


    “别急,先尝尝看。”


    梁亦芝和何嫚对视一眼,两人双双举起杯子。


    梁亦芝的嘴唇抵在杯沿上,轻抿了一口。


    酒刚染在唇缘上,梁亦芝就露出惊喜之色,立刻开口夸赞道:“好清新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好特别。”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在给我面子。”贺新图忍不住失笑,没想到她会如此捧场。他示意:“你可以再多喝两口。”


    “真的。”梁亦芝目光炯炯,朝他看过去,分享自己的评价。


    “一开始入口很烈很刺激,但是很快就被后面的酸甜味化解了。加上气泡水,回味也很够劲。”她舔舔唇,“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好像还有一点花香。”


    贺新图顿了顿:“对,是栀子花。”


    “好可爱的酒。”梁亦芝笑笑,再次称赞,“不愧是老板!”


    梁亦芝说完,见贺新图一直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低地笑了出来。


    梁亦芝忽然涌起一股外行人的羞耻感:“……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贺新图摇摇头,笑过之后,眼神显得更加清亮了。


    他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的人。我也觉得很特别。”


    “我喝得不多,如果有什么讲的不对的地方,你别放心上。总之我想表达的就是,真的是非常好的一杯新品,以后它一定会被列到酒单的第一排的。”


    “个人感受而已,没有什么对不对的。至于排序,你的建议我会采纳的。”


    见他们有说有笑,对面的何嫚表情意味深长,悄悄立起手机,打开相机调整角度,把对面的两个人都收进了取景框里。


    做完这些,她端起自己那杯酒,嘴里嘟囔:“哪有那么夸张?”


    她面前这杯一看就是个普通的小奶酒,何嫚没多犹豫,扬起脸,灌了一大口。酒从喉咙滑下去,温热的感觉瞬间烧过食道,直达胃底。


    何嫚苦着脸:“我去……真够劲的……”


    贺新图看见了,抬手指了指最上层的棉花糖:“现在你可以把它吃了。”


    何嫚又低头看了眼,棉花糖的半边身子已经浸泡在了白色的酒水里,看起来蔫蔫的。


    绵甜中带着苦烈,何嫚感慨:


    “真没想到是这个味。”


    “我把淡奶油和奶混在一起加进去了,不过基酒还是威士忌,又加了点苹果汁。”


    贺新图解释后,又看向她,语气耐人寻味:


    “所以,别光看外表,什么味道还是得尝了才知道。”


    何嫚听出了,他在含沙射影自己刚刚对他贸然评判。何嫚人也爽气,大方地表示:“行,今天是我冒犯了。以后,我多介绍介绍朋友们来你家。就是不知道贺老板能不能多给我们尝尝新品,见见世面了?”


    贺新图点头:“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酒局结束,贺新图又亲切地表示要可以送她们回家。考虑到他之前有过优良的“前科”,她们直觉他应该不是个坏人,便答应下来。


    贺新图先离开一步,去把车开到店门口。


    梁亦芝和何嫚站在酒吧外,目送贺新图的背影渐渐远去,何嫚拱了拱身边的人。


    “怎么样?”


    “什么?”


    “贺老板呀。”何嫚眨眨眼,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贺老板明显对你有意思。”


    “你想多了。”梁亦芝否认,“他可能只是比较爱笑。”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男女之间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磁场,当擦出火花时,双方总是有感应的。


    今晚,梁亦芝的身体似乎过了一遍那酥酥麻麻的电流,心跳的频率,有些超乎了她的想象。可她不清楚贺新图会是什么感受。


    何嫚啧啧:“不过这哥还挺有态度的,不知道谈起恋爱什么样,正式开始之前,还是多观望观望吧。”


    梁亦芝怪她想象力太丰富:“……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谁说的准?”何嫚搭上她肩膀,“感情就是看的一个契机,懂不懂?时机到了,什么感情都能升华。”


    梁亦芝把她这话听进去了,正盯着远处思忖着,何嫚一句话打破了这萧索的气氛:


    “只要有契机,跟一头猪看对眼也说不准哦。”


    梁亦芝:“……你瞎说什么呢。”


    何嫚仰颈,望天大笑起来-


    贺新图设置了导航,按照路线,先把何嫚送了回去,再送梁亦芝。


    下车前,何嫚千叮咛万嘱咐:“到家了跟我视频啊,贺老板,我家亦芝身上一根头发都不能少,麻烦您上心了。”


    贺新图见她如此谨慎,抱歉地开玩笑:“我最多只能保证她不会少一根手指头。”


    何嫚离开,只剩梁亦芝和贺新图两个人在车上,空气陡然变得稀薄起来,梁亦芝一时不知该找什么话题。


    看看窗外的风景,又摸摸自己的头发。


    贺新图忽然开了口,打破沉闷:“今天回去晚了,会不会影响你明天上班?”


    “没事的。”梁亦芝说,“我明天早上休息。”


    “介不介意我猜一下你的工作?”


    梁亦芝一愣:“你猜是什么?”


    “我想,应该会是跟乐器有关的?或者某种手艺。”贺新图看了眼上方的后视镜,后座的人也正盯着他,警惕地竖起耳朵。


    他被她那模样逗笑了,澄清说:“别误会,我只是看到了你手指上有茧,瞎猜的而已。如果你觉得我很冒犯,也可以不用回答我。”


    梁亦芝怔然,她可能真的是神经太紧绷了,没想到竟被对方看穿。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梁亦芝放松下来:“你猜的很准,我是大提琴手。手上的茧子都是练出来的。”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了贺新图的意料之外。


    贺新图:“真有意思。我想起来了,刚刚店里放了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怪不得你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神色变了。”


    “有吗?”梁亦芝弯了唇,“可能是职业病。”


    车里放着与他们话题毫不相干的流行音乐。


    贺新图自言自语着:“巴赫听起来还不错呢。”


    “你喜欢巴赫吗?”


    “喜欢。”


    “那你一定是个很聪明的人。”


    贺新图以为她在反讽,不以为意地笑说:“好吧。被你看穿了,其实我一点都不懂。”


    “不是的,”梁亦芝赶忙圆场,“我没有在嘲笑你的意思。”


    她认真解释:“巴赫的音乐很讲究秩序与编排,可能比较晦涩难懂。他喜欢把多条旋律结合在一起,音符之间既要遵循规律,又能实现完美调和。”


    “如果要欣赏他的音乐,或许要从相对理性的角度来看,才更能听懂。所以我才想说,你应该也是个喜欢钻研逻辑的聪明人。”


    贺新图彻底惭愧了,有几分后悔跟她聊了这些:


    “你真的很会夸奖别人。”


    聊着没有营养的话题,不知不觉就抵达了目的地。


    临走前道别,贺新图对梁亦芝说:“下次再见。有机会的话,真想看一次你的演出。”


    “我们乐团演出很多,你如果有空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请你。”


    隔着一扇车窗,贺新图轻轻笑了,他摇了摇头,那一顶卷毛盛着路灯的侧影微微的颤动:


    他的语调柔和下来:


    “如果我说,我更想看的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演奏呢?”


    第23章 信号 “我赌他不是适合她的人。”……


    梁亦芝站在那, 有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


    她站在原地,耳边风吹作响, 掩盖住了她擂鼓般的心跳。


    不该这样的。


    她跟谢昀分手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她就对别的男人动心了,这合适吗?


    理智告诉她, 她对贺新图或许只是酒精作用后一时上头, 引发的荷尔蒙反应,那代表不了什么。


    贺新图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女孩茫然无措的面孔, 双瞳泛着流光,发丝被风带过,搭在挺翘的鼻尖上。


    每次他说了令她意想不到的话, 她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似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贺新图很贴心地给了她台阶下:“你快回去吧, 否则一会儿少了点什么, 你朋友就该唯我是问了。”


    梁亦芝总算中断胡乱的思绪, 点点头, “那你也小心,路上注意安全。”


    分别后。


    梁亦芝双手拎着包在身前,朝家的方向走, 一路走, 一路想。


    这太快了。


    和贺新图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她对他完全没有任何了解, 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工作, 其余信息都是一纸空白。


    贺新图对她也是如此,仅仅是几个小时的交流,他就对她发起如此猛烈的攻势, 简直让她晕头转向。


    梁亦芝不是没有收到过追求,过去有人追她时,也使过千奇百怪的招数。在她宿舍楼下拉横幅、花了一个月为她亲手制作礼物、连续一学期每天接送她给她带早饭……她都经历过。


    可追求方式再花哨,也要看当事人是谁。不来电的人,使出浑身解数也赢不来一个笑脸。


    但问题就在于贺新图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就晕晕乎乎地要陷进去了。


    回到家打开门,被冷风呼了一路的脸颊仍未褪去温度。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


    梁亦芝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时间不早,她赶紧换了衣服去洗漱,出来时看到十分钟前贺新图发来的消息。


    【安全到家。】


    梁亦芝想了想,觉得还是得礼貌回复人家。她拿起手机:【辛苦你了,酒很好喝,今天很开心,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她打完这串文字放下手机,屏幕几乎是即刻又重新亮起:


    【当然有机会。】


    【我等着你的那顿饭。】-


    周末,蒋徊被顾寅言拉去打网球。


    他刚从大西北自驾游回来,累了好些天,好不容易能休息,就被顾寅言赶着上球场,跟个陀螺似的。


    在今天第三回合结束之后,蒋徊终于决定撂挑子,他把球拍扔在地上,插着腰不满地朝对面的人大声呵斥:


    “顾寅言,你犯什么毛病?我刚回来,给你做了两天的球童,捡球捡的我腰间盘都要突出了,还有没有人性?”


    “你自己打不好怪谁?”


    顾寅言不理会他的抱怨,握着球拍的手腕转了转,示意他赶紧把球捡起来,“继续,别浪费时间。”


    蒋徊问:“你说吧,谁惹你了?”


    “没谁。”


    “……我看你是纯把我当枪使,在我身上发泄你用不完的精力吧?”蒋徊挤着脸,抬手摇了摇,“真不来了。你要是闲得慌,就应该找个恋爱谈谈去,消磨一下时间,我真伺候不动你这大少爷。”


    顾寅言回他:“你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没忙到哪儿去。”


    “……我前对象是医生!拜托,哪个医生那么闲,要是天天跑出来跟我谈情说爱,那才该让人担心。”


    “所以你也少劝我。”


    蒋徊啐他一嘴:“德行。”


    说不过他,蒋徊走向一边的长椅休息,坐在场边灌水,一边休息刷手机。


    顾寅言看他一眼,独自走到对场,捡起荧光绿色的球,百无聊赖地一下下地把球砸到地上,等它弹起又接住。


    他表面看上去却很平静,但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他正在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手腕活动的力道,砸下去的每个球,弹起的高度几乎都是在同一水平线。


    跟梁亦芝吵架之后这些天,顾寅言的心情就跟地上不断弹起又落下的网球一样,起起伏伏地波动。


    每当他以为平复了的时候,焦躁的种子又会再次暗中滋长起来。


    顾寅言沉浸在手下,忽然听见蒋徊喊他。


    他抬起头。


    蒋徊拿着手机对他道:“昨晚何嫚发群里的照片看了没?”


    “什么?”


    “你是没看到还是忘记了?


    “消息太多,懒得爬楼。”


    “那你就错过大瓜了啊。”蒋徊笑着,他调出那张照片,“俊男美女,花前月下……咱们亦芝还是很抢手的哦。”


    球弹起,落回顾寅言的掌心里。


    顾寅言出声:“什么意思?”


    蒋徊翻转屏幕:“你自己看,何嫚说这是昨天晚上她们俩出去喝酒认识的朋友。”


    顾寅言走到跟前,从他手里抽出手机,手指轻划,把屏幕亮度调高。


    即便亮度开到再大,因为当时拍摄环境的原因,清晰度本就不高。


    照片里,一男一女坐在一侧,桌前放着两杯颜色各异的酒。灯光晦暗,他们的眼神看着彼此,在暧昧朦胧的氛围中互相交换。


    他单手拇指和食指将照片放大。


    蒋徊嬉皮笑脸地问:“诶,这男的你记得吗?就是上次出手帮我们在火锅店拦着流氓的人。早就想跟他认识一下了,没想到还真碰上了。我觉得这男的不错,够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至少人品有保障了。”


    “改天叫亦芝介绍我们一波人认识认识,你觉得怎么样?据说他是酒吧老板,以后要是他俩谈上了,我们也又多了一个可以喝酒的方便地儿了。”


    “你花钱可以去任何地方喝酒。”顾寅言把手机还给他,“况且你想的未免太远了。”


    蒋徊听出来了,顾寅言的言下之意是他并不看好他们。他一时好胜心起,问:“赌不赌?”


    “赌什么?”


    “我赌他们不出一个月就会在一起。”


    顾寅言淡淡问:“你哪来的自信?”


    “不是自信,是祝福,美好的祝福。”蒋徊说,“我希望我的朋友能跟一个好人在一起,那是皆大欢喜。”


    “那我赌不会。”顾寅言把手插进兜里看着他。


    “我赌他不是你口中的好人,至少不是适合梁亦芝的人。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蒋徊听他这话乐了:“那条件呢?”


    “给我当半年的球童。”


    “?……”


    听他说完,蒋徊当即后悔,他可没那么爱运动,要是半年的空闲时间都陪顾寅言花在打球上,那他将损失掉一大半吃喝玩乐的时间,人生都将变得暗淡无光。


    蒋徊耍赖:“其实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要不咱们还是算了——”


    “晚了。”


    一个网球飞过来,砸在蒋徊面前不远处,随后弹起来落在了他的大腿上。


    顾寅言没耐心再听他废话,捡起了球拍重新回到场上:“休息够了就继续吧。”-


    这段时间,梁亦芝彻底践行着自己的计划。


    她联系了一个画家朋友,给林柚介绍了一份策展助理的工作,活不会太多,虽然比较繁琐,但梁亦芝特地嘱咐了下林柚的伤势,请求朋友尽量不要让她干一些脏活重活。


    林柚对此很是感激,说以后等她攒够钱了,一定会好好报答她。


    梁亦芝只说不必太在意,又关心起她父亲的情况怎么样。


    林柚说:“现在还是会经常性头痛,一进食就会呕吐。昨天还站不起来,都得请其他亲戚背着他去上厕所。”


    梁亦芝虽没经历过,但还是尽可能安慰她:“放心吧,你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之后找个时间,我也去看看他。”


    “不用不用!”林柚一听,立刻推阻说,“你那么忙,没有必要特地跑一趟的。我爸现在状态不好,我想他也不会想这样草率地见帮助我们的人。等过一阵子,他身体好了你再来也不迟。”


    这条信息之后,梁亦芝又收到了林柚发来的一张医院的图片。


    图片有点模糊,像是手抖了拍下的,但能辨清白色的病房和床上躺着的病怏怏的人影。


    梁亦芝又关心了林柚几句,才放下手机,背上包和琴出门,去乐团排练。


    休息时间,吴悠跟她出去吃了顿饭,两人就近选择了家附近商场里的拉面,边吃边闲聊。


    吴悠跟她吐槽:“你知道吗?我妈最近盘算给我找相亲对象呢。”


    “怎么说?”


    “上周突然给我发了张照片,说让我去见见,你等我找给你看。”吴悠打开手机聊天记录。


    “说真的,你别吓到。”吴悠把屏幕举到她眼前。


    照片看上去是随意的俯拍视角,可以兼得拍下这张照片的人完全没有考虑过角度或美感,只是在纯粹记录这个人的外貌而已。


    梁亦芝看了两秒,问吴悠:“是哪个?”


    “你说呢?谁在图片里占比最大,当然就是谁咯?”


    梁亦芝扫过站在最前头的秃顶大叔。


    “你……不会说的是这个吧?”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反应。”吴悠扣下手机,“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我妈说人家条件很好,玉城好几套房,做生意的。”


    “但是,这人……怎么看都感觉跟你差辈了。”


    照片里的男子一头地中海,穿着白色T恤和最普通的做旧风牛仔裤,乍一眼看过去,说是吴悠的叔叔都不为过,。


    吴悠筷子戳在碗底:“所以我才不懂我妈怎么想的,她觉得我就配这种人吗?要我以后跟他过日子,不如帮我绑起来卖给恐怖分子!”


    吴悠比梁亦芝大个两三岁,所以家里很操心她的婚姻状况,念叨她就是要求太高,所以错过了其他条件好的人。


    爸妈让她别那么挑,有一个差不多的,就可以加速进展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筛人上,培养感情才最重要。


    吴悠说:“所以我给自己立了个目标,最近一个月,我一定要找到男朋友!而且还要找一个,比他们给我看的条件都更好的!”


    梁亦芝点点头:“同意。这样也能堵住你爸妈的嘴。”


    “那下班后,你跟我一起去吃饭呗。”吴悠看向她,双手合十乞求,“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人,我晚上准备去见见,你也帮我把把关。”


    “今晚?”


    “对!”


    “今晚……可能就不行了。”想起前些天的约定,梁亦芝有些于心不忍地拒绝,“我今天约了朋友,晚上要跟人家一块吃饭。”


    “什么朋友啊?”吴悠八卦心起。


    “之前偶然在酒吧认识的,也没见几回,鸽了人家不太好。”


    “嚯!你有情况啊!”吴悠笑眯眯地看着她,“行!那我准了,回来记得给我汇报。”


    梁亦芝笑笑:“普通朋友,你别想太多。”


    下午的排练结束,梁亦芝先回了家。稍稍打扮了一番,化了个淡妆才出门。


    她为晚上的饭局提前约好了一家餐厅,就在玉城市中心,是一家她吃过味道非常不错的贵州菜,请朋友再合适不过了。


    眼看接近晚高峰,她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


    两个小时后,梁亦芝家的门铃响起。


    尖锐刺耳的铃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三四次,都没有人接应。


    顾寅言孤身站在黑暗的单元楼下,手里提着一箱礼盒。


    那是他给自己找的,来到这里的借口。


    顾寅言回到车上,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最后才决定打个电话。


    两三个通话拨出去,依旧没有人接听。


    再多打的话就过分夸张了,毕竟他还没想到有什么足够要紧的事,能让她现在回来见他。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无声地盯着通话记录的页面出神。


    所以这次,他又来晚了是么?


    第24章 柑橘香 “你觉得我怎么样?”


    商场旁边的夜市里。


    梁亦芝站在摊位前, 两手端着枪,左眼眯起,右眼瞄准红点。


    砰砰两声, 前方的靶子瞬间倒地。


    十枪里还剩四发子弹,这已经是她打中的第五枪了。梁亦芝还从没发现过自己有这样的技能。


    所有子弹全部打完,她提着一袋战利品, 来到一旁等待的男人面前:“还不错吧?”


    Gary一边笑一边鼓掌:“牛!实在是牛!我看老板的眼神都有点被你唬到了。”


    梁亦芝得意地挑了挑眉, 问他:“这些娃娃要不分你一点,你看有你喜欢的吗?”


    “我拿着这个回去, 不太合适吧。”Gary有几分想拒绝,但又想到,一开始是他自己提出要玩这个射击游戏的, 梁亦芝替他打下了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也不要似乎又不太领情。


    他于是从袋子里挑了一个打着领结的泰迪熊:“那我就要这个吧。”


    “很适合你。”梁亦芝笑说。


    这只小熊造型时尚, 圆圆的脑袋下顶着一个精致的格纹领结, 看上去和Gary一样注重形象, 气质很是相似。


    梁亦芝问:“别的不要了吗?”


    “剩下的都是你的, ”Gary道,“毕竟是你赢来的,我可不能随随便便霸占。”


    梁亦芝跟他客气回去:“你今天都请我吃了饭了, 这些小玩意算什么?”


    她跟Gary很久没见面了, 她邀请对方出来玩, 却没想到被Gary抢先买了单。


    Gary:“上次是你请的, 这次换我, 没毛病。”


    虽然和Gary最开始认识时还抱着其他目的,但经过短暂的相处,他们已经处成了朋友。


    刚刚她打枪时, Gary替她背着包,梁亦芝不敢麻烦人家太久,赶紧接过,从包里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她戳戳屏幕,手机亮起,锁屏上竟然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顾寅言。


    他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冷战了这么些天,她和顾寅言都没有过交流。连他们的四人小群里都只有蒋徊和何嫚的记录刷屏,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先低头。


    梁亦芝打开微信,想看看顾寅言有没有给她发什么,可消息列表里安安静静。


    她还操心地点开了聊天群、点开了他的头像和朋友圈,生怕自己遗漏什么。可检查完,也没挖掘出顾寅言到底找自己要干嘛。


    梁亦芝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等她跟Gary这边结束了,再想想怎么处理和顾寅言之间那层尴尬的隔阂。


    到家门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梁亦芝付完车钱下来,独自走回家。


    正要拐进单元楼的那一幢房区时,她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及其眼熟的黑色轿车。


    这个车标和外形,小区里没几个人能开得起,只能是他。


    梁亦芝想了想,最终还是上前,敲了敲车窗。


    顾寅言睁开惺忪疲惫的眼,转头看过去,降下了车窗。


    梁亦芝微微弯腰,凑到窗口,东瞟瞟西看看,不自然地开口:“咳咳……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吗?”


    顾寅言看着窗外人,意识缓慢回笼,思考着如何合理地带出自己准备的借口。


    梁亦芝见他没说话,心里猜疑着他此行的目的,又自顾自道:“要是你来是想道歉的话,也没必要,我就当已经收到了。”


    看他在她家楼下等了这么久,梁亦芝有些心软,觉得至少顾寅言的诚意还挺足的。


    她脚下,小皮鞋的鞋底轻轻磨着地面,斟词酌句:“其实我也想了很久,我们都不至于为这件事吵架,也不应该因为一个外人闹得不愉快。你说对吗?”


    她没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也怕顾寅言说出拒绝自己的话,又或者认为她是在故作姿态、强装大度。


    顾寅言没多废话,出声道:“同意。”


    他不必再准备多余的借口,她已经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梁亦芝听见他的回答,终于释然地弯了弯唇角。


    她问:“那……去我家坐坐?我今晚有约,看在你等了我这么久的份上,请你喝杯茶。赏个脸不?”


    顾寅言跟在梁亦芝后面,上了楼。


    他从后方打量着她,梁亦芝今天卷过了头发,穿了一套针织衫配百褶裙,长腿露在外,脚踩一双黑色的小皮鞋。


    她还化了妆,打扮得如此隆重,看来很重视和对方的见面。


    进了电梯,顾寅言不动声色地问:“晚上的约会怎么样?”


    “挺不错的。”


    或许是因为今天晚上那顿饭,又或许是因为跟顾寅言解开了误会,梁亦芝看着确实心情甚好。


    她抬高手臂,举起手里的战利品给他展示:“看。”


    “他给你打的?”


    “才不是。”梁亦芝撇撇嘴,“全都是我自己赢来的好吧?”


    电梯门打开,她走出去,边开门边对身后的顾寅言说:


    “我跟Gary吃完饭,觉得回去还太早,就去旁边的夜市逛了逛,打发了一会儿时间。你不知道,他玩这类射击游戏实在是太菜了,我看不过去,说让我试试,结果一不小心就拿回来了这么多。”


    她把钥匙放在门口的收纳架上,给顾寅言拿了双拖鞋:“喏。”


    梁亦芝进了屋,见顾寅言还愣在门外,她催促道:“怎么了?”


    顾寅言怔在原地。


    他一直以为梁亦芝今晚要见的人,是那个卷毛。


    原来是gary吗?


    只不过是因为听说了她认识了别人的传闻,他就慌乱地跑到她家门口,自乱阵脚。又因为上门扑了个空,还接连给对方去了好几个电话。


    简直像个笑话。


    顾寅言平复了会儿心情,才抬脚迈入大门。


    梁亦芝倒了两杯果汁,拿来客厅,问顾寅言:“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梁亦芝刚想说,正好她也挺饱的,顾寅言却又道:“不过现在好像有点饿了。”


    他平平淡淡地问:“你家有没有什么吃的?”


    梁亦芝起身,走到冰箱面前:“……我这几天都有点忙,没做饭,家里只剩些菜叶子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下个面条?”


    “都行。”


    梁亦芝蹲下身,翻出柜子里的挂面。顾寅言走到了厨房门口,对她道:“还是我来吧。”


    “你是在跟我客气吗?”梁亦芝拿出挂面,放到台面上,又打开冰箱取出两个鸡蛋。


    顾寅言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可以理解为,我怕吃到一些像面又不是面的东西。”


    她不是傻子,很显然能听出顾寅言在贬低她的厨艺。


    顾寅言从消毒柜里拿出碗和筷子,熟练地敲开鸡蛋。


    梁亦芝在一旁,两手撑在台面上,好整以暇地看他能给自己弄出什么大餐来。


    梁亦芝说:“你不知道吧?我现在厨艺进步很多了,之前谢昀吃过我做的饭,都夸我的手艺很好呢。”


    顾寅言拿筷子的手一滞,搅合蛋液的速度放慢了点:“你还给他做过?”


    “当然啊。我还做过爱心盒饭呢,就跟日剧里的那种一样,可好看了。”


    顾寅言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抢着做了。


    他又问起:“前两天,何嫚在群里发的照片上那个人是谁?”


    “他叫贺新图。你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你应该记得他吧。”


    “记得。”


    “上次我跟你吵完架,心情不好,又找何嫚去了那里,没想到他是老板。”梁亦芝呆在他身边,头拧得有些费劲,她转过身,腰部下方抵在料理台的边沿上,这样她看着顾寅言的脸能轻松一些。


    梁亦芝:“他亲自给我们调了店里的新品试喝,还送我们回家。”


    梁亦芝其实有点苦恼,她想倾诉,但又思量着该如何客观地给顾寅言描述现在的情况。


    她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想法坦白告诉他。


    “而且我感觉……他应该多少对我有点意思吧。”


    顾寅言袖子挽着,正低头洗菜,池子里的水溅出来,落在他光洁有力的小臂上。


    他垂着眼睫,问:“那你呢?你怎么想。”


    梁亦芝稍作苦闷地回答:“我觉得……好像太快了,但是又有点控制不住地上头。每次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而且——”


    梁亦芝今天穿的针织衫没系扣子,两襟敞着,里面只穿了件平齐胸口的吊带衫。


    她把手放到胸口上面,感受着那里。现在的气氛放松又舒适,里面正规律而徐缓地跳动着。


    梁亦芝回忆着当时的感受:“每次他说完,我的心跳好像都会变得很快呢。”


    顾寅言听完她的话,依旧无动于衷。


    他直起身,抬手关了水龙头,凉凉的眼神朝扫射过来:


    “那是因为他总对你说些暧昧的话,故意让人误会。”


    “就像电视剧里那样,你会因为男主随便一句话而心动。但放到现实里,脱离了那些人设、滤镜和烘托气氛的配乐之后,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倚在料理台的边沿:“因为他只是通过营造了那些假象,让你产生错觉。”


    “是这样吗?”梁亦芝似懂非懂,“可我觉得他人确实还蛮好的,他还提醒我们不要喝太多酒,聊天的时候都很有分寸,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她独自陷入思考,没注意到身前的光影被遮去,一只手臂拦住了她,撑在她身侧。


    顾寅言倾身过来,宽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身下。


    梁亦芝没料到这一出,身后退无可退,只能反手撑在台面上,腰部抵着边缘,微微向后仰了几公分,呈现出一道柔软的弧度。


    “那我呢?”


    头一次,顾寅言离她那么近,近到她快能数清他的每一根睫毛。他们之间一贯的安全距离被打破,她无措地望着他那双眼晴,看到里面只倒映出自己。


    那股好闻的柑橘香是他天然的标志。


    她听见顾寅言问自己:


    “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25章 一枚纽扣 这对他来说要难得多。


    他盯着她的眼睛, 视线又缓缓向下,略过她眼尾、鼻尖,最后垂眸, 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红彤彤,亮晶晶,像饱满的樱桃。


    她今天应该是涂过了点唇彩, 有一根纤细的发丝悄悄地沾在下唇上。


    顾寅言没有动作, 只是头凑得更近了一点在看。


    他并不准备帮她摘去这根头发,就这样挂着反倒也不错。


    他视线放低, 停留在那,眸光自上而下,像在审视, 又似在欣赏。


    梁亦芝整个人僵住。明明没和他对视,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不断游走, 那让她很不自在。


    如果说和贺新图在一起的时候只是感到身上有一层麻麻的电流划过, 那被顾寅言注视着的时候她就是完全成了一只提线木偶。


    线的那头在他手里,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 横亘在他们之间,缠绕的细线被绷得紧紧的,让她一动不敢动。


    顾寅言低声开口:“你之前和何嫚说, 要找我和蒋徊这样的, 这话还算数么?”


    脸很熟悉, 气息却很陌生, 男人的脸和唇都近在咫尺, 可她不敢听也不敢看。


    “你先放开我再说……”梁亦芝偏过头,心率过快,她尴尬得不知道该把头转向哪个方向才好。


    扭头的时候因为动作过快, 梁亦芝的头发随惯性飘起,轻轻掠过他的鼻尖,窜过一股淡淡的香气。


    距离缩短,梁亦芝不住地往后仰,脸对脸的间隔是变远了,身体和身体之间却越贴越近。她不敢大口呼吸,怕气息的起伏让这距离更显亲密、更加不对味。


    对峙足足十几秒,顾寅言才放开手。


    “看到了么?”他没事人一般开口。


    梁亦芝错愕:“……什么?”


    “滤镜、时机、氛围……一切让你心动的因素。”顾寅言后退一步,把开阔的空间还给她,“就是这么来的。”


    梁亦芝还杵在原地,姿势不变。


    所以他刚刚忽然来这么一出,是在给她做示范?


    简直快把她吓死了。


    她以为,她还以为……


    不对,不可能的,梁亦芝告诉自己。


    都是一时的滤镜,气氛烘托到这了,才产生的错觉。


    她拉了拉衣襟,偷瞄了顾寅言一眼,把自己整理好,收整情绪,正色直言:


    “……紧张跟心动,是两码事,我刚刚是紧张了。”


    “紧张多数都是因为害怕,你害怕什么?”


    梁亦芝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吐出一句:“当然是……怕你突然犯病。”


    说完这句,她又懊悔,觉得自己杀伤力太弱了。


    顾寅言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自己的位置,把刚刚洗好的菜放到一边。


    真人示范过后,梁亦芝又开始回味方才他说的话,还有以往顾寅言给过她的忠告。


    细品着,梁亦芝又觉出一双古怪。


    她看着面前男人宽厚的背影:“说正经的,我总觉得你对我身边的人好像都有一股敌意。”


    在和周围的每个人交往时,梁亦芝多多少少都和顾寅言提过他们,可对方压根就没给过她几个正向反馈,每个对象他都不满意。


    她虽然是个乐于听取朋友意见的人,但她也好奇为什么。


    顾寅言嗓音清淡,只说:“那是因为你眼光不行。”


    梁亦芝嘁一声。她想了会儿,忽然灵机一动:


    “我知道了。”她忽然意味深长道。


    顾寅言背对着她,闻言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只有喉结,暗中上下滚动了下。


    梁亦芝说:“你不喜欢他们,是不是因为……”


    “看我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情大概就跟嫁女儿一样?”


    顾寅言正低头在案板上切肉丝,听了这话手一抖。刀子不长眼,险些从他的指节上划过去。


    他太阳穴微跳两下:“……你有病?”


    千算万算他也没猜到是这个走向。


    梁亦芝反问:“你就说是不是嘛?”


    “……我就当你提前认我做父了。”


    “喂!”被他噎了一句,她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这顿面做得属实是耗费心神,水开了,顾寅言把面捞出锅,放进调好味的面汤里,金灿灿的煎蛋盖在上面,葱花点缀,卖相极好。


    梁亦芝看他又拿出一个小碗,立刻说:“我不吃啊,不用给我另盛。”


    顾寅言神色不改:“我拿楼下喂狗。”


    连败两局,气得梁亦芝咬牙切齿。


    他把面端到客厅,那一小碗面就这么放在餐桌上。


    今晚梁亦芝说了太多话,和Gary逛夜市时又消化了不少,她望着那碗面,不忍心浪费粮食,最后还是坐到他身边,默默端起碗。


    刚拿起筷子,顾寅言的眼神就飞来,梁亦芝还以为他又要和自己拌嘴,谁知顾寅言却说:


    “我联系了在A市的一个医生,他是神经外科的专家。”


    “那边的医院神经外科排名前三,接诊过的案例很多,手术经验丰富,各方面都很先进。”


    他面不改色:“你问问林柚,如果现阶段治疗效果不显著的话,要不要考虑转院到A市。”


    梁亦芝埋着头,听完这话,讷讷地抬眼看向他。


    顾寅言动作斯文,吃着面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说完之后,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梁亦芝愣愣地问:“你不反对我帮她了?”


    “反对有用么?”顾寅言说。


    “况且某人说我高高在上,没有同理心。所以我施舍一下我的钞能力,帮助一下可怜的普通人。”


    顾寅言刻意仿着她吵架当时的语气,可梁亦芝这回一点也不介意。


    她最近正在为这事发愁,她认识的基本都是年轻的医生朋友,没有足够帮助林柚解决根本问题的人脉。


    顾寅言这一波简直是雪中送炭。


    梁亦芝知道,顾寅言很少主动掺和什么事情,尤其他还刚和她吵了一架。况且林柚也不是他什么人,他还费了一番功夫去联系医院,只能是因为她的关系。


    梁亦芝感动得不行,加上心中对他还存点隐秘的歉意,她展开双臂,扑上去,为顾寅言的仗义献上了——


    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拥抱就不如方才来得浪漫。肘搭着肩,掌拍着背,虽然缺失了点氛围,可却是至真至诚的一个拥抱。


    梁亦芝下巴贴在他耳边,低声说:“谢谢你,顾寅言。”


    她松开手,眼睛变得水汪汪的,眸光重新亮起:“林柚知道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我会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顾寅言定在原位,他收神。视线碰撞之时,看见她的反应,他轻笑一声:


    “至于么,有这么开心?”


    “当然!”梁亦芝昂首肯定。“之前她退学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关心过她的情况,也算是弥补一下遗憾了。”


    “那……如果最后的结果还是不理想呢?”


    “那我们也尽力了。”梁亦芝郑重道,“就像你说的,不能什么责任都扛。”


    她微微倾身,拿肩膀顶他一下:“而且,毕竟还是我们更熟,我不能因为她的事再多麻烦你。”


    她不过玩笑似的动作,没什么力道,顾寅言巍然不动:


    “你最好是。”


    面吃完,他们又聊了会儿天,梁亦芝出奇地放松,斜躺在沙发上。今天奔波了一天,撑到这会儿已经十分倦怠,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顾寅言一回头,看见梁亦芝正安然地枕着小臂。


    他看了几秒,走了过去,蹲下身,轻轻把手臂塞到她的颈后,把整个人打横抱起来。


    掂到手里,顾寅言的第一反应是:


    似乎比以前轻了不少。


    他轻松地把人扛进房间里,拧开床头的一盏小夜灯。


    梁亦芝不喜欢在黑暗中睡着,独居时如果半夜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会感到没由来的心慌。因此睡觉时总是喜欢开着一盏小灯,至少能让她看清周围的环境。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当啷一声细微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顾寅言垂眼,是梁亦芝针织衫上的纽扣,刚刚经过时垂下的衣襟不知勾到了什么地方,纽扣落了下来,轱辘在地上小范围地滚了一圈。


    顾寅言将人轻轻地放在床上后,才低身,拾起那枚扣子,在手指尖捻磨。


    他坐在床边,伸手替梁亦芝整理了下头发,避免被身体压到。


    床头灯就在一旁,把梁亦芝的脸照得清朗。白天没有机会,而现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这光线,仔细凝视她的脸,纤悉无遗地将她看了个遍。


    顾寅言发觉自己最近变得很不对劲。


    行动常常失控,还变得越来越容易妒忌。只是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他就想要急于求证,那让他觉得自己变得像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大手忍不住上前,靠近她面颊,似触非触。


    像轻柔的羽毛、又或者是一根调皮的狗尾巴草。


    梁亦芝感觉到被打扰,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然而顾寅言并没有为此收敛。


    他并不担心她此刻会醒来。相反,如果醒来倒好。被抓到现行,也省去一番口舌再向她解释。


    毕竟向她坦白他别有所图这件事,比压制他心底的欲望要难得多的多。


    所以,再等一等。


    但是。


    能不能……先不要喜欢别人?-


    梁亦芝半夜就醒来了。


    发现自己在床上,但没有卸妆,身上盖着厚实的绒被,她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梁亦芝喊了两声,确认顾寅言已经走了。


    习惯性地想伸手扭亮床头的台灯,发现有人已经帮她开好了。


    她爬起身,嗓子很渴,桌上的水壶空了,她拿起来去外面倒水。


    梁亦芝走出去才发现,原本在桌上放了很久的外卖盒被收拾了,吃面的碗也被洗干净了,厨房收拾的一尘不染,连垃圾桶也清空了。


    知道他习惯好,也没想到他这么勤快。


    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呢。


    梁亦芝在心里轻轻地笑了声。


    先去浴室洗漱完出来,梁亦芝再次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打开手机,例行阅览消息。


    一进入微信,贺新图的消息就顶着小红点排在前方,梁亦芝看了眼时间,消息发来时她和顾寅言聊天聊的正上头,忘记看了。


    梁亦芝点开,对面的贺新图问:


    【周末愉快。】


    【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逛一逛这个艺术展?】


    【加上上次那顿饭一起。】


    他发来一个美术展的分享链接,梁亦芝点开,发现是她挺感兴趣的一个主题的展出。


    本来就欠着他一顿饭,她索性没多想,直接答应下来。又和对方解释了一番,自己没看手机回复晚了。


    两人约定好周日下午见面。


    当天。


    梁亦芝抵达门口的时候,发现贺新图已经早早到了,她赶忙上前:“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吧。”


    她虽没迟到,但也没想到贺新图会来得这么早。


    他今天穿了一身宽松的皮衣和牛仔裤,休闲感十足,加上嬉皮的卷发,愈加容光焕发。


    “我也来了不久,”贺新图调侃她,“不过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太积极?”


    “说好的吃饭,也是我提前邀约。我很伤心呢。”


    贺新图勾着唇看向她,在等她就这件事跟他解释。


    梁亦芝回应道:“这些天我是有点忙,但这件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想着忙完了再来找你的。”


    这番话听着很像借口,却让人无法拒绝。


    他们站在美术馆门口,日光正好,柔柔地洒在梁亦芝的发顶,泛着金棕色的光芒。


    贺新图并没有说什么,似乎对她正在忙什么并不太关心,又可能是不太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看。


    “跟你开玩笑呢。”他嘴角噙着笑,抬手摸了摸她脑袋上被阳光眷顾的那一片,扣着她的后脑勺,微微低身与她平视,细长的眼睛成了一双弯月:


    “下不为例哦。”


    第26章 毕加索 讨好别人的工具。


    贺新图转了一圈, 来到她身后,两手放在梁亦芝的肩膀上,声音从她耳后传来:


    “走吧, 时间很宝贵的。”


    梁亦芝被半推半就地进入美术馆的大门。


    他们走进最前方的展厅,开始参观。时间尚早,今天馆内的人流量不大, 厅内十分安静。


    他们放缓了脚步, 在挂满艺术品的巨大墙面之间,边走边欣赏。


    梁亦芝发现, 贺新图不是一般的走马观花式看展,他对墙上的画作看得津津有味。


    经过每一幅作品前,他的步伐都会更加慢下来, 细细品味,看够了才不舍地移开眼睛。


    梁亦芝不禁放低了声音问他:“你经常来看画展吗?”


    “并不是。”他答。


    “那这里有你喜欢的画家?”


    “也没有。”


    “那你怎么会想到约我来这里?”梁亦芝疑惑了。


    贺新图笑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是找个借口约你出来。”


    “如果我们约的是你的演出, 就没办法跟你聊天了。艺术是互通的, 所以我想来这里应该也不错吧。”


    原来是因为想和她有共同话题, 才选的这里啊。


    梁亦芝觉得高兴。这至少证明对方为她花心思了。


    他们边逛边聊,在一幅画作前站定。


    眼前正是毕加索的《卖花女》。奇异的线条交集和随意切割的几何色块搭配在一起,热烈又生动。


    贺新图似乎被这幅画吸引了。


    脚步停驻, 他的目光在画框内来回地描摹。视线落于下笔的每一处, 想象着创作者是如何运用色彩和光影, 呈现出这幅作品。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看画展, 才约我来这里。”梁亦芝打量着他的面孔说, “一般人会觉得画展很无聊,我看你好像觉得很有意思。”


    “是吗?”贺新图没想到会被这样评价,“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好像在装腔作势。”


    他略仰着头, 言语坦诚:“我什么也看不懂,只是在欣赏。”


    “看不懂也没关系。”梁亦芝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是这一刻,你看见的东西和你心里的感受,把它当作是一种放松就好。”


    “你说得很对。”


    贺新图赞同地回答,望着眼前的画作,他淡淡道:


    “不理解也是一种美,不是吗?很多东西看得太透彻的话,反而不如一开始的有趣了。”


    梁亦芝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人把不理解也当作一种美。


    她倒不是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感觉这是一种很新奇开放的想法。


    未知的东西、隔着一层面纱,总是能够引起人向内探索的欲望。


    就像她现在越来越好奇,贺新图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因为对他有好感,她总想要再多了解他一点。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经过画作时,偶尔点评几句。


    从美术馆出来,终于是要去吃那顿饭了。


    她问了贺新图:“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菜系?”


    贺新图说:“都挺喜欢的,我不挑食。”


    担心起他的口味,她又多问了一嘴:“你是玉城人吗?”


    “不是。”


    “那你家在哪儿?”


    贺新图他下巴微收,回答地很模糊:“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梁亦芝心想,距离玉城很远的话,可能就是在北边了。


    她问:“那你是北方人?”


    “嗯,可以这么说。”


    既然他这么回答了,梁亦芝也没再细细追问下去。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餐厅,其实是她昨晚做了许多攻略才找到的。


    问他这个问题,是想问他能不能吃辣,怕踩到人家的雷点上。


    好在贺新图很随和。


    吃饭时,梁亦芝怕尴尬,想找点话题,于是提起自己最近因为朋友的事焦头烂额。


    她向他倾诉自己担忧的一点:“我想用更自然一点的方式来帮她,怕她因为接受了我的帮助,心里更有压力。”


    贺新图坐在对面,看着手机,附和她两句:“确实挺令人头疼的。”


    他并没有就着梁亦芝的话茬继续问下去。


    梁亦芝看他不太关心的样子,心想着对方对这个话题大概不感兴趣,也就不再多说。


    贺新图一直低着头。


    看了手机好一会儿,才拿起来给梁亦芝看了张图片:“这个地方知道是哪儿吗?”


    梁亦芝一眼就认出:“佟镇?”


    “去过吗?”


    “没有,只是那里的风景好像和这张图片比较像。”


    “我准备开一家分店。”贺新图把话题转移回自己身上,“选址在佟镇的一座山脚下。已经订好了,正在筹备装修工作。”


    “真的吗?”梁亦芝听了他的想法很是惊喜。“山脚下的酒吧,感觉很酷。”


    “颤颤巍巍地抖着双腿下山,结果走进了一家酒吧,还挺有意思的对吧?”


    梁亦芝附和:“想法真不错。”


    吃完饭出来,他们沿街散步消食。


    梁亦芝想着酒吧,忽然想起上次在群聊里,蒋徊拜托他们问贺新图的事。


    她跟他提起:“对了,我有个朋友,上次聊天我们提到了你的酒吧,他也很感兴趣,想问能不能带他的公司同事,来这里团建?”


    “当然可以。”贺新图很爽气,甚至给她介绍酒水类目,还说可以给她推荐他认识的一些朋友,能提供露营营地或者是轰趴别墅之类的。


    分享完这些,他又问起:“是你哪个朋友?”


    “就是之前我们第一次碰面那天,你见过的。”


    “火锅店的?”贺新图眯起眼睛,“还是后面来的那个?”


    “火锅店,和你一块打架的。”


    “那没问题。”贺新图爽快应下,话锋又一转,“但如果是后面那个就算了。”


    梁亦芝一愣,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为什么?”


    贺新图语焉不详:“没什么,我们做生意的人都看缘分,就是没什么眼缘。”


    梁亦芝心想:赶巧了,他也对你没什么好感。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一嘴:“那如果他也要和我们一起来的话,你介意吗?”


    “介意的话,你就不带他了?”


    “……他是我们的朋友。”梁亦芝稍显为难,“你们可以先认识看看,交个朋友,说不定你们熟了之后,会对对方改观呢?”


    贺新图说:“放心吧,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当然一视同仁。”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要能见到你。”


    贺新图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今天那副毕加索的画。


    他们的眼神一样充满穿透力,好像刺破薄薄的纸背,朝她直射过来,没有迂回、毫不遮掩。


    梁亦芝又是脸热。她不愿相信自己是一个如此不经撩拨的人。


    她移开眼睛,神情不属地岔开话题:“有没有人问过你……你为什么那么爱笑?”


    “不好看?”


    贺新图把抬起的唇角又放下,他有意克制的原因,唇形看着竟有几分委屈。


    梁亦芝一时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这样,会很容易让人误会。”


    贺新图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单音节,又轻又低,但很绵长:“你怎么知道就是误会?”


    梁亦芝脑海里蓦然回想起了当晚,何嫚那一句:此男不简单。


    她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跟着他的步调跑,话题越偏越远,她终于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梁亦芝与人沟通时向来是比较直,她不会弯弯绕绕地打哑谜,所以她也喜欢直爽的人。


    可这种直和贺新图的又不一样。


    她是坦诚直白,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就告诉对方什么。但贺新图不是。


    贺新图的直进,是他不会隐瞒对你的好奇心。他把一切都露骨地摆在明面上,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就说给你听什么。


    他总能把气氛往他想要的方向引导。


    贺新图又道:“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经常被人误会。”


    听出他话里有话,梁亦芝问得谨慎:“是发生过什么吗?”


    “没什么,就是以前上学的时候,同学之间小打小闹。”


    贺新图耸耸肩,概括地简略:“他们以为我是个有钱人,又看我不爱说话,就威胁我把零花钱给他们。”


    梁亦芝一听就明白了:“他们欺负你了?”


    她微微拔高了音量,贺新图见她紧盯着自己,笑了笑,却没多说:“没事,小孩子之间幼稚的把戏而已。我很好。”


    “一般强调自己很好的人,通常不好。”


    贺新图一怔,没料到她的态度会因为这个话题变得严肃起来。


    他敛去神色,劝抚说:“你不用想太多,那都过去了。”


    “你就把我的笑,当作是一种,习惯用来讨好别人的工具吧。”


    梁亦芝一言不发地听着,却突然抬手,轻拉了下他的袖子。贺新图随着这股无形的力转回身。


    她脚步站定,认真地告诉他:“你的笑很好看。”


    “真的。”她的眼睛落在对面那高挺鼻梁的下方,抬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一般人没有你这么好看的唇形和气色。”


    “而且,我不觉得你在讨好我,你也不需要讨好所有人。相反,见过你笑容的人才应该觉得他们要讨好你才是。”


    空旷的马路阒静,她的音色像悦耳的风铃,随风摇曳,敲开了夜色的一扇窗。


    “欺负你的人,错过你的人,那是他们没本事。”


    她稀松平常地说着那样宽慰人心的话语。


    贺新图爱调酒,尝过很多酒,混过许多味道,却从未尝过这样滋味丰富的一款。


    酣畅的,甜涩的,又带着从舌根里漫上来的苦。开始时被蒙在鼓里,一口下去,却是让人心室满胀的。


    回味起时,从胸腔里浮上细密的气泡,一点一点刺激着心房。


    秋风拂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一场璀璨的大雨浇下,叶片掉在了梁亦芝的头顶。


    贺新图伸手,摘下了那薄薄的叶子。他捏着叶柄,顺着梁亦芝的鬓发,把那扇形的小叶子插在她的头发上。


    干燥的手指顺势下来,食指轻触到她耳廓。


    “怎么办?”贺新图垂眼,看着面前的女孩,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拇指轻轻拂着细腻的皮肤。


    “我现在,好像真的有想要讨好的人了。”


    第27章 高脚杯 穷人要抢,才最疯狂。


    自从那天晚上回去之后, 梁亦芝和贺新图的联络开始多了起来。


    某天,梁亦芝下班回家的时候,抬头看见了蓝色广阔的天空, 漂浮着大团的白色云朵。


    她扯了扯肩膀上的背带,把琴背好,掏出手机打开相机, 微抬角度, 对着最大团的那朵云,咔嚓一声。


    她把照片发给贺新图。


    贺新图回得挺快:【天气真不错。】


    【NONO。】


    梁亦芝说:【有没有觉得这朵云很像什么?】


    【?】


    她刻意卖关子。那头静默几秒, 手机再次震动。


    梁亦芝打开一看,瞳孔微微睁大,唇角暗暗浮起笑意。


    他的心有灵犀来的很直接。


    她迅速的扫了一眼屏幕, 又把手机屏摁回胸口,四下看了看。


    周围自然不会有行人注意到她。梁亦芝脸微红, 若无其事地挠了挠下巴, 才重新低头点开微信。


    贺新图发来了一张自己的照片。


    前置摄像头怼着额头, 领口遮着下半张脸, 梁亦芝才发现,虽然贺新图是单眼皮,但他的眼睛其实很大。


    蓬乱松散的刘海盖在纯净的眼睛上方, 发型因为微微的镜头畸变显得更加浓密厚重。


    【你说这个?】


    梁亦芝没忍住笑出了声。她问:【这是你刚刚拍的吗?】


    【嗯。刚刚睡醒。】


    梁亦芝看一眼渐暗的天空, 方才的云朵已经飘走, 被升起的黑暗逐渐吞没。


    梁亦芝:【这会儿才刚睡醒?】


    对方发来一条语音, 嗓音慵懒低哑:“嗯。刚刚补觉完。晚上还得上班。”


    对哦, 忘了他是晚上才上班的了。原来她还以为雇了员工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梁亦芝礼貌地回了一条语音:“老板辛苦了。”


    这些天像这样的对话很多,总让她觉得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又过了几天, 贺新图发来消息,问她蒋徊什么时候需要来酒吧团建,要不要在这之前,先带她的朋友一起来酒吧认识一下。


    梁亦芝应下了,在他们四人的小群里发消息转达:


    【明天晚上都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去HOOK?】


    【贺老板叫大家一起。】


    何嫚率先响应:【去去去!!我最近忙得头大,正好让我好好放松一下!】


    她又在群里艾特梁亦芝打趣,同时引用了上一条消息:


    【你们什么时候变这么亲密了的?瞧你这话说的,一股家属感。】


    梁亦芝回了个发呆的表情:【我就是个传话的。】


    蒋徊也吱声了:【我贺兄请客,不能不给面子!那咱们,八点酒吧见?】


    何嫚回:【谁跟你称兄道弟,经过人家同意了么?】


    蒋徊:【我跟贺老板是过命的交情!】


    【而且那天在火锅店是为了谁大打出手的?又忘了是吧?】


    蒋徊在底下不停艾特何嫚,发了一长溜,嚷嚷着这顿不应该是贺新图做东,应该何嫚请客表示表示。


    何嫚吃瘪,遭不住他消息轰炸,松口答应了。


    大家纷纷响应,只剩一人没冒泡。


    顾寅言看了眼手机,无视一串无意义的纷争,视线在上方对话框,那句“贺老板叫大家一起”几个黑字上停留。


    他关了手机,丢到办公桌上。


    手心空了,总想再摸点什么东西出来。五指张开又收紧,指间无声地摩搓着。


    自从那天在家门口被梁亦芝发现之后,他答应过梁亦芝不会再抽烟了。


    顾寅言捏了捏鼻梁,压下心底的燥意,决定叫小唐去买杯咖啡回来。


    小唐的确是个称职的秘书。任务还没来得及传达下去,办公室的门就被扣响。


    小唐走进:“顾总,顾董已经到了。原本约的会面时间是五点,但顾董那边想叫您提前过去。”


    顾寅言眉头微蹙:“现在?”


    他想起,某人明明平时三令五申时间观念与规章制度,到自己身上反倒成了纸上谈兵。


    算了。


    毕竟父子之间选择在公司见面,还要提前约时间这事,本身就已经够稀奇了。


    顾寅言抬手看一眼腕表,最后还是起身走出办公室。


    小唐刚跟上他脚步,顾寅言示意她:“你不用跟来,去忙你的吧。”


    他独自坐电梯来到顶层。


    出了电梯,顾寅言缓步迈向走廊尽头。


    他停在门外,抬手扣了两下,没等到允许,就按下了指纹,推开两扇沉重的铝木门。


    这里是整栋建筑最大、最宽敞、采光最为明亮充足的一间办公室。


    现在正值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光线透过玻璃窗,肆意地铺进来。整间办公室成了只有阳光、没有生机的花房。


    一个人影坐在室内最中央的沙发上,那侧影同顾寅言的像是复刻出来的。


    只不过要再弯一些,更矮一些。


    他坐在茶桌前,饮了口杯中的茶,淡淡开口:“寅言,你这的茶一般呐。”


    如果只听声音,会让人觉得这是个正值壮年的中年人。


    外人通常鲜少能看出来,顾世明已经年近六十。这全靠他常年坚持的养生锻炼,和这一把清越如玉的好嗓子。


    顾寅言走过去,兀自在沙发里坐下:“这里不是茶室。想喝茶就去别的地方。”


    顾世明瞟了他一眼,皱着眉,颇为不满:“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跟长辈说话的习惯。”


    顾寅言重新道:“想喝茶,就请你去别的地方。”


    他多加了一个字的敬语,重音落在“请”字上,却把话变得更加不客气。


    顾世明面不改色,斥他一句:“教了你二十多年,就教给你这样的礼仪。”


    顾寅言:“我不记得你有教过我什么。”


    他们父子大约一年没见了。但从顾寅言十五岁回到顾家开始,他们俩就一直维持着这种水火不容的状态。


    顾世明端着架子,要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声色俱厉的好父亲。可顾寅言却只拿他当可有可无的空气。


    顾世明也不生气,仍旧拿着姿态。


    “我问你,回美国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说过了,那边的事情我不想插手。”


    “你爷爷现在重病躺在医院,所有人对我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你倒好,两手一摊赖在国内,守着你这座破庙,准备过一辈子了?”


    他打量着顾寅言,看见他那与自己相像的外形与气质,又有几分冷静下来。


    至少在这个家里,他是继承了他唯一血脉的人,顾寅言在他身边,他才多些资本去和其他人竞争。


    承晖是顾家的老爷子一手创立的。


    顾老爷子创业初期,家里很贫困,有段时间穷到锅都揭不开,得连喝好几天的稀饭。


    他们每天数着米粒过日子,而彼时身为一家之主的顾老爷子却每天都在外晃荡,不顾妻儿,只为干出一番事业。


    因此,顾世明的童年时代过得很糟糕。


    母亲要忙着打工、还要带其他弟弟妹妹,他身为长子,不能再多分散母亲的精力,于是只能成天跟在舅舅后面。


    舅舅不喜欢他。家里本来人丁就旺盛,资源更稀缺,自然不乐意多一个小孩来瓜分。


    他们从未用心待过他,连饭也总是等所有人都吃完了,才叫他上桌。


    好在后来,顾老爷子飞黄腾达了。他们举家都搬进了更大的房子,可是儿时的记忆仍然对顾世明影响很深。


    相反,它并没有摧垮他。他打心底里认为那些经历,能够完完整整地铸就一个人。


    也正是因为有那段历练,他接手顾家的事业后才能做到杀伐果断、游刃有余。


    所以顾世明给他的儿子也创造了和他一样一样的环境和条件。


    外人听来觉得匪夷所思,可只有他才能明白其中的良苦用心。


    顾世明抿了一口茶。杯口抵在唇沿,他啜茶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顾世明淡淡道:“你知道吗?这些年,对顾家有那么些了解的人都说过,你跟我很像。”


    “虽然小时候,我确实对你疏于管教,但那改变不了你骨子里还是我的基因。所以不管把你放到什么环境里,你都能生长得很好。”


    提起儿时的回忆,顾世明甚至心情甚好地跟他开起玩笑:“你应该感谢我这个父亲,是不是?”


    他继续低头饮茶,眼皮却掀起。


    年龄的缘故,顾世明的眼窝比年轻时更加内陷,胶原流失,生出了多道眼皮,层层叠叠,令眼神都变得幽邃深沉。


    那一双嵌进骨肉的眼睛,就是基因的最好证明。


    顾寅言没心情听他在这跟他论道生物学:“如果你是来炫耀你的基因优势的话,你不应该来这。应该去医院,把你优秀的精.子捐给有需要的人。”


    顾世明面上不显,听见这冲犯的话语后,眉头还是不可抑制地抽动两下。


    他稳稳地磕下茶杯,换了个轻松一点的话题:“你还在跟那个小丫头联系?”


    顾寅言轻轻皱了下眉:“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小丫头。”


    他不太喜欢他这种叫法,可是顾世明十几年了也没改过来。


    见顾寅言这反应,顾世明了然。


    他继续说:“你们俩也认识得够久了。我上次跟梁佑德聊天,还听说她交了男朋友。”


    顾寅言轻描淡写:“分手了。”


    顾世明轻笑一声。


    他翘着腿,双手搭在真皮沙发上,他眯着眼睛回忆梁亦芝的模样:


    “好歹也是梁佑德的女儿,以前我还以为她最少能成个大提琴家,才鼓励你们在一块玩。没想到,她刚从国外回来就找了个乐团养老,跟你公司楼下这帮人没差。”


    顾世明第一次见到梁亦芝的时候,她和她父亲一块,坐在他对面,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大腿上,模样战战兢兢。


    顾世明不是很喜欢梁家的小女儿。


    他想象中的钢琴家梁佑德的女儿,应该像一只装着红酒的高脚杯。


    骨骼纤细,姿态高昂,一言一行都端庄优雅,散发着醇厚浓烈的艺术气息。


    梁亦芝虽然长得漂亮,气质也不差,只不过还透着股脆生生的稚嫩,跟顾世明设想中失之千里。


    在顾世明言里,梁亦芝只能算得上是漂亮的琉璃,却不是能承载酒液的器皿。


    似乎姿势不太舒服,顾世明把一条腿叠到另一条腿上,手指在沙发上敲了敲。


    他索性直接点破:“寅言,那样的人不适合你。”


    听见这话,顾寅言才难得地分给他一眼。


    顾世明笑了:“恐怕也只有这小丫头本人看不出来吧。她既单纯又天真,不谙世事,性子又莽。她跟你在一起,能给你带来什么帮助吗?”


    “况且如果她对你有意思,你们早就在一起了。你何苦要看着她跟一个又一个人谈恋爱,你就不难受吗?”


    想到这,顾世明又是讥诮地一笑:“还是说你喜欢做这种不道德的人,也很享受这样的关系?”


    他话音落地,顾寅言依旧岿然不动,一手放在腿上,一手懒散的搭在沙发上。


    他就这么坐着,骄矜的姿态和顾世明如出一辙。


    顾寅言将他的话当耳旁风,淡淡启唇:


    “我是阻止不了她谈恋爱,可你也干涉不了我的事。”


    顾世明静静看着他,脸上笑意逐渐冷却。


    正如顾寅言说的,他的事业和他的个人生活,他都无法执掌。


    对顾寅言,顾世明有时骄傲这样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有时却又因为他难以掌控,无法用公平的态度来对待他。


    顾世明常常能感觉到,哪怕有年龄和阅历的优势在,他也根本压制不住顾寅言。


    可人怎么可能会压制不住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骨肉呢。


    顾世明微扬下巴,语气缓和:


    “寅言,说真的,你很优秀。虽然我们私下不是那么依赖对方的家人,但至少你方方面面都很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在外人眼里是,在我眼里也是。”


    “成家之后,我唯一的愿望不是能拥有多少财产,获得多少名誉,而是你。”


    顾世明笑了下,笑容在阳光照射下,凉气渗入暖意的光线里:


    “你很优秀,证明我的教育也成功了。可唯一令我不太满意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吐出几个字:“——你没有胆量。”


    顾世明自顾自说着,无奈自嘲地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也怪我。或许是我把你放到那些穷人家寄养了太久,让你也被同质化了。”


    顾寅言看着父亲那张脸,一语不发。


    他忽然想到了和梁亦芝吵架那天,她骂他的话。她说他太高傲、说他不懂人间疾苦,真是天大的冤枉。


    他该叫梁亦芝来看看这样的人才是,省得她在外头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他还得背一身莫须有的罪名。


    见顾寅言不说话,顾世明继续道:“穷人才最没胆量。因为他们害怕失败,不敢试错。”


    “听说你小时候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连爱吃的菜都不敢主动拣,因为要看饭桌上其他亲戚小孩的脸色,甚至最后还被人欺负。那时我真的很心疼。”


    “就连喜欢的人,也不敢跟别人抢。我让你回美国,你又不愿意,非要待在这。是怕那边的产业你掌控不了,还是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


    顾寅言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你从哪道听途说的版本?那个姓张的跟你说的?”


    他眉梢一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天是因为我看到了,他那个新来的老婆做饭的时候没弄干净。最后除了我,吃了那道菜的人全都食物中毒了。”


    顾世明听了脸色微变。


    顾寅言:“至于你说的被人欺负,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故意隐瞒,所以想报复我。不过后来,我把你给我买的新衣服和游戏机全都送给他们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闹过我了。”


    在张家的那段日子,因为孤身寄人篱下,每一件事情顾寅言都记得很清晰。


    他的养父张济出轨后,跟原来的老婆离婚了。那女人怀了孩子,张济也不顾他人脸色,执意把她带回了家里。


    女人不受张家人和他两个儿子待见,为了巴结张家人,她想尽了办法。


    只不过心是好的,却没想到酿成了大祸。


    那次事件只有顾寅言逃过了一劫。事后,那些小屁孩看顾寅言更加不爽。


    顾寅言那表情和气质天生就招人仇恨,他们看他是寄住的,性格安静话又少,没人给他撑腰,就变着法的欺负他。


    顾寅言知道,他们经常逃学去网吧,于是就故意在他们面前,摆弄父亲给的游戏机。


    他装作不在意地说:“我用不上。你看你们要是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那帮小孩子有了事儿做,自然也就没人来烦他了。


    顾寅言站起身,俯视顾世明:


    “你说我没有胆量,只不过是那些人还不至于到我需要跟他们争的地步。我不喜欢自找麻烦。”


    “我也奉劝你,都什么年代了,别再搞什么穷人富人论了。”他绕开桌子,站到顾世明身后,在沙发的靠背上轻拍了两下。


    皮革摩擦,发出两声细微的嘎吱的声响。


    “况且你也知道吧。穷人抢起东西来才最疯狂。”


    顾寅言话里意有所指,语气轻快地跟他告别:“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他长腿阔步,往门口去。


    办公室内铺了全域地毯,走在那上面,脚步声全被吸进去,步履却更加沉重。


    顾世明对他狂放的态度极为不满,他怒目圆睁,沉着嗓子喊他:“我还没说完!你去哪?”


    “学习有钱人陶冶情操。”顾寅言扬手,“去听个音乐会。”


    第28章 护颈枕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排演完今天的最后一首曲目, 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演出前的走台终于结束了。


    梁亦芝的神经和琴弦一样,绷的紧紧的, 又被琴弓来回反复地挂拉,已经头昏脑涨,此刻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坐了两个多小时, 回到休息室, 她歪着头,捶了捶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发酸的肩颈。


    吴悠在一边捶着腰, 两个人像刚从康复中心出来的。


    吴悠弓着背:“看来我的音乐生涯要因为我的腰间盘突出画上句号了。”


    梁亦芝说:“挺好,看来咱们离开乐团以后还能在理疗中心见面。”


    说完之后两人都笑了。


    乐团的首席施若诚经过,看见她们关心道:“还好吗?”


    吴悠挺直腰背:“没事施哥, 老毛病。”


    施若诚点点头。过了会儿,他拿了个电热水袋过来, 递给吴悠说:“可以先敷一下。”


    吴悠惊喜:“这么贴心施哥?那我就借用一会儿, 等下演出前还你。”


    施若诚摇摇头:“没事, 你用着吧。热水袋敷着也只能稍微缓解一会儿。”


    “谢啦, 已经解我们燃眉之急了。”


    施若诚看了她两眼,想了会儿还是开口:“我看你似乎有点脊柱侧弯?”


    吴悠一愣:“啊?是,很早之前就这样了。”


    “去医院看过了?”


    “对。”吴悠诚实回答, “不过医生说也没法根治, 只能做运动缓解一下。”


    施若诚道:“我认识一家中医, 正骨按摩的技术很好, 或许能帮你矫正。脊柱侧弯不是小毛病, 一定要重视。回头我微信上发给你。”


    梁亦芝在一旁,托腮看着二人,察觉出一些微妙的东西。


    施若诚刚来乐团不久, 她们跟他还不太熟,仅有工作上的交流。吴悠对此受宠若惊,笑得尴尬:“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的。”施若诚满脸正直,又对一边的梁亦芝说,“你也是,小心得肩周炎,最好一起去看看,小病拖久了会成顽疾。”


    梁亦芝笑了声,应道:“好,谢谢施哥。”


    等施若诚走远后,两个人的头又凑到一块。


    梁亦芝说:“施哥真贴心。是吧?”


    “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吴悠道,“我浑身难受。”


    梁亦芝笑着拍她肩膀,“你看施哥人多好,还知道爱屋及乌,怕我看出来了,还着补一句。”


    不用梁亦芝说,吴悠也感觉到了施若诚对自己的特殊照顾。


    从他进入乐团之后,就经常和吴悠搭话。不过施若诚为人沉稳,话并不多,每次都是有事论事,不会和她闲聊八卦,浪费彼此的时间,因此吴悠也并不是那么排斥他。


    梁亦芝问:“你不是想找对象吗?怎么不考虑考虑施哥?”


    “我对施哥不来电啊。”吴悠挠挠脸,“而且你知道的,我和这种领导型人格天生就八字相冲,什么指挥什么首席,不行不行不行……”


    施若诚是作为乐团的小提琴首席被招进来的,扮演着仅次于指挥的统领人角色,指导大家排练,承担了协调工作。


    吴悠从小就怕老师,长大了怕指挥。现在出现了一个介于老师和指挥之间的人物,还对自己有好感,她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也没把两人的关系往那方面想过。


    吴悠衡量着其中的利害:“而且我们都是一个单位的,不管谈恋爱还是分手,之后会很尴尬啊。”


    梁亦芝理解她的心情:“那你现在有合适的应付你爸妈催婚的人选了吗?”


    “没呢。”吴悠叹气,“上次我朋友给我介绍的也不行,话太密了。你说我一直找不到,难道真的是我要求太高了?”


    “你都有什么要求?”


    “就……身体健康,不过我喜欢壮一点的;外貌端正,最好是帅一点;话不要太多,但情商不能低;最好还能爱干活,帮我包揽家务。”


    “对了,最最最重要的一点。”吴悠滔滔不绝,“不能太穷。”


    梁亦芝抿唇,摸着下巴沉思:“我好像知道你单身的原因了。”


    吴悠泄气,肩膀都跟着塌了下来。


    晚上七点半,演出正式开始。


    这次音乐会的指挥是来自奥地利的著名指挥家,在他的发令调度下,一首首乐曲奏响,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转瞬即逝。


    演出结束时,观众掌声雷动,迟迟不歇。指挥家鞠躬退幕后,又再次返场。


    整场音乐会彻底结束后,演奏员们才下了台,回到幕后。


    梁亦芝收拾自己的东西,换好衣服,发现顾寅言刚给她发了消息,说在外面等她。


    梁亦芝不敢怠慢,加快收拾。


    吴悠也收整好,拎着琴盒来到她身边,问:“我跟你一块儿出去呗?我看施哥在那徘徊,眼睛一直瞟我,我怕他说要送我回家。”


    梁亦芝笑她,之前还说自己没出息,这会儿反倒也当起缩头乌龟了。她问:“你今天没开车?”


    “没有,我今天中午从附近过来的。”


    “那你就直接拒绝他呢?”


    “我不敢啊。”吴悠一跺脚,“你看施哥那张脸,他平时对我也挺好的,我是真狠不下心来。”


    梁亦芝侧过身,往吴悠身后一探头,恰好跟施若诚的目光对上,尽管他立马就把眼睛移开了。


    施若诚长相温润,一副老实人的样子,说话语气也板正,一身正气,确实让人不忍心对他说什么重话。


    梁亦芝挎上她的手臂:“苦了施哥了。那你就说要跟我一起回家吧。”


    来到音乐厅外。


    门口人不多,梁亦芝一眼就捕捉到了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


    车边站着个清隽的身影。


    秋风萧瑟,吹得他衣袂翻飞,身子却如同一座沉钟,稳稳地立在那。


    吴悠看着那个人影晃了神,问梁亦芝:“你说朋友在外面等你,是这个人?有点熟悉。”


    “对,之前你见过的,顾寅言。”


    走近了,那张脸迅速唤起了吴悠的记忆。毕竟这幅相貌,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应该都很难忘记吧。


    梁亦芝上前,想起吴悠说自己今天没开车,她问顾寅言:“顾少爷,今天再带一个人可以吗?”


    “不用不用,”吴悠当即推辞,“不麻烦你们。”


    梁亦芝双手合十,朝顾寅言搓了几下:“顺路带一个吧!你看人家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回去多危险。”


    “真的没事,而且咱们背了两把琴呢,放不下的……”吴悠在后面拉了她几下。


    欠梁亦芝的人情没事,但是她不好意思欠顾寅言的人情,毕竟她跟人家又不熟。


    顾寅言没多说什么,看了吴悠一眼道:“把琴放后面来吧。”


    还好顾寅言的豪车足够阔气。


    后备箱很大,宽高深度都足够,正好可以把两把琴斜着平放进去。


    放好琴,正欲上车时,旁边有辆车打着灯从后方过来,顾寅言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外侧。


    吴悠被后方的亮光吸引,下意识想回头,眼前猝不及防出现一道宽阔的人墙。


    她的鼻尖就在对方风衣衣领的位置,快要碰上。她闻到一股淡到只有这个距离才能嗅到的香味。


    吴悠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顾寅言没什么表情,只是提醒她:“看路。”


    “哦,好。”吴悠哆哆嗦嗦地转回去。


    她们俩一起上了车,梁亦芝陪着吴悠坐在后排。


    顾寅言问:“地址?”


    吴悠报了个小区的名字。


    顾寅言发动车子,又从副驾驶拿了个护颈枕,递到后面。


    梁亦芝接过。


    她后颈酸胀,正需要这个:“还得是你。”


    她又从自己身侧,抽出后座的抱枕,给吴悠说:“你也垫一下,会舒服一点的。”


    “好。”


    车子驶出音乐厅的大门,梁亦芝倾身,扒着驾驶座后背,问前面的顾寅言:


    “那个……你看到群里消息了吗?”


    “嗯。”


    “那你明晚会去吗?”她在说明晚约在贺新图的酒吧见面的事。


    “去。”顾寅言回答得果断,“去见见你电视剧里的男主角。”


    梁亦芝听出来了,他在嘲讽自己因为贺新图上头的事情。她抿抿唇,拍了下车座后背说:“……你别瞎说。”


    吴悠一直在一边,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见她坐在一边不吱声,梁亦芝担心她觉得被冷落,又给她解释了一番。


    梁亦芝这人习惯这样,当她成为了这个场合里其他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她会主动担起责任,分享他们正在聊的话题。


    从来不会冷落任何一方。


    吴悠觉得暖心,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好好玩,我明天晚上有安排了。”


    梁亦芝没强求。


    他们闲聊起来。


    梁亦芝又开始说起今天排练的故事,她们中午经过的一家烧烤摊看起来很不错,如果下次顾寅言再来,晚上他们可以一起去那里吃夜宵。


    她思维尤其发散。说着又想起那家店旁边有个理发店,里面有个长相很帅气、发型很潮的托尼。


    顾寅言不以为然,说她是把顾客认成理发师了。


    梁亦芝于是向吴悠求证:“真的很帅啊,是不是吴悠?就那个金色头发的,我们今天还看到他呢。”


    她转过头时,吴悠正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听见梁亦芝问自己,她才恍然回神。


    “啊?什么?”


    “我说那个托尼啊,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个。”


    “哦哦,”吴悠这下才回应,“确实很帅,气质很突出。”


    梁亦芝发觉了,吴悠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她悄悄摸出手机,给她发消息问:


    【怎么了?】


    吴悠拿起震动的手机回复:【啥?】


    【看你心不在焉的。】


    【没事……就是这车,有点烫屁股,觉得太麻烦你的朋友了。】


    梁亦芝知道她害羞,局促得上车之后到现在都没变过坐姿,她调侃道:


    【是屁股烫,还是脸烫?】


    被梁亦芝一眼看穿,吴悠面色更加红温,悄悄伸出手捏了她一下。


    思虑几秒,吴悠又在手机上敲下字,给梁亦芝发送过去:


    【你上次说,你朋友他……好像还没有女朋友?现在也没有吗?】


    【没有啊。】


    【那我能不能……跟他认识一下?】


    梁亦芝若有所悟:【你对他有意思?那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吴悠:【这……刚认识,不知道聊什么嘛。】


    梁亦芝心说,这有什么难的。


    她一时媒婆上身。


    顾寅言和吴悠都是单身已久,这不是正好巧了吗?


    身为联络人,出于朋友的幸福考虑,她总得帮人家牵根线搭个桥。


    思来想去,梁亦芝替吴悠找了个两人之间的共同点,试图撬开他们俩的嘴:


    “吴悠,我记得你家里是不是养狗了?”


    “对。”


    “什么品种的?”


    “一只博美。”


    “博美很可爱啊。”梁亦芝顺势引出。她眨眨眼,“顾寅言家里也养了宠物,多有缘啊,是不是很巧?”


    见话题莫名扯到了自己身上,顾寅言掀起眼皮,扫了后视镜里的人一眼。


    吴悠扯扯嘴角,冷汗直冒:“是很巧。养的是什么宠物?”


    梁亦芝没替她回答,拍了拍座椅。


    顾寅言轻轻吐出一个字:


    “鱼。”


    “……”


    吴悠再次窘迫。


    亏得梁亦芝能想出这种共同话题来,鱼和狗,甚至是两类栖息环境的动物,这到底哪儿能称得上是什么很巧的缘分?


    梁亦芝贴心地补充:“他家里有一个很大的鱼缸,特别漂亮,养了很多种鱼。”


    吴悠:“我没养过鱼,鱼好养吗?”


    “不好养。”顾寅言神色淡漠。


    “隔三差五就死一群。”他说,“还是养狗吧。”


    “……”


    梁亦芝在心里暗骂顾寅言,怎么这么煞风景,聊天都不会聊?吴悠好不容易迈出艰难的一大步,又把脚尖给缩回去了。


    梁亦芝再想试图炒热气氛,也是收效甚微。


    她想,不能这样,得鼓励吴悠一把。


    梁亦芝决定干脆先下车,不做电灯泡,把空间还给他们俩。


    说不定她不在了,吴悠和顾寅言就都没那么多聊天的顾忌了。


    梁亦芝心上一计,忽然弯下腰,整个人埋在大腿上说:“哎呀……我肚子有点疼。”


    顾寅言立刻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没什么,就团里准备的套餐。”梁亦芝佯装难受,捂着肚子,真假掺半地回答,“顾寅言,要不你先前面右转,先送我吧,等会儿你再送吴悠。”


    吴悠一惊,朝她看过去。梁亦芝埋在腿间把头转过来,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和吴悠家前半程的路都一样,到前面那个路口就是两个方向了。她得让顾寅言在这拐弯,把她先送回去。


    吴悠手顺着梁亦芝的背,配合地做动作。


    她打心底里感激梁亦芝麻的良苦用心。


    只是心想,会不会演的太过了……


    顾寅言看不见后座发生的这些。


    他又问:“家里有药么?”


    梁亦芝饮食习惯不好,又爱吃不干净的东西,得过一两次肠胃炎。顾寅言见她身子都深深弯下去,疑心会不会又是旧病复发。


    “去医院吧。”


    他刚想打转向灯,梁亦芝急忙抬手:“不是,我就是……拉肚子,总之你先送我回去吧。”


    “……只是拉肚子?”


    “真的。”梁亦芝说,“回去上个厕所就没事了。”


    在她强烈要求下,顾寅言最后还是把车子开到了梁亦芝家小区外。在他开进大门之前,梁亦芝立刻道:


    “没事,不用送了,我自己进去!”


    她动作飞快地下车,发现顾寅言也跟着下来了。


    梁亦芝心一紧,看到顾寅言走到车后,替她从后备箱把琴取出来。


    她松口气,果然撒谎就是很容易紧张。


    镇定几分,她从他手里接过琴背上。重新抬头时,她才发现,顾寅言的眼睛从头到尾,一直在盯着她的脸看。


    那双眼睛,让她回想起了在她父母家门口的那个晚上。他用那双冰凉而探究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因为做贼心虚,梁亦芝略显不自然地低声问:“怎么了?”


    顾寅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两眼,回到车上。


    以往回家,顾寅言都会把她送到楼下,等她上楼了才离去。可今晚他甚至连告别的话语都没对她讲,直接就上了车。


    不适应的感受,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浮现上来。


    梁亦芝站在路边,朝车窗内的人挥挥手。轻盈的晚风吹在她脸上,她扯着被吹得干巴巴的笑脸,目送他们离开。


    秋风爽朗,可她心里却因为顾寅言的那个表情变得又闷又堵。


    唯一的宣泄口像被油腻子糊住了一层,怎么抹也抹不开。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第29章 塔罗牌 看来有人想要替代他的位置。……


    梁亦芝下了车后, 车内只剩下顾寅言和吴悠两个人,寂静让吴悠有直想跳车逃出去的冲动。


    她镇定开口,先发制人, “那个……辛苦你了,我住的有点远。”


    然而顾寅言没回答她的客套,而是问:


    “她平时对你们说谎也表现得这么夸张么?”


    他一语中的, 吴悠顿时从脖子根都漫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她磕磕绊绊地回答:“哈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前方路口红灯,顾寅言刹了车, 稳稳当当地停在停止线前。


    “你有话要跟我说?”


    吴悠此刻只想钻到车座底下去。


    她预想到了她和梁亦芝的借口很拙劣,可她没想到顾寅言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她索性放下面子,干脆道:“好吧。既然你都猜出来了。我也就直说了, 我就是想跟你多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别被吓到啊。”


    顾寅言道:“不会。”


    听见他的回答, 吴悠总算松一口气。


    想起和顾寅言的第一次见面, 吴悠问:“你跟亦芝很熟吧?那时你拿了一大捧花送给她, 我还以为你是她的新男朋友。”


    “不过当时亦芝跟谢昀分手还没多久,我还以为她会消沉一阵,但她的状态看起来还蛮好的。”


    顾寅言轻声说了句:“他算什么。”


    吴悠被那突如其来冷冽的语气吓到, 愣了一秒:“啊?”


    “一个出轨的男人, 没什么可留恋的。”


    “对……也是。”


    夜里没什么车, 顾寅言脚踩油门加速, 在路上飞驰。


    吴悠自认她的聊天计划很失败, 他们之间的话题干巴巴的,基本都围绕梁亦芝和乐团,那是两人之间仅有的联系。


    抵达目的地下了车, 吴悠推门,发现顾寅言也下来了。他绕到车后,替她把琴拿出来。


    吴悠接过,客气地道谢:“今晚辛苦你了,大晚上的还绕路送我一趟。”


    她鼓足勇气,问对面的人:“大家都是朋友,不知道我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下次,有机会的话请你吃饭答谢——”


    “吴小姐。”


    顾寅言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吴悠被那道磁性的嗓音戳中,她心一颤。


    顾寅言开口,干脆利落:“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所以就直说了。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的拒绝很简略,也很直白,快得让吴悠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吴悠双手紧紧攥着背带:“加个微信也不行?”


    “没有那个必要。”


    顾寅言的意思很明白。


    她低头,盯着脚尖。不用再多问,她已经充分领悟到了那语气下完完全全的言语路绝。


    原本今晚认识顾寅言后,她还猜想对方是个温和贴心的人,就算没机会,至少应该不会拒绝她加联系方式的请求。


    只是没想到他如此铜墙铁壁,谦和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冰冰的心。


    吴悠向他道歉:“抱歉啊,是我太唐突了。”


    “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吴悠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亦芝没跟我说过,所以我以为……”


    吴悠抬头。


    顾寅言站在她对面,发丝在风中轻轻地朝一个方向微微飘起,发梢下那双眼,清冽得如明镜。


    头顶是金黄的落叶,他站在树下,美丽地像一幅油画中的场景。


    吴悠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感受。


    她不是这幅画的创作者,也不可能是作者笔下的画中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旁观者。


    她看着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她听见画中人对她轻声道:


    “替我跟她保密吧。”-


    第二天,来到乐团。


    梁亦芝心不在焉的。等到上午排练结束,她实在按耐不住,才抓了吴悠问:


    “你昨天跟顾寅言,聊的怎么样?”


    吴悠放下琴弓:“多亏你,我都忘了,这会儿又想起来了。”


    “怎么说?”


    “当然是人家一眼就看出我们互作僚机,把我彻彻底底地拒绝了。”


    梁亦芝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表现的太明显了。”


    顾寅言果然看出来了。所以昨天晚上,他才会不高兴,不愿意跟她道别吧。


    吴悠并不在意:“没事啊,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谁让人家那么了解你,我看你手一动,他就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了。我们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梁亦芝想也是。


    从小到大,关于她的什么事情,她都会跟顾寅言讲。顾寅言就算不是她身体里的蛔虫,也算得上她大脑里的一道脑电波了。


    这种感觉真不是滋味。


    吴悠又说:“你俩关系很好吧。我看谢昀不在之后,他经常出现在你身边。”


    “是。”梁亦芝大方承认,“他考虑问题很周全,人又靠谱仗义,所以我还挺依赖他这个朋友的。”


    “那既然他人这么好,而且还长得这么帅,你们认识那么久了,为什么没在一起?”


    梁亦芝一怔。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想象过自己跟顾寅言在一起、成为情侣后的场景。


    想到顾寅言如果抱她、吻她,那是一个诡异到极致、能让她吓掉一身鸡皮疙瘩的事情。


    在梁亦芝的人际关系认知里,这简直有悖伦理。


    梁亦芝说:“他对我算是家人一样的存在,跟我父母也认识。我拿他当哥哥、当长辈,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


    “那他呢?他也不喜欢你?”


    “不喜欢吧?”


    “你怎么确定呢?”吴悠还是问。


    梁亦芝犹豫:“就……喜欢一个人的话,不应该满心满眼都是她,看她穿什么都好看,做什么都喜欢,忍不住地想夸她,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吗?”


    在她印象中,顾寅言从没夸过她什么。


    她换了新裙子、买了新耳饰,他从来没发现,也不会主动去提。


    如果梁亦芝刻意展示,顾寅言只会全然不知地冷着脸反问:“所以呢?”


    她会因此跟他置气上半天,然后开解自己,干嘛抛媚眼给瞎子看?索性哼哼两声,不搭理他。


    顾寅言也没有给过她什么。只是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还有每次她需要的时候,他都刚好在她身边。


    仅此而已。


    这不就是朋友之间的关系吗?


    梁亦芝对此深信不疑。


    “况且,如果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吧……谁还会当那么久的朋友?”


    她耸耸肩:“反正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如果是我,我喜欢的人就会主动追。”


    吴悠了然,没有附和。她眉毛上扬,点了点下巴。


    梁亦芝对她的反应不满:“……你干嘛不说话?”


    “没有啊。”


    “明明就有。说,你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嘻嘻。诶诶诶,你别弄我啊!别乱挠——”


    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又吃了顿饭,混过了午休时间,继续下午的排练。


    排练结束,梁亦芝回家,换了身衣服化好妆,直奔HOOK。


    进了HOOK的大门,梁亦芝看到贺新图站在吧台里,正在和其他酒保们聊天。他似乎是注意到了门口来的人影,越过对面的人,视线直达最远处。


    梁亦芝招了招手,看见他笑着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他们就散开了。


    梁亦芝朝他走过去。


    贺新图含着笑,看着她来到面前:“你今天很漂亮。”


    “你别一上来就夸我吧。”梁亦芝摸摸脖子。


    贺新图视线顺着她白皙的手臂往上:“你今天带项链了?特别衬你。”


    梁亦芝摸了摸锁骨处的吊坠,笑了笑。


    她平时除了耳钉这些,不太带多余的首饰。今天为了搭配服装,想着又是朋友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所以好好打扮了一下。


    小心思被人看出来了、还收到赞美,自然是一件令人心生愉悦的事。梁亦芝扬着唇,心情甚好。


    贺新图伸出手指,指了指楼上:“这里有包间,但怕你们觉得太安静,我还是提前留了楼上角落的位置,离人群远一点,不会很吵,也有氛围。”


    梁亦芝点头:“没问题的,贺老板用心了。”


    没过多久,何嫚和蒋徊也来了。


    蒋徊一入座就赞不绝口:“这位置真不错,正对驻唱的乐队,还能看到露台的风景呢!”


    “你这马屁拍得可真六。”何嫚顶嘴,“人家贺老板现在可不在啊,听不着。”


    蒋徊:“我又不是说给他听的,你也管太宽了吧!”


    梁亦芝把手横在两人之间:“行了行了,音乐声本来就响,再吵头都大了。”


    她问蒋徊:“顾寅言呢?”


    “不急。公司有点事要处理,估计得晚个半小时吧。”


    贺新图拿着酒单走过来:“好久不见?”


    “贺老板,终于又见上面了。”蒋徊站起身,“让梁亦芝拜托的事,谢谢你帮忙!回头我让我同事们都帮你酒吧多宣传宣传。”


    蒋徊对贺新图的好感度很高,首先对方长相不赖,其次他又有肝胆侠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男人之间结交朋友,最看重的就是对方身上这股劲、这份难能可贵的义气。


    尽管和贺新图刚见面,他俨然已经把他当自己的哥们一样。


    贺新图相对而言,就显得淡然又冷静许多。他说:“没事,喝了酒再谈也不迟。”


    他推荐了几款酒水,又给他们拿来了刚上的新品,这次还附赠了水果和甜品。


    服务员端来酒水,贺新图在其后过来。他脱下了围裙,坐在了靠近梁亦芝一侧的软包扶手上。


    贺新图说:“真不好意思,每次都请你们做我的新品试喝。”


    蒋徊:“那是我们赚了,贺老板。只要不把我喝进医院,你上多少我都喝。”


    何嫚悄悄吐槽他一句:“狗腿子。”


    何嫚今天穿了一件非常鲜艳的红色开衫,哪怕是在这里晦涩的光线下,都极其的扎眼。


    她以往不爱穿这么靓丽的颜色。梁亦芝于是问:


    “你这件红色开衫什么时候买的?之前没见你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


    “好看不?”何嫚兴奋地转过身,扯扯衣襟给她展示。


    “我总觉得自己最近水逆,今天出门看了下星座运势,说我今天的幸运色是红色。”何嫚说,“以前不怎么穿,没想到这颜色还挺显白的,不错吧?”


    梁亦芝点点头:“好看。”


    贺新图在一边问:“你们都研究星座?”


    何嫚说:“不止星座,我最近还喜欢研究塔罗。可能是人长大了,就越来越相信玄学的东西了,总是把精神寄托在神秘力量身上。”


    贺新图又看向梁亦芝:“你相信吗?”


    梁亦芝答:“挺相信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她不是非常了解星座、塔罗相关的知识,大部分都是被何嫚灌输的一些刻板印象。有时候当趣闻听听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何嫚说:“我最近还准备去找一家算塔罗的店铺,帮我算一下事业运,就是还没找到靠谱的。”


    贺新图听了,唇角轻轻一勾。


    “不用找了。”贺新图说,“正好今晚有时间,我给你算。”


    蒋徊震惊道:“你会这个?”


    “要试试吗?”


    梁亦芝也很惊讶。


    如果说之前她对贺新图有探知欲,那么这句话之后,贺新图带给她的新奇感再次上升了。


    贺新图转身回外面的吧台里,拿来了一副牌。


    何嫚说:“厉害啊贺老板!你这酒吧都可以引进特殊服务了!”


    蒋徊:“……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上一边去。”


    “不过,这东西还是要用科学的眼光来看待,别把它神话了。我道行也浅,看到的东西可能不一定准确,大家当个乐子听就行。”


    贺新图熟练地洗牌,问何嫚:“你的问题是什么?具体一点的。”


    “我想看看我未来的事业运。”何嫚期待地搓手,身子整个前倾。“说实话,我最近有点不想干模特了,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找个班上,现在的生活太不稳定了。”


    贺新图点点头:“那我们就看看,你未来三个月,会不会有新的工作机会。”


    他给他们打了预防针,声明塔罗只是他分析出来的东西,具体情况还是事在人为,千万不要因为他所说的结果,固步自封了。


    贺新图洗好牌,一手将它在桌面上推开。


    他说:“默念你的问题,然后抽一组牌,三张。”


    何嫚虔诚地双手合十,她是第一次线下算塔罗,心里异常激动。


    她默念了几遍自己的问题,随机点出了三张牌。


    贺新图把牌放到自己面前,翻了过来。


    “嗯……”


    贺新图盯着桌面上的牌沉思:“如果让我来看的话,我觉得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换工作,而是休息。”


    何嫚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从牌面上来看,感觉你现在正处于一个停滞期,而且在工作中的人际关系上有极大的不平衡。”贺新图手指放在了中间逆位的那张圣杯二,“你应该是和公司、或者甲方之间有什么矛盾吧。”


    “哇塞,你也太准了吧!”何嫚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我合约到期了,最近正在和经纪公司谈续约的事情,怎么都谈不拢。而且他们也没有很想签我,只是看我自己手里有很多品牌方的资源,所以不想放我走罢了。”


    何嫚和经纪公司之间的隐形矛盾埋藏了很久,不是一天两天筑成的问题。从最开始公司不重视她压榨她,到现在舍不得放走奶大的孩子,他们用过很多手段。


    给她准备不合身的衣服、不给她配车配助理,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她好过。


    何嫚原以为至少她的经纪人还是爱护她的,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方突然倒戈了。


    贺新图推了推桌面上的第三张星币四,安抚她:“也不用太灰心,至少目前看来,你坚持下去依然能获得物质上的稳定,它能保证你的财务状况。但长远来看,不会有更大的提升了。”


    “不如你跟经纪公司谈判,争取一段时间的假期,先休整下好好考虑。说不定状态好了,工作的动力也回来了。”


    何嫚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她最近身心都乏了,本来她就是直来直去的性格,不乐意跟公司玩那些心眼子,不如让自己先休息一下。


    蒋徊:“大师大师!太厉害了。”


    贺新图这一波神秘学技能一放,其他三人瞬间对他肃然起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顾寅言这边迟到了半小时才姗姗来迟。


    他在群里问他们坐在哪个方位,没有人回复。


    顾寅言在一楼没看见人影,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刚上了最后一级阶梯,那边角落里,四个人凑在一块,聊的正是火热。


    何嫚有说有笑地摆弄着桌面上的卡牌,梁亦芝从她手里抽出一张牌,拿在手里端详。蒋徊则在一边,手忙脚乱地冲着边上的人比划。


    唯一的陌生人坐在沙发扶手边,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


    顾寅言看着那背影的主人。


    他头上那顶显然花费不少心思的轻浮的卷发,在摇曳的灯光下泛着胡乱的光影,令他心生出想要一缕一缕把它掰直的冲动。


    他提步,无声地朝那个角落迈过去。


    看来有人正想要代替他的位置了。


    第30章 高塔 要么不要开始,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最先注意到顾寅言来了的是梁亦芝。


    她抬脸, 举手朝远处的人影招了招:“这边——”


    梁亦芝看着他走近。眼前的男人眉目疏淡,脚下步速明明不快,却莫名有种背后带风的轩昂气势。


    他们的卡座沙发是弧形的。贺新图坐在了靠近梁亦芝旁边的扶手上, 挡住了一侧的入口。


    顾寅言看一眼,不声不响地坐到蒋徊边上。


    他扫过桌上的东西,问:“在玩什么?”


    “贺老板在给我们算塔罗呢, 准的可怕!”蒋徊热切地给他介绍, “对了贺老板,这位你还不认识吧!顾寅言, 我们的铁哥们,上次打过照面,你应该有印象。”


    贺新图当然还记得这么一号人物。


    近距离碰面后, 他不得不承认,同为男性的他目光也不禁在对方脸上多停了两眼。


    不止气场强大, 还拥有这样一张令人嫉妒的脸蛋, 确实会让人感到危险。


    贺新图敛下神情, 笑了笑:“幸会。”


    梁亦芝的眼睛悄悄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


    她想起了贺新图上次说, 他跟顾寅言之间没有眼缘这句话,还意外他竟然会如此亲切地跟他问候。


    只是没想到另一个人也让她大跌眼镜。


    顾寅言泰然道:“我也是。”


    此话一出,一边听着的梁亦芝和蒋徊皆是身体一抽, 背上都要沁出了冷汗。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 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何嫚神经大条, 正对自己的占卜结果沉醉其中, 哪有心留意周围的暗流涌动。


    她捏着手里那张牌, 拍拍梁亦芝的大腿说:“真厉害,我还想再听一点。贺老板,你帮亦芝也占卜一个呗!”


    梁亦芝有些犹疑:“我吗?”


    她往贺新图的方向看过去, 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这对贺新图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且,他也有自己好奇的那一部分,只不过没在梁亦芝的面前表露出来。


    他重新洗牌,手中的牌抽出又叠起,动作丝滑。贺新图问梁亦芝:“想问什么?”


    “问她的感情!”何嫚抢先回答,“就问她下一段恋情会在什么时候,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亦芝示意她冷静些:“喂……你怎么比我还上头?”


    “好玩嘛!来来来。”


    梁亦芝转回头,视线猝不及防地和对面的顾寅言撞上。


    她和顾寅言位置正面对面,两人被那张巨大的、散落着卡牌的大理石圆桌隔开。


    梁亦芝不自然地别开眼,目光隔两秒再游回去,发现顾寅言竟然还在盯着自己。


    那眼神最近时常出现,深沉又复杂,总让她觉得心里毛毛的。


    或许他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了,梁亦芝极力掩盖自己心虚的表情,努力地不去多想。


    她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回桌上的牌组上。


    贺新图依旧是让她默念问题,然后抽三张牌。


    梁亦芝听话地照做。


    众人围在桌前,因为桌子的高度很矮,他们伏低了上半身,胸口贴在膝盖上。


    唯独除了看牌的贺新图,和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顾寅言,还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姿势。


    蒋徊看不懂牌面,八卦着:“什么结果?”


    贺新图思考两秒才开口,声音轻柔:“看上去你的感情经历不是很顺利。有让你很心痛的事情吗?”


    “神呐,贺老板!”何嫚嘴快,“她之前被那个傻逼前男友出轨了。那狗男人在外面约炮,吃里扒外,没安好心!”


    突然被人在暧昧对象面前剖白了感情史,梁亦芝涌上几分尴尬。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反正犯错的人又不是她。


    梁亦芝正色:“没事,我早就不难过了,为那种男人流眼泪是浪费时间。”


    她看着贺新图道:“你继续说吧。”


    贺新图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话又咽了下去。


    他重新给她解牌:“总的来看,寓意还不错。你的下一段恋情很快就会开启,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和一个非常合你心意,让你能够抛开一切、只享受这段恋爱的人在一起。”


    “甚至不用付出太多的努力,你只管享受两个人共处时的快乐就好。那会是一段非常和谐、让你打开新世界的关系。”


    梁亦芝对这个结果的走向很是意外,她眨眨眼问:“这是很好的牌吗?”


    贺新图拿过桌上的牌展示给她,勾勾唇:“太阳和恋人正位,不能更好了。”


    梁亦芝从他手里接过牌,低头看。


    圆润的金黄色太阳高挂在蓝天上,光芒四射,普照大地,将能量辐射到一切所受它庇护的事物。


    骄阳下,金发的小男孩骑着白马、手握鲜红的旗帜,被一丛丛向日葵包围着,热烈肆意地奔向新生。


    梁亦芝很喜欢这张牌。


    她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眼睛抠着牌面上的每一处细节。落在小男孩插着红色羽毛的头顶时,她竟觉得那弯曲的卷发,和贺新图的有几分像。


    会是他吗?


    带她朝向光明,给她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领她沉溺于爱与自由,让她无忧无虑地享乐沉沦的人。


    ——是他吗?


    察觉到自己的血液上涌,梁亦芝放下手,深呼吸几口,把牌还了回去。


    不知从哪个瞬间开始,她对这种不切实际的预兆有了很深的兴趣,甚至想再多了解一些。


    何嫚察觉到她的表情,搂着她肩膀说:“你看,我就说吧!只管勇敢出击,结果一定会是好的!不能因为栽过跟头我们就畏手畏脚的,是不是!”


    说完,她又把嘴贴到梁亦芝的耳边:“希望下次我再来Hook,是你以老板娘的身份邀请我——”


    梁亦芝:“……你少说两句。”


    虽然嘴上如此,但她的心理早被她的神色出卖了,脸颊透出的粉色更加明显。


    看着的何嫚笑而不语。


    贺新图拾起桌上的牌,准备收起,去吧台拿酒。牌在手里洗着,忽然有人出声打断:


    “——等等。”


    贺新图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他眉梢微抬,很是意外。


    贺新图笑了笑:“你也准备算?”


    “不可以?”顾寅言反问道。


    “怎么会,我一向来者不拒。”贺新图唇边依旧是那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刚放下的双腿再次叠起,他语调轻松:“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梁亦芝也被这插曲怔住,顾寅言不像是会对这种玄学感兴趣的人。


    正迷茫之时,她看见顾寅言的视线再次投向自己。


    顾寅言下巴微抬,轻声吐出几字:“跟她一样。”


    何嫚和蒋徊皆是一惊。


    何嫚先不怕死地揶揄:“可以,铁树开花啊。”


    “寅言,你可算听劝了。就你寡了这么多年的趋势下去,你确实该找人看看。”蒋徊拍了拍顾寅言的肩,又兴奋地搓搓手,“贺老板,辛苦你了啊!”


    不过是一个塔罗牌的占卜而已,场面被他们渲染地如此激动人心,弄得跟□□开奖一样。


    贺新图没多说,干脆地洗完牌,推开后伸手:“请吧。”


    顾寅言抽牌的速度比刚刚几人快了很多,几乎是非常随便地点出了三张牌。


    贺新图见了他的动作,提醒道:“顾总,心要诚,看到的结果才会更准确。”


    “你怎么知道我心不诚?”


    顾寅言将三张牌列到一起,上下对齐毫无参差。他靠回沙发背上,神色云淡风轻:“先看看结果再说也不迟。”


    贺新图看出他眼神漠然,喉头莫名烧起一股无名之火,干得发痒。


    他伸手将卡牌一一翻过来。既然对方无所谓,他也打算就配合他敷衍一下,给个浅显的结论就算数。


    只是翻过牌后。


    这结果……似乎还挺有趣的。


    贺新图一一扫过几张牌,指尖悬在卡牌之上,最后落在第三张牌面上轻轻叩了叩。


    蒋徊趴在桌前,斜着眼,观察着贺新图的表情。他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能忍着好奇心不断问:“怎么说?”


    贺新图说:“不太好。”


    “不好?哪种不好?”


    “各方面都不好。”


    这倒是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贺新图想,他说完这话之后,至少顾寅言的表情应该会有些变化,或许疑惑,或许不爽。


    至少他想看看他的反应,决定他接下来该说什么,又该说多少。


    可顾寅言还是静坐在那。


    他在等待贺新图接下来的话。


    贺新图于是直捣黄龙:“看见这个了吗?”


    顾寅言垂眼,看着他手底那张牌。


    天空中电闪雷鸣,闪电突如其来地劈下,独伫于黑暗天空里的高塔面临毁灭,变得岌岌可危。


    塔楼里的人们失控一般疯狂下坠,速度快到来不及反应,在疾风骤雨里跌进深渊。


    贺新图说:“高塔牌,一般象征着冲突与骤变。毫无预兆的冲击出现,打破了固有的局面,会给人带来巨大的打击。”


    贺新图刻意放缓语速,怕他听不明白似的:


    “这代表着你的下一段恋情,或许会像这座高塔一样,关系分崩瓦解,迎来毁灭性的巨变。”


    按理来说,贺新图通常解牌时,习惯把象征结果性质的牌放到最后来解读。


    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把这张牌的含义在最开始就告诉给他。


    这张意料之外的卡片翻出后,让他的心情逐渐变得兴奋起来。


    贺新图转变了想法。


    他不想窝藏,也不必隐瞒。他要把这组牌局、这些牌面的含义,深入浅出、完完整整地透露给他。


    他想要以此来压制面前这个平静无波的男人。


    说完结论,贺新图才继续补充观点:“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孤单又谨慎的人。就像第一张牌里这位隐士一样,你其实更习惯独处,擅长向内索求,对待一切人和事物都有你自己的主见和看法。”


    “你坚守自己的阵地,无论遇到多么大的挑战,你都有信心和勇气去克服。凡是你认定的目标,无论面临多大的挑战,你都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达成。我说的对吗?”


    不止顾寅言,连其他几人心里也是暗暗一惊。


    顾寅言一贯如此,行事风格雷厉风行。凡是他认定的事情,外人都很难说服,固执中又带点傲气。


    贺新图盯着桌面,斟酌着词句,“我想你应该已经有了一个确认想要发展关系的对象,如果没有,那这个人很快也会出现,而你也愿意为你们的关系付出努力。只是……”


    他指尖回到第三张牌,点在卡牌中心那座坚固的高塔上。


    “这段恋情,大概就像这座建筑一样。你有点像是被关在塔里的人,这段日子很压抑,可你还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坚持下来,决心做出改变。”


    贺新图:“可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意外还是不可避免。原来的认知和关系之间的界定都会被打破,遭到重创,最后走向崩塌毁灭。”


    “要我来看,机会把握在你的手里,不开启这段关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酒吧里音乐声回荡,人人举杯欢庆,只有这一方像被隔绝在屏障外。


    因为贺新图的一番话,桌前大家都若有所思。


    蒋徊凑着顾寅言问:“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暧昧对象了?这占牌结果,啧啧啧,看来又是你命里一段劫啊。”


    何嫚也暗中朝梁亦芝挑眉,意思是问她知不知道顾寅言的情况。


    梁亦芝默默摇头,幅度很小。她当然也没听过任何风声,否则昨天就不会把吴悠强行介绍给顾寅言了。


    “那如果我非要做呢?”


    顾寅言忽然问。


    “如果这段关系,我非开始不可,会怎么样?”


    贺新图听了他的话,淡淡地笑了:


    “你真的和牌面上告诉我的信息一样。”


    克制、自信、执拗、坚持自我。


    贺新图耸耸肩:“我只能说结果很坏。一段关系的重创,不止会给你、更会给对方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影。这样结果,无非是走向两个尽头——”


    贺新图的眼眸,对上顾寅言暗室中清亮的眼睛:


    “要么永远没有开始、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他的话像是预言,又像是忠告:“如果你想要守护双方,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现状。不要迈出那一步。不要轻易做出改变。”


    他几乎把结果的灾难程度烘托到了最高级别。然而顾寅言听了他的回答,依旧没吭声。


    见他波澜不惊,贺新图猜测他或许还是不信服他。


    他收了牌,敲在桌面上砌了砌,对他道:“就到这里吧。今天我说的,只限于我对牌面和问题的解读,你可以认为不具备任何参考意义。”


    顾寅言启唇,态度端正得反常:“不,贺老板的建议,我会好好参考再做决定的。”


    不知为何,话虽如此,可听到的一瞬间,贺新图对他口中的决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人真的是……超乎他想象的固执。《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