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宝石 毕竟我一个人做不到。……
周围的人也察觉到了, 顾寅言抽到的是一张所谓的“坏”牌。
对这薄薄的纸片刚升起几分兴趣的蒋徊似乎也被泼了盆冷水。
他原本还想让贺新图帮自己看看,他和江医生之间还会不会有转机。
只是见到顾寅言的占卜结果后,蒋徊怕自己万一也会得到类似的不好的答复, 觉得他还是被蒙在鼓里比较好。
占卜结果准不准且不说,只是当接收到这类信息后,它便会像一种魔咒, 盘桓在脑海里, 在未来任何一个做决定的时刻隐隐浮现,叫人犹豫不决。
贺新图暂时离场, 说把牌收回去,顺便再去楼下拿点酒来。
只剩下他们好友四人,梁亦芝看着对面顾寅言的脸, 抛出心里一大串疑问:“你有发展对象了?怎么没跟我们说。”
顾寅言如果有心仪的对象,她自然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只是这事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那让梁亦芝觉得他多少有点不够意思。
顾寅言没正面回答:“他说什么你都信?”
“你不相信?”梁亦芝问, “那你刚刚还说, 会听取贺老板的建议?”
顾寅言从桌上的盘子里取了块切好的水果,签子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听取他的建议和我有自己的想法, 这两者并不冲突。”顾寅言淡然。
梁亦芝:“那你就不担心他说的结果吗?”
顾寅言:“事在人为。担心有什么用?总得事来了, 我才能知道怎么做。”
何嫚眯着眼睛, 咂巴了两下嘴唇:“所以你的意思是, 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顾寅言把签子掷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拿纸巾擦擦手:
“她不知道这些。”
旁边的三人互看一眼。
这意思,等于承认了那个对象的存在。
蒋徊立马拿他开涮:“哟——咱们堂堂顾总,什么时候也玩起了暗恋的戏码了?真不像你的作风。”
顾寅言剜他一眼:“少八卦。”
“我这不是单纯的八卦, 这是关心。”蒋徊支着他肩膀,“你有什么情况,得多跟咱们说说。别像你几年前谈的那个女朋友一样,藏着掖着不告诉大家,等到分手了咱们才知道,多没意思啊。”
顾寅言之前的女朋友,他们都没人见过,蒋徊觉得他跟藏着宝贝似的,不让大家知道。
他只见过女方给他送过的一些礼物,却没有幸一睹真容。这件事在蒋徊这一直记挂着。
他像在扮演感情路上的人生导师,在他面前语重心长:“这方面你可以多请教请教我……”
话还没说完,一大块哈密瓜塞进了蒋徊刚张大的嘴里,堵住了他的话。
瓜带着签子,卡在他上下牙之间。顾寅言放下手:“这么爱吃瓜,多吃两块,少说两句。”
蒋徊嘴里塞着大瓜,眼神幽怨。
他猜测这个前女友跟顾寅言的故事或许非常不愉快,所以每次顾寅言都避而不谈。
想到这,蒋徊决定还是别招人嫌了,既然兄弟都有其他喜欢的人了,还在他面前提过去的人,实在不太地道。
他鼓着腮帮子,勾住顾寅言的肩,嚼着哈密瓜道:“放你一马,但下不为例啊。这次这个,必须介绍给我们,否则我就把你的黑历史全部爆出去!”
顾寅言看了他一眼,仰头饮下手里那杯酒,喉结滚动,没说话。
大家接着喝酒聊天,过去了十来分钟,贺新图还没回来。
梁亦芝张望几眼,对何嫚道:“等我一下,我去看看贺新图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何嫚:“就你操心,一会儿不见就这么担心了。这是他的地盘,说不定人家在忙酒吧里其他工作呢。”
梁亦芝说:“那我也去看一眼,马上回来。”
何嫚扬手挥了挥。
梁亦芝下了楼。
贺新图在一楼吧台里面,正和其他调酒师说着什么。余光瞄到有人走近,他扬起脸笑笑:“怎么下来了?”
“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事,正好有点其他的活,我顺便下来给你们再调两杯别的。”贺新图走到吧台边,“你的朋友们喝得怎么样?”
“大家都说好喝呢,放心吧。”
贺新图笑着看她。在这个光线下,梁亦芝的皮肤被衬得很白,瞳孔里盛着身后酒柜灯带和酒瓶玻璃交映出的光点,像一双闪烁的宝石。
贺新图欣赏着这幅画面,问:“刚刚的占卜结果,你还满意吗?”
梁亦芝说:“当然。我很喜欢那张太阳牌。”
想起自己为她解牌读到的那些东西,贺新图的心里像被扎了柔软的刺。
他看着眼前那个宝石一样剔透的女孩:“我不知道你有那样的经历,那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没关系,都过去了。”梁亦芝不在意地笑笑,“也怪我太迟钝,其实早就露出了那么多蛛丝马迹,可我从来没意识到。”
贺新图问:“他对你好吗?”
“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或许还不错?”聊了几句,梁亦芝干脆在一边的吧台椅上坐下。
“不过我后来想起来,其实他给我立过许多承诺,都没实现,这些大概就是预兆吧。”
“比如?”
梁亦芝回忆着:“我们之前约好一起去佟镇爬山,一起去北方看海。他还说想为了我学钢琴,希望某一天能给我伴奏……不过最后连琴盖都没摸过。”
梁亦芝说着,头也垂下,一只手搭在吧台上,手指像在桌上无意识地摸着什么。
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梁亦芝被那闪现的温度吓到,愣愣地直起脖子。
贺新图说:“你知道吗?塔罗牌这种东西,不能免费帮别人看。对方得拿出点东西来,作为交换。”
梁亦芝顿住。
她不知道贺新图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是什么。
贺新图一哂:“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新店在佟镇那边,马上就要筹备开业吗?”
梁亦芝点点头。
“作为交换,你跟我一起去佟镇,看看我的新店怎么样?”
梁亦芝看着贺新图的脸,心跳的速率逐渐加快。
他的笑容迷惑性巨深,薄而狭长的眼睛被挡在卷曲的头发后面,看不太清,却让人更想要了解更多。
梁亦芝问得小心:“那……就我们两个人吗?”
“对,就我们。”贺新图的手盖在她的手上面,“就当是出去旅游放松,我会安排好所有行程。”
“他没替你实现的,我来帮你完成。”
酒吧里声色混乱,旁边的调酒师忙得热火朝天。
后面一个拿着捣棒正在捣水果果肉,前面的手里拿着雪克壶上下摇晃,冰块在里面撞击震碎,还有音乐声闲谈声,一派杂声交汇。
梁亦芝的心也好像被装在了调酒师的雪克壶里一样,上下左右地被摇晃着。
这时有道声音,破开周遭的所有杂音,从她后方传过来。
清冽而沉稳,就像在她梦里时那样,准确无误地传达过来——
“两个人多没意思。”
顾寅言信步,走到梁亦芝身后。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吧台上叠在一起的两只手。
他嗓音散漫,无情地破坏这暧昧的气氛:“不如大家一起吧。”
梁亦芝闻声忽然抽出里自己的手,面露窘迫,在脖颈处摸了又摸,像在用那里的温度给冰冷的手取暖一般。
顾寅言倚在吧台边上:“你身上痒?”
梁亦芝才发觉,以前怎么不觉得这人这么讨厌。
她嘴里嘟囔:“没什么。你怎么下来了?”
“你那么久没回来,我想是有多少酒要拿,半天也端不上来。”
顾寅言在另一边的椅子坐下。
吧台椅的高度本身就很高,顾寅言腿长,半靠上去之后,脚还能支在地上,膝盖处的西装裤布料微微地蹭到了梁亦芝的小腿,有点发痒。
顾寅言凝着她侧脸:“要去佟镇,什么时候?”
贺新图手下空了,换了姿势,十指重新交握在一起:“还没决定好,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而已。”
贺新图虽然嘴角还扬着,可话里早就分出了界限。
对于即将实现的约会被人打断,他心里大有不快,笑容里像结了霜,维持着仅有的客套。
顾寅言掀起眼皮看过来:“不是说作为占卜的交换条件么?”
显然,刚刚的对话他全听见了,且没有一丝要遮掩的态度。
顾寅言伸出手,随意搭在梁亦芝身后的椅背上:“怎么能出卖梁亦芝一个人,替大家做交换?”
贺新图的后槽牙莫名的发酸。
好好的一个约会邀请,到他嘴里却变成了“出卖自己”?这味变得可不是一点点。
顾寅言自顾自道:“何嫚和蒋徊也很想去。”
他偏过头,看向被自己圈在手臂与身体之间的人。
他瞳孔里的光被半垂的眼皮遮挡,忽然变得黯淡下来,幽深地像一口井。
没人作回应,顾寅言又道:“不想带我们?”
梁亦芝心里埋怨他怎么这会儿如此没情商,一个劲地趁势而上,不像他以往的作风。
“不是……”梁亦芝暗暗叹气,改口问贺新图,“那贺老板,能带大家一起去吗?”
贺新图沉默半晌,看了顾寅言一眼,回答地不算痛快:“……当然可以。”
“既然这样,就大家一起去吧。那就这个周末?如果没时间的话就算了。”
“不会没时间,都有时间。”顾寅言说,“保证按时到。”
几巡过后,酒局结束。
贺新图说今天酒吧里还有些账要清算,还有一批新到的酒,他得去看着点货,今天没法送他们了。
顾寅言打电话,叫了司机老张来开车。蒋徊和何嫚喝得最多,两人先被送到家。
车里只剩下梁亦芝和顾寅言。
梁亦芝手肘靠在床沿上,撑着太阳穴。车窗开了一道缝,飘进寒凉的风,掀起她刘海和耳边的碎发,风落在酒后温热的两颊上,密密麻麻地畅快。
梁亦芝酒量不好,喝得不多,但也有点晕乎。
她吹着风:“顾寅言。”
顾寅言这边的车窗也开着,风声在耳边呼啸,他默默按下手边的开关,把窗关上。
耳边归于宁静,顾寅言沉声问:
“怎么?”
梁亦芝声音不大:“你为什么要打断我和贺新图说话?”
“生气了?”
“没有。”梁亦芝闭着眼。
“我知道你不信任他。两个人单独去旅游,我确实心里也没底。”她现在没劲,整个人懒懒散散的,还有些犯困。
她发觉自己在顾寅言身边,好像总是容易犯困。
梁亦芝说:“你也是因为担心我,才会想要拉上大家的,对吧。”
车外经过一排排路灯和高大的梧桐树,黄光被叶片遮挡地七七八八,光线在顾寅言直挺的鼻梁上,忽明忽暗地滑过。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知道就好。”
梁亦芝睁开眼,靠在后枕上转过头来看他:“你看,我的事情都跟你说,我也放心让你们参与。”
“所以,你的事情也完全可以跟我们倾诉。”
因为困意,给她那双杏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眼睛像一片冬日的湖。
梁亦芝轻声说:“我知道,你从小不在家里长大,所以习惯了不依赖别人,不从别人的身上获取什么。但我不希望你什么都一个人扛,认识这么久,一直在都是你在帮我、照顾我,我也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她的眼睛像冰面化开下的湖水一样透明,“我可以作你的僚机,帮你打听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帮你制造机会,帮你支开她身边所有的潜在情敌。你不敢说的话,我去帮你转达。”
顾寅言与她对视着,半天都没说话。
她不懂他的意图,看顾寅言半天还没动,梁亦芝有点急,她坐起来,伏身过去,将手按在他手背上。
“你装听不见?”
“我听见了。”
“那你答不答应。”
顾寅言“嗯”了声。
只有他知道,这简单的一个字,怕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大的谎了。
梁亦芝听见了他的回答才算真正满意:“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以后得多跟我们分享。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们,大家一块帮忙,好不好?”
“好。”顾寅言应声。
“那你得多帮帮我。”
他此刻的心思如浮光掠影,在这漫漫长夜里,把梁亦芝的每一句话都印在了潜意识里。
顾寅言别过头来看她:“毕竟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到。”
窗外光线落在他鬓角以后,俊美的脸浸在墨色的阴影之中。
梁亦芝听了他的话,爽快地绽开笑:“没问题。”
第32章 蜜意 从未尝过这种甜。
周六当天。
天公不作美, 一早就是云雾阴霾,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虽然酒吧那晚的邀请十分仓促,但凑巧的是, 大家周末都有时间,梁亦芝这边也没有演出安排。
还真被顾寅言给说中了。
平时那么难对齐日程的几个人,竟然能不约而同地在这个周末都空出时间, 属实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
他们要去的佟镇不大, 就是个周边的小县城。那里自然山水环绕,风景怡人, 近几年来已经成为了新晋的热门旅游景点。
车程过去大约就两三个小时,自驾来回也足够方便。
贺新图做东,说吃住行都交给他安排就好。他定了一幢独栋别墅, 又租了一辆五人座的suv,负责作司机, 接送大家往返路程。
他们几个人的住址相隔好一段距离, 为了节省出发时间, 大家决定, 在梁亦芝家集合,贺新图开车过来一起接他们。
清晨,第一个揿响梁亦芝家门铃的是顾寅言。
他提前了大概半小时, 到了她家楼下。
梁亦芝给他开了门, 说了句“你上来吧。”就又回房间拿东西去了。
顾寅言收了伞, 乘电梯上楼。见到梁亦芝家门大敞时, 他微微皱了下眉, 进屋关上。
他喊了一声梁亦芝的名字,回应从房间里传出来。
顾寅言走到门外:“你还没收拾好?”
“差不多了。马上,马上。”
梁亦芝应一声, 手里拿着东西,小跑到他面前,问:“你看这两个耳钉,戴哪个合适?”
她把头发刮到耳后,举起两枚耳钉,一左一右贴在耳垂上,让他对比。
顾寅言瞄一眼,没多想,指了指左边的:“这个吧。”
“为什么?”
“另一个太花。”
“那就这个。”梁亦芝选完耳钉,回到全身镜前,将刚刚左边素雅小巧一些的耳钉戴上。
顾寅言走近,倚在房间门口,上下打量她:“你就穿这个?”
梁亦芝身上是一条紫色的长裙,裙摆长度在脚踝处,轻盈的布料随着她动作轻摆,露出底下雪白骨感的脚踝。
梁亦芝低头看了眼自己:“很奇怪?”
“外面下雨了。”
顾寅言没作评价,只是提醒。
为了这次的旅途,梁亦芝选了很久的衣服,这件长裙还是买来第一次穿。早上出门前她就犹豫了很久,怕这颜色过于招摇,显得用力过猛。
她本来耳根子就软,经旁人这么一点,又当即决定,还是换条裤子吧。
裙子要是被淋湿了,也不太方便。
“那我换一件,你先出去。”梁亦芝走过去,推了推顾寅言。
顾寅言背过身:“早饭呢?”
“来不及了吧。”
门合上,梁亦芝的声音在房门后闷闷地响。
顾寅言又道:“我让江姨做了三明治,等下出来吃点。”
就梁亦芝这股磨蹭劲,距离出门大概还得耗费不久。
顾寅言干脆坐到沙发上,四下看了眼,随手拣起茶几上的一本书翻开来读。
因为打发时间,他手指摸在书页边,随意翻开一张开始阅读。
初看封面标题,还以为这只是本什么小众的小说,可再看下去,越看越古怪。
文字很大胆,剧情很刺激。
顾寅言乍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某天,在梁亦芝家练琴偷懒的时候。
她拉着他,给他展示相册里拍到的流浪猫,说是在校门口发现的,才一两个月大的小奶猫,看着特别可怜,她想把它们带回家。
梁亦芝给他看照片,指尖一划,下一张出现的,竟然是某男明星的腹肌照。
他俩皆是一愣。
梁亦芝慌忙想掩饰,指尖再一划,下一张却是同人不同角度的高清图。
顾寅言记得,自己当时还刻意逗弄她:“这就是你在网上收藏的‘流浪猫’?”
梁亦芝自知掩盖不过,脸颊微红,故作正经道:“……这是我收藏的‘活菩萨’。”
为了争回点面子,她甚至故意做出打探的神情,眉毛一挑,眼珠朝下:“干嘛……你有这实力吗?”
她扬着下巴,故意想表现出云淡风轻的姿态,可那薄薄的脸颊和发颤的嘴皮子轻而易举就把她出卖了。
顾寅言看着她那模样,冷笑一声,在她脑门上轻轻扣了一下:“你想的美。”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口味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没变。
梁亦芝换好了件白色毛衣和牛仔裤走出来,她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忙活了半天居然觉得饿了,问顾寅言:
“三明治在哪呢?”
“餐桌上。”
梁亦芝拨开袋子,拿起三明治,半个咬在嘴里,她看向顾寅言,含糊着问:“你看什么呢?”
顾寅言双腿交叠,厚厚的书本平摊在他大腿上,梁亦芝看不见封面。
“小说。”顾寅言嗓音清淡,翻过一页,响起脆声声的书页声,“写得很不错。”
“哪一本啊?”
顾寅言没直接回答,贴心地择取两段,直接朗读给她:
“‘……夜色漆黑如墨,但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陆霆翰的□□在我眼里十分清晰。’”
“‘他将我翻过身去,我的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不敢再抬起来。或许是我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身体也变得异常敏感,腰跟腿都仿佛不再是我的,任由他操控起来……’
梁亦芝一口面包噎在嘴里,愣在原地,甚至忘了怎么咀嚼。
第一句念出口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一本书。可当“陆霆翰”这个名字出现时,她脑海里记忆忽然涌现,像电影开了五倍速,唰唰唰地闪过书里的所有剧情。
梁亦芝丢下三明治,在顾寅言即将读到书中最高潮的部分时,冲到他面前:“——顾寅言!谁允许你乱翻别人东西的?”
她昨晚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的这本小说,看到一半睡着了,她把书丢在茶几上,自己回了房间。
没想到竟被顾寅言捡去看了。
梁亦芝一把伸手要抢,顾寅言将书从腿上拿开:“怎么是乱翻?它就这么放在我面前。”
梁亦芝:“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能看。”
顾寅言置若罔闻,仿佛跟她杠上了似的,长臂一展,把书拿开老远。
梁亦芝仍没放弃,单膝跪在沙发上想去够。
只可惜她选的这款沙发实在是太软了,支撑力不够。膝盖刚压上去,就陷进柔软的垫子里。
她一踉跄,顾寅言立刻松了拿着书的手,捉住她的手腕扶住她。
梁亦芝冒冒失失的,神色更加羞赧。
顾寅言仰着头:“就这么点本事,激动什么?”
梁亦芝的侧脸被垂落下的长发挡住,他忽然特别想看清那背后吃瘪的表情。
梁亦芝不松口:“谁让你要读出来?”
“反正又不是不知道,你爱看这个。”
梁亦芝双唇紧抿,不愿吱声。
顾寅言盯着她紧绷的唇线,问:“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
自打上高中之后,她就爱看些言情小说,只不过这些都是和追星的周边一样,是被父亲列入违禁品的东西。
既然都看小说了,自然也不乏那种尺度大一点点的类型。
放眼中外名著,谈及两性之间的著作不在少数。这些是文学、是艺术,有什么可害羞的?
梁亦芝在心底给自己撑腰。
她下巴微抬了点角度:“……反正你管不着。”
顾寅言闻言,眉梢一挑,抓着她的手腕向上抬。
梁亦芝发觉自己的左手忽然被抬高起来,手臂被抻开,划开半道弧线。
顾寅言像一把尺,把她的身体撑开,她的肩膀和单臂被打开成了一道直线。
梁亦芝身体的力量原本都靠顾寅言抓着她的那只手作支撑,被他那么一带,先前支着的、用来和顾寅言保持距离的力量瞬间消失了。
她的身体不得不又往下伏了几分,整个人罩在顾寅言身上,和他的脸还有那直挺的鼻尖距离更近。
梁亦芝闻到他身上香味,又夹杂着点衣服上残留的雨水气息。因为没由来的紧张和害怕,她的心跳得很快,根本不敢看那张被放大无数倍的脸。
顾寅言当然不怵,他今日玩性大发,好整以暇地观察她微颤的眼皮和忽闪的睫毛。
她皮肤很好,细腻到看不见毛孔。睫毛刷得纤长卷翘,却因为紧张打颤,似乎马上就要振翅起飞了。
颤抖的频次越来越高,直到——
门铃响了。
梁亦芝像惶然从梦中清醒过来,使出全力,扭转手腕挣脱开,又在顾寅言肩上打了一拳。
她气鼓鼓的,脸也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害羞的,重重地踩着拖鞋走去玄关处开门,一边还不忘挤兑他:
“顾寅言,我发现你有时候其实蔫儿坏!”
顾寅言没反驳,好脾气地领下了这句点评。
他的手放在沙发上,刚刚梁亦芝膝盖跪着的那一处,凹陷正缓慢地回弹,沙发巾也乱了。
顾寅言在那上面随意抚了两下,把沙发重新弄平整。
他又把扔到一边的书拿回来,看了两眼封面,默默记下书名,放到了茶几底下的抽屉里。
人齐了,约定时间将至,大家拿着行李、撑着伞,到小区门口等贺新图。
贺新图到得准时,出发前,他帮所有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
何嫚站在一边,帮贺新图打伞:“哥,真是辛苦你了。这弄得我们多不好意思呀!”
蒋徊:“就不好意思呗,也不帮人家两把?”
何嫚瞪一眼:“你少说两句会死,没看到我给贺老板打伞呢吗?”
贺新图把箱子放进去,直起腰,笑着道:“你们的行李没多少,根本不沉。我把后备箱整理一下,你们先上车吧。”
“麻烦你咯贺老板。”
大家拉开车门上车。梁亦芝的脚步却没动,仍停在贺新图旁边。
她开口道:“贺老板,谢谢。本来就欠你的人情,这一趟更给你添麻烦了。”
贺新图明白,这原本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梁亦芝怕突然加入了这么多自己的朋友,会给他带来不便。
他露出无碍的笑容:“没事,人多热闹。”
他唇角上扬,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希望这次短途旅行,能圆了你的遗憾。”
梁亦芝又是脸热,摇摇头:“你真的不用太费心,我的事不重要。”
“只可惜,天气不那么给面子,让你失望的话,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贺新图抬头,望了眼天空。
雨势倒是不大,只是密密麻麻地淋下来,砸在伞面上,迟迟不见停。
顾寅言举着伞,站在车边。车后交谈的两人没发现有人正看着他们。
顾寅言看到伞幕下,梁亦芝低下了头,拿手摸了摸耳边的头发,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她说话时温温吞吞,唇瓣开合的幅度很小,一举一动都温柔矜持。
很显然,她在贺新图面前有些害羞。
他见过她害羞的样子吗?
当然见过。
而且就在半小时前。
可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两种含义是有区别的。
在沙发上,他将她桎梏在自己眼前时,梁亦芝的害羞是被动的,是由于自己秘密被发现,局势又处于下风,被迫流露出的。
可在那个人面前,她的害羞是因为矜持,她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她是克制的、端庄的,就都连眼神里,都藏着新鲜的蜜意。
可他却从未尝过这种甜。
雨滴一点一点砸下来,眼看他们已经说了不少小话,其他人都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梁亦芝和贺新图合上后备箱,准备上车。
贺新图绕到车前驾驶座,拉开门,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黑压压的人影。
“……你要坐前面?”贺新图似乎没想到,语气稍显不满。
顾寅言说:“后面太挤了,我坐不习惯。”
他姿势端正,仰头靠在座椅后背上,连眼皮都阖起,简直就像坐在他办公室的那把沙发椅上,看上去极度舒适。
贺新图看一眼后面,梁亦芝已经上车,坐在了何嫚身边。
何嫚正在看手机地图:“贺老板,我们得快走了。我看今天下雨,这路上一片红,应该会比较堵。”
贺新图抿抿唇,敛下情绪上了车。
踩下油门,一脚出发。
第33章 樱桃核 含着它直至甜味消失,也没品出……
路上正如导航所示, 一片淤堵。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开了三个多小时,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下着雨,天气又闷, 车塞在半路上停下,贺新图没忍住,降下一道窗缝透透气。
好在此次出行人多, 后座的几个人活络地聊着天、蒋徊甚至还高歌了几曲, 大家的兴致丝毫没被这场雨浇灭。
抵达佟镇时,雨总算停了。
贺新图订的别墅在半山腰的位置。车经过一段向上攀延的扭曲路段后停下, 众人下车。
这里地势优越,放眼望去视野开阔,层层云雾围绕着山体, 茂密的树丛穿梭于仙境中。
只是季节缘故,山里的颜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如果是盛夏时分, 应该会更吸引人。
贺新图停好车, 领大家进入别墅。
“真不好意思, 没想到这场雨下得这么突然。”贺新图走到客厅中央道,“本来我想的是到这边再做饭,连食材都让管家备好了, 可没想到时间会迟这么多。”
原本他预估到别墅的时间大概是11点左右, 可现下都已经快一点了, 大家还空着肚子。这会儿再等他做晚饭, 恐怕会耽误下午的行程。
梁亦芝看了眼时间, 提议说:“要不我们大家一起来做吧,简单地弄几道菜,填填肚子就行, 很快的。”
何嫚也同意:“对啊,贺老板,你今天都开车辛苦一天了,不劳烦你动手,做饭这种小事我们几个来搞定就行。”
贺新图笑说:“太感谢你们了。”
顾寅言在所有人最后才踏进门。环视一圈别墅后,他走到阳台前。
院子里有个露台,露台外圈种了不少植物,雨后一片绿意潮湿。几株天堂鸟傲然挺立,长势很好,和围墙齐高。落下的雨滴淌过被雨洗刷的叶片,一滴一滴划下。
顾寅言收回眼,问:“我们下午做什么?”
贺新图正在厨房检查食材:“下午我们去那边的百草园景区逛逛,风景不错,还能喂喂小动物。”
顾寅言没发表异议。
确认了下食材没什么问题,贺新图拍了拍手:“先上楼吧,带你们认一下房间。”
大家跟在贺新图身后上楼。
楼上一共四间房,先让女生们选择了一间,三位男士则住在她们的对门,顾寅言和蒋徊住一块,贺新图单独一间房。
大家放好行李,简单收整后下了楼,开始分配做饭的工作。
五个人的分量,大家计划做个简单的四菜一汤。
不会做饭的蒋徊负责洗菜和后勤工作,顾寅言和何嫚帮忙切菜备菜,梁亦芝和贺新图来掌勺。
一开始是由贺新图全权负责的,可梁亦芝主动请缨,说不能凡事都让贺新图来担着,她最近厨艺有所长进,完全能够帮他的忙。
贺新图当然非常乐意。
厨房是开放式的,中岛台上放了很多零碎的东西。
顾寅言立在一旁,看着远处的贺新图和梁亦芝脑袋挤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做饭的话题。
“别看了顾大少爷,赶紧的。”何嫚挤过来,递给他一个土豆,“你的活来了,洗一洗,帮忙切成块啊。”
顾寅言接过,顺手放进一边的水池里:“帮个忙。”
蒋徊正在水池前弯腰洗菜,看见“不明来物”,警惕地抬起头,问刚刚走远的人:“喂,顾寅言!还没开始,你就想偷懒?”
“我脱衣服。”顾寅言走到沙发边,脱了外套挂在上面,“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走过来。蒋徊看不得他那样,把搓洗过的土豆放到一边的案板上,说:“你当做omakase呢,还是要把这土豆雕成花?一点也不像能下得厨房的男人。”
顾寅言来到他身边,把旁边剩余的一袋子土豆也放进去:“你接地气,你来。一会儿我不想吃到不干净的东西食物中毒。”
蒋徊不服气,趁顾寅言转过身时,偷偷拿手在他背后甩了把水。
梁亦芝说想做一道简单的红烧土豆,所以只需要把土豆切成合适的块状就行了。
顾寅言蹲下身,从底下的柜子里取找出刀具和案板,清洗之后开始切菜。
他站在料理台前。
正专注于手下的刀工时 ,忽然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抖动。
顾寅言下巴微收,垂眼看过去。腰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红色的围裙,布料一动一动的,有人在他身后忙活着。
“梁亦芝。”顾寅言把刀平放在案板上,说,“解开。”
梁亦芝刚把围裙从他腰间绕上,正在背后打系带。她表露不解,微微踮起脚,凑在他肩膀处问:“怎么了?”
“解开,太丑。”
顾寅言今天穿了一身黑,这条围裙颜色鲜红,上面还画着一个可爱的hellokitty图案,和他肃然的气质风格大相径庭。
梁亦芝恍若未闻:“哪丑了?你要是不围这个,这台沿都是水,很容易把你衣服弄脏。”
“弄脏了我可以再买十件。”顾寅言并不听劝,说完就把手背到身后,要去解围裙。
梁亦芝急忙攥住他:“哎!别动,我刚打好的。”
她抓着顾寅言的手放回去,迅速在刚刚打好的结上又加了一个结。
梁亦芝手控着他身体两侧,从旁边探出头来,歪着脑袋打量:“不错,好看。”
她满意地直起身,双手在顾寅言肩上拍了拍,潇洒地走开了。
男人肩宽,深色更显修长宽阔,看上去健硕的身材却在腰腹处被一条红色的围裙收束住了,不免让人忍俊不禁。
对面的何嫚同样也被梁亦芝围上了围裙。
她看着顾寅言,扯着嘴角打趣:“你以后可以多穿红色啊,多衬你呢,特别是这个无表情的hello Kitty,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顾寅言看她一眼,不想搭腔。
大家挤在厨房忙得团团转,来的路上又急,梁亦芝担心会有人饿肚子。她这会儿没活干,于是把带来的樱桃拿去洗,准备给其他人分一分,先垫一口。
“有人吃水果吗?”梁亦芝端着装满樱桃的果盘,贴心地依序送到每个人边上。
何嫚往她身上蹭:“亦芝,你怎么这么贴心?都是跟谁学的?”
她作势要张手去抱她,被梁亦芝摸了两下毛敷衍过去了。
梁亦芝又来到顾寅言身边,顾寅言接过梁亦芝手里的樱桃,放进嘴里。牙齿咬开果肉的那一刻,爆出一阵酸甜。
她绕过一圈,最后走到了贺新图这,她道:“贺老板,先来点樱桃?还要等好一会儿才能吃上饭。”
贺新图刚淘完米,放进电饭煲里开始蒸。
看见梁亦芝手里捏着的色泽红润饱满的樱桃,他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谢谢,确实有点饿了。”
贺新图看向她手中的樱桃,然后直接低下了头。
梁亦芝一顿,他不会是要……
贺新图的唇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凑到她指尖,用嘴接过了那一点殷红。
他靠近的那一刻,她的手指间飘来一股近乎于无的温热气息,错觉一般,叫人无法分析这个行为的目的。
贺新图仰头,叼起那颗樱桃。落进口腔,他惊叹一声:“真的好甜,是吧?”
梁亦芝给别人送樱桃时,大家都是拿手接过的,她没料到贺新图会突然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双颊爆红,可还要维持一贯的矜持:
“……是,这次挺幸运,买的樱桃还不错。”
贺新图笑了笑,也不知他的嘴唇是不是染上了樱桃汁的颜色,看着比刚刚又红润了点。
梁亦芝根本无法直视那欲滴出血的、上翘的双唇。
她转过身,避开对方的双眼:“好像可以开火做饭了,我去准备!”
贺新图笑着看梁亦芝像只小仓鼠,在厨房里仓惶地转来转去,最后视线移到了他对面正切菜的男人身上。
很显然,他看到了他刚刚的动作。
何嫚和蒋徊一个背对着贺新图,一个头都快埋进水池里,没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贺新图的动作说暧昧却也不暧昧,他既没和她有肢体接触,也没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语。
在贺新图的立场上,他只是懒得抬起他那双空闲的双手,直接用嘴接过那颗樱桃罢了。
他腮帮子鼓起,嘴里咬着樱桃,若有似无地冲对方挑了下眉毛。
贺新图确信,他跟自己对视了,他一定也留意到了他的微表情,接收到了来自他的信号。
可顾寅言动作却只是停滞了一秒。
他垂眼低眉,不再与他有眼神接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见,继续潜心于刀下的土豆。
贺新图含着樱桃核,过了很久,直至甜味消失殆尽。
他也没品出那人的意思。
同样都是男人,从在警局见到的第一面起,贺新图就看出来,顾寅言对梁亦芝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可他既然喜欢梁亦芝,为什么不出手?
他几次三番想试探他。故意在所有人在的场合,借着塔罗牌占卜,公开道明他的秘密;故意在他和他们的朋友面前,做出一些令人误会的举动。
贺新图想激他,想看到他愤怒吃醋、失态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听梁亦芝说,他们认识很多年。顾寅言明明有绝对的条件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他却无动于衷,只是一直默默地守在她身边。
他没办法理解。
对贺新图来说,他的所有决定全凭感觉。他是一个喜欢靠感官知觉来做出判断的人。
他对梁亦芝有感觉,所以他会选择不断地对她表达。他不考虑别的,不瞻前顾后,也不会思考现实的难题。对他来说只有眼前的,才是最真实的。
他遵从内心的表达,也相信,梁亦芝能感受到他的感情。
因为她现在的脸,简直快要跟手里的樱桃一样红了。
第34章 山茶花 怎敢轻视我的爱
梁亦芝这人, 看起来虽然大大咧咧,实则非常之不经闹,随便逗弄她两下, 脸色就羞得跟什么似的。
何嫚见梁亦芝走到她身边,快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小声嘲道:“亦芝?脸红成这样, 你过敏啊?这可不行哪!”
不止是脸, 连她脖子露出来的那一小截也透着不自然的血色。
何嫚凑到她耳畔:“贺老板略施小计,你这个唐僧就被迷晕了吧?”
她伸出一双湿手, 挑了挑她的下巴。
非常不恰当的比喻。
梁亦芝心想。
她放下水果盘,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那我先开始做饭吧。”
她和贺新图都是选择了各自的拿手菜, 简单快手的最优选。
梁亦芝做饭的样子,他们几个人极少见, 纷纷大肆赞扬起她掌勺颠勺的做派, 卖相口味暂且不论, 架势牢牢拿捏了。
梁亦芝做的其中一道菜是芦笋炒虾仁, 虾仁腌制过后,炒至金黄,再加芦笋一起翻炒。她自己在家的时候, 常做这道菜, 所以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锅具, 还是火候不当, 倒入芦笋的时候, 锅里的热油不小心飞溅出,烫到了梁亦芝的手。
被锅里炽热的温度惊到,她没忍住, 轻轻叫了一声。
“嘶——”
周围人听到动静围了过来,贺新图离得最近,先关心:“怎么了?”
“……不小心被烫到了。”
“让我看看。”
梁亦芝手刚要抬起,一旁的身影过来,把她被烫伤的那只手抓了去。
顾寅言端着梁亦芝的手,垂眼细看。油滴溅到了她虎口下面一点的位置,那块有一个圆形的印记,微微透红。
“先冲一下。”顾寅言伸手,第一时间关了灶台上的火,拉着梁亦芝走到水池前。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龙头下,让凉水不断冲洗降温。
何嫚:“怎么了亦芝?没事吧,烫到哪儿了?”
“没事。”梁亦芝安抚她说,“就手上一块。”
话虽如此,梁亦芝仍抿着唇,十分在意地紧盯着自己手上烫伤的印记,双眼出神。
顾寅言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问:“怕留疤?”
梁亦芝立刻抬眼,怯怯地看向他,吸了吸鼻子:“应该不会吧?”
“大概会留个不深不浅的印子。”
顾寅言放开她,沾湿了水的手指在水池里轻轻甩了甩:“我带了烫伤膏,你去我房间里拿。”
梁亦芝意外:“你连这个都带了?”
“常见的药品我都带了。”
梁亦芝虽然知道顾寅言一贯细心周全,却没想到他连这种细枝末节都留意到了,心底顿时安全感十足。
梁亦芝:“那我等下做完饭上去涂一点!”
“现在去。”顾寅言说着,人已经代替她站到了灶台前,拿起锅铲,“后面的我来弄。”
梁亦芝的厨艺技能值尚未点满,当然不想就这么草率退场。可顾寅言立马乜了她一眼,那其中的意味,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
梁亦芝重新低下脑袋,看了一眼自己虎口处的红斑,说:“算了,我怕留疤,上去处理一下,后面交给你吧。你把烫伤膏放哪了?”
顾寅言:“包的侧袋里,你翻一下。”
梁亦芝比了个OK,转身上楼。
贺新图想说什么,可话已经追不上梁亦芝的背影了。
何嫚对一边的贺新图道:“她一向这样冒冒失失的,别太担心。”
贺新图咽下喉咙口悬着的话语,牵了牵嘴角表示理解-
吃过饭,午后天空中云雾散开。阳光从水汽聚合物间泄出,湿气仍然弥漫在山野间的空气里。
因为赶时间,他们简单快速地解决了午饭,重新从别墅驱车,前往下午的目的地。
百草园是佟镇比较有名的一个景点,里面分了几块游览区域,分别是动物园、植物园和游乐园等。
他们入园后,先去动物园转了一圈,喂了喂小动物。
何嫚体力不支,在一旁的小卖部买了杯水和烤肠,刚啃过一口,就被景区的长臂猿给顺走了,何嫚气得当场要跟猴子打起来。
动物园逛完后,一行人又去游乐园玩了几个项目,主打一个来都来了,一个都不落下。
顾寅言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电话响个不停,大概是有什么要紧的项目,他人不在公司,只能频繁电话沟通。所以他基本没怎么参与这个环节。
从乐园出来,要从湖面上的吊桥经过,去湖对岸的植物园,然后沿路而下。
吊桥临驾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连接了两座山。
吊桥虽然看着宽,但实则能供人通过的桥面很窄,大概只有两三个木板的宽度,只能容纳一人。
一次也只允许通过十个,如果人多了,桥面太晃,容易引发恐慌。
桥面两侧由木板和钢索交错组成,缝隙看着宽,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湖泊,从视觉上就达到了刺激人心的目的。
大家在吊桥前跟着人群排队。
梁亦芝远远眺望了眼风景,对那高度有点怵。
她咽了咽口水:“我们必须过这个桥吗?没有其他路了吗?”
贺新图:“从这里走是最近的,如果折返回去的话,可能要花多一倍时间。”
“好吧。”
怪不得这大桥前排了这么多人。
“你很害怕?”贺新图问。
他看出她似乎有些过度紧张,话都变少了,眼神持续关注着每一个从桥上通过的人。
他主动安慰道:“别担心,这种吊桥就是看着吓人而已,拉稳扶手,很快就过去了。”
梁亦芝很想相信贺新图。可不时从吊桥上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呼声,让她的心跟着不上不下的。
“梁亦芝。”顾寅言双手插兜,从后面走上来,“不想上去的话就不去。”
顾寅言的态度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个吊桥原本就没什么好走的,都是旅游景点故意开发出来,冠以一个夸张虚浮的头衔,吸引人们来此地打卡。
说什么,人生,就要像过吊桥一样,看着远处的目标,闷头奋进。完全就是被赋予了一些莫须有的意义。
贺新图瞥了一眼顾寅言,只当他在说风凉话,继续鼓励梁亦芝:“没事的,这很安全。别把它想的太吓人。”
顾寅言道:“你怎么保证它很安全?”
贺新图弯了弯唇角:“那你又凭什么认为它一定是危险的?这么多人都在这大桥上。”
贺新图对他插手他和梁亦芝之间的对话十分反感,他也不是一定希望梁亦芝能过这个桥,只是忽然和顾寅言杠上了。
贺新图将双手搭在了梁亦芝的肩膀上,温柔地拍了拍:“放心吧,我给你带路。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
梁亦芝听见了他的宽慰,回以一个无力又勉强的笑容。
顾寅言知道她还在犹豫,劝说她:“不赶时间,我跟你走别的路下去。”
“没事的。”梁亦芝思虑着,再次吞咽了下,可惜她已经紧张到没有口水能分泌出来了。
“我试一试……前面大家都过得很安全。”梁亦芝做了决定,握紧拳头,转向贺新图。
她问:“这里的死亡率高吗?”
贺新图愣了愣,脸上融化出一笑:
“据我所知,应该是0。”
梁亦芝郑重地点点头:“那就行了。”
虽然生理心理上都难以控制地感到恐惧,但她想挑战一下自己。
终于,队伍排到他们,何嫚和蒋徊吵吵闹闹,互相挑衅着对方就上去了。
贺新图脚刚踩上桥面,再次回头叮嘱梁亦芝:“别怕,跟上我。”
桥下疾风呼呼,将他温柔的嗓音吞没。
贺新图提步向前,可梁亦芝仍旧不敢迈出步子。
她在吊桥前退后半步,又打起退堂鼓。
她向来是有些害怕这类高空项目或者极限运动的,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她不敢坐过山车,也不玩鬼屋。这种考验身心承受能力的项目她一向是能避则避。
来之前,梁亦芝并不知道会经过这座吊桥,看大家都兴致高涨,面对贺新图的安慰,她又不好拂了人家的意,只能硬着头皮上。
湖面的风吹得她两颊发凉,眼见后排的人开始不断催促,梁亦芝一鼓作气,迈开大步,一脚踏上吊桥。
顾寅言就在她身后看着。
那几步,让他莫名回想起了梁亦芝和谢昀分手后,他们四人约在酒吧,梁亦芝踩着一双高跟长筒靴,气势汹汹地跟在何嫚身后,杀进舞池里的样子。
吊桥比梁亦芝想象中还要晃,桥底的湖景比她预想中更加耸人。
梁亦芝脚底一软,手从一旁的钢索扶手上滑了下来,却落到了一只健壮有力的臂膀上。
有人托住了她的手。
手下温度炽热,是直达心底的触感。顾寅言的小臂比前方细挑的钢索看上去更值得信赖。
“上去吧。”
他的嗓音仿佛一针镇定剂徐徐打入。知道有人为自己殿后,梁亦芝心定几分,借着那力,走上颤颤巍巍的吊桥。
从脚底触到桥面木板的那一刻,她像忽然被上了发条,开始加速步伐,想要缩短时间,拼命朝着那一个终点行进着。
她只敢目视前方,已然没心力欣赏桥上的景色。
梁亦芝的脚虽然走在实地上,却像飘在半空中。
她不敢回头看,于是每走出一段,就大喊:“顾寅言——你跟上来了吗?”
“在你后面。”顾寅言答,“继续走。”
又走出一段。
梁亦芝:“——顾寅言,你在我后面多远?”
“一米多。继续。”
于是乎,梁亦芝就这么半程半程地疾步走到了那一头。
她精神高度紧绷,等下了桥才恍惚发觉,桥面上的景色她根本没留心。回头看时惊讶,原来湖面波纹的涟漪是那样的动人,薄薄的日光下金光熠熠。
她打心底里觉得,把这样美的景色,和如此骇人惊心的项目放在一块,真是太不美妙的一个设计了。
贺新图在那头接了梁亦芝下桥,见她灵魂似乎还未归位,神不守舍的样子,顿觉抱歉:“你还好吗?是不是吓到你了。”
梁亦芝摇摇头:“没有,是我胆子太小了,吊桥上的风景很好。”
吓到她这一点让他感到很抱歉,贺新图道:“你放心,接下来不会有这么恐怖的项目了,我保证。”
贺新图还想安慰她两句,顾寅言这时下桥了,梁亦芝立刻迎上去,叽叽喳喳地和他道起一路过桥的心路历程。
他们沿着大道一路下坡,来到最后的植物园。
这里最富盛名的就是里面的山茶花园。现在已经进入了山茶花的花期,因此这里成了整个景区最人满为患的地方。
刚下过雨,地面仍然潮湿,经过雨水冲刷,大片大片的红色山茶花掉落,铺满整条道路。
山茶花的凋零,通常和其他花朵不一样,不是一瓣一瓣花凋零,而是整个花头一齐掉落下来的。
零落的花头与被雨浇打的花瓣落在下方的水坛里。有幸存的整朵山茶花浮在水面上,倒不像是凋谢了,而是湿漉漉地躺在水里呼吸着,颜色也比在树上时更加透更莹亮。
何嫚掏出手机,赞不绝口:“真美,在这不出片真是可惜了!亦芝,快帮我拍几张!”
何嫚把拍照当做自己的事业,一旦相机镜头对准了她,瞬间便进入了营业模式。
梁亦芝看见何嫚严肃的工作精神,也不敢怠慢,端着手机各种尝试构图和角度。
顾寅言看到蒋徊一个人站在树下,朝他走过去。
“在干什么?”
蒋徊慌慌张张地收起手机:“没事……我好久没看手机了,看看消息。”
“发照片给江医生欣赏?”顾寅言若无其事地揭他的底。
蒋徊不认,微微抬了抬下巴:“你管我发给谁?这么美的景色,不分享给其他人才是一种损失。”
这话倒不假,目之所及处,皆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盛开的、凋零的、被雨打歇的,触目惊心的美。
园里有不同品种的山茶,分布的片区大概是按颜色来的。
顾寅言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朵白色的山茶花,拿在手中。
这朵花应该是刚从他旁边这棵最茂盛的树上掉落下来,看上去很完整。
花瓣边缘厚且圆,排布规整,颜色也纯白无瑕,幽幽的香气混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清雅绝尘。
梁亦芝和何嫚这头拍照拍得不亦乐乎,景色和人像都被收纳进取景框里。贺新图还给她们拍了几张合照。
园内游客络绎不绝,还有带着老人来的小型旅行团。
手拿小旗帜的导游从他们身旁的大道经过,嘴边别着小蜜蜂,一边给自己的游客介绍着:
“这里就是整个佟镇最有名的山茶花园了。山茶花通常在冬季和初春绽放,在其他花朵躲避严寒的时候,它却以孤傲的姿态绽放开了。”
“宋代文人苏轼也曾在诗句中写过山茶。一句‘烂红如火雪中开’,描绘的就是冬天里山茶花傲雪盛开的景色。”
听见有免费的解说可以蹭,梁亦芝不禁竖起了耳朵。
导游继续道:“这是古代诗人对山茶花耐寒、高洁品质的赞美,在佟镇这里,其实也有属于山茶花自己的寓言。”
“在几百年前的古镇上有个传说:只要能采来山顶的最完整的一朵山茶花,向山神祈祷,就能实现一个愿望。相传有一位妇人,为了挽救病重的丈夫,她在寒冬爬上雪山山顶,捡到了一朵完好无缺的山茶,祈求众神显灵。”
“可是没等她将花带到山下,她就被冻死在了风雪之中。神奇的是,村民们找到妇人,把她带下山的第二天,她的丈夫便奇迹般地苏醒了。为了纪念自己死去的妻子,丈夫便将妻子的发簪和她采回的那朵山茶花放在一起,永久地珍藏着。”
“也是从那时起,就有了一个说法。能在严冬拾到一朵完整掉落的山茶花,一定要将它珍重地带回去,和心爱之人的物品放在一起。山神看见了,就会保佑你们长长久久,永远不分开。”
何嫚听到最后,没忍住噗嗤一笑:“什么山神,我看是旅游业的人编造出来的吧!下一步不会是要说山茶花不方便带回保存,可以买些山茶花的周边?”
梁亦芝见远处的导游眼神斜来,赶忙拉了她两下,背过身去。
虽然听起来是有那么点扯,可是梁亦芝还挺愿意相信的。无论真实与否,至少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浪漫。
瞧那一地散落的山茶花,大颗大颗地被拍打在地上,热烈而生动地凋零,梁亦芝的心里也生出几分悸动。
她蹲下来,从脚跟前的几朵花里,选出了最完整、最新鲜的那一朵拾起。
何嫚见了说:“亦芝,你听进去了?真要捡了带回去?”
梁亦芝捏着花茎,口是心非道:“我就是觉得这花挺好看的不是吗?下雨天,被打落一地,可惜了。”
今天背的包足够大,她拿纸巾把这朵小花裹起,在包里腾出一隅,轻轻地将它放了进去。
第35章 烟火 她不喜欢烟花。
从百草园出来, 已经日暮西沉。
贺新图说他的新店就在这附近,正好可以带他们过去看看。
车行至一座山脚下,蒋徊探头, 看向车窗外,他按耐不住好奇心问:“贺老板,你怎么想的, 居然能想到把酒吧开在这种地方?”
“不太合适吗?”
现在走的一整段都是上坡的山路, 四周山体植被繁茂,远处的山峦覆着层轻纱。
雨后放了晴, 夕阳被掩在云雾下,天空被映照成朦胧的橙色。
蒋徊感叹:“不是不合适,是太合适了。等你开业了, 我肯定要来光顾你的生意!”
贺新图笑说:“那太好了。”
车又开了不久,前方逐渐出现一段平坦的道路, 空间变得开阔起来。
贺新图停了车。
何嫚刚下来, 便觉得有股凉意缠上身:“我怎么感觉这么冷呢?”
梁亦芝也抱了抱胳膊。
她忽然有点感慨, 幸好今天早晨听了顾寅言的, 没有穿早上试的那条裙子,否则这会儿膝盖都该冻得酸疼了。
“山里的温度是会低一点。”贺新图说,“当时也是考虑到这个位置, 夏天会比较凉快, 适合避暑;冬天的话虽然有点冷, 不过也更适合喝酒驱寒。”
何嫚啧啧两声:“贺老板不愧是生意人。”
贺新图想起来, 他在后备箱放了一件大衣。他道:“你等等, 我给你拿件外套。”
他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大衣被叠起,盖在什么东西上。他把大衣拎起挽在肘弯里, 露出了底下那个花哨的纸箱子。
贺新图看了眼远处正在看山间风景的几人,手放在那纸箱上,低头沉思着什么。
“她不喜欢烟花。”
听见人声,贺新图一顿,拧过头,顾寅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他微抬了下下巴,方向是贺新图手底的那个纸箱。
贺新图转过来面对他,半倚在车身上,觉得有些好笑:“我说,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太多了?”
顾寅言淡声:“我只是提醒。”
“那我该相信你的好意吗?”
“信不信都由你。”
贺新图双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会儿太阳近乎完全落下,光线不算好,四周幽暗得发蓝。顾寅言身后是一座巨大的山体,他站在那厚重的大山跟前,背景仿佛也成了无所谓的陪衬。
顾寅言注视着他:“烟花有危险,你别吓到她。”
贺新图一哂,笑容却又旋即消失。
顾寅言这话的意义实在是耐人寻味。他看上去是在好言劝阻,可细品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贺新图说:“烟花是我来放,不会有危险,更没什么吓人的。”
“倒是你,”和顾寅言的眼神比起来,贺新图的目光并不善意。
“你不觉得你对她有些过度保护了吗?”
今天白天的种种,从被热油烫伤,到走那座吊桥,再到现在的烟花。顾寅言和梁亦芝的每个互动,贺新图都看在眼里。
他能感受到,顾寅言对梁亦芝的照顾,细心周详到超出了一个普通男性朋友会有的程度。
他见到梁亦芝受伤,就不让她再进厨房;听见她说不敢走吊桥,当即就决定陪她返回下山;只是见到他车上放了一箱烟花,就担心会不会吓到她。
顾寅言担心的到底是烟花,还是他?
对此,顾寅言的解释只是:“换成其他人,也会像我这么做。”
“你们是朋友,所以我理解你的部分做法。”贺新图点点头,话锋又一转。
“但你没有义务管她的事,更没有权利限制她的选择、或者和别人来往。”
“说真的,我不太明白。”贺新图态度防备,话已至此,他干脆点破说个明白:
“你这样守在她身边,意义何在?是想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想把她拴在你身上?时时刻刻都要在你视野范围之内?”
贺新图似是嘲讽地笑了笑:“上次占牌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劝你一句,你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
贺新图撂下狠话,合上后备箱盖,终止谈话。
转身时,顾寅言窥见了他的侧脸。
贺新图唇角朝下,因为他那一句话,加上他们之前几次打交道积攒下的情绪,他的心情似大为不快。
顾寅言默默看着他离开,走到梁亦芝和何嫚的身边。
他又看了眼车后备箱的方向,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贺新图的新店,才刚刚装修完成,软装什么的都还没开始。门店面积很大,又因为还没添置东西,看起来更加空旷。
店铺中央堆了几箱杂物,贺新图脱了外套,扛起纸箱,把他们搬到了角落里。
他的外套下只剩一件薄薄的T恤,动作时能看到后背和肩膀的肌肉轮廓。
“嚯!力气真大啊?”何嫚靠在梁亦芝身边感叹。
“看见贺老板的肌肉没?这实力真可以,我看比谢昀壮实多了。之前我还以为他就是个细狗呢。”何嫚语气幽幽。
“这么比较不好吧?”
何嫚:“这就心疼起来了?我夸他呢。”
梁亦芝四处逛着,来到店里石头砌筑的一个台面前。她抬头,发现这个方位正对着窗外,可以欣赏外面的山景。
“怎么样?”贺新图走到她身边。
梁亦芝摸了摸冰凉的石块,感觉能想象出坐在这一边品酒、一面欣赏风景的画面。
她说:“这里是要做吧台对吗?位置真不错。”
“你喜欢吗?”贺新图说,“喜欢的话,以后这里的位置都留给你。”
梁亦芝笑着摆手,只当他在开玩笑:“这么好的景色,当然得大家都来体验一下才值当。”
蒋徊问:“贺老板,这个店铺位置应该很不好谈吧?加上装修,还得花不少吧?”
“确实是。”贺新图说,“还好,HOOK那边这两年生意还不错,否则我可能真的负担不起。”
梁亦芝问:“这店面都是你一个人出资的?”
贺新图:“大部分是我,还有两个其他的朋友。我大学的时候就想开一家店,毕业到现在攒了点钱,几乎全部都投进去了。”
梁亦芝嘴巴微张:“全靠自己?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会有父母帮衬之类的。”
“他们没精力管我。”贺新图说这句话时,语气微微地冷了下来。
“你和父母……关系不好吗?”
梁亦芝确信,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贺新图听见这句话了。可他却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把头转向其他人:“我想打造一间比较特色的酒吧,或许你们有什么好的点子吗?”
梁亦芝想,关于家庭背景之类的话题,也许一直是贺新图的敏感地带。
自从上次她得知了贺新图学生时代过得并不开心之后,她发现他对这类话题总是避而不谈,也不乐意告诉他们过多详细的故事。
梁亦芝打定主意,下次她得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再这么冒犯了。
众人又探讨了几句,交流了一下各自关于店铺的想法。天色渐暗,这毛坯房里气温下降得很快,越来越冷了。
离开后,贺新图又带他们去了本地的一家菜馆,吃的地方农家菜,味道很正宗。
回到别墅。
原本晚上的计划是喝点酒,大家一起玩一些室内的桌游。
但是何嫚从回程的车上就开始一直打喷嚏,还叨叨着身上有些酸疼。大家逛了一天都挺累了,也就作罢。
今天的行程全部结束。回到卧室,梁亦芝让何嫚先去冲个澡,给身体回回暖,晚上早些休息。
何嫚怏怏地进了浴室,里面响起水声。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又被扣响。
梁亦芝从床上起身开门,来人是贺新图。
他上下打量梁亦芝一眼,问:“还没休息吧?”
梁亦芝看一眼时间,解释道:“没呢,还早。何嫚有点不舒服,在里面洗澡。有什么事吗?”
贺新图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出来说话。
梁亦芝跟着贺新图来到楼下,贺新图神神秘秘的,也没说要做什么,只是一直走到了别墅门口。
贺新图说:“你在这等我。数十秒钟之后,你再出来。”
梁亦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开门出去了。她没猜到贺新图要做什么,不过从他的行动大概来看,或许是要给她看什么东西?
梁亦芝隐隐紧张起来。她在心底里默数,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按下门把手,开门走了出去。
别墅外是一条羊肠小道,她顺着小道走出来,一路都没看见贺新图的影子。
天色漆黑,四下空气阵阵发凉。走到尽头,梁亦芝拐了个弯,来到大路上。
刚经过转角处,有人冲到面前,拉住了她。
原来是贺新图刚从那头跑过来,他还喘着粗气,在她面前站定,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
“看。”
梁亦芝听见细微的一丝丝声响,类似火苗的声音。
随后咻地一声,在天空中炸出巨响。
梁亦芝冷不丁被这震天响吓到。她抬头朝天空中望去,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呈放射状绽放出绮丽的色彩。
梁亦芝的心脏却在刹那间收缩。
她眯起眼睛,下意识拿手挡在眼前。空中的烟花一声接一声地响,每炸开一次,她的心就跟着猝然一跳。
这震声太响,她慌了神,眼睛瞥见了一旁的贺新图,正在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他的声音被烟花压制住,但梁亦芝依稀能辨认出他的口型。
贺新图在说:“送你的礼物。”
梁亦芝勾起一个勉强的笑脸。
她想尽力抬头去欣赏那烟花,可生理性的本能让她眼神乱瞟。
这时,她又看见了远处,那个燃放烟花的纸箱。她的脚登时向后退了小半步,尽管那个纸箱离他们有好几米的距离。
光线使然,贺新图没发现梁亦芝此刻略显苍白的脸蛋。又或许是他正沉浸在自己准备的惊喜之中,以至于忽略了梁亦芝的反应。
这半分钟让梁亦芝异常地难捱。
终于,最后一簇璀璨的烟花在高空中湮灭后,周遭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他们俩都没说话。只是一秒钟的宁静,也足以放大略显尴尬的氛围,显得冬天的气温更冷了。
梁亦芝也明显察觉到气氛冷场。
她强打起精神:“真没想到……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烟花?在哪买的?”
贺新图回答:“提前买好的,晚上没有活动了,怕你觉得无聊。”
在玉城,他们几人都住在市中心,平时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哪怕过年也是一派静悄悄。
出发前,贺新图想,即使原定的佟镇旅行被打破了,那也没关系。只要制造一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有的特殊回忆,那也算是不虚此行。于是他找了个机会把她叫出来。
只是……从梁亦芝的反应来看,收效甚微。
按她平时一贯的性格,如果感到惊喜的话,那双眼睛会像在光线下被照耀着的宝石,立刻散发出光彩,变得亮晶晶的。除了表情,言语上也会不停地夸赞着,给予最积极的反馈。
他最喜欢看她热烈的回应。
那让人有想把一切都交给她的冲动。
不过烟花效果一般的话,也没关系,他还准备了别的。
贺新图拿出身后的仙女棒说:“来放这个怎么样?”
他递了一根给梁亦芝,从口袋里掏出火机,凑到仙女棒的最尖端,想帮她点上。
梁亦芝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
接过东西的手微微地发颤,她的心脏也砰砰乱跳,拿着仙女棒的手臂伸得很直,她想尽可能地将它拿得离自己远一些。
贺新图的打火机一凑近,梁亦芝的手便控制不住地往回缩,点了几次,都没点上。
贺新图于是把住了她的手:“我来吧。”
终于,前端燃起亮光。贺新图放开她的同时,烟火朝四周迸发出来。
梁亦芝却那被吓得手一松。
才刚开始散发火光的仙女棒被甩在了地上,燃了几秒,沾到了地上的尘土,噼啪噼啪地熄灭了。
贺新图看着地上仅燃了一截的仙女棒,没有说话。
梁亦芝立刻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下子被点燃了,我没拿稳,所以……”
因为她的反应,贺新图忽然对自己的一切行动感到索然无味。
他像小孩子一般,只是一瞬间的无趣,就对所有事物失去了兴趣。
贺新图想起了顾寅言的那句话。
他向当事人求证:“看来你不太喜欢烟花。”
梁亦芝怔然,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也知道,她表现得如此僵硬,注定是瞒不过他的。
她神情颓然,承认:“不是你的原因,我比较怕火,所以对这些不太感冒。对不起……但还是谢谢你准备的惊喜。”
贺新图只喊了她一个人出来,意义足够明确。她没有给对方应有的情绪价值,也是理应感到抱歉的。
贺新图没再深究,只是漠然道:“原来是这样。”
这么一出下来,两方情绪都欠佳。他们没话找话地又聊了两句,贺新图说外面太冷,先回别墅。
再次经过羊肠小道,回去的短短一段路,因为沉默而被拉长了距离。
他们各怀心事,贺新图的话明显变少了,而梁亦芝还在因为刚刚的火苗心悸着。
第36章 疤 他的眼神从那时起变得不一样了。……
梁亦芝和贺新图一前一后上了楼。
走到梁亦芝的房间门口, 贺新图说:“不早了,那早点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他牵了牵唇角,往日跃动的卷发此刻也变得干枯, 黯然无光。
贺新图:“那晚安。”
“……晚安。”梁亦芝开了门,闪进了房间。
她不想把局面弄成这样的。
梁亦芝叹了口气,往床上看去。何嫚洗完澡出来, 已经躺倒在床。即使她现在很想跟何嫚聊天, 可看到她上下打架的眼皮,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何嫚说她头疼, 这会儿身体正不舒服着,还是别打扰她了。
梁亦芝坐了会儿,又悄悄地打开门。
她想看看贺新图还在不在外面。
梁亦芝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探出头,贺新图的房门紧闭着, 走廊上空无一人。楼下也关了灯, 一片沉寂。
梁亦芝刚背手把门合上, 对面顾寅言的房门打开了。
顾寅言一眼就看见了走廊上鬼鬼祟祟的影子。
顾寅言:“你在做贼?”
“比做贼还差一点。”梁亦芝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她走到他面前,往顾寅言身后的房间里瞥了一眼,“蒋徊不在?”
“不在。”顾寅言说, “一晚上神神秘秘的, 不知道上哪去了。”
回了别墅没多久, 蒋徊见晚上没活动, 就又出门了, 说他想去买点东西。顾寅言也没追问,随便他。
“对了,你带了感冒药吗?”梁亦芝突然想起, “何嫚好像头疼,有没有止痛药、感冒药之类的?”
“进来拿。”
顾寅言转身进屋。
他翻出两盒常用药,拿给梁亦芝:“这个先吃一片。另一个,如果不严重的话先不用吃,备着。”
“谢了。”梁亦芝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打量药盒上写的配方和作用。
她半晌都没再有其他动作。
顾寅言盯着她看了会儿,于是了然:
“还有话要说?”
梁亦芝点点头:“有。”
她叹了口气道:“刚刚……贺新图带我去放烟花。”
顾寅言静静听着。
刚刚窗外那几声烟花声响起时,他正站在窗台边。他的房间,窗台外的景色看不见天空中的烟火,可他还是等到那十几秒的响声结束了,才离开原位。
“我有点被吓到了。刚刚差点和他闹了不愉快。”梁亦芝低着头。
顾寅言原以为贺新图虽然嘴硬,但至少他的话会起到警示作用。
看来他把他当成坏人了。
顾寅言在梁亦芝对面的床沿坐下,微微低头,想看清她的神色。
“还没缓过来?”
梁亦芝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刚刚贺新图失落的表情,心里又闷又堵:“他不知道我不喜欢烟花这些东西,也不能怪他。但我实在是装不出很喜欢的样子。”
“那你告诉他了吗?”顾寅言问,“你不喜欢烟花的事。”
“我说了。”
“他问了你为什么吗?”
“没有。”
梁亦芝也以为贺新图会问,可他一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大概没注意到。
“可能他也没想到,会正好是我不喜欢的东西吧,也没来得及细问原因。”
顾寅言坐在她对面,对这个理由不置可否。
他说:“我看只是他没你想象中那么关心你。”
梁亦芝回想,她和贺新图之间确实是没有那么的相互了解。
她不清楚他的背景和过往,只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洞悉过;他并不她了解和讨厌的东西,也不想再继续深究。
仔细想来,她和贺新图之间,一直是一段仅凭感觉就疯狂推进的关系。这也是其中的弊端吧。
梁亦芝说:“你记得我们小时候那次吗?”
“我们俩一起偷偷去看烟花那次。”
顾寅言“嗯”了声。
那是他人生中颇为重要的一段记忆,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那是当年农历新年的最后一天,天气特别冷。
明明呆在温暖的室内就能平安度过的一天,可梁亦芝还是非拉上顾寅言,出了门。
那天,吃过年夜饭,顾家父母带着顾寅言来梁家做客。大人们便在楼下聊天,少男少女们于是自己去寻其他的乐子。
何嫚给梁亦芝发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出来过零点。梁亦芝想,在外面过新年,父母肯定不同意,但短暂地出去和朋友见个面,想必还是会放行的。
他们约在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见面,包括蒋徊也来了。
四人在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吃,热汤暖呼呼的,和朋友在一起,倒品出了比年夜饭更香的滋味。
可是吃完了,他们也没想出来该去哪儿。
正是年关,外面街上的店铺都关起大门过新年,没人做生意,他们只能在大街上闲逛。
过了两小时,梁亦芝父亲打来电话,催她回家。
何嫚不满地抱怨:“你爸真够古板的,每次出来玩都要催你回家,催催催就知道催!”
“算啦,别生气了。”梁亦芝说,“反正现在很晚了,我们也没地方去,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安全。明天咱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好说歹说,何嫚终究是被梁亦芝哄好了。
他们分头回家。顾寅言和梁亦芝一块,先送她回梁家。
回家路上,梁亦芝听见不远处,烟花燃放的声响和小孩子们玩闹的声响传来,似乎就在附近。
梁亦芝心一动,问顾寅言:“好歹也是过年,我们去看看别人放烟花怎么样?”
身边的少年回答她:“你不是怕火么?”
顾寅言听说过梁亦芝怕火的事。她小时候贪玩,不小心被火烧到过头发,从此便有了阴影,被梁父梁母命令禁止靠近一切火源。
可梁亦芝执拗:“我们又不玩,就远远地看看。不然大过年的,多无聊啊,一点年味都没有。”
哪怕吃过亏,年轻气盛的人总有不知无畏的勇气。
他们拐了几个街区,终于是循声找到了正在放烟花的那伙人。
那是在一个废弃的桥头边。那几人都是和梁亦芝顾寅言差不多年龄的学生们。他们买了各式各样的鞭炮和烟花,一个接一个地放着玩。
梁亦芝和顾寅言就在一边远远地看着。
大概看了一会儿,顾寅言认出,那群人里,似乎有一个他很熟悉的身影。
那是之前他曾寄宿的张家的小儿子。他和大儿子曾经天天围着顾寅言转,变着法儿地欺负他。
后来,顾寅言被接回顾家,作为报酬,顾寅言的父亲也给张家的儿子办了转学,来到这个城市。
认出他的那一刻,那个小儿子也正好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梁亦芝并未察觉出不对,只是看着那正在燃放的烟花,喃喃地:“他们上哪儿买来的这么多品种的烟花啊?我怎么一个都没见过。”
顾寅言上前一步,贴在她身后:“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再看一会儿,几分钟,马上就走。”
只是一会儿功夫,顾寅言再一抬头,那个留着平头的男孩已经不见了。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
他们又看了两分钟。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喂——顾寅言!”
顾寅言脊背一凉,沉着脸转身看过去。
刚刚消失的小平头正站在他们背后很远的地方,张着双臂朝他挥舞,像是在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梁亦芝闻声,不解问:“你朋友?”
顾寅言没第一时间回答,只是隔着袖子,拉住了梁亦芝的手臂:“不认识的人,我们先回去吧。”
“快走。”
他刚想带梁亦芝离开。那男孩又朝他们大喊道:
“新年快乐!”
小平头双手拢在嘴边,笑容阴沉地可怕。
“别走啊!我们这么久没见,送你一份大礼——”
顾寅言浑身一凛。这时才注意到,就在他们背后的空地上,放了一个鞭炮。引线已经被点燃,爆发就在千钧一刻。
顷刻间,鞭炮炸开,烟火朝他们这个方向迸发而来。
顾寅言来不及反应,迟疑了一秒。
也就是这一秒钟的时间,温软的身体立刻覆在他身前,扑过来将他整个人推开。
他们身体相撞,往一边倒去,两人撞在了对面的石墙上。
顾寅言顾不得疼痛,立刻起身,搂着她肩膀:“梁亦芝?梁亦芝?你有没有事?”
石墙凹凸不平,梁亦芝的肩膀正好撞在一处突起上,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我没事。”她咬着牙,摇摇头。“你被烟花烫到没有?”
顾寅言脑袋发懵,顾不得去看自己的身上有没有伤。烟火喷射过来的那一秒还在他眼前重复回放。
顾寅言的嗓音不由得变大,神色比方才更冷了:
“你扑过来干什么?不知道有多危险?要是被炸伤了怎么办?”
他很少有不冷静的时刻,可现在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气张家的小儿子如此歹毒,气自己的反应这么迟钝,更气梁亦芝……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前面。
如果不是那烟花的角度偏离了一些,而他们的速度又足够快,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十七岁的顾寅言,有当即拿着火药桶过去,把张家的小儿子连同那一伙放烟花的学生全部炸了的冲动。
那帮小孩子看见他们似乎被炸伤了,立刻一哄而散,嘻嘻笑笑地往来时路逃跑了。
顾寅言抬起梁亦芝的脸,观察她面容的每一处,又将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里没有路灯,他小心翼翼地辨认了很久,
他抬起她的手。梁亦芝倒吸一口气。
顾寅言:“疼?”
“不是。”梁亦芝指了指,声音发抖,“你的手腕……”
顾寅言这时才有功夫想起自己,原来他的手腕还是没能躲开散乱的火星子,被烫伤了一片。
眼看那双日日都在钢琴键上保养甚好的双手,突然肿起一大片,梁亦芝都快哭出来了。
“你的手……怎么办?我们快去医院吧,快点!”
梁亦芝和顾寅言去附近最近的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冲洗,然后打电话给父母,接着打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检查,梁亦芝才发现,她的手也被烫伤了一小块,但比起顾寅言的根本不算什么。医生给他们都做了简单的处理。
回想起一派混乱的那个除夕夜,梁亦芝仍然心悸:“我真的快吓死了。我怕你会因为这个,一辈子都没法弹琴了。”
顾寅言语气漫不经意:“我又不靠弹琴吃饭,你怕什么?况且我被烫伤的是手腕,不是手。”
“可是顾叔叔那么用心地培养你。就算不弹琴,手也是生活的重要工具。如果你有个万一,手被截肢了,我怎么跟叔叔阿姨交代?”
截肢都出来了,越说越离谱。
顾寅言一扯嘴角:“要你交代什么?又不是你干的。”
“但确实是我非要拉着你去看他们放烟花的。”梁亦芝辞严义正,“如果我们不去,就不会被那帮人恶作剧了。”
当时到医院后,梁亦芝在顾世明夫妻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个劲地躬身道歉。顾世明夫妇嘴上虽没讨伐她,但也并未给她一个眼神。
在梁亦芝心里,他们没苛责自己就已经是一种宽恕了。
可顾寅言否定了她的这番言论。
“你说的不对。”顾寅言说。
“应该说,如果不是你,那我被炸伤的就不仅仅是手腕了。”
顾寅言淡淡地望着她。
梁亦芝扑在他身前的那个瞬间,那份慌张、包括那个柔软的触感,他记了很多很多年。
也是从那时起,他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梁亦芝勾了勾唇,对顾寅言笑笑。
她伸手:“我看看你的疤。”
顾寅言抬起胳膊。
她握着他手腕,那个被烫伤的疤,就在突起的腕骨下方。经年过去,加上烫伤后一直有及时的护理,疤痕的颜色其实已经很浅,平时外人根本无法发现。但那一处的皮肤纹理,和正常皮肤还是略有区别。
梁亦芝的手指碰了碰那个疤痕,顾寅言忽然“嘶”了一声。
她一愣,立刻放开手。
顾寅言眉心皱起,偏过头,表情似乎很痛苦。梁亦芝赶忙坐到他身边:“对不起对不起,我……”
面前的男人皱着眉,然而唇角慢慢漾出了一个极浅极轻的一笑。
“……我真服了。”梁亦芝无语地改口。
可她脸上却也是带着笑的
“你这招用过很多次了,顾少爷。”
“但每次都很管用。”
梁亦芝哧一声,不再和他争。
跟顾寅言聊了一会儿,她心里那股郁结总算是消泯了不少。
时间不早,梁亦芝跟顾寅言道了晚安,准备回屋。
谁知她打开门,便跟走廊上经过的贺新图四目相对了。
梁亦芝脸上的笑容又瞬间凝固。
第37章 心跳频率 冲动是魔鬼,也是天使。
贺新图刚从楼梯口上来, 他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经过顾寅言的卧室时,门恰巧开了。
梁亦芝出现在了顾寅言的房门口。
贺新图看了眼房间里的两个人。
其实用不着心虚的, 可梁亦芝站在贺新图的面前,心里的底气忽然就莫名弱了十二分。
贺新图的心情看上去很一般。
他们俩之间刚发生过一场不愉快,转头他还沉浸在低压里, 而她却和别的人在一块嘻嘻笑笑, 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尽管只是简单的打了个照面,可这个节骨眼上, 他们的碰面就是如此的不合时宜,梁亦芝甚至隐隐产生了一种,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愧疚感。
贺新图没和他们搭话, 收回眼,低着头从她面前走过, 回了房。
梁亦芝望着走廊尽头的方向, 随即脑袋被敲了一下。
顾寅言:“愣什么呢?回去休息。”
梁亦芝垂头, 颓丧地叹了口气。
顾寅言从背后伸手, 从下方托住她的额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叹气会变老的,知不知道?”
“我忍不住。我怕他会觉得——”
“你不用为他的情绪负责。”顾寅言淡声道, “你没做错任何事, 也不需要和他多解释什么。如果他真的在意, 就应该主动来问你原因。”
顾寅言的思维只讲究逻辑, 自然不能理解梁亦芝在烦什么。
她回到房间, 把拿来的两盒药在桌上放下。床上的何嫚已经在睡梦中,屋内响起轻微起伏的呼吸声。
梁亦芝还在想着刚刚那一幕。
贺新图方才从面前经过的那个表情,像烙印在了她脑海里。
他看上去很失落, 也没和他们搭话。
她再往深处一想,来这的他们四个都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只有贺新图和他们并不相熟。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他们不经意间的某些举动,会不会让他感觉被排挤了?
洗了个澡的时间,梁亦芝越想越多,从那一个表情里品味出了更多重的苦涩含义。
不过也不排除其中有极大一部分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
梁亦芝想立刻去找贺新图解释,可又怕再解释会显得很多余。
除了要解释她怕烟花,是不是还要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顾寅言的房间里?又和顾寅言聊了什么,所以那么开心?
可这也太奇怪了,如果说人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呢?
偏偏何嫚今天睡得很早,没人能陪她聊些夜话,给她一些中肯的建议。
深夜,淅淅沥沥的声音再次渐响,织起一帘濛濛的雨幕。
雨又开始下了。
梁亦芝起初顾着心事,没在意这雨声。
直到一道煞白的闪光破开黑夜,她半坐起来,才发现大雨如注,玻璃也变得模糊不清。
原本床头开着的一盏小灯随着轰隆一声,给灭了。
梁亦芝摸到开关,按了两下,台灯没反应。
她不敢贸然打开卧室大灯,怕把何嫚给弄醒了。梁亦芝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想再去打开书桌上的那一盏灯,或是打开卫生间的灯,留有一丝光线就行。
只是无论她怎么摆弄,都没有灯亮起的迹象。再仔细一听,空调运作的声音也消失了。
她心里那个疑虑得到了验证。
——停电了。
时间接近一点,周遭一片黑暗,漆黑让密闭空间里的压迫感更甚。梁亦芝打开房门,走廊上也是一片黢黑,原本一楼留的灯也灭了。
四周静悄悄。
梁亦芝想了想,往群里发了条消息。
【你们睡了吗?貌似停电了。】
她大概等了间隔五分钟,还没得到回复。
雨滴倾斜的声音,加上黑暗,让梁亦芝的心情逐渐变得焦躁起来。
算了,她自己出去看看吧。
梁亦芝出门下楼。她准备先检查一下是不是跳闸了,看看能不能把电闸重新打开。
电闸的开关,好像在一楼储藏室的边上。
梁亦芝下了楼梯,循着印象,拐到楼梯背后,储藏室就在那后面。
她看见了储藏室的门口亮着光,似乎有人影在动。看来也有人察觉到停电了,先她一步下来检查。
梁亦芝走过去。
大概是雨声太大,那人没听见她的脚步声。等她走近了,他忽然把手电筒照到了她的脸上。
“是我——”梁亦芝被那刺眼的光芒怼近一照,霎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拿手挡在眼前,对方这才立即关了手电筒。
梁亦芝重新睁开眼。
储藏室门前的位置偏僻,被楼梯隔绝了来自客厅阳台的光线,环境黑到只能依稀辨出个人形。
她看到面前人的轮廓。
个子很高,头顶的头发凌乱又弯曲,是……贺新图?
“贺老板?”梁亦芝喊了一声。
她从黑暗中辨认出,对方的下巴似乎微微动了下,但并没有回应她。
因为这阵沉默,梁亦芝更确认了,面前这个人是贺新图。
贺新图没出声。室内静默,只剩下雨滴拍打的声音,隔开一段距离,像被蒙在巨大的罩子里。
梁亦芝以为,贺新图不说话,是因为晚上的事情,还没恢复情绪。
现在只有他们两人,这或许是一个解开误会的好契机。
梁亦芝主动开口:“贺老板,你是不是……生气了?所以不想理我?”
回答她的,依旧是室外无尽的雨声。
梁亦芝自顾自说:“今天的烟花……真的很抱歉,让你白准备惊喜了。但你的心意,我真的充分感受到了!”
虽然看不清,但梁亦芝还是想尽力准确地表达出她的意思。
“仙女棒那个,是因为我怕被火星溅到,所以一时没拿住。你就当我是过度反应吧,我对烟花这个东西,一直有点阴影。”
梁亦芝慢慢地说着:“我小时候被火烫到过好几次,可就是不长记性。后来有一次,我非要拉着顾寅言一起去看别人放烟花,结果我们俩都不小心被烟花给炸伤了。”
“如果炸到的只是我自己,或许还好,可是我还连累了他,因为这件事,我也一直内疚了很久。”
梁亦芝掌心发汗:“我心里对烟花其实非常抵触,它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我并不是刻意在你面前表现出那个样子的,那跟你无关。我和你保证,这绝对不是借口。”
“刚刚我去找顾寅言,也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正好去拿药,就多聊了几句。”
梁亦芝越说越多,担心对方找不到重点,索性截取最重要的,也是她最想表达的。
“其实,我心里……确实是对你有好感的。我很高兴你能为我准备这些,也不想你因为这件事而不高兴,对不起。”
梁亦芝看向黑暗中,稍显弯曲的头发。她话音微抖:“既然即将发展一段关系,我们之间更加不能有误会。你说对吗?”
她说了这么多,卯足了劲,一口气把嘴都说干了,对面的人还是一声没吭。
没得到贺新图的一句答复,梁亦芝心底有点慌,她说着说着上头了,慌不择言,也没想到,直接跟人家告白了。
雨声交杂在两人之间,时间越久,梁亦芝的尴尬程度也在不断地上升。
终于,她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听上去心情不算轻松。
“你是不是觉得太唐突了?”梁亦芝问,“你别想太多,我没有要得到什么答案,只是想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仅此而已,就是这样……”
慌乱时话会变多,是她的一种应激反应。
可这次的停顿,不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而是眼前高大的男人,正在缓缓向她靠近。
梁亦芝后退一步,只可惜储藏室的门口很是逼仄,一退后她便撞到了墙上。
察觉到一股气息铺面而来,梁亦芝在黑暗中无措地眨巴着眼睛,眼神无处安放。
黑夜更具神秘的吸引力,感官被蒙蔽时,只剩下心跳的频率。
梁亦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感知到,应该是某些意义特殊的举动。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一下触摸到了衣物的布料。她屏住呼吸,拉住了那块衣角,像是攥紧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秒、两秒、三秒……
对方还是没有后续的动作。
……是她会错意了吗?
空气中绷紧的那根弦忽然断裂,就像被她拉多了的琴弦一样,划出毛边,而她仿佛被那隐形的毛边、沉闷干涩的音符给惊醒。
她松了手,丢下一句对不起,仓皇地逃开了。
回到房间,梁亦芝开门关门上床一气呵成。
她跳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两脚不停地上下踢着床垫。
怎么办?!!!
还是感觉很羞耻啊!
梁亦芝整个人掩在被窝里,复盘方才每一瞬间的感受,都没发现床头的灯什么时候唰地亮起了。
她这会儿肾上腺素飙升,诡异的兴奋感让她一直持续清醒到三四点,才困倦地睡过去。
她做了个很诡异的梦。
梦里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而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婚纱,盖着层轻盈的头纱,俨然是这场活动的主角。在她正对面,站着身着黑色西装的贺新图,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拎着裙边,踏上了通往新郎的路引。
正在她迈开步子时,脚下风景一切,登时变成了几块摇摇欲坠的残破的木板。木板下面,是湛蓝深沉的湖泊。
梁亦芝被湖泊上反射出的晶莹波纹晃到了眼睛,踉跄半步。
她一下乱了方寸,抬头看过去,贺新图仍在向她招手示意,让她赶快到他身边来。
于是她鼓起勇气,踏上那几片腐朽的木板。只是她的脚刚一触到平面上,木板忽然碎裂了。湖底的风瞬间掀到了她脸上,将她的头纱卷起。
“说了让你不要走了。”
顾寅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在责怪她没有听他的劝告。
再然后,头顶忽然升起绚烂的烟花,烟火炸下的星点子不停地从头顶砸下来,掉落在山间,引发熊熊烈火。
梁亦芝头顶的白纱也被点燃,她立刻摘了它,往吊桥的反方向逃离。
再一睁眼。
眼前是白白净净的天花板,干净得一尘不染。
她松了口气。
梁亦芝和何嫚洗漱完一道下楼。
她说:“对了,昨天你睡得早,半夜下雨打雷,别墅里跳闸了。”
“真的假的?”何嫚打了个哈欠,“昨晚我睡的还不错,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何嫚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早晨起来神清气爽。
另外三个男生已经在一楼客厅了。贺新图正在盛粥,顾寅言在餐桌前摆碗筷。
蒋徊正在端碗,手指被盛满热粥的碗壁烫到,他咬着大拇指,含含糊糊地问:“我去!亦芝,我看见你发的消息就想问来着,昨晚跳闸了吗?”
“嗯,应该是雨太大了,外面在打雷。”
贺新图正在盛粥,听见动静,回头,和梁亦芝的眼神恰好对上。
贺新图笑笑,主动道:“早安。”
梁亦芝愣了下才回:“早。”
“煮了白粥,还有一些小菜,来吃早饭吧。”
梁亦芝应一声。
从贺新图的反应来看,昨晚的谈话很有效,他们俩成功破冰,消除了误会。
梁亦芝为自己的及时告白庆幸几分。
看来有时候冲动也不完全是魔鬼,也可能是天使嘛。
大家在餐桌前坐下。
蒋徊忽然想起昨晚,问一边的顾寅言:
“对了,昨晚半夜我醒来,看你不在床上,你去哪儿了?”
第38章 书房 所以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在他这?……
蒋徊半夜醒来, 看见旁边的床上没人,他喊了顾寅言的名字,没得到回应。
梁亦芝也看了眼顾寅言。
昨晚, 他也不在房间里吗?不会是停电的那会儿吧?
她转念又一想,反正停电了,就算顾寅言当时下楼了, 也不一定能看见他们。
顾寅言面色沉静:“我在卫生间。”
蒋徊:“那我喊你, 你怎么不应?”
“大半夜,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梦话?”顾寅言端起杯子啜了口, “你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
蒋徊也是因为梁亦芝提到昨晚停电了,才突然想起来这么一出,顾寅言这么解释, 他也没多想。火力被他转移到自己这儿,蒋徊避而不谈:“我就随便出去逛逛, 看看风景。”
第二天的天气, 比前一天要好得多, 天空放晴, 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景色。
昨天行程太满,所以今天上午没有任何安排,大家休息好、准备妥当了才出发。
他们去玩了卡丁车、滑草, 又去逛了逛海洋馆。傍晚, 终于启程回家。
离开佟镇前, 梁亦芝找了个空档和贺新图单独说话。
她买了瓶水递过去:“渴了吧?”
贺新图接过:“谢谢。”
梁亦芝等他喝完水, 才开口:“回玉城之后, 我想请你来看音乐会,不知道你有时间吗?”
贺新图笑说:“我时间都好排,等你消息。”
“行。那之后我再联系你。”
梁亦芝欲言又止:“那个……我那天晚上说的话, 你不用太在意。我也不是想你做什么,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贺新图想了会儿,才回复:“你放心吧,我没把那事放心上,都过去了。人都有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这很正常。”
梁亦芝点点头。
他没刻意提起她那晚的告白,或许是怕她尴尬。她如释重负,她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别扭。
回到玉城,大家不想再劳烦贺新图把他们送回家,于是让他把车开到了HOOK,顾寅言叫司机老张开了车等在那,把大家轮番送回家。
接连几天,梁亦芝回归了原本的日常生活。
因为出去玩了两天,她都没练琴,即将演出的曲目里有一首新的曲子,她回来加班加点,拉琴拉得手指都生疼。
从乐团排练结束,梁亦芝和吴悠去了附近的商场吃饭。
她们俩在里面闲逛,一面挑着餐厅点评着。一般这种便餐,她们都只选择那种好吃又实惠的,一看装潢过于隆重的、消费门槛高的门店,一概忽略无视。
经过一家西餐厅的时候,梁亦芝无意间往店内瞥了一眼。
她眼神飘过,又移回,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形。
如果不是她正面对着玻璃窗外的方向,只是这么粗略一扫,也许真不能认出她来。
林柚在这里做什么?
位于闹市区的商场,出现在这并不奇怪。只是源于对朋友的关心,梁亦芝尤其留意了下。
一个多月以前,她在街上碰到林柚的时候,她穿着简单,身上系着奶茶店的围裙,虽不加粉饰,模样也简单清秀,还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然而今天却格外不一样。
她那身行头,一看就是用心挑选过的;长发披肩又作卷,服饰也选的偏成熟。造型如此精致,看来这场约会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梁亦芝的眼睛又从她对面的人身上掠过。
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是一个戴着眼镜,身着西装的男人。
他们交谈的氛围看上去很不错,林柚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很在意和对方的谈话。
梁亦芝因为这几眼,放慢了步子。直到吴悠步伐快过她,在前面喊了两声,梁亦芝才回神跟上。
“你在看什么?”吴悠站在玻璃门外探头,“认识的人?要打个招呼吗?”
“没事,就是长得有点像。”
她别开眼,继续跟吴悠闲谈,可脑子里已经被其他画面占据了。
那个男人跟林柚是什么关系?梁亦芝忍不住想。
是相亲?还是恋爱?
对方外形看上去商务又精英,林柚不会被骗吧?要不要折回去再看看情况?
总之,梁亦芝直觉她所见到的那面有些古怪。可她到底说不上来,又担心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万一人家是正经相亲,她无故上去,把局面搅黄了怎么办?
梁亦芝最终还是没多问。
上次她跟林柚说完,可以帮她把父亲转院到A市的消息之后,被林柚委婉地拒绝了。
她说现阶段父亲的情况还可以,她不想太折腾他,先等等继续观察看看。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梁亦芝也没多费口舌劝说,让她有需要帮助的再找她。
从林柚现在的状态来看,她貌似比之前好了很多,整个人像吸进了养分,和一个月前懦弱胆怯的形象相比,简直是变得容光焕发。
但愿是她的帮助起了作用吧。
梁亦芝在心底默默想着-
又过了一周。
为了答谢上次帮助她给林柚一份工作的好朋友,梁亦芝决定去朋友的画廊那儿看看。
上次遇见林柚的事,她总是觉得放心不下。
来到艺术馆,梁亦芝进门,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好友。展厅中间站着一群人,尚恩站在白墙前面,正指挥工人们把画挂到墙上。
她喊了对方一声:“尚恩。”
尚恩朝梁亦芝的方向看过来,见到人,一双眼立刻弯了:“亦芝?你来了。”
她跟身边几人打了个招呼,交代好了才过来。
“见你一面真难。”尚恩佯装不满地开她玩笑。
梁亦芝笑说:“忙的是你,大画家。”
梁亦芝和尚恩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尚恩的父亲和梁亦芝的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小时候两个小女孩经常凑在一块。后来尚恩举家移民去了国外,但他们每年都会回来看望家里的老人,所以只有逢年过节,她们才会约上见一面。
尚恩三天两头的到处飞,而她是个按时按点上班排练演出的打工人,怎么可能忙得过她。
梁亦芝看向工人们刚刚挂上墙的作品,她问:“那幅画叫什么?真好看。”
“你说那个?”尚恩看了眼,“那是我这次准备了最久的作品,你真有眼光。”
“叫什么名字?”
“《鸢尾花》。”
“真不错。”
梁亦芝感叹。
尚恩的绘画天赋很高,功夫又扎实,所以她才刚十八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海内外小有名气的年轻画家。
梁亦芝很是羡慕她。她虽然在音乐上有那么点灵性,可在绘画上那真是一窍不通,她只能欣赏,要是让她作画,还不如把尚恩的眼睛蒙上随便乱画的几笔。
发觉自己带的东西还没送出去,梁亦芝抬手,拎起手里精美的包装袋:“给你买的礼物。”
尚恩看见了礼品袋上的标志,惊讶了一声:“你给我买东西干嘛?这么客气。”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尚恩的笑容却很真实。
梁亦芝记得,尚恩有很多这个牌子的首饰,除了一条手链,倒是不贵,就是难买。国内没有货,她托人问了好几家店才买到。
尚恩收了礼物很是欣喜,可转而又眯起眼:“这该不会,又是为了你那个朋友吧?”
“绝对不是。”梁亦芝举双手郑重声明,“上次让你帮忙就很麻烦你了,再说了,这就是个小礼物,我没别的意思。”
尚恩哼哼两声。
梁亦芝目光逡巡了一圈馆内的人:“林柚她今天不在吧?”
“你找她有事?”尚恩说,“不过很遗憾,她今天请假了。”
“请假?她生病了?”
“说是这么说。”尚恩递给她一个眼神,“不过请假的理由嘛,你都懂的吧。真病假病谁知道呢?”
梁亦芝了解尚恩的为人,她很善良柔和,通常很少未知全貌就在别人面前随意揣测。林柚请假这种小事,她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去了。可她既然提出来了,就代表其中有蹊跷。
梁亦芝问:“怎么回事?”
尚恩拍拍她的肩:“我劝你,还是别太担心林柚的事了。”
“你记得你刚推荐她过来的时候,跟我怎么说的吗?”
梁亦芝回想了下。
她告诉尚恩,她有个朋友家道中落,父亲重病在医院,急需筹钱。她手腕又有伤,所以想帮她找一份清闲又稳定一些的工作。
尚恩说:“其实她一开始来的时候,我也挺心疼的。她干活很努力,有时候我没叫她加班,她也会主动来帮忙。”
“但是最近……怎么说呢?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别的情况。”尚恩朝附近瞄了两眼,嘴贴近梁亦芝耳侧,“林柚最近是不是找到什么靠山了?你之前不是说她家里破产了,但我发现最近她背的包、用的东西都不便宜啊。”
“前两天,她新戴了一条项链,C开头的那个牌子你知道吧?一条大几万。不是我故意想猜,但就是让人很好奇嘛。”
梁亦芝提出了心底的猜测:“会不会是仿品之类的?”
“不可能,你知道我的眼睛,不可能看错的。”尚恩言之凿凿,“就算是仿品,一个人哪会在同一时间段,出现这么多仿品,太刻意了吧?”
尚恩人心细,对各类品牌都很熟悉,会观察到这些变化也不奇怪,但……
尚恩声音放得很轻,低低地说:“反正我觉得,无非就是两种情况:要么是她有对象了,要么就是她突然成暴发户了。”
结合尚恩的话,梁亦芝联想到了几天前,在西餐厅外见到的那副画面。
难道那个西装男,是林柚新交的男朋友?
可是据她观察,那两人之间的来往,不像是情侣之间的互动,看上去虽然聊得投机,但没有任何亲密的行为。
难道真如林柚自己说的,她最近的状况好起来了,所以也不需要她的帮助了?还是说她自己找到了某条出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好。
梁亦芝想,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该为林柚感到高兴。
这个话题实在是耗费她心神,梁亦芝决定先不想了,她挎着尚恩的手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说她了,带我看看你的画吧。”
尚恩筹备的这场展出下个月才开放,她带梁亦芝在画廊里逛了一圈。
结束后,梁亦芝请尚恩去了一家餐厅吃饭,两个人互相聊了聊近况,因为太久没见,她们有说不完的话题,拖到接近半夜才回家。
又过去了半个多月,天气越来越冷了。
早晨起来,梁亦芝打开日历,检查演出日程的时候,突然想起,马上就要到顾寅言的生日了。
每年给顾寅言过生日,她最头疼的就是该送他什么礼物。
顾寅言这人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爱,不论送他什么礼物似乎都不够特别。
梁亦芝思来想去,想着有好几天没见了,干脆去顾寅言家找他一趟,顺便聊聊天,看看能不能给她开辟一些新的思路。
梁亦芝在手机上和顾寅言打了声招呼,约好时间。
当天晚上,她结束排练,直接去了顾寅言家。
揿响门铃后,是江姨来应的门。
梁亦芝跟江姨问候过道:“江姨,顾寅言呢?”
“顾少爷还没回来呢。”江姨给她倒了杯果汁,“梁小姐,你先坐。”
“谢谢江姨。”
顾寅言提前嘱咐过江姨,让她准备晚饭,说梁亦芝要来家里一起吃,还特地准备了几道她爱吃的菜。
江姨又问了梁亦芝饿不饿:“晚饭我快准备好了,等下顾少爷到家就可以开饭了。”
梁亦芝笑笑:“麻烦你了江姨!你手艺好,好久没尝你做的菜了,我都快馋死了。”
“梁小姐,你比顾少爷的嘴要甜多了。”
江姨长期和顾寅言打交道,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有过多的交流。难得和梁亦芝这种爱捧场的在一块,还没说两句,眼尾就笑出了好几道褶。
江姨回了厨房,梁亦芝就在客厅里等着。
等了两分钟,她觉得有些无聊,想起上次和顾寅言在书房里听了歌剧,于是想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唱片或者书之类的,打发下时间。
书房的门没关。
梁亦芝推开进去。
一楼这里的书房,更像是一个顾寅言用来听音乐、或者是进行其他放松消遣的私人空间。
书房格局很大,落地窗面朝着阳台,一架施坦威摆在最中间的空地上。窗外的常青树和傍晚柔和的光线,倒映在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顶盖上。
旁边的书架和柜子上放满了书,一些整理收纳起来的唱片柜和唱片机。
梁亦芝走到桌前,想翻翻里面的唱片。
她刚抬手,目光忽然留意到桌面上的一本书,底下压了一张白色的纸片。
鬼使神差般的,她拿起那本书,把露出一角的白色纸片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拍立得相片。
照片里,一个女孩头顶着生日帽,捧着蛋糕,鼻尖被其他人恶作剧点上了白色的奶油,她也不生气,眼神盯着镜头,笑容天真烂漫。
梁亦芝愣住了。
她看着照片出神,女孩的笑脸,让她的思绪也仿佛跨越了时间长河。
所以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在这?
第39章 恰空 他又何尝不是一只容器。
梁亦芝垂着头。
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过身去。
顾寅言今天穿着休闲,头发似乎也没怎么打理过,刘海的纹路自然凌乱。
“看我看见了什么?”梁亦芝举了举手里的照片。
“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顾寅言扫了一眼她手里握着的拍立得, 声线平稳:“之前谢昀离职那天落下的。”
“你帮我捡回来了?”梁亦芝恍然大悟,“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本来想还给你的,忘了。”
顾寅言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 视线落在相片里女孩那张熟悉的笑脸上:“你看到它, 不会难过?”
梁亦芝摇摇头:“有什么可难过的?这张照片把我拍得多好看。”
梁亦芝知道,他是担心她看见了照片会触景生情。可是事情过去了那么久, 她认为自己已经完全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了。
顾寅言没附和她的孤芳自赏,转而问:“来这里找什么?”
“没什么,随便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顾寅言又说:“江姨饭做好了。”
“那去吃饭吧。”梁亦芝把照片随手放到桌上, 掠过顾寅言,先他一步出去了。
顾寅言回眸, 看了眼她脑后飘动的长发。
他的手落在那张拍立得上。
手指触到女孩的脸, 笑容依旧灿烂可人。
他拉开桌面下的抽屉, 将照片收好, 这才出去。
江姨手艺很好。梁亦芝的确不是在无脑吹捧,刚上餐桌,看到那一大桌子色泽诱人的菜肴, 她便开始夸赞, 说江姨的手艺跟她母亲的一样好, 如果江姨在她家, 她肯定要让江姨天天给自己做饭带去上班。
江姨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和寡言少语的顾寅言在一块, 难得一次被人如此热情地对待,也是笑开了花。
她说:“梁小姐你喜欢的话,以后再来, 顾少爷可以提前和我说,我好好准备。”
“谢谢江姨。”梁亦芝咧开笑脸,又问顾寅言,“我要是平时没事,能来你这蹭饭吗?”
顾寅言抬眼:“平时来也没见你问过。”
梁亦芝嘿嘿一笑。
“对了。”顾寅言问,“上次说帮林柚父亲转院的事,你问过她了没?”
梁亦芝拿着汤匙的手一顿,在白瓷的汤碗里又重新放下,轻轻搅了搅。
“她……好像暂时不需要了。”梁亦芝答得含糊,“她父亲好像恢复得还不错。”
“确定不用?”顾寅言没察觉出她的不对劲,“那我就跟医院那边转达了。”
“等等。”一听他要拒绝,梁亦芝立刻说,“还是……再等一等吧,我再劝劝她。”
生病这事没有预兆,谁也说不清楚未来的某一天情况是会变好还是变坏,顾寅言这边的资源也很难得,她还是先保守一些,过两天再问问看林柚。
只是……梁亦芝直觉,林柚的情况有些她还没弄清楚的地方。比如尚恩说的那些来历不明的奢侈品,还有她碰见的在西餐厅见面的那个男人。
她也在犹豫,要不要跟顾寅言提一提这件事。可是他之前就劝过自己不要那么热心,她还曾振振有词地和他吵了一架。现在说她怀疑林柚有问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更何况顾寅言还选择相信了她,帮林柚找了医院,她更过意不去了。
想来想去,梁亦芝索性决定,还是先不说了。
顾寅言看她半天没动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敲了下面前的盘子:“你在杀鱼?”
“啊?”
梁亦芝低头。她刚夹了一块鱼块,被江姨煎得软嫩酥脆,鱼肉轻轻一碰就碎了,还被她用筷子戳得碎成泥。
“你老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什么?”
“没事……我就是发呆。”
顾寅言没继续追问,再次强调:“就算是找别的关系,专家也需要提前约,记得跟她说一声。否则之后如果情况紧急,会很难办。”
“我知道。”梁亦芝面上不显,只是暗自沉沉地叹了一声。
她端着碗,又品了品刚刚顾寅言的这几句话:
“我怎么觉得你刚刚跟我说话,好像对下属?”
“有么?”
“非常。”
顾寅言微抬了下眉毛,同样夹了个鱼块,送进嘴里:“上司应该没这么好说话。”
梁亦芝撇撇嘴。
她和顾寅言聊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正事。
梁亦芝问他:“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准备怎么过?”
“平安无事地度过。”
顾寅言对生日这种日子其实不太看重,也不喜欢铺张浮夸的仪式感。
但某人就不同了。
他叮嘱梁亦芝:“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梁亦芝来了兴致,她咬着筷子尖问:“怎么样的算花里胡哨的?”
顾寅言觑她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还是很多年前,有一回生日,正好恰逢是顾寅言从国外回来的日子。为了庆祝这双喜临门,梁亦芝和何嫚、蒋徊他们约好了一块来机场接他。
顾寅言刚从出口处走出,抬头。
栏杆外站着三三两两的路人,他看见鬼鬼祟祟躲藏在他们背后的三人,心头即刻升起不好的预感。
随后,一道靓丽扎眼的颜色被展开在他面前。
梁亦芝三人拉着一张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欢迎顾少爷回归祖国怀抱!
在视野接收到那一抹红色信息时,顾少爷当即闭上眼,把高领毛衣的领子拉至口鼻上方,闷头华丽地调转方向。
顾寅言不是很想再体验一次这种热烈到社死的仪式感。对他来说,平淡的、普通的,就已经足够好了。
吃过饭,把梁亦芝送走后,顾寅言独自进了书房。
他本来就没请多少佣人,江姨到点也离开了。
偌大的别墅,只剩下顾寅言一个人,而他把自己再次关在了这间小小的书房里。
房子再大又怎么样?或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外,比起开阔敞亮、富丽堂皇的地方,他倒更偏爱这种密闭的空间,比如书房,比如放着鱼缸的地下室。
小时候,当他在寄宿家庭受人欺负、或者不得不呆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他最期待的就是能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里。
不用受人非议、不用玩文字游戏、也不用考虑别人的行为里究竟有几份真心。
呆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就像被装进了一只有限的容器。
世界被缩小,杂念被剔除,宇宙间只剩下他自己。
顾寅言站在收集着唱片的柜子前选了很久,最后拿出了一张CD,放到了唱片机上。
由几个简单的音符引入,小提琴细腻的音色缓缓回荡。
他选的这张唱片,来自一位外国小提琴家出的专辑,里面收录了一些他演奏的古典乐经典曲目。
室内静静流淌着乐声,是维塔利的恰空。
其实这位小提琴家算不上有名,但顾寅言却独独很欣赏他演奏的这一首。偶然一次听过现场演出后,从此这个版本,成为了他的最爱曲目之一。
恰空在最开始时,只是一首节奏为三拍子的舞曲。随着17世纪传入意大利,它开始作为一种成熟又极富表现力的音乐结构而广为流传。
有无数乐曲家曾以此为定调,创造了许多作品。他们把自己的灵魂,装进了“恰空”的骨架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乐曲。
中间接连的变奏时强时弱,像呜咽又像抽泣,一点一点将音乐推向高潮。
琴弓和琴弦的每一次拉扯都像是理智与情感的互搏,激情地上扬又飞速地落下。
矛盾与纠结在翻飞的琴弓□□现得淋漓尽致。
暗室里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顾寅言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坐下。
他仰头抿了口,红酒的涩味很苦,回甘却绵长。
梁亦芝的那张拍立得,被他攥在掌心,卡纸的四角微微蜷起。
顾寅言看着它,大拇指在卷翘的边角处来回地摩挲,想把它抚平。
他极轻地从鼻腔里叹了一声。
差点就要被她拿回去了。
顾寅言听了会儿,心头被乐曲炽烈的情绪充盈得满涨。他又走到唱片机前,换掉了音乐。
下一首曲子,他也已经听过了不下百遍。
这首音乐没有旋律,仅是简简单单的念白和叙述。
他在国外那几年时,都是伴着这首独一无二的曲子,消磨时间、锻炼心志。
顾寅言边听,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他端着杯子,垂眸打量。里面的液体晃荡来去,水平面始终保持着与地面平行。
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容器,想把他渴望的、期盼已久的,全都装进去。
只是他拥有的实在很少,所以哪怕是一点点,他都想竭力保存好-
次日。
顾寅言今天起得很早,开车去机场接一个人。
他到得早,但没提前下车,在车里坐着,等待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发去航站楼。
他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站在出口处。
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个女人。长发全部束起盘在脑后,发际线和额前都用发胶打理地干净,没有一丝碎发,利落整齐。
驼色风衣的扣子扣在最上端,腰间系着系带轻轻舞动。
那女人的五官虽然和他没那么像,可细看就能发现,两人的脸型、鼻梁高度甚至唇形都如出一辙。
见到顾寅言,她步伐果断地迈向这里。
于榕眉梢微挑:“让你来接我,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顾寅言回:“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于榕握着行李箱的扶杆,推给他,
顾寅言顺势接过。
他又问:“呆多久?”
“一周吧。”
“有点久。”
于榕侧过头,睨了顾寅言一眼:“怎么?你有事瞒着我?”
顾寅言没回答她的疑问,他带她来到停车场,问:“准备住哪?”
于榕上了车,应道:“你家。”
顾寅言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下:“你要住我家?”
“妈妈住儿子家,有什么问题?”
顾寅言回答她:“我不适应。”
于榕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道:“别人说这话我还信,你是忘了你自己的适应能力有多强了?”
于榕侧目,打量自己的儿子,看他开车抹方向盘的模样行云流水,成熟得令她陌生。
回忆起过去,她感慨道:“以前刚把你送走的时候,你每次都哭。后来我一直安慰你,只要你考好了,爸爸妈妈马上把你接回家,你立马就止住了。”
“后来假期结束把你送回张家,你也不哭不闹的。”于榕眼里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情,“小时候你多懂事。”
顾寅言坐在旁边的驾驶座上,目光直视前方的大路。
他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没搭理她这句话。
于榕双手抱臂,仰躺在座位上:“我听你爸说,他上次回来,被你气得不轻。”
顾寅言:“只能怪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你爸年龄大了。”于榕墨镜下一双眼懒散地打量挡风玻璃前的景色。“他现在可跟当年不一样,你没事别老气他。”
“你是他老婆,我气他,你哄着他不就行了。”
于榕皱皱眉,啧了一声:“你们父子俩都嘴硬。”
顾寅言跟母亲的关系,比起和父亲要缓和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母子有多亲密,只是他能做到和母亲心平气和地讲话,仅此而已。
在他成长过程中,父母之间永远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每当父亲板着脸,说要把他送走时,母亲就会说:“寅言,你好好的。如果你这次成绩好的话,妈妈就跟爸爸说,马上把你接回家。”
顾寅言不喜欢寄人篱下。
在他年龄还很小的时候,他试过胡闹,学着其他小朋友和父母相处时那样,各种撒泼打滚、同母亲无理取闹地说,他想留在家里,他不想走。
他试图通过耍无赖的方式,让父母依从。
然而这种手段在他那对严苛的父母那永远行不通。
母亲告诉他,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能够无条件顺从他的。父母对他是这样,外人更是这样。
她说,她在教给他这个社会的法则。
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你好,哪怕是父母也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你的要求。
如果你有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出什么来做交换。
他也试过违抗。
然而他的父母就像是被下了程序的电脑机器,说一不二。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初中时要参加一场数学竞赛。
当时张家的大小儿子知道他第二天要考试,故意偷走了他的包和准考证。顾寅言想着,既然这样,那他干脆就不考了。
一方面是他心底从始至终都认为,这种考试对他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
另一方面也是他想试探下,如果父母知道了他是被别人欺负才没法参加考试,会不会因此心疼他、把他接回家。
结果跟他想象中一样,也有点不一样。
母亲质问他为什么没去考试时,他做了自己平时最痛恨鄙夷的行为,打小报告。
然而母亲听了他讲述的,却只当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她确实去找了张家那伙人,也狠狠地责令了他们。
可当顾寅言提出他想回家时,母亲却说:“没参加考试,等于还没达到我们要求的成绩。你就留在张家,准备下一次竞赛吧。”
从那时起,顾寅言明白了某个道理: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凡是想要得到的一切,必定是有交换条件、且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
他一直遵从着这项真理。
第40章 茉莉珊瑚 最优秀的朋友。
梁亦芝是在顾寅言母亲来了三天之后才知道的。
她给顾寅言发消息:
【阿姨来了你怎么没跟我说?!!】
顾寅言轻描淡写的:【又不是国家领导人。】
【但是不拜访一下, 太不礼貌了吧?】
得知顾寅言的母亲只待一周就走之后,梁亦芝当即决定,今晚就去一趟顾寅言家。
去之前, 她先买了两三套昂贵的礼品带上,毕竟空着手去总不太好。
晚饭后,梁亦芝来到顾家。
进门前, 她有点紧张, 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时的情景。她站在门外,对着手机屏检阅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随后挺直腰背,摁下门铃。
见到仍是江姨来应门后,梁亦芝松了口气。她迈进门槛, 悄悄拉着江姨的手问:“江姨,于阿姨在客厅吗?”
江姨也配合地小声答应:“夫人出去了。”
竟然不在?
见江姨被她带得也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梁亦芝尴尬得笑了声。
她松了口气, 可心情就像考试还没交卷一般, 不敢放松。
她音量恢复正常:“我来看阿姨的, 她要是不在,那我先等等。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江姨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不太清楚,不过顾少爷在楼上, 可以问问他。”
梁亦芝说了声好, 把自己买的礼品在玄关处放下, 上了楼。
她来到顾寅言的卧室门口敲了敲, 无人回应。又去楼上楼下的书房找了一圈, 人也不在。
按她对顾寅言的了解,他只能在地下室了。
她乘坐电梯下来,进入幽蓝的海底世界。
梁亦芝走下阶梯, 站在巨型的鱼缸前,俯身看鱼。
不得不说顾寅言把他们养得很好,色彩斑斓的鱼群安逸地游来游去,跟在室内竖着尾巴巡逻领地的猫没什么不同。
缸底养了许多品种的茉莉珊瑚,长长的触手随着缓速的水流,轻轻漂浮。
梁亦芝并不懂养鱼有什么意思,如果让她来选择,她还是会养性格活泼、也更能提供情绪价值的猫猫狗狗们。
只是它们的生命比起人类实在太过短暂,她一直怕自己无法承担失去后的痛苦,所以从来没养过任何宠物。
大概站了五分钟,她才发觉自己看得有些入迷了。
刚领略到鱼群们的一丝魅力时,电梯“叮”地一声响了。
顾寅言从电梯里走出来。
梁亦芝意外:“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出门了。”
顾寅言身上穿着睡衣,踩着舒适的棉拖迈下阶梯:“刚刚在洗澡。”
“于阿姨呢?我带了东西想来跟她打个招呼的。”
“你来早了。她吃过晚饭,临时出去见个朋友。”
梁亦芝耸耸肩,继续把目光放回到鱼缸里的鱼群身上。
她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梁亦芝说:“顾寅言,我好像有点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看鱼了。”
“为什么?”
“它有一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魅力。”梁亦芝盯着面前经过的鱼群,思维跳跃,“和音乐很像呢。”
她又问:“我想知道你每次看鱼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顾寅言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女孩趴在玻璃前的剪影。
梁亦芝回头:“是不是在想你那个白月光前女友?还是你那个暗恋对象?”
顾寅言看着她单纯又狡黠的笑脸。
还真是只会瞎乐。
他答得敷衍:“我什么都不想,放空。”
话毕,他旁边的沙发微微陷下去,梁亦芝坐了过来。
她关心起他:“你跟我聊聊呗,我帮你出出主意。”
“不需要。”顾寅言谢绝,“你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梁亦芝不放弃,她今晚似乎铁了心地要问出他的近况:“你和那个暗恋对象,到现在还没进展?”
顾寅言轻点了下下巴:“无。”
“怎么会呢?”梁亦芝不明白,“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吗?或者是她之前交往的男生是什么类型的?”
这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顾寅言思忖良久,才慢悠悠答道:
“……除了我这种类型的。”
梁亦芝倏然一滞。
这个回答,太不顾寅言了。
鱼缸的灯光设备散发出幽暗的蓝光,打在他侧脸上。昏沉的色调,衬得他眼窝更深地凹陷下去。
梁亦芝很少见到顾寅言露出那样的神情。
她笑了一下,试图带动气氛:“别这样说啊。你要是这么说,我都有点心疼了。”
她手肘趴在沙发靠背上,侧过身来面对着他:“你明明很优秀,干嘛这么没信心。”
顾寅言淡淡地反问:“我哪里优秀?”
梁亦芝“嘶”一声,像在责怪他明知故问。她掰着手指和他细数:
“你看,你长得好看,除了相貌优越,家世背景又好。不仅钱多得花不完,性格还体贴靠谱。连我这个朋友你都能这么仗义地照顾,你女朋友肯定也会很幸福的。”
顾寅言轻笑了声:“真该让她听听你这句话。”
“对吧!”
“既然我这么优秀,”他看着她问,“为什么你没喜欢上我?”
他预料中的迟疑没出现。相反,梁亦芝又快又坦率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喜欢你啊。”
顾寅言整个人像忽然扎进了海底,耳边传来悠长尖锐的一阵耳鸣。
“作为朋友的喜欢。”她温声道。
随着她这句话音落下,他耳边那阵轰鸣也在霎那间消失了。
作为朋友的喜欢,这一点也不奇怪。
顾寅言告诉自己。
梁亦芝努力安慰他:“别那么没信心。我知道,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顾寅言头往后仰,枕在靠背上,懒懒地回了句:
“嗯。你说是就是吧。”
柔光映在他修长白净的脖颈上,喉结处微微突起。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闭了闭眼。
顾寅言似乎是累了,拿小臂遮住了眼睛。
“你还好吗?困了?”梁亦芝以为他不舒服,拍了拍他肩膀。
手心触到顾寅言的睡衣时,梁亦芝脑海里忽地闪现过什么。
这面料触感……似乎有些熟悉。
配合地下室幽暗的环境氛围,无端让她想起了,之前在佟镇的那个夜晚。
停电的那三五分钟,在被气息裹挟的巨大压迫感下,她情急之中攥在手里的衣物布料。
那面料的质感,和顾寅言的睡衣材质,竟然这么像。
梁亦芝稍稍抬起四指又放下,再次在他睡衣上轻抚了一把。
因为周遭一片漆黑,所以感官带来的刺激,给她的印象尤为深刻。布料表面柔滑的触感、棱纹,每一处细节实在都太相似了。
怎么会这么像?
这衣服的料子,是巧合吗?
她又摸了两下。
手被人把住,顾寅言张开眼:“耍什么流氓?”
梁亦芝耳朵一红:“没有,就觉得你这衣服料子挺好的。”
她站起来:“你妈妈应该快回来了。我们上去吧。”
梁亦芝走在前面。
诡异的雷同,让她心里隐隐泛起一丝波澜。
但她只当这是巧合。
衣服的面料如此大众,偶然有一两款相同的触感也不足为奇。
梁亦芝和顾寅言一起坐着电梯上楼。
门刚打开,她就听见了于榕在和江姨对话的声音,方才的疑惑顷刻间抛到脑后。
于榕:“这些没有什么营养的东西,就不要堆在家里了,占地方。”
“还有蔬菜水果牛奶这些,一定要保证新鲜。放久了能及时丢的就丢,不花你的钱,不用心疼。”
梁亦芝还没见到于榕的人,就先听见她那几句尖利的话,顿觉头疼。
顾寅言走过去:“江姨,你不用听她的。就按原来的习惯来。”
于榕回视的同时,恰好对上了梁亦芝的眼睛。她脸上挂起生涩礼貌的笑意,对于榕道:“阿姨好。”
“亦芝啊。”于榕简短地应了下,目光又落回到儿子身上。“你跟我杠什么劲,吃进你肚子里的东西,一定要保证干净卫生、食材新鲜。”
顾寅言:“你要是想管这么多,最好还是去住酒店,我也给你省省心。”
于榕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满。
梁亦芝见状过去,拎起自己带来的东西:“阿姨,我今天来的时候随便买了点东西。这个是您爱吃的那家蛋糕,你尝尝味道和以前还一样吗?”
她伸手:“江姨,麻烦你帮忙切一下吧。”
于榕的表情总算松动几分。
于榕一直很喜欢这家连锁品牌的蛋糕甜品,国外买不到,梁亦芝来之前便想着带上了。
于榕道:“亦芝,我真羡慕你妈妈,有你这么机灵的女儿。女孩总是更贴心的,我怎么就没生出个女孩来。”
“我妈也常说羡慕您,顾寅言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啊。自己看外人,总是要更宽容一点的,再说顾寅言现在是成人了,他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咱们就享受生活,别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了。”
于榕对她这几句话很受用。
相识这么多年,梁亦芝其实一直觉得于榕为人有些尖酸刻薄、眼高于顶。可是每每碰上她,迫于于榕带给她的压力,她却又不得不表现出一副讨好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有点虚伪。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于榕问梁亦芝:“亦芝,你现在还在乐团工作?”
“是的阿姨。”梁亦芝回答她。
“还没交男朋友吗?”
“还没……”
于榕状似惊讶:“你看你和寅言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找着对象,该不会想着以后搭伙过日子吧?”
“怎么会呢?”梁亦芝立刻甩头,“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再说了,我们年龄还小,没那么着急。”
她呵呵干笑了两声,看向顾寅言。
她眼神求助:快让你妈少说两句。
于榕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抢在顾寅言前面先发话:“没有就好。”
“我一直怕你们俩拿对方做挡箭牌,就准备耗着不找对象了呢,没有的话就好。”于榕的目光落回顾寅言身上,“你们俩都有各自的圈子,要让你俩硬凑一对也不太合适是不是?”
顾寅言坐在沙发那头,沉默不语。
梁亦芝说:“于阿姨,你放心吧。而且,我现在也有在联络的对象了。”
“真的?那真是恭喜你了!回头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爸妈。”
于榕面带笑意,又往顾寅言的方向瞟了眼。
梁亦芝简单问候过,任务完成便迅速逃离。
只剩下顾寅言和于榕。
顾寅言也没心思在客厅继续待下去。
他上了楼梯。于榕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
“寅言。”
顾寅言脚步没停。
“寅言。”于榕说,“不要让我提醒第二次。”
于榕:“亦芝这姑娘是挺好,我对她也没什么意见。但顾家的儿媳妇有其他的人选,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念头,毕竟你也看到了,她对你,确实没那个意思。”
她语重心长:“你得听爸爸妈妈的话。”
顾寅言踏上最后一级阶梯,转身。
回应于榕的,只有无情的合门声。《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