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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长街 另有其人。


    梁亦芝今天受大学同学邀请, 来参加一个室内乐社团的演出。社团名叫身聆古典,会不定期在外举办一些小型的演出。


    今晚有一场五重奏室内乐音乐会。


    梁亦芝请了贺新图来听这场演出。室内乐的规模比管弦乐团小很多,更注重乐器与乐器之间的配合协调。


    演出结束, 梁亦芝站在台上,微笑着和其他成员们鞠躬谢幕。


    她拿着琴下台时,贺新图就等在边上。


    梁亦芝一眼发觉他, 走到人面前:“觉得怎么样?”


    “一场美妙的洗礼。”贺新图说。


    梁亦芝笑了笑:“有点遗憾, 今天没有巴赫呢。”


    “我觉得这个更好听。”贺新图想了想,说不上来, 又抽出身后的邀请函看了一遍,“……安东·德沃夏克,《G大调第二号弦乐五重奏》。”


    他对着曲目单笨拙地棒读的样子, 让梁亦芝忍俊不禁。


    演出结束,她背着琴和贺新图一块往外走。出去时, 碰上了社团的发起人、也是邀请她来演出的小提琴手, 她的大学同学大良。


    大良经过时叫住她:“小梁, 哪位啊?不介绍介绍?”


    小梁是大良给梁亦芝起的外号, 他们俩名字里都有一个字同音,因此也就他一个人爱这么叫。


    梁亦芝还没介绍,贺新图已经举起手, 面带热切的微笑朝对方问好。


    梁亦芝简单给双方介绍过, 互通了下姓名, 大良立刻说, 正好有机会, 今晚请他们一起去吃饭,感谢梁亦芝这次来演出。


    梁亦芝先是用眼神询问了贺新图,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 委婉地拒绝了大良,说他们还有事,下次再聚。


    大良并不介意,让他们之后常来玩。


    走出会场后,贺新图说:“小梁这个外号很可爱。”


    “你也想这么叫?”


    “行吗?”


    “都可以。”梁亦芝说。


    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她又问:“不跟大家一起的话,我们两个人去吃点什么?”


    贺新图四下看了看,抬手指了街边一家门店:“那就吃这个怎么样?”


    梁亦芝看过去,是一家川菜馆。


    她面露难色:“但……我不太能吃辣。”


    贺新图这时才仿佛想起来:“抱歉,没有先问你的意见。”


    他们最后选了一家看上去很干净的大排档。


    梁亦芝和贺新图面对面坐着,点完菜后,她开口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会不会不喜欢和不熟的人一起玩?”


    之所以问起这个,是因为她看见刚刚贺新图面对大良的邀请兴致并不高。加上上次,原本两人的约定,临时把她的朋友们加了进来,她担心他会因此心存芥蒂。


    没想到贺新图却说:“你说反了,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一起玩。只不过也分场合,我更喜欢人少一点的。”


    “没什么压力,也没有那么多顾忌。”贺新图看着她,耐心解释,“跟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就像拆盲盒。”


    “盲盒?”


    贺新图:“能拆到跟我志同道合的人,也能拆到跟我完全相反的对立面。如果拆到了前者是惊喜,拆中了后者,也能让我学到更多新的东西。”


    贺新图给她举例:“比如巴赫,比如德沃……”


    梁亦芝笑了下,柔柔地提醒:“德沃夏克。”


    贺新图打了个响指。


    “看吧,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惊喜。”


    梁亦芝觉得他的观点很神奇。他对她来说,好像也是一个藏着未知可能的盲盒,他带给了她很多的新奇感。


    饭毕。走出店内,梁亦芝问贺新图:“你家住哪儿,离这里远吗?”


    贺新图只答:“不远。”


    “靠近城北?”


    “我住哪不重要,”他笑着说,“先送你回去。”


    他们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走着走着,行人逐渐变少,路灯透过光秃秃的树杈,影子投在地面上。


    贺新图提起:“对了,有一件事还没问过你。”


    “现在,能告诉我你害怕烟花的原因了吗?”


    梁亦芝一时没悟到他的意思:“什么?”


    她大脑反应迟钝:“你不知道?”


    “那天结束之后,你还没告诉我。”贺新图说。


    风声喧嚣,梁亦芝耳边忽然静了。


    几天前在别墅的那个晚上,她记得很清楚。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拿捏着分寸,加上过于紧张,独自回到卧室后,她默默埋在被窝里,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复盘了很久。


    她记得她一上来就和贺新图解释了她为什么会那样抗拒烟花,就是不想误会积压过久。


    可是,他现在却对她说,他不知道原因。


    梁亦芝停步。沉吟片刻,她说:


    “……我们第一天到别墅的那天晚上,停电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贺新图对她的答非所问皱了皱眉,他微微仰着头回想:


    “我知道前一天晚上停电,是因为你在群里发了消息。那天我睡得很早,停电的时候,我已经在房间里睡着了。”


    猜想得到证实,梁亦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浑身的血液都聚集到了头顶。


    她盯着贺新图的头发一直看,看久了,双眼都慢慢失焦。


    蓬松的弧度、卷翘的发稍……她分明看到了,为什么会认错?


    如果贺新图在房间的话,那么她在储藏室前面碰见的人是谁?


    细枝末节串联起来,却能形成闭环。


    所以,原来她在顾寅言的睡衣上发觉的那股熟悉感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因为主角根本就另有其人。


    梁亦芝的头脑很混乱。


    被狂风吹得混乱,被事实冲击而感到混乱。


    贺新图开车把她送回了家。一路上,梁亦芝的脸色都很差,贺新图几次想撬开话匣子,也没成功。


    渐渐的,他也不说话了。


    到了住处,和贺新图道别后,梁亦芝下车。


    她背着压在后背上沉重的大提琴,拖着无力的身躯往回走。


    她没进小区,反而沿着门口的那条街,漫无目的地一直走。


    她曾经很多次和朋友们提起,她家门口,有一条很美的梧桐大道。这个季节,梧桐的叶片早就掉光了。枯黄的树叶被踩在她脚底,一声一声干脆地响。


    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这条街好长好长,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她走了很久,才迷失在十字路口,看着行人来来往往,男男女女穿梭来去。梁亦芝想到了之前顾寅言也陪她走过很多次这条街,替她背着背上这把琴。


    梁亦芝还是觉得困惑。


    她想不通,如果是顾寅言,为什么在她认错人的时候,他没有表露身份及时纠正她。


    为什么任由她一顿输出,却只是藏匿在黑暗的角落里不言不语?


    她不介意他窥探她的秘密,因为她早就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分享给了他。她也不是因为告白错人而感到难为情,遵从情感的表达并不值得让她羞耻。


    可她就是想不明白,顾寅言为什么要那么做?


    甚至还……对她做出那种亲密的举动,让她误以为,他就是他。


    后知后觉的战栗感从尾椎骨缓缓地攀爬至上。


    狂风呼啸而过。


    梁亦芝现在开始才觉得,原来天气早在她还没留意的时候,就变得这么冷了-


    周六晚上,乐团照常在音乐厅进行演出。


    顾寅言听完音乐会,去到了演职人员出口。


    出口外,有不少观众捧着花等在那。


    顾寅言没挤过去,在相隔一段距离的位置,静静站了一会儿。


    过了大约五分钟,他等的人才出现。


    梁亦芝和吴悠走在一块。


    她跟吴悠有说有笑,聊天时转过头,注意到了站在她们正前方的顾寅言。


    她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僵硬。


    顾寅言眯着眼睛。


    若是平时,梁亦芝见到他,会第一时间举起手,兴冲冲地跟他打招呼。可她刚刚明明和他对视了,却装作看不见,波澜不惊地和吴悠继续说话,只留给他半个侧脸。


    顾寅言直觉,她今天的表现很奇怪。


    他站在走廊这一头,等她走到他面前了,梁亦芝也没和他说话。


    还是一旁的吴悠先和他搭话:“嗨!你又来接亦芝啊。”


    “嗯。”


    顾寅言嘴上应着,一双眼却一直黏在梁亦芝脸上。


    他看出梁亦芝心情不佳,只以为她是碰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准备等一会儿上了车再问问她。


    “琴给我吧。”顾寅言伸手,要替她接过琴,梁亦芝却冷不丁侧开身,不动声色地躲了下。


    她淡淡道:“今天不用你送,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顾寅言没说话。


    静默了两秒,他道:“我送你过去。”


    梁亦芝面无表情:“不用。”


    “你约了谁?”


    梁亦芝回答得很慢: “……何嫚。”


    “何嫚今天晚上在参加活动。”


    梁亦芝一顿,改口说:“我记错了,我和……”


    顾寅言:“蒋徊今天被他爸扣在公司,现在还在加班。”


    梁亦芝唇瓣动了动。


    她懊恼着,一口气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顾寅言契而不舍:“你去见谁?”


    梁亦芝被拆穿了借口,她搜罗自己的联系簿,没好气地说:“我约了贺新图。这样总行了吧?”


    没等顾寅言回答,她垂着脑袋,快步从他面前离开。


    吴悠站在一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她怯怯地问顾寅言:“那个……你们吵架了?”


    “亦芝她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的,好像有心事。晚点等她心情好点了,你再问问她吧。”


    顾寅言简短地“嗯”了声。


    他看着剧院门口那个影子,被沉重的大提琴压着,脚下却生风。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他至少能感受到,她在躲他。


    第42章 鸢尾花 她心烦意乱。


    梁亦芝回到了家。


    她心烦意乱。


    她很讨厌这种把心事憋在胸口的感受,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把问题拖着不去解决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顾寅言,只是出于本能的,下意识对他感到抵触。也是第一次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拥有属于她的私人空间。


    她需要时间静一静,等她说服自己了,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收到林柚的电话, 是在两天后。


    电话里, 她声音慌慌张张,说想约梁亦芝出来见一面。


    她们把地点约在了梁亦芝家附近的一间咖啡店。


    梁亦芝到的早, 选了窗边人少一点的地方坐下。心底暗自思量着,林柚找她会有什么事?


    她的位置正面对咖啡厅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见梁亦芝,林柚今天并没有背尚恩口中的名牌包包, 身上也不见有什么招摇的饰品。


    只是当她坐下,微微俯身时, 梁亦芝看见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吊坠被掩在林柚外套的领口下, 只因为她动作微微晃动几下, 也被梁亦芝捕捉到了。


    果真和尚恩说的一样。


    梁亦芝提前给她点了杯热拿铁, 服务员正好送上来。


    她把拿铁往她面前推了推说:“有什么事,你说吧。”


    林柚支支吾吾,迟迟开不了口。


    她抬眼瞥向对面的人。梁亦芝今天难得的沉静, 看着窗外, 一语不发。


    她心头一跳。


    林柚喉咙咽了咽, 酝酿三五秒钟后终于道:“是这样的, 亦芝。”


    “……这个请求可能很过分, 但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所以只能来求你。”


    “你能不能……再借我十万?”


    梁亦芝看着她。


    她静静问:“你爸爸出事了?病情恶化?”


    “……是,”林柚无力地提拉了下脸部肌肉, 默了会儿才道。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之前欠你的三十万我还记得,你放心。之后我肯定会一起还给你的,不用等很久!我很快就能还上。”


    “不用等很久?”梁亦芝重复一遍,“你有筹钱的办法?”


    “……反正,我一定会还的。”林柚埋着头,不敢直视梁亦芝的眼睛。


    梁亦芝点点头:“那我们现在一起去医院,看看你父亲。”


    她拿起手边的包包就起身,林柚惊慌失措:“等等!”


    林柚:“他现在昏迷不醒,你去了也没用的。”


    “是么?”梁亦芝坐下,又掏出手机,“既然这样,还是按之前我们说的,先帮他转院到A市吧。A市那边的医疗资源更好,我现在就给顾寅言打电话。”


    她拿出手机拨电话,没有直接从通讯录打开,而是在号码键摁下一个个数字。


    她当然没有真的打给顾寅言,只不过是为了逼林柚说实话。


    林柚见她动作果决,按下了通话键,登时泄了浑身的力,她垂眼说:“不用!不用打了……”


    梁亦芝放下手机。


    林柚继续说:“不是我父亲,是我……资金周转上出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林柚吞吞吐吐,唇瓣嗫嚅了半晌,梁亦芝被她的磨蹭劲弄得快要失去耐心。


    她说:“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的话,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吧。”


    “你最近那些项链和包包,是怎么来的?尚恩给你开的工资应该不至于那么高吧?”


    “就是……别人送的,还有二手收来的,没有那么值钱……”


    “谁送的?那个爱穿西装带眼镜的男人?”


    林柚被她这一句吓得大惊失色:“你怎么……”


    “我在餐厅外面碰见过你们。”她肃着脸,“他是你男朋友?”


    “不……不是的。”林柚头快低到了桌子底下,梁亦芝几乎只能看见她的发顶。


    欺骗是她无法接受的底线,林柚事到如今还不想跟她说实话。


    林柚过了很久才道:“钱……有一部分是我自己赚来的。”


    “赚?你上哪赚的?”


    林柚低声:“我……买了一些股票。”


    “股票?”梁亦芝震惊,“你去炒股?”


    她难以置信:“林柚,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哪来的信心去炒股?”


    千算万算她都没想到。


    她原来甚至有过一些不堪的猜想,觉得林柚可能找到了一个大富大贵的好人家,愿意为她买昂贵的奢侈品,甚至承担父亲的手术费。


    可她实在是没想到,林柚竟然在炒股。


    梁亦芝身边玩股票的人不少,她父母也或多或少有些小投资,但怎么也不会是林柚这种境况的人。


    林柚慌忙解释:“亦芝,你听我说。我认识了一个人,就是……你碰见的那个男人。”


    “他之前是一家小型私募基金的经理,眼光很独到,而且手里有很多市场内幕消息,绝对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他才带我不久时间,我就赚到了很多,就像你看到的现在这样。”


    林柚两手不安地挫着:“我没有骗你……我父亲确实在医院治疗,前期的医药费,也是靠这个才维持的。”


    梁亦芝对她的话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信任:“林柚,你现在这个情况去炒股,根本跟赌博没差。”


    “我有思考过的亦芝!我是真的投入之后有回报了,所以我才想继续的。”


    梁亦芝:“既然这么能赚,那你现在还来找我借钱做什么?”


    “我……”林柚语噎,“我真的没办法了。上次加仓之后,我以为还能大涨一波。可我没想到,才刚买入就开始不停暴跌,我又借了点钱投进去,现在……全部都赔完了。”


    “我知道我一时贪婪,冲动投了太多。但是你相信我!”林柚身体前倾,抓住了梁亦芝的手,力气不小。


    “亦芝,就最后一次,他说了现在只是行情动荡,之后会回归平稳的!等这次赚回来,我肯定就收手了!”


    “你放开我!”梁亦芝挣开发疼的手,语气也没了之前那么克制,“你知不知道这是杀猪盘啊!你还想往里投,投的血本无归吗?”


    “我——”


    她冷着脸站起:“钱我不会借你,自己想办法。还有尚恩那边,我会跟她说明情况,你也不用再去画廊了。”


    林柚一双眼含着泪水,急切地摇头。


    “之前我给你的钱,借条还在我那,今年之内必须还给我。”梁亦芝深深吸了口气保持冷静,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抖得那么厉害。


    “否则我会报警。”


    林柚知道梁亦芝有多心软。


    一开始她也是利用了她的心软和大方,才从她那里获取了这么多的好处。


    见梁亦芝如此决绝,林柚还想抓着她手和她辩解求情,又再次被梁亦芝甩开。


    她冷着脸,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咖啡馆。


    梁亦芝走在街上。


    她没有围围巾,甚至连大衣的扣子都没扣上。


    刀剑一般的冷风刮在颧骨上,简直要刺破皮肤。她只觉得当初那个为了林柚东奔西走的自己可笑万分。


    因为这事,梁亦芝对尚恩觉得很抱歉。


    她给尚恩去了个电话。


    她在电话里真诚地向她道歉,尚恩也只说没事的,林柚在画廊里承担的工作本就不多,让她别放心上,并且很快就把林柚开除了。


    梁亦芝能够如此坦诚且迅速地和尚恩承认她的疏漏,但和另一个人却不能。


    尚恩画展开幕那天,梁亦芝赶去给她捧场。


    尚恩的画展主题名为“破·立”。油画的展出顺序从前往后,分别展现了坠入深渊后走出泥沼、浴火重生的概念。


    梁亦芝定制了几个精美的大号花篮,在开幕当天送过去。


    和尚恩碰面,预祝她画展顺利之后,梁亦芝便开始一个人逛展。


    尚恩在国内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开幕当天,展厅的客流量还挺高。


    梁亦芝回到展厅入口处,准备依着展厅顺序往前走,一幅一幅地仔细欣赏。


    她刚开始看,就听到身后入口处有保安和入场观众在争执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都是朋友的画展,梁亦芝放心不下,静静等了两分钟。见他们还没休战,她走过去。


    梁亦芝上前问:“怎么了?”


    保安见过她和尚恩在一块,知道她是尚恩的朋友,答道:


    “这个人,一直吵吵着要找人,我们问过了尚老师,画展工作人员里根本没这个人,他还执意要进去,还说要见尚老师。”


    “我是尚恩的朋友,有什么你可以跟我说。”梁亦芝转向那个男人问,“你找谁?”


    她打量他几眼。


    那男人长相普通,身高也不高,瘦瘦弱弱的模样。因为过瘦,他脸颊凹陷,下巴也很尖,上面蓄满了胡子。


    男人说:“我啊,我找林柚。”


    男人眼尖,注意到了他话落之后,梁亦芝脸上的细微变化。他忽然笑了:


    “怎么?看你这表情,你也认识她?”


    “不认识。”梁亦芝冷声,“有什么事情你跟她私下沟通,这里是公共场合。”


    “她欠了我不少钱,人又联系不上。我听说她在这上班,我找过来了你们又告诉我,没这个人。”男人轻呵一声,“玩我呢?”


    梁亦芝太阳穴紧紧地跳了两下。


    他环视一圈巨大气派的展厅,贴近梁亦芝身边:


    “这里这么多画,她这老板很有钱吧。林柚欠的那些,对她来讲就是个小数目。你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帮员工一点小忙,把她的债还了。”


    他阴柔的语气,让她极度不适。


    梁亦芝退后半步,面色沉静:“林柚的事情你找林柚,跟我们没关系。”


    男人轻蔑地笑了下,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没关系是吗?没事,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觉得有关系。”


    梁亦芝盯着他。


    那男人说完便绕开脚步,想进展厅,身后高大魁梧的保安拦了他。


    男人顿觉不爽,嗓音拔高:“钱不还,画展也不让看?”


    他声量不小,引得后面排队入场的观众纷纷把视线投向这里。


    “行,堂堂艺术家就这样自视清高啊?连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客也不让进?”


    保安厉声道:“我们需要确认你有没有潜在的危险。”


    男人嗤笑了声,张开双臂,姿态嚣张:“来啊,随便搜。”


    保安还算靠谱,将他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没搜罗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事已至此,门外还有许多看客,尚恩是公众人物,不能引发负面的舆论。他们没有权利将人无故拦截在门外,只得把他放进去。


    梁亦芝对保安说:“你们还有人手吗?再派个人跟着他吧,保险一点。”


    她嘱咐过保安,自己也跟在那男人身后,开始逛画展。


    展馆很空旷,所以人虽然多,但并不算密集。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走在人群中。他步履不急不缓,双脚微微的外八,一下一下地在光滑的地面上踢着走。


    他偶尔抬头看画,偶尔脑袋又转来转去,百无聊赖地看看画展里的其他人。


    他就像个隐形的定时炸弹。梁亦芝不敢放松警惕,隔开好长一段距离,隐在人群之中盯梢。


    一直到快逛到展厅结束的地方,那男人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反倒是梁亦芝看起来更加鬼鬼祟祟。


    之前让跟着的保安大概也觉得隐患已经排除,被对讲机那头叫走了。


    梁亦芝稍稍松了口气。


    这次画展的最后一幅画,是尚恩向梁亦芝介绍过的,她耗费了最多心血的那幅《鸢尾花》。


    画布上,一丛一丛紫色的鸢尾花紧簇在一起,青绿色的花叶伸张,看上去非常柔软。


    在作为最后一幅收尾的画上,尚恩希望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画面虽然是静态的花朵,但色彩运用却极为大胆。


    男人站在那幅画面前,手插进裤子口袋,昂起头凝视着。


    梁亦芝皱了皱眉。


    他刚刚一副走马观花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爱揣摩艺术的人。为什么突然又在这幅画面前驻足欣赏起来了?


    梁亦芝走近了几步,忽然发现男人插在口袋里的手一直在动。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起,男人低头,从数几串钥匙中挑选着什么。


    展馆内银白色的光照下来,梁亦芝才看见,他从一串钥匙中,拿出了一把折叠刀。


    她心一惊。


    刀刃在远处泛着微凉的冷银光,形成视野中的一个点。这刀很小,又藏在数十把钥匙里,所以保安才没察觉。


    男人把小刀打开,握在手里。


    他没多犹豫就扬起手,拿刀朝画布上刺去——


    梁亦芝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朝对方冲过去。


    她抬手,使出全力拦住了他的手。


    刀尖就悬在画布上两公分左右。一旦被刺破,后果不堪设想。


    梁亦芝死死顶着那把刀,握着对方胳膊的手因为用尽全力,微微颤抖着。


    “滚开!”男人眸光狠戾,抡臂想挣脱桎梏。可梁亦芝抓得太紧,根本逃脱不了。


    但即使梁亦芝力气再大,对方还是比她多空余一只手。


    他举手就想朝她扇过去,身后蓦地又出现一人将他拦击。


    那只手被扭到身后,男人吃痛地嚎叫一声,拿着刀的手也松开了,一整串钥匙哐当一声砸到地上,在空旷的展厅里响起回音。


    这下展厅里的其他游客全注意到了这个角落,纷纷看过来。


    顾寅言抬腿,一脚干脆利落地把那串钥匙踢出去老远。


    他下颌紧绷,把人压制住,看了眼梁亦芝道:“去叫保安。”


    “好。”


    没来得及追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梁亦芝二话没说,跑去找工作人员。


    等几个安保人员来了后,终于将那男人押送走。他嘴里还在不停叫嚷着什么,不甘心地频频想回头。


    梁亦芝在原地看着,紧张的心情就像死后余生,她的心脏还在狂跳着。


    察觉到顾寅言走到自己身后,她看一眼,心虚地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跟着那个男人开始。”他语气不好,说话都像带着股结冰的寒意。


    顾寅言插兜,立在她身边:“走吧。”


    “去哪?”


    “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第43章 圆舞曲 她自私地想留住一切。


    梁亦芝跟着顾寅言来到外面。


    还没等走到车边上, 顾寅言转身拦在她面前。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傻不傻?那个人手里拿着什么没看见?上去就抢,就凭你一双手就想拦住他,你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顾寅言很少生气, 但他生气的样子很吓人。口气又冷,目光也带着怒意,加上生硬的态度, 梁亦芝被他弄得有点怵。


    她脖子微微缩了缩, 声音变小:“……尚恩她跟我说过,那是她很爱惜的一幅画。我不能看着它被毁了。”


    顾寅言更来火:“她的一幅画, 比得上你的命还重要?”


    “……”


    他看她低着头,一语不发,憋着股劲转身就走。


    顾寅言脚下像踩了风火轮, 梁亦芝差点没追上。


    她跟在顾寅言后面上了车。


    气氛实在太差,梁亦芝想转移矛盾, 问他:“你今天怎么会来画展?”


    顾寅言冷着脸回:“你自己看看你多少天没理我。”


    梁亦芝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


    上一次见面, 还是从乐团出来那天, 她无缘无故和他摆脸色, 事后也没一句解释。


    顾寅言知道,尚恩画展开幕,她必定是会来的, 干脆直接找到了这。


    还好他来了, 也幸好他来了。


    顾寅言见她偷偷摸摸地跟踪别人, 才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梁亦芝冲上去跟那个瘦弱男人赤手空拳的画面仍然在他眼前回放。


    顾寅言冷冷道:“你最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跟了他那么久。”


    他虽然了解梁亦芝, 但也知道,她不是那种什么情况都会贸然上去冲锋陷阵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梁亦芝眼神躲闪。


    她说:“那个……说来话长。咱们别在这吧, 有种被审问的感觉。可不可以找个放松一点的地方?”


    她想了想,眨眨眼:“去你家吧。”


    顾寅言看她一眼,没好气地发动车子。


    回到家,梁亦芝进了那间书房。


    门刚被合上,她就听见身后顾寅言道:“解释吧。”


    ……这么着急干嘛?


    梁亦芝在沙发上坐下,说:“那个男人,是来找林柚的。”


    顾寅言蹙眉:“那林柚人呢?”


    “尚恩把她开除了。”梁亦芝抿抿唇。


    她早知道,该让他知道的还是迟早得让他知道。


    她露出无奈的微笑和他坦白:“还记得我们之前吵架吗?被你说中了,林柚的确是骗我的。”


    “她拿了我借的钱去炒股,全部赔光了,甚至还借了外债。刚刚那个男的就是来催债的,可能是想在画展上闹事,让尚恩替林柚还钱。”


    “顾寅言,你真的很厉害。”


    经历过一场闹剧,她这会儿觉得浑身无力,声音里所有力气都被剥离,“你什么都能猜对……你什么都知道……”


    这听上去并不像是让人高兴的夸赞。


    顾寅言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她。


    现在正值晌午,阳光照射在沙发上的梁亦芝身上,她耷拉着眼皮,像一株失去了生机的植物。


    顾寅言眸色深沉:“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劝你么?就是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


    反正事实已经如此,梁亦芝早就放弃了和他争辩:“你说得没错。是我太天真了。”


    她这幅样子,顾寅言倒觉得更加不爽。


    他没有要和她争辩谁对谁错,这本来就不是一场比赛,他更没有想要指责她什么,错的人并不是她。


    顾寅言问:“你怎么了?”


    “从前两天开始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个?”


    梁亦芝垂着头没说话。


    顾寅言微微软下了语气:“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梁亦芝窝在沙发里,声音软绵绵的:“你就当我是觉得丢人吧。毕竟我之前那么理直气壮地反驳你,到头来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傻子。”


    就算梁亦芝没说,但顾寅言知道,碰上这种事是个人都会难过,更何况她那么用心地为林柚忙前忙后,对方还反过来想吸她的血。


    他最清楚她有多心软,对别人付出几倍的真心,却也会收到几倍的伤害。


    “你不傻。你只是——”


    “不用安慰我。” 梁亦芝很轻很轻地吸了下鼻子,为了不让顾寅言看出来。


    “你不用为我的情绪负责。”


    如此耳熟的一句话。


    梁亦芝心里很别扭,对自己,也对顾寅言。


    如果这时候顾寅言上来使劲地安慰她,她只会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处处都需要依赖着别人。


    她宁愿他这会儿像之前一样和她争,搬出道理来数落她,反而更好受些。


    顾寅言看了她两眼。


    似乎是判断出,这会儿无论他说什么话都无法为她排忧解难。他不再多言,自顾自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在架子上挑挑选选。


    他问:“要听点音乐么?”


    音乐是调解人情绪最好的利器。


    梁亦芝摇头。


    顾寅言不语,继续在架子上翻看着,渐渐从她的余光中淡出。


    室内静了一会儿,直到钢琴声响起。


    梁亦芝一顿。


    她坐着的沙发正对着阳台,背后是那架许久没人碰的施坦威。她看不见后方,但应该是顾寅言在琴键上按了两下。


    顿了两秒之后,又响起几个连续的音阶。


    钢琴下开始流淌出流利的音乐声。


    他在弹琴?


    梁亦芝默默竖起耳朵。


    开头是几个简洁音符构成的引子,随着和弦叠加进入,旋律开始变得更加丰富。


    轻盈的乐符在琴键之间跳跃,节奏加速着慢慢试探。或急或缓、或强或弱,曲调慢慢上扬,音色俏皮又悦耳。


    梁亦芝终于坐不住,被惊得转头去看。


    不是因为顾寅言的技法有多么震撼。


    而是他弹的这首曲子,和他的个性着实不太搭调。


    曲子来自肖邦,名字和他的旋律一样可爱又俏皮,叫做《小狗圆舞曲》。


    梁亦芝背过身,看着顾寅言坐在琴凳上专注的样子。


    这曲子节奏极快,他十指翻飞,手下的音符仿佛也幻化出了形态,像调皮又雀跃着甩动的小狗尾巴。


    忽上忽下,摇摇摆摆,围着主人原地打转。


    轻快灵动的音律带着足以感染人的情绪。


    旋律上的眩晕感,挠得梁亦芝心痒痒,她唇角不知不觉地跟着音调上扬。


    她双手趴在沙发背上,下巴搁在那上面,静静注视着钢琴前那个挺拔淡然的身影。


    她学习了二十几年音乐,知道歌曲的力量有多强大。


    文字无法注解、语言无法表达的涵义,他用直白的音乐给她说明了。


    他在安慰她。


    他想让她高兴起来。


    这首乐曲很短,大概也就两分钟左右。最后几个轻盈的音符荡下,一曲终了。


    顾寅言放下手,看向沙发上的人。


    “好久没听你弹琴了。”梁亦芝一双眼重新亮起了色彩。


    她真心地夸赞:“你弹得真好。”


    “觉得我弹得好的话,就不要再生闷气了。”


    “哦——”梁亦芝嘴巴长成一个圆,拖着长音回答他。


    听上去不情不愿,但她的眼睛总是不会骗人的。


    这首曲子给了她启发。梁亦芝想着,养条小狗的话或许真的能对心情有帮助。


    她喜欢像吴悠的博美那样的小型犬,如果不是的话……


    她看一眼顾寅言。


    一只大金毛或许也不错吧。


    心底的烦躁被一扫而空,面对顾寅言的那种混乱感也随之被厘清了。


    坦白说,顾寅言真的很懂她。他知道她的喜好,了解她的习惯,清楚该怎么样才是投其所好,怎么样用最快的方式,让她开心起来。


    她忽然生出一个很自私的念头。


    她自私地,想要跟这个人做一辈子的朋友,长久地享受和他在一起的舒适感、默契感。


    只要在他身边,她的心就能安定下来。


    她自私地想要留住这一切。


    梁亦芝托着脸,看着顾寅言,缓缓开口:“对不起。”


    顾寅言说:“什么?”


    “前两天跟你摆脸色,对不起。”梁亦芝说话的语速慢慢的,“我……碰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但是本来好好说出来就可以的,告诉你我不高兴、告诉你我现在想自己静一静,这样就可以的。我却偏偏选择了最不好的一种方式。”


    梁亦芝说着说着垂下了眼:“这几天,你心里肯定也不舒服吧。”


    顾寅言只当她说的还是林柚的事情,他并没有承认:“不用想太多,我比你好一点。”


    梁亦芝轻轻嗤了一声。


    她继续说着:“我那样对你,其实也是因为我不想面对现实。我知道,朋友之间太熟悉了,有时候可能会产生……一种错觉。”


    “会对对方产生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会忍不住……想窥探对方的隐私生活。”


    她神色定定:“但是这些都只是好奇对吧?只是因为对彼此太关心了,所以忍不住想要知道的更多一点。一不小心跨越了雷池,那也是很正常的。”


    梁亦芝思绪混乱、口不择言,想到哪句就说哪句,也不顾对方能不能领会到她的意思。


    她生怕这些话,如果今天再不说出口会来不及。她害怕他们的关系发生改变,也不希望这样长久维持的平衡被打破。


    她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敢看顾寅言的眼睛,只是盯着地板。


    但她能感觉到,顾寅言那道凉而粘着的视线。


    他离她不远,却好像被她隔开了一整片旷野。他只能在对岸的另一边,无声地看着她。


    在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被改变了。


    顾寅言眼底微凉,他应了声:


    “嗯。你说得对。”


    第44章 壁龛 她从不知道顾寅言有这样的癖好。……


    听见顾寅言这句话, 梁亦芝心里那块大石悄无声息地落下。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她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味。


    她想让一切都保持原样,永远走在她认为的正轨上。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 都不重要。那只是朋友之间一时的误会,短暂的错觉。


    只要没人说出口,她就可以当它不存在。


    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梁亦芝故作语气轻快, 对顾寅言说:“这么久没弹琴, 也没见你退步嘛。”


    顾寅言道:“梁老师教得好。如果某人不影响我,应该还能弹得更好。”


    梁亦芝头头是道地说:“如果没有我, 就等于没有我爸。没有我爸,你就失去了一位优秀的老师。”


    顾寅言挑了挑眉毛。


    干净的双手抚了抚黑白琴键,他思忖了会儿, 抬手把琴盖合上。


    几句轻松的玩笑话,点破了这稍显僵硬的气氛。


    梁亦芝回过神, 想起正事还没着落。


    她问他:“林柚现在找不到人……你说怎么办才好?”


    梁亦芝有些担忧。林柚的事情必须尽快做个了结, 她不希望自己和身边的人再为此受到影响。


    比起她, 顾寅言显得淡定许多:“惹了这么多麻烦, 她当然会躲着。想要找她,大概只能逼她自己出现。”


    梁亦芝茫然地看着他。


    顾寅言说:“你没联络我这几天,我查了下她的背景。她父亲确实重病在医院, 但治疗一段时间之后, 现在已经好转了很多。”


    “他们家的生计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她妈妈现在在一间食品厂里工作, 这是他们家目前唯一的稳定收入来源。”


    梁亦芝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帮你联系医院的时候。”他瞥她一眼, “但也仅限于此。炒股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顾寅言脸色稍沉, 敛眸道:“我们就通过正常的渠道联系她,如果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断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 我想她会出来的。”


    梁亦芝问:“……这样,好吗?”


    “你觉得刚刚那个男人来找她,会比我们找她情况更好吗?”


    梁亦芝不说话了。


    顾寅言面无表情,态度凉薄:“自己做出来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顾寅言这一番话说得稀松平常。他对朋友慷慨仗义,但对于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他向来是漠然置之。


    梁亦芝在心中叹了口气。


    暂时也只能按他这么说的来办。


    把话说开了之后,梁亦芝心底面对顾寅言的那股别扭劲儿少了很多。


    情绪和人抒发,有了宣泄口,被欺骗过后的挫败感也逐渐消平。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碰见这样被坑的情况。


    但好在,她调理心态的能力还算不错。


    为了更好地帮助自己恢复心情,梁亦芝这些天找了点事去做。


    她在网上看到了救助流浪猫狗的公益活动,主动联系了救助站,去当了志愿者。


    她跟着救助站的其他人一起,去接管情况危急的小流浪们,把它们送到医院治疗。


    梁亦芝有时间的时候,偶尔还去医院看望一下它们。


    看着曾经在外流浪、伤痕累累的小猫小狗境况开始好转,变得活蹦乱跳,她的心好像也被一张柔软的布包裹起来,逐渐愈合。


    人算什么,有时候小动物或许比人类更能领会你对它们的好。


    除此之外,梁亦芝还去体验了些手工。


    曾经她因为觉得自己的手长的不好看,一向有点排斥这类开放的手作活动。


    她去尝试了陶艺,给自己烧制了一个花瓶。还去了调香室,做了diy调香。


    仿佛就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沉迷的一发不可收拾。


    调香室有很多项目可选,梁亦芝给自己做了个香薰蜡烛,想着给朋友们也带点礼物。


    她给何嫚选了香珠手串,给蒋徊选的是塔香,给顾寅言的则是一款香牌。


    这些制品每一步都是出自她手工捏制,虽然加上了那么点工作室的老师辅助,但香味香料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听说承载的物件不同,同一款香料也会呈现出不同的味道。


    她更加期待朋友们收到后的反馈了。


    这精力不输体力活,梁亦芝在满是香气的工作室里沐浴了一整天,出来时已是腰酸背疼。


    但她还不想马上休息,她想趁着这香味还浓郁,赶紧把礼物给送出手。


    出来后,梁亦芝先联系了何嫚。


    何嫚这会儿正忙工作,焦头烂额,说她现在急需找一款品牌方要求的腕表作拍摄道具。


    找了好几家店,也没租到,于是她找顾寅言借了表。正想去他家取,临时又走不开。


    梁亦芝听了道:“那我帮你去取吧,正好我也要找顾寅言。”


    何嫚嚎叫:“呜呜呜亦芝!没你我怎么活!”


    梁亦芝打车出发,准备取表的时候,正好把自己做的香牌送给顾寅言。


    她坐在车里,手里捏着装着香牌的盒子。香牌四四方方,上面印了她挑选的图案和文字,写着最简单朴素的祝愿:平安幸福。


    她端着香牌,对着车窗照进来的光线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甚是满意这个作品。


    怎么说也是第一个送出手的,她有预感,顾寅言一定会喜欢。


    那头,顾寅言也在回家的路上。


    梁亦芝比他到的稍早,他说:“不用等我,东西在房间里。你直接拿吧。”


    他的房门没锁,梁亦芝挂了电话,直接就进去了。


    顾寅言的卧室几乎比她家的客厅还要大。除了睡觉休息的区域,旁边就是一个开放式的衣帽间。


    他的所有衣服和配饰之类的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深灰色的橱柜里,按照颜色、大小收拾得妥帖得当。


    衣帽间里还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镜,几乎占满了一面墙。


    梁亦芝没进过这里,参观了一圈,她暗自感叹一声。


    她在中间摆放手表的饰品柜里扫描几眼,很快就找到了何嫚说的那款表。


    她取出来,拍照发给她。


    等待何嫚确认的时候,梁亦芝又左右打量了会儿这个豪华的衣帽间。


    她忽然想到,干脆就把香牌藏在这,这样顾寅言回来的时候自己发觉,是不是更惊喜些?


    有了想法,她便行动,梁亦芝立即开始寻找能放置香牌的地方。


    左看右看,放在饰品柜里太明显,挂在衣柜里又怕他找不着。


    经过穿衣镜时,梁亦芝习惯性照了几眼。


    她意外一瞥,发现镜子的右边边框下,似乎有一道缝。


    起初,梁亦芝还以为是做工问题,尝试拿食指推了下,谁知整面镜子竟然意外地移动了。


    镜框卡在轨道里,响起轻微的摩擦声。


    梁亦芝傻了眼。


    她一直以为这面镜子是嵌在墙上的,原来是做成了可以推拉式的移门。


    她再次尝试拉了下,想把镜子回归到原位。谁知这一拉,又发现——


    这扇移门背后,竟然还有一面柜子。


    那是一个嵌在墙体里的壁龛,一共有好几层。


    这个设计太出乎人意料,梁亦芝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更让她诧然的,是她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东西。


    梁亦芝愣在原地。


    这个隐秘的角落里摆放着的物品,她都很眼熟,且每一件她都认识。


    她两个月前出差时买回来送给顾寅言的烛台,没见他用,原来是好端端地藏在这个柜子里。


    她一直以为他是不喜欢,所以没拿出来。


    这件物品的出现,她尚能理解。


    可……其他东西呢?


    梁亦芝的目光一一扫过去。


    最先让她久梦乍回的,是在柜子第二层,放在最前面的一只红色的发圈。


    上次放假回家,她在家洗完澡之后,也有一个红色发圈找不到了,她一直以为是不小心落在了某处。


    那天晚上梁佑德他们不在家,浴室停水,是顾寅言上门来帮她修好的。


    不对……应该不对……


    梁亦芝把手里装着香牌的盒子捏得更紧。


    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发圈都这么相似,长得又一模一样,她根本没有办法判断这只发圈和她遗失的是不是同一只。


    她压抑住窥探的心。


    可心脏里一抽一抽,像牵了根将燃未燃的引线,噼啪噼啪地闪过火星,即将引爆。


    在她不确认所有者的红色发圈旁边,还放着一个很小很小的首饰盒。


    梁亦芝放下装着香牌的盒子,把发潮的掌心在衣服上蹭了蹭,颤着手将它打开。


    那里面,是一枚很小的银色纽扣。


    她自己有件针织衫,上面就是这样的纽扣。纽扣上绘着很精细的浮雕,流畅的线条折射到头顶的光线,勾勒出闪光的边缘,图案跟首饰盒里的这个一模一样。


    她上一次和Gary吃饭,穿的就是那件针织衫。


    只是第二天,她就发现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颗,于是衣服被她压进了衣柜的最底层,再没穿过。


    那天晚上,顾寅言也来了她家。


    他们吵架后重归于好,聊了一晚上的天,最后她因为太累,不小心睡过去了。


    ……


    除了这些最近的,还有很多。


    壁柜里,有她第一次回国举办独奏会时的照片。照片上她穿着他送她的一身白色礼服裙,在暖色调的舞台上沉醉演奏着。


    还有她送他的明信片,是留学环游欧洲时,从巴塞罗那给他寄回来的。


    上面是她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这里的冬天好慢,希望你也能度过一个温暖晴朗的冬天”。


    包括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音乐剧门票、她给朋友们都做过的不织布小熊挂件、她送给他当作毕业礼物的名贵钢笔……等等等等。


    每一件都与她有关。


    这些物件可大可小,大到代表了每一次生日或是纪念日、每一个人生中重要的时间节点,小到像那枚银色纽扣一样难以察觉、又微不足道。


    其中最久远的,要追溯到他们上高中时,她给顾寅言画的一副画。


    当时顾寅言坐在钢琴前练习,而她趴在一边的桌子上,歪着脑袋,把他画在了一张草稿纸上。


    她并不是刻意为他画的,只是无聊打发时间,但画到一半手里的纸就被顾寅言抽走了,她从没想过这幅画会保存到现在。


    纸张旧地泛黄,页边皱到几乎一碰就要碎掉,画着人物的笔迹早就变得模糊不清。


    梁亦芝自己念旧,喜欢收集回忆,留下人生中每一阶段的重要痕迹。


    她比谁都最知道物品背后承载了怎样的含义。


    梁亦芝又联想到了几天前,那张原本属于谢昀的拍立得。


    那个别墅里湿淋淋的夜晚。


    哪怕她再不愿承认,那些客观存在着的线索就像游戏里的危险提示,一个接一个疯狂跳出在她眼前,告诉她这个清清楚楚的现实。


    梁亦芝克制着发抖的气息,深呼吸一口,肺部却像淹进水里,喘不上气。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或许……或许只是顾寅言比较重感情……


    他只是,喜欢默默地珍藏这些有意义的小物件罢了。


    这些没有由来的陈旧物品,早就没人要了,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她脱力地靠在背后的饰品柜上。


    冷静几秒后,啪嗒一声,放着纽扣的首饰盒□□脆利落地合上。


    她做出决定,要维持现状,把一切回归到原样。


    梁亦芝开始匆匆收拾东西。她动作慌乱,要赶在顾寅言回来之前,把一件件物品按记忆放置回到原处。


    然而她刚刚抬手,却注意到了放在下层最角落里,被用玻璃罩子罩起来的东西。


    它很特别,又不抢眼。


    和顾寅言一样,不声不响地陪在她身边,无声无息地藏在最深处,却拥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如果说刚刚的一切她都可以否认的话,那罩子底下的东西,就是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一项铁证。


    ——玻璃罩的下面,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第45章 帆布鞋 他默默地收集。虔诚地相信。……


    梁亦芝慢慢蹲了下来。


    那朵花并不是鲜花, 而是一朵永生花。是在佟镇的山茶花园,被制成一项周边来贩卖的。


    她看到过当时附近的导游,有呼吁团队的游客们去买这个商品。


    可她没想到, 顾寅言也会是它的购买者之一。


    他不是一个爱相信这种寓言故事的人,更不会为此消耗感情。


    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把这个明知是在割韭菜的旅游纪念品带回了家, 还依着那传言里说的, 把它和所有与她有关联的物品放在了一起。


    他默默地收集。


    虔诚地相信。


    梁亦芝再也冷静不下去。她胡乱把东西放好,用力合上移门。


    她回到一楼拿了自己的包, 疾步就往门口去。


    江姨在家烧饭,正在摆餐桌。顾寅言提前通知了她,今晚梁亦芝要来家里吃饭。


    可她刚出来, 就见到梁亦芝急匆匆往外跑。她叫住她:


    “梁小姐,饭马上好了, 你这是去哪儿呀?”


    “谢谢江姨, 我今天有事, 先不吃了。”


    江姨:“诶——你等等, 外面下雨了!”


    梁亦芝不管不顾,推开别墅的大门,穿过前庭快步往外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她现在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要暂时离开那里, 离开……那个人的身边。


    推开铁门出去, 梁亦芝往大路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然后脚步交替着小跑起来。


    冬天的白昼很短,夜幕降临格外的早。外头路灯亮起,有湿漉漉的水珠淋在了她的脸上和手背上。


    梁亦芝这才感觉到嘀嗒嘀嗒的小雨下了起来。


    她呼吸紧促, 加紧步伐跑得更快,像要甩开身后的一切。


    经过一段很缓的下坡路时,梁亦芝的手腕猛地被人抓住了。


    惯性使然,她没法立即刹车停下。一只大手用劲拢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截停。


    是顾寅言。


    梁亦芝语气很冷:“放开我。”


    “你要去哪?”


    “……我有急事。”梁亦芝头也没抬,眼神躲闪,又重复一遍,“放开我。”


    顾寅言紧紧盯着她侧脸,沉声说:“你先看着我的眼睛再说话。”


    梁亦芝并不想照他说的做,她即刻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摆脱桎梏。


    她用力,他就比她更用力,纤细的手腕被圈在掌心里,皮肤拉扯得生疼。


    手腕挣脱,被握住。


    再挣脱,再被握住。


    “我说放开我!”


    梁亦芝失去了耐性,没忍住提高嗓门。雨滴不小心落进她嘴里,泛着冰冷的苦意。


    老天爷捉弄人。她刚跑出来没多久,雨越下越大,不停地砸在他们俩身上。


    道路黢黑,下坡的这段路不算很平,地面凹陷下去,积聚起小小浅浅的水洼。


    为了不被他控制住,她反应激烈,接连在水坑上踩了好几脚。脏水污泥贱得她裤脚、鞋面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印记。


    顾寅言没搭理她,蹲下身一把将人扛抱起。


    他把她扛在肩上往回走。


    梁亦芝的大腿被他环住,小腿在空中乱蹬。


    冬天穿的衣服本来就厚实,她人加上这身衣服更显笨重,可顾寅言扛着她,就跟扛着一床轻飘飘的羽绒被似的。


    梁亦芝动了几下,大概是看快回到别墅了,也没力气再和他闹了。


    顾寅言进门,把人放在沙发上。


    江姨听见声响,从厨房探出头,扒在门框上看着他俩,也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流。


    顾寅言回头,侧脸线条冷硬:“江姨,你先回房间。”


    这是在赶人了。


    “哦哦,行。”江姨解下围裙,一步三回头地往后看。


    梁亦芝从进门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顾寅言站在她面前,身体在她头顶笼罩出一片阴影。


    大概过了有好几秒,他走开了。


    梁亦芝听着那沉闷的脚步声。她面前的区域光线恢复了一阵,又再次被全数遮挡。


    他重新回到她面前。


    顾寅言屈起一条腿,躬身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顾寅言说:“抬脚。”


    “你鞋子湿了。”


    梁亦芝刚刚在外面频繁踩了几脚水坑,一双帆布鞋由白变黑,鞋底还沾着外面的雨水,地板上一片湿滑。


    她不说话,顾寅言就自己动手。


    他解开她的鞋带,轻轻握住她脚踝,把鞋脱下来。


    帆布鞋很薄,梁亦芝的袜子也被弄湿了。


    顾寅言拿手托着,捏住她袜口,梁亦芝的脚又开始躲。


    她脚踝上温厚的一双手使了点力,他制住她,眉头稍显不悦,低声道:“别乱动。”


    顾寅言埋着头。从上方这个角度仅能看见他漆黑的发顶,刘海遮着脸,表情并不明朗。


    梁亦芝看见,他身上外套上都是雨点的痕迹,凌乱地不像话。可他毫不在意,只心无旁骛地给她换鞋。


    墨色的发梢上沾了雨水,承了点重量后,变成了一点点卷曲的模样。


    顾寅言帮她脱下湿了的袜子,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双新的,重新给她穿上。


    她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微微别过脸。


    换了袜子之后,原本冰冷的双足似乎了回了几分血气,开始循环供应热量。


    顾寅言给她套上了一双柔软厚实的棉拖。


    梁亦芝突然问:“你为什么带我回来?”


    “外面下雨了。”


    顾寅言维持半蹲的姿势,仰头看她。


    他的眉眼很利,瞳孔靠上,看人时时总是冰冷薄情。


    可现下角度一切换,梁亦芝竟然从那双眼里,读懂了她不愿明白的东西。


    她唇瓣轻抖:“……就这么简单?”


    “嗯。”顾寅言没回避她的目光,坦诚道,“你每次着凉,都会感冒。”


    这时门铃响起。


    隔着门,何嫚的声音穿透进来:“顾寅言!梁亦芝!快给我开门!”


    梁亦芝这才如大梦初醒,赶忙把脸上的水迹擦去,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


    顾寅言看了她一眼,随后过去开门。


    何嫚一见他,立刻道:“你俩又在开什么小会呢?”


    她的玩笑并没有人承接。


    何嫚来拿手表,她觉得氛围奇怪,往里面走,又看见梁亦芝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


    她斜眼瞟了顾寅言一眼,却发现顾寅言也正凝眸盯着沙发里的人。


    何嫚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的某种尴尬因子。


    她问梁亦芝:“亦芝,你拿到东西了?”


    “嗯。他的表。”


    她没叫出他的名字。


    只用了一个他。


    何嫚接过盒子,拿在手里对顾寅言晃了晃:“谢咯。”


    她打量着两个人的表情,觉得他们都古怪地十分诡异。两个人不说话,但好像又暗暗关心着对方。


    何嫚没眼力见地问:“你们吵架了?”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状况。他俩互不搭理,把何嫚当成中间人传话。


    她还以为和以前的每一次闹别扭一样。


    还是梁亦芝回答了她:“没事,嫚嫚。正好我也准备回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行。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顾寅言两手插兜,倚在玄关的门框上。


    梁亦芝和何嫚一前一后无视他走出去,何嫚在后面,举着拳头朝他威胁了一下,这才离开。


    门砰地一声合上。


    顾寅言仰着头靠在墙上,闭着眼。他头往后,在墙上轻扣了几下。


    他刚到家。江姨过来告诉他,梁亦芝突然走了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她去了他的卧室,进了他的衣帽间,之后失魂落魄地逃跑。


    能让她突然变成那样的原因,只有一个。


    情况突然到他还没来得及做准备。


    一切就发生了。


    她会怎么想他?


    觉得他是个深不可测的大变态?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明面上和她称兄道弟,却打着好朋友的名号周旋在她身边,占用了她的全部时间,窃听了她所有的秘密。


    哪一种更好一点?


    他不知道-


    梁亦芝请求何嫚把她送回了家。


    她和何嫚解释,她的情绪不好,是因为林柚的事情。何嫚这才理解,一面开车,一路把林柚骂得体无完肤。


    梁亦芝光听着她宣泄情绪,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也能透过气来了。


    她和何嫚道别了回到家。


    原本准备好送出去的礼物,她一个也没拿出来。


    把东西放到一边,梁亦芝暂时不想动,也难得地不想开灯,把自己浸泡在黑暗里。


    她仰躺在沙发上,看见了贴墙摆放着的琴盒。


    波尔多红色的碳纤维琴盒。


    那是顾寅言在她高中毕业时送给她的礼物。她当时很喜欢。


    喜欢靓丽的颜色,也喜欢他选礼物的眼光。


    她很宝贝这个琴盒,但还是免不了偶然的磕碰,也让它留下了时间的沉淀和痕迹。


    琴盒放在室内偏暗的角落里,酒红色更显深沉。可琴盒表面的质感依旧光亮,光线洒进来,像一双手,描摹出琴盒盒身上圆润伏起的轮廓。


    这琴盒大概要两万出头,内部的填充也是根据她的大提琴尺寸调节过的,确保琴被安置在琴盒里时不会被磕坏。


    他的确很了解她。


    梁亦芝浑身疲惫。她站起来去拉窗帘,想换身衣服休息。


    窗帘刚拉到一半,轨道卡住了,怎么扯都扯不动。


    梁亦芝抬头,猛然又想起,当时这窗帘也是顾寅言帮她安的。


    装修时,客厅的窗户上只留了一条轨道,梁亦芝为了好看,选的又是白色的纱帘。


    顾寅言看到之后,觉得这样不安全,让她装两层窗帘,一层遮光一层遮蔽。梁亦芝不听,嫌麻烦。她心大,自认为用不着。


    于是顾寅言替她买了新的窗帘和窗帘杆,亲自上门替她安装。


    窗户留了一道缝,没关严实,吹得那层白色的纱帘微微鼓起,底部轻轻地悬在地面上方飘动。


    梁亦芝恍然想起了,当时顾寅言蹲在她跟前这个位置,拿着一堆工具,电钻和螺丝,埋头专注的样子。


    和他今天蹲在她面前,耐心地帮她换鞋的样子过分地相似。


    与顾寅言的回忆点点滴滴,仿佛无孔不入。


    她曾经不在意的、没留心的,习以为常的,早就从方方面面,渗透进了她的生活里,和她整个人紧密交织在一起。


    不会再有一个人这样了解她。


    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他。


    第46章 五重奏 “要不要去我家?”


    梁亦芝洗漱后倒在床里。


    怕自己睡不着, 她提前吃了两粒褪黑素,逼迫自己强制关机。


    否则她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衣帽间那面巨大的镜子, 上面精彩纷呈地重现着过去她和顾寅言相处的每一幕。


    她把什么都告诉了他,从小到大,任何关于自己的秘密, 对他她都不曾隐瞒。


    她那么信任他, 除了父母之外,她人生中听取最多的就是顾寅言的建议。她视他为坚实的后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以他怎么可以骗她?


    甚至还骗了她那么久。


    梁亦芝把头埋进枕头里, 掩住口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柜子里的那张画来看,那时候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年,说明一切比她以为的节点还要早很多很多。


    她谈过几次恋爱, 细节她也全部都对他讲,甚至让他帮自己出谋划策。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情感经历都有他的见证。


    可她反过来想, 她对顾寅言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他的秘密, 她似乎一无所知。


    她一直安然呆在他的庇护下, 享受着他给她带安全感。如果不是她意外打开了那扇门, 他究竟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褪黑素起效了。


    思绪揉作一团,被丢进梦境的纸篓,搅得她整夜不宁。


    ……


    两天过去。


    梁亦芝他们四人的小群逐渐变得沉寂。


    群里明明有四个人, 却只有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一言一语。


    何嫚和蒋徊都察觉到了怪异。


    眼见群里频繁冷场, 何嫚作为或多或少知道她心情烦闷原因的人, 她看不下去, 主动私聊梁亦芝说:


    【亦芝, 昨天我客户送了我几张演唱会的门票,我请你去看吧!】


    梁亦芝正坐在家里擦琴,腾出手回复:


    【我就不去了吧, 最近比较忙。】


    何嫚:【你都没问我是谁的演唱会?你就不去了?要不要这么绝情哇!】


    【哭哭.jpg】


    梁亦芝嘴软:【那好吧。是谁的演唱会?】


    何嫚说:【安致佑的哦!】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梁亦芝听见这个名字一时间失神。


    曾经她的学生时代,都是听着安致佑的歌曲长大的。他是风靡她初高中校园的歌手,粉丝群体基本都是和梁亦芝一个年龄段的,外号是当时圈内的“初代歌王”。


    梁亦芝半天没回复。


    何嫚又发过来语音:“怎么了!现在连安致佑的演唱会都不能让你提起精神来了?”


    “你忘了你以前又是让我帮你买周边、又是让我带签名照的?怎么,你现在移情别恋了?”


    梁亦芝拿起手机打字:【不是的,我刚刚在想事情。】


    何嫚:【那你去不去嘛。去的话,我晚上把票给你送过来。】


    梁亦芝想了想才回答:【去。】


    一直这样消沉也不是个事儿,她需要一些刺激因子,帮她从最近这难以喘息的情绪消耗中解放出来-


    演唱会当天。


    梁亦芝安检后入场,尽管她早已没有当年追星时那么的狂热,但她还是隆重打扮了一番,以示对青春回忆的尊重。


    何嫚的票在二层看台的位置,不算很靠前,但视野居中,也没有受到遮挡。


    大屏上循环播放着安致佑的MV视频和广告,梁亦芝看得入神,都没发现身边什么时候有人坐下了。


    “你很喜欢这个明星?”


    梁亦芝一转头,看到贺新图时微微张了张嘴巴。


    “你……怎么会在这?”


    贺新图坐在她旁边的位置,笑容坦然:“你朋友何嫚给我的票,我还以为你们都来了,没想到只有你。”


    梁亦芝了然。


    何嫚分别都给他们送了票,想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


    梁亦芝这才回答他方才的问题:“这个是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喜欢的一个偶像。你认识吗?”


    贺新图端着下巴,看着大屏上的脸,揣摩几秒才回答:“我说不认识的话,你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梁亦芝说,“只是你不认识的话,演唱会的时间会不会比较难熬?”


    贺新图并不介意:“演出嘛,听的就是个氛围,其他的不重要。”


    梁亦芝笑了笑说:“早就想说了,你心态真好。”


    从之前和贺新图的几次聊天中,梁亦芝就感受到了,他这人很随和,处世之道或者喜好都没个定式,什么都觉得好。


    梁亦芝觉得,自己要向他学习这种开放的心态。


    演唱会接近两个多小时,却快得像两分钟。


    即便岁月增长,安致佑的歌唱和舞蹈实力仍然不减。台下观众激情饱涨,梁亦芝也像被浸泡在其中,浑身酣畅。


    看着她对着台上的歌手挥舞双臂、高声喝彩,贺新图也不自觉地,跟着她牵了牵唇角。


    结束散场后,他们俩随着人流一起走出场馆。


    贺新图问:“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梁亦芝一愣。


    “你……怎么知道的?”


    贺新图摸了摸头发说:“其实,是何嫚跟我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她请你来看演唱会,又怕你一个人觉得孤单,就让我来陪陪你。”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今天看演唱会的时候,贺新图的目光总是频频朝她投过来。原来是在暗中观察她的心情。


    梁亦芝很感动朋友们能为自己这么做。


    她摇摇头:“我没事了,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演唱会是精神补给,我现在兴奋得能去绕着场馆跑圈。”


    贺新图被她逗笑了。


    “那以防你觉得不尽兴,我请你去HOOK坐坐怎么样?正好今天店休,店里没人。”


    梁亦芝爽快答应。


    夜风萧瑟。


    他们打了个车,直奔HOOK。


    冷清的HOOK实在太少见,二楼的露台上空无一人,大门上挂着把锁。


    贺新图拿出钥匙打开,输了密码进入。


    梁亦芝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贺新图进到吧台后面,清洗器具。


    他调了杯酒,拿到梁亦芝面前的圆桌上说:“尝尝看。”


    “是新品吗?需要给一些非常个人的评价吗?”


    贺新图:“是新品。但今天的这杯,我有把握,你一定会喜欢。”


    梁亦芝的好奇心被他激上来,端着酒抿了一口。


    这一杯滋味很丰富,闻着有股清淡的果香,入口之后先是果酸、再是甜腻,最后舌根却能泛起一丝丝辛辣。


    梁亦芝吐了吐舌头,比了个大拇指,就算是最高级别的点评了。


    贺新图说:“我有一个已经想好的酒名,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梁亦芝想了想。这问题太抽象,且回答很广泛,她实在拿不定主意。


    贺新图看出她为难,直接公布:“是你给我的启发,我决定给它起名为‘五重奏’。”


    五重奏?


    梁亦芝想到了请他去听室内音乐会的那天。


    她惊喜地笑着说:“这杯酒真的很适合这个名字呢。”


    丰富的口感,层层递进的滋味,不能更适配了。


    “这杯酒的灵感来源也是你。”贺新图看着她,蜷曲的头发和他的睫毛碰在一起,挡住了他眼里本该有的光点。


    “你最近几次,好像总是心情不好。”


    贺新图想起,上次和她在一起时,她脸色也不佳。


    “我能问问吗?是谁总是让你不开心?”


    梁亦芝张了张嘴,顿觉喉头干渴。大概是酒的辛辣味,迟迟退散不去。


    “没什么,就是跟我一个朋友吵架了。”她手里旋着玻璃杯底,低声道:


    “如果……如果你知道,一个朋友骗了你很久,你会怎么想?”


    贺新图静了两秒,似在思考:“我想,得看是哪种程度的欺骗吧。很严重吗?”


    梁亦芝沉默着摇摇头:“……不算很严重。只是他瞒着我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我。”


    梁亦芝人缘好、朋友多,虽然喜欢交友,但真正交心的也只有何嫚他们几个。


    她这人有些理想化,看中人生中的每一份感情,不喜欢带着目的和她交往的人,那样的感情掺杂了太多东西,一旦平衡被打破,就无法再维持下去,关系毁坏得轻而易举。


    那就像她心上长着的一颗疙瘩。只要她知道了对方结识她时,抱有其他的目的,她就无法再也客观的眼光来看待他的一切行为。


    贺新图听了她的看法,没有发表评价。


    梁亦芝问:“如果你最好的朋友欺骗你,你会怎么样?”


    贺新图慢慢道:“我没有什么最好的朋友。”


    “没有,这怎么会?”


    “不止没有,我和我的父母、亲戚之间的联系也很少。”


    贺新图看着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觉得,不要太紧密的关系才是最好的。”


    “越紧密的关系,越会让人处处受制。因为熟悉,常常不敢和对方说实话;也因为关系好,会对对方有过高的期待,也越容易失望,往往一个人的坏脾气都是发散给最亲密的人。所以越亲密的关系,就越容易受伤。”


    梁亦芝似懂非懂。


    她想起了她曾对贺新图感到新奇的那些观点。


    他看不懂艺术造诣极高的画作,却不感到索然无味,反而觉得未知更是一种美。


    他不介意和陌生人交往,因为陌生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无需顾忌对方的眼色、也不用在意他人的看法。


    哪怕对梁亦芝,他也一直默默践行着这样的生活哲理。


    他从未告诉她他的住址、他的家庭背景。他没透露过他除了职业以外的爱好,她也从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朋友一类的人,他们连见面地点通常都是在他的酒吧。


    她觉得他神秘又新奇,只是因为她完全不了解他。


    她认为他边界感强、注重隐私,其实是因为他从未想跟别人产生过于紧密的联结。


    往日喧闹放着柔美RNB的酒吧,此刻只能听见露台上呼啸的风声。


    静谧空旷的角落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贺新图继续给她解释着自己的观点:“就像如果我骗了你,你一定不会像他骗了你那么受伤,对吧?”


    “同样的,如果我做了什么,你也不会觉得我是带有其他的目的接近你,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那么做。”


    梁亦芝仔细思考着他的话语,却没发觉,坐在身边的人影正一点点朝她靠近。


    直到她视线里,桌上那杯浅红色的液体被遮挡住,她才睁大了眼睛,发现贺新图的脸竟然离自己那么近。


    他低头,最后在她唇边落下了浅浅的一个吻。


    梁亦芝完全没料到这个进展,手扶在桌沿,彻底屏住了呼吸。


    贺新图歪着头,嘴角噙着笑看她,像在逗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他问:


    “酒喝完了。接下来……”


    “要不要去我家?”


    第47章 翻篇 恋爱不过是友谊的进阶版本。……


    梁亦芝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


    “去去去去去、去你家?”


    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贺新图被她的反应噗嗤一声逗笑了。


    他双眼眯起:“没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他继续贴近她,手伸到梁亦芝的刘海上方,帮她轻轻梳理了一番。


    “我很喜欢你。”


    “但是就像我说的, 太亲近的关系,会让我们双方都受伤。”


    配合着萧索的风,他的语调漫不经心的, 吹在她耳边, 比露台上的风要炽热很多。


    “你不用那么紧张,也不用有负担, 现在很多人都这样。我们之间,也可以不谈感情。你应该还没试过这样的关系吧?”


    梁亦芝心脏狂跳。


    这样的关系,是指哪种关系?


    只走肾不走心, 见面就脱裤子,结束了拍拍屁股走人。不用有情感上的纠葛, 也不用为对方的任何情绪负责的, 那种关系吗?


    梁亦芝看着贺新图细长的眼睛, 一双简单却好似极具迷惑力的眼睛。


    贺新图曾经带给她的那种新奇感, 在这个晚上,乍然间变得特别陌生。


    可她似乎又觉得,他这样直接对她说出来、不藏着掖着, 反而挺痛快的。


    至少他没有抱着想跟她上床的目的, 一直隐瞒她接近她。


    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梁亦芝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对别人来说凭借荷尔蒙就可以轻松作出的一个决策, 对她来说却很困难。甚至要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利害分析。


    说起来很荒唐, 她正谨慎地在决定是否要冲动。


    早在被谢昀伤害过时, 她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要摆脱她过去那些守旧、顽固的观念,遵循本能、放下情感的包袱,维持将来的人际关系。


    或许从那时就下定决心才是对的。


    她早就应该知道, 这世界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社会不是童话故事书,她也不是永远待在城堡里被保护着的公主。


    她不想再为此受伤。


    她对贺新图说:“你让我想想。”-


    乐团排练的间隙,梁亦芝一个人待在休息室的角落,也不练琴,看着窗外发呆。


    周围熙熙攘攘。


    吴悠穿过人群和一堆乐器,走到她身边,弹了下她的脑袋。


    吴悠:“亦芝,你这两天让我感觉好陌生啊。”


    梁亦芝收起端着下巴的手,问:“怎么了?”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吴悠抬起手,模仿她的动作,“45度角仰望天空。你知道么?你身上第一次出现了花泽类的气质。倒立的话,眼泪才不会留下来哦。”


    梁亦芝没忍住笑。


    这时,施若诚从后面走过来,递给吴悠一个易拉罐说:“热可可,天气冷,你拿着温温手,喝点热的。”


    吴悠:“谢谢施哥。”


    施若诚这才注意到坐在窗边的梁亦芝,他神情错愕,立刻道:“……对不起,我只买了一瓶,我现在再去楼下。”


    他说完就要走,被梁亦芝叫住。


    她大方摆手:“不用那么客气施哥,我刚刚喝过了。”


    “那好吧。”


    施若诚略带羞涩地走开了。


    梁亦芝觉得好笑。施若诚这人虽然呆板,但瞧着对吴悠却是很上心的。


    她问:“看你这样,打算接受施哥了?”


    吴悠说:“哪有。不算接受,只是决定不拒绝了吧。”


    吴悠之前面对施若诚,一直是能躲则躲。可每每碰上,又会被他真挚的行为所感化。


    吴悠说:“我觉得这样太别扭了。一直回避他也不够尊重,他也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我这算是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梁亦芝打探她:“看你这表情,我感觉施哥应该是有希望了。”


    “有好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梁亦芝看着吴悠甜蜜的表情,竟然开始有几分羡慕她。


    施若诚对她的感情,来的简单而热烈。喜欢她,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地对她好,纯粹得极致又美好。


    吴悠在她身边坐下:“说说你吧,你怎么了,状态很不对。”


    梁亦芝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就算面上不显,她的琴声也会成为她第二张嘴。


    沉稳悠长的大提琴音忽然变得干涩又致郁,身为第一大提琴手,她今天接连被指挥点了几次名。


    梁亦芝说:“没什么,就是跟我一个朋友吵架了。”


    “那得是很严重,且应该是你很好的一个朋友吧。毕竟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吴悠开解她:“有什么事你就找他谈呗。别憋在心里,会闷坏的。”


    “有时候我们会对别人发脾气,往往就是因为先主观臆断了他们的想法,滋生出更多莫名奇妙的东西。你得把话说开了,才知道怎么解决问题。”


    梁亦芝很是赞同吴悠说的话。


    她和顾寅言这两天一直很有默契地互不联系。她沉默,他也继续保持沉默,任由她好奇心疯涨,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半分。


    可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两个之间,还牵涉着其他朋友、父母,一直这样回避下去,问题还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梁亦芝没想到这个机会会来的那么快。


    结束排练,她回到家。


    离单元楼不远,她看见了停在旁边的车。


    梁亦芝默默换了条路,绕开障碍点,从另一侧过去。


    只可惜她背着琴,目标实在太过显眼,就像个移动的靶子。


    梁亦芝刷卡进门,进了电梯间,转身就狂按关门键。


    然而两扇正在缓缓合上的门,被顾寅言的手挡上了。


    他缓步迈进,站在她身边。


    梁亦芝低着头。没有表情,也没看他一眼。


    顾寅言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地问:“刚下班?”


    “嗯。”


    “吃过饭了吗?”


    “不想吃。”


    “那我给你买点什么?”


    “不用。”


    电梯门一开,梁亦芝先他一步走出去。


    很显然,她在躲着他。


    可顾寅言并没打算将这事就此翻篇,他来了,说明他已经做好了打算。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梁亦芝说:


    “我们谈一谈吧。”


    梁亦芝往门锁上摁密码:“我没什么要谈的。”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门锁的输入音忽然暂停,梁亦芝的手顿住了。


    顾寅言这一句话戳中了她。


    她慢慢吞吞地把密码输完,最后对他说了句:“进来。”


    梁亦芝进门,把包往沙发上随意一撇,将琴放好,走去厨房倒水。


    她拿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满杯,咕咚咕咚地灌下,丝毫没有要招待顾寅言的意思。


    顾寅言自己换了鞋,站在厨房门边注视着她。


    无形的视线像一只瞄准了她的箭,梁亦芝只能不断喝水,以抵消自己的紧张感。


    她心想,不是说要来找她谈,为什么他还不开口,难道还要等着她先问?


    顾寅言幽幽来了句:


    “你再喝下去就要水中毒了。”


    “还是你准备一会儿没说两句就尿遁?”


    梁亦芝放下杯子,最后一大口水含在嘴里,转过来怒瞪了他一眼。


    顾寅言看着她的模样,觉得好笑。


    这才是他认识的梁亦芝。


    互相不搭理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梁亦芝握着水杯,决定先发制人。她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答案,但是她还是想亲口听顾寅言的回答。如果他不是从最开始就对她抱有别的感情,尚且情有可原。


    她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觉得可笑。或许她对他,本来就是宽容的。


    顾寅言淡淡说:“你说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收藏的那些东西,还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你。”


    顾寅言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低频的胸腔共鸣。说话的时候有他特有的一股气质,不急不缓,柔润又醇厚。


    他的语调总是很慢,声音虽低,但口齿却很清晰。所以那几个极度敏感的字眼一出来时,梁亦芝的耳边仿佛过电,鸡皮疙瘩差点要冒上来。


    顾寅言说:“我没法说清楚具体时间,但或许开始的很早。”


    梁亦芝的手将玻璃杯子握得更紧,指关和骨节的纤细皮肤都开始泛白。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又问。


    顾寅言没第一时间回答。


    顾寅言:“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已经知道了。”


    梁亦芝点点头。


    她舒了口气:“没关系。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以后我会继续当作不知道。”


    她气息微抖:“我们之间,一直只是朋友的感情。而我况且对朋友比较好,所以让你误会了。”


    顾寅言那双凉薄的眼盯着她,像要把她嵌进视野里。


    他说:“梁亦芝,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如果是在骗我,那没必要,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是骗你自己,我希望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感情。”


    梁亦芝听了他的话,却只是昂起下巴反问:


    “考虑什么?考虑我被骗了多久吗?考虑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到底是真心地想和我做朋友,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原来她一直在意的就是这个。


    顾寅言并没因为她的反问感到心虚。


    他说:“梁亦芝,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真的觉得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带有目的的吗?”


    似乎是因为他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上来,梁亦芝彻底噤声。


    她胸口微微地起伏:“……反正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我有喜欢的人。”


    “我可以等。”


    “我们是朋友。”


    “你的意思是,”顾寅言问,“除了这个,别人都可以?”


    顾寅言的立场很明确。


    经过了这几天的思考,他已经想的足够清楚。他逃避了那么久,把自己的感情全部藏在一面不见天日的镜子里,也是时候该让它们获得喘息。


    日日把玩的那几样不值钱的小物件,已经承载不了他现在的心。


    他不想止步于此,他开始想要的更多。


    顾寅言道:“恋爱只是友谊的进阶版本,我认为有一段感情基础,只会对我们更有好处。”


    顾寅言的话只让梁亦芝觉得荒谬。


    她完全不认同他的观点。憋了半天,最后骂了他一句。


    “你真是……疯了。”


    顾寅言目光炯炯:“随你怎么想。”


    第48章 挡桃花 “哦,他是我闺蜜。”……


    她冷着脸, 不想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看出她不想搭理,顾寅言干脆走上前,来到她身边。


    鼻尖飘过来熟悉的柑橘香。好听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前两天, 我听何嫚说,你给他们送了礼物。”


    不久前,为了感谢何嫚的演唱会门票, 梁亦芝把自己做的香珠手串带给了她, 给蒋徊的份也让何嫚帮忙转交。


    她做了三个,至于剩下一个……


    顾寅言立在她身边, 格外惹眼。


    视线落在她如羽翼一般的眼睫,他低声道:“我还没收到。”


    梁亦芝不松口:“随便买的,没你的。”


    “是吗?”顾寅言反问,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不公平了?”


    “……”


    梁亦芝语塞。


    她还想问他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厚!怎么还好意思来问她讨礼物的!


    这谈话再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梁亦芝轰人:“你走。我要洗澡,今天我要早点休息。”


    “现在六点都没到。”


    “要你管!”


    梁亦芝一边喊着“走走走”, 一边招手将人赶了出去。


    合上门之前, 顾寅言忽然转身堵在门口, 像一道坚实的人墙。


    “梁亦芝, 今天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他欲言又止,“你好好考虑。”


    梁亦芝没有回答。


    送走顾寅言,梁亦芝又在门前等了会儿。她扒在猫眼前, 确认顾寅言离开后, 才蹲下身, 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


    梁亦芝把头发搓成了鸡窝。


    她很珍惜顾寅言这个朋友, 也不想多年的友谊关系变得太僵。


    即使如今知道了真相, 可她对他就是讨厌不起来。


    顾寅言今天的意思,分明就是这条路他要直走到底。


    问题悬在眼前,梁亦芝别无他法, 又无人倾诉,更不可能和何嫚蒋徊他们说。


    她心里堵得慌。


    今晚已经没了心情做饭,梁亦芝恶狠狠地点了碗麻辣烫外卖,势要把情绪都发泄在汤底里-


    何嫚结束了在经纪公司最后签下的几条合作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休假。


    为了庆祝,何嫚喊朋友们出来陪自己聚一聚,寓意开展新生活,拥抱美好的明天。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恢复自由身了之后,朋友们却一个也叫不出来了。


    梁亦芝说最近演出安排多,顾寅言听了之后也说没空,唯一响应的蒋徊最近一不小心把腿摔骨折了。


    何嫚再三想组局,怎么也组不成,最后终于没忍住发了脾气:“你们太不够意思了!我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也没让你们陪我玩个三天三夜的,出来吃个饭都这么难吗?”


    她这一下,确实给其他几人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梁亦芝也知道,迟早有一天四个人都得见面了,她这么一直回避下去也不是事儿,她也没法给出个像样的理由。


    见面当天。


    因为蒋徊腿脚不便,他们便约在了离蒋徊家更近的一间餐厅。


    顾寅言开车,把蒋徊接过来。


    蒋徊进门的时候一边拄着拐,一边被顾寅言搀着。


    见到梁亦芝和何嫚坐在位置上,他立刻甩开了顾寅言的手,倔强道:“不用扶我!我能走!”


    顾寅言淡淡抽回手,塞进口袋,表情明显在说:再演一个看看。


    蒋徊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


    何嫚立刻站起来。


    蒋徊感动得快流泪:“嫚嫚,果然你还是关心我的!”


    何嫚半俯下身,拄着露在长靴外的膝盖,看着他的石膏哟呵一声:


    “这是最新款的潮流配件吧,挺别致的啊!”


    蒋徊:“你——!还潮流?这福气换你你要不要!”


    梁亦芝关心了句:“这个石膏还得戴多久?”


    “一个多月吧。”蒋徊抬了抬自己的腿,“够意思吧,这样都陪你出来,哥们儿尽力了。”


    “行了,少拿你的伤病当勋章。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赶紧坐下点菜吧!看你站着我累得慌。”


    梁亦芝和何嫚并排,蒋徊和顾寅言在对面入座。


    梁亦芝一抬眼,就看见顾寅言在自己面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转头看向窗外。


    吃饭的时候还好,蒋徊和何嫚的话都多,她时不时插入他们的话题几句。


    吃着吃着,何嫚忽然放下筷子说:“不对劲。”


    “你俩不对劲。”何嫚拿筷子在虚空中点了点。


    梁亦芝装作没听见,埋着头。


    何嫚说:“又成仓鼠了。”


    梁亦芝装傻充愣:“谁啊?”


    “你跟顾寅言吵架,到现在还没和好呢?”


    这个问题尖锐地梁亦芝一时回答不上来。


    她瞄了顾寅言一眼,想等他先回。谁知顾寅言这会儿倒是不看她了,慢条斯理地低头夹菜。


    梁亦芝硬邦邦道:“我们没吵架。”


    “没吵架你俩为什么不说话?”何嫚放下了筷子审问,“你们俩,他说话你就不说话,你说话他就不说话,你们俩只能有一个固定发言人吗?”


    “……巧合而已,谁规定我们就得同时说话了。”


    “那你怎么半边身子都转到我这来了?你都快和蒋徊吃一个碗里的菜了。”


    梁亦芝哑口无言:“我……”


    “她确实在生我的气。”顾寅言忽然出声道。


    “到底什么事?”蒋徊八卦心起,“是不是顾寅言惹你生气了,还不肯给你道歉?”


    梁亦芝说:“不是这样的……”


    顾寅言低眸:“没关系,她在气头上,不想原谅我也正常。”


    这是什么发言?


    梁亦芝顿时觉得自己被架在高位,上不去又下不来。她唇瓣微动几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何嫚“嚯”了一声。


    她转向梁亦芝:“亦芝,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气你别放在心上啊。晾他一阵,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去。”


    何嫚还记得他们上次吵架是在什么时候。


    她说:“你俩从上次冷战到现在都没和好吧?都这么久过去了,你看顾寅言态度也挺诚恳的。不管发生什么,让顾寅言给你赔礼道歉,放他一马,别把自己身体憋坏了。”


    梁亦芝听了,眼神狐疑地看着她。


    何嫚往常可是永远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今天竟然反常地帮起顾寅言说话。


    她探究的目光让何嫚负荷超载。


    何嫚清了清嗓子,用近乎腹语对她道:“顾寅言说,为了庆祝我休假,让我随便选个地方旅游散心去,他给我报销机票酒店。”


    “……”


    果然再坚实的友谊还是抵不过用金钱收买。


    梁亦芝没辙,干脆放下筷子站起:“我去趟洗手间。”


    等她走远。


    何嫚悄摸说:“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蒋徊提醒顾寅言:“愣什么?上去解释啊。你们俩的事情,我们做朋友的也不好站队、说太多风凉话,还是得你们自己解决问题。赶紧追她去!”


    顾寅言闻言,起身离席。


    他站在洗手间外的通道里等她。


    大概两分钟,梁亦芝出来了。刚从洗手间走出,就看见了立在走廊上的身影。


    梁亦芝下意识回避他直勾勾的眼睛。


    她觉得奇怪。


    过去顾寅言的形象,在她眼里就像是一个符号。那个人站在那的时候,他就只是代表顾寅言而已。


    可如今关系变化后,她发现他忽然变得不再只是一个符号那么简单。


    她开始能注意到他优越过人的比例、线条凌厉的五官、身上清淡勾人的香气,还有走近她时,那道眼里只装得下她的、如蛇蝎一般直白的目光。


    梁亦芝低下头,想错身过去,肩膀又忽地被人拍了拍。


    她回过头,是个陌生的男生。


    那男生笑容腼腆,长相也不赖。


    他对梁亦芝道:“小姐姐你好,我能……认识你一下吗?”


    是来搭讪的。


    梁亦芝当即就想拒绝,可当察觉到身旁若有似无的目光。


    她立刻改口:“……当然可以。”


    男生很高兴地拿出手机,又想起什么:“噢!对不起,忘了问你。”


    他忐忑道:“你有男朋友吗?”


    梁亦芝刚想说没有。


    肩上传来重量,顾寅言走近,虚拢着她肩膀道,温声说:“走吧。”


    梁亦芝知道,他在帮她赶客。


    可她现在已经不想让他再承担这样的角色。


    她不动声色地绕开肩膀,从他干燥的掌心下逃离。


    梁亦芝撑起笑,对男生道:“没关系,我没有男朋友。”


    “那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当然。”


    梁亦芝拿出手机,热切地给对方扫码、添加好友。


    男生说:“我叫欧子粤,你给我备注小粤就行。”


    “行。我叫梁亦芝。”


    男生羞涩:“你今年多大了,我感觉我可能比你小。”


    “小点好啊,年轻的小男生多可爱。”梁亦芝笑眯眯的。


    他们互通了姓名后。


    欧子粤欢欢喜喜地抬起头,就对上了顾寅言冰冷的眼睛。


    顾寅言全程立在他们旁边,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存在,仿佛当他透明人。


    欧子粤莫名咽了咽口水,客客气气问梁亦芝:“那个,旁边这位是……?”


    梁亦芝回头,瞥了顾寅言一眼:“哦,你说这位啊。”


    她表情淡然:“他是我闺蜜。”


    “?”


    说完,梁亦芝便抬脚离开。


    她无视和电线杆一般阴着脸、杵在原地的顾寅言,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欧子粤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惊愕地上下打量他两眼,却不敢和顾寅言多说话,跟着走掉了。


    顾寅言独自站在原处。


    今天他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情绪起伏。


    他被梁亦芝气笑了。


    小粤?


    还闺蜜?


    插在裤袋里的手指骨慢慢弯折,摁得咔咔作响。


    顾寅言看着前方二人有说有笑。


    看来他这一路要费心的障碍,还真是不少。


    第49章 羊绒围巾 保持距离,一时同仁。【修】……


    梁亦芝和欧子粤在出了走廊通道后就分开了。


    因为顾寅言在那, 她才赌气加上对方,也没想再和他发展的深入联系。


    客客套套地礼貌道别之后,她回了座。


    何嫚问:“怎么样?”


    “什么?”


    “顾寅言啊, 他不是找你去了么?”


    “啊,对。”


    “把话说开了吧?”


    梁亦芝想了想答:“说开了。”


    何嫚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和和气气的,别和他、也别和自己过不去。”


    是啊。


    梁亦芝在心底对自己小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事实发生了什么?这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只要他们表面看上去和过去一样, 就没有人会发现那些潜伏于表象下的暗流涌动。


    想通了这点以后, 梁亦芝的心情豁然开朗,连吃饭的胃口都变好了。


    在顾寅言回来的时候, 她甚至朝他抬了抬嘴角。


    顾寅言的脸色看起来就比她差多了。


    饭局过半,她显然放松下来,对对面的顾寅言视若无睹, 一切就还跟原来一样。


    结束后出了餐厅,顾寅言一手拎着蒋徊的拐, 一手拎着蒋徊往外走。


    他是在走, 蒋徊则是用蹦的。


    顾寅言步子快, 简直就是生生扯着蒋徊前进。


    蒋徊歪斜着身体, 不满道:“喂喂喂!有你这么搀扶病人的吗?你再拽下去,我另一条腿也该废了。”


    “你刚刚不是还说不需要搀么?我看倒不如把这两根拐扔了,减了负重, 说不定你还能蹦得更远一点。”


    “我错了我错了顾总!”蒋徊拖着他胳膊, 誓死不松, “有你这一条腿我就够够的了。”


    嘴上强硬, 顾寅言最后还是慢下步伐, 走一步停一步。


    梁亦芝和何嫚在身后看着。


    何嫚嘲笑他们:“走个路也能这么闹腾,给他俩能的。我看他们估计到了七老八十也是这德行。”


    梁亦芝笑了笑。


    何嫚说:“你说到了那个年纪,我们还会在一块玩么?”


    提起关于未来的猜想, 她兴致盎然:“估计那个时候也不是四个人了,应该是八个人。我们分别带着各自的老伴,出来喝茶聊天散步,顺便遛遛狗。”


    她憧憬着:“虽然现在没养宠物,但我老了肯定要养一只的,以后要是没孩子,就让它陪在我身边。拉着朋友遛着狗,多潇洒的晚年生活啊!”


    日光不烈,树下寒风簌簌。


    梁亦芝吸进一口冷空气,冻得鼻腔发酸。她今天出门没带围巾,脖子这凉飕飕的。


    她把下巴埋进衣领,双手插在毛绒外套的口袋里。


    几十年后的事情?


    梁亦芝还真没想过。


    至此之前,她也从未怀疑过他们会一直是朋友这件事。


    何嫚见她不吱声,又问:“你怎么了?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因为贺老板?”何嫚猜中了缘由,没猜中对象。


    “你和贺老板最近怎么样?”


    “嗯?”梁亦芝思索了下。


    上次以后,她和贺新图在微信上还保持着联系,他对她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清,也没有再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


    要不是贺新图给她展示,那杯取名为“五重奏”的新品上了菜单,梁亦芝简直快要以为那个不真切的晚上,是她逃避心理作祟、幻想出来的一场梦。


    她最近憋了太多事在心里,一团乱麻。她从中抽了根线出来,对何嫚坦白。


    “其实……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讲。”


    梁亦芝凑到何嫚耳边,耳语一阵。


    何嫚屏息听着,眉毛一挑,从左上右下,变成左下右上,最后双双上扬,两眼瞪大——


    “卧槽!”


    她声量不小,何嫚捂嘴:“他真这么说的?”


    梁亦芝点点头。


    “那你答应他了吗?”


    “还没,我跟他说,我……想想。”


    “想想?你竟然说想想?”何嫚惊掉下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梁亦芝答不上来。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下意识的回答,已经暴露了她的想法。这证明她的选择已经朝某一个答案倾斜。


    何嫚想了想说:“其实你这样也好。别答应得太快,也别拒绝得太果断。这样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会被人家吃死。”


    “咱们就钓着他,他这几天说不定正因为你这句话愁得睡不着觉呢。”


    在暧昧期里,何嫚算是梁亦芝朋友里最有经验的。


    她向她取经:“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何嫚沉思着:“说实话,亦芝,你之前跟我谈论这种问题的时候,我总是劝你,别害怕、别胆怯,可当你现在真的跟我说了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又觉得……”


    何嫚定住脚步,双手搭在梁亦芝肩膀上,目光疼爱:“我真舍不得,我这么宝贝的大白菜,竟然要被猪拱了!”


    “反正你听着,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舒服、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那些什么条条框框的界限或者别人的眼色,都不用去考虑。”


    何嫚语重心长,她一向尖声利嗓惯了,难得用这样温柔的语气。


    “但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要和他发展这样的关系,记得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他有任何莫名的举动,你千万要告诉我。别全身心地付出。记得,凡事你最重要。”


    梁亦芝听着听着,感动得双眼都泛上了泪花,扑到何嫚身上。


    她有种想把现在心里承担的压力,全都一股脑儿告诉何嫚的冲动。


    何嫚抱着怀里的人,轻拍她的背安慰,给她顺顺毛。


    前面互相搀扶的二人听见后方传来的声响,以一个非常艰难的角度回头看过去。


    顾寅言皱皱眉:“他们怎么了?”


    蒋徊:“是不是有虫?被吓哭了吧?”


    “……”


    今天只有顾寅言开了车来,他负责把其他几人送回家。


    走到车边,顾寅言协助蒋徊蹦上副驾驶后,又拉开边上的后座车门。


    梁亦芝走过去。


    她看了眼他搭在门把上的那只手。


    何嫚从后面绕去另一侧上车。梁亦芝抓紧机会,按住车门将它合上,防止被里面的人听见对话。


    她低声对顾寅言说:“以后,别再对我特殊照顾了。”


    “开个车门就算特殊?”顾寅言态度冷峭,“那我刚刚搀了蒋徊一路,是不是还代表我对他有意思?”


    梁亦芝抿抿唇:“你不要曲解我的话。”


    “是你在曲解我的行为和动机。”


    顾寅言个高,梁亦芝到他肩膀位置。他一开口,气息就落在她脸颊上,声音只有他们俩的距离间能听见。


    “梁亦芝。”他唤她的名字。


    声音携着风,清清朗朗地送过来:“我不是从现在开始才这样的。”


    梁亦芝坚持:“但你从现在开始,可以不这样。”


    自从知道了顾寅言对她抱有不应该的感情之后,梁亦芝发觉,她开始格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曾经未有的细节一时间全部闯入。


    她没办法和原来一样,理所当然地习惯顾寅言对她的那些好。


    水杯空了,他总是先帮她满上;经过玻璃门,他一向走在她前面替她推开;只要她一个电话,顾寅言会以最快的速度随叫随到;她不想做的事情,也总有他挡在她前面,替她回绝。


    她有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梁亦芝重申:“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你就和对待其他人一样,一视同仁地对待我就行。”


    她再一次跟他划清界限。


    顾寅言默了默,最后说:


    “行,我知道了。”-


    天气预报显示,最近连续几天气温都低于十摄氏度,从气象学上,代表正式进入了寒冬。


    气温骤降,冷得人打颤。梁亦芝出门前匆匆忙忙的,生怕排练迟到,背上琴就往外跑。


    排练了一天曲目,下班前,她被乐团总监叫到了办公室。


    梁亦芝去的时候紧张地不行,两手都在发汗。上一次她来这个办公室,还是刚考入乐团的时候。


    她敲了敲门,得到准许后进入:“王老师,您找我?”


    “对。来,你坐下。”王老师笑容和蔼,给她倒了杯茶,“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很喜欢霍斯?”


    听见这个名字,梁亦芝的头立刻抬了起来,黯淡的神情从脸上一扫而空。


    梁亦芝诚实答:“对。他是我很敬仰的一位名家。”


    王老师笑了笑说:“那太巧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霍斯要来玉城演出了,跟我们的乐团一起。”


    “真的?”梁亦芝露出惊喜之色。


    霍斯是意大利一位非常有名的钢琴家,梁亦芝留学时去看过几次他的演出。他年少成名,技艺十分高超,早在十四岁就斩获大奖无数。


    她很崇拜他的演奏风格,和对乐曲的理解能力,连她父亲也对他的技法赞赏有加。


    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和他合奏。


    王老师说:“乐团下个月有一场室内乐的演出安排,请了霍斯来。形式是三重奏,目前初步定下了大提琴是你,小提琴交给施若诚。等曲目定下来了,我再来通知你们。”


    梁亦芝目瞪口呆。


    仅仅只是作为整个弦乐团的一员,能和霍斯合作她已经备感荣幸了。没想到演出的形式竟然是三重奏,这也意味着更考验他们的技术水准和配合。


    在霍斯面前,要是演奏的不好,不仅砸的是他的名声,那简直是可以在音乐生涯中钉上耻辱柱的一件事。


    和王老师连连道谢,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辜负期望之后,她从办公室离开。


    领了任务回去,梁亦芝激情澎湃,有一腔热血涌进四肢百骸,推动了沉沉浊气。


    因着这个好消息,梁亦芝的心情一整天都雀跃着,想赶紧和人分享这份喜悦。


    可惜她被单独留下,吴悠和乐团其他人已经下班离开。


    她迅速收拾好,从排练室里出来。


    远远的,她再次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顾寅言站在走廊的窗前,凝视着窗外。


    梁亦芝从前很喜欢这样的时刻。窗外暮色四合,而她正想倾诉的时候,有一个懂她的人出现在了她身边。


    巧合之所以让人心潮澎湃,正是因为它毫无预兆,来得恰逢其时。


    他们相处了十几年的默契,培养出了这样的惯性。


    梁亦芝看着人,停下了脚步,而顾寅言恰巧转过了头。


    他没多犹豫,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梁亦芝态度生硬:“……你怎么来了?今天没音乐会。”


    顾寅言答:“来见你。”


    她为他的直率而语噎。


    梁亦芝不打算跟他多计较,兀自离开。


    顾寅言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今天心情不错?”


    梁亦芝迟钝几秒才回:“对。”


    她藏不住事,尤其是好事,满面春风都写在脸上。大概是刚从排练厅出来的时候,被他看见了。


    他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梁亦芝钉嘴铁舌:“不告诉你。”


    她闷头一路走到音乐厅外。


    微微侧身回头,发现顾寅言还跟在她身后。


    梁亦芝终于没忍住:“你别跟着我。”


    “没跟着你。”


    “没跟着你为什么跟我走一个方向?”


    “这是出音乐厅的唯一路线。”


    被他回怼一句,梁亦芝吃了瘪。


    到了外面,顾寅言这才切入正题:“我有事要找你,关于林柚。”


    梁亦芝顿住。


    顾寅言说:“高利贷那边的,比我们快一步,已经找到她人了。”


    “我去见了她妈。她妈妈出面,帮她还了一部分钱,你的三十万也会很快汇过去。”


    梁亦芝怔住。


    这个走向,顺利快速地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说:“她妈妈知道了?”


    “嗯。”


    “是你告诉她的?”


    “是。”顾寅言回答得干脆利索。“也不完全算,我只说了一半,剩下的是她自己猜到的。毕竟孩子什么样,做父母的最清楚。”


    梁亦芝不敢代入林柚妈妈的感受:“她妈妈还好吗?”


    “不好。”顾寅言说。


    “钱是他们问林柚舅舅借了还的。他妈妈答应把他们现在住的最后一套房子过户给她舅舅,他才同意拿出钱接济他们。”


    这个结果,其实也超出了顾寅言的预期。


    顾寅言使了点心眼子,两方都掺合了下,最后成功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但他没说太多,只告诉了梁亦芝部分。她只需要知道结果就行。


    梁亦芝听完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家人间的情谊也这么分文不值。


    但怪也只能怪林柚自己有错在先,把全家人都拖下了水。


    梁亦芝衷心道:“谢谢你。”


    她知道这其中,顾寅言花了不少心力,只是他习惯不提。


    气氛缓和了少许。她想,反正他人就在这,他们都聊了这么多了,只是情况刚好,她就把她自己的事,也顺带跟他提一嘴好了。


    她站定看着他:“那个,我也跟你说件事,你要是不想听的话就算了。”


    “你说。”


    “我……要跟霍斯一起演出了。”梁亦芝说完,略带紧张地暗暗观察着顾寅言的表情。


    顾寅言问:“是那个弹钢琴的霍斯?”


    “对。”


    他回忆:“你之前说的,世界上唯一一个和梁老师的演奏不相上下的那个?”


    经他一点,梁亦芝才想起,她还说过这话呢。


    她嘟哝了句:“你怎么还记得。”


    顾寅言:“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梁亦芝装作没听见这句。


    顾寅言扫过她面色,勾勾唇:“恭喜。”


    他又问:“演出在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


    “我能去看么?”


    梁亦芝奇怪地看他一眼,小声道:“什么时候不让你去了……”


    “毕竟某人才说,要跟我划清界限。”


    梁亦芝狡辩:“我说的是不要跨越正常交往的距离,又没说是断绝关系。”


    “你这样不厚道。”顾寅言故意指责,“距离是多少?哪些算近,哪些算远?谁说了才算?”


    他从容地向她迈近一步,梁亦芝立刻退后半步。


    顾寅言不再逼近,转而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围巾。


    他将藏青色的羊绒布料展开,重新折叠几下,在她空荡荡的脖颈上缠绕了两圈,又用手细细调整了下位置,正好盖住她鼻子以下。


    梁亦芝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清清浅浅的味道。


    他眼底干净,动作细微,给她把围巾戴好,又帮她把被压住的头发轻轻抽了出来。


    乌黑柔顺的发丝搭在长指之间,像一根黑色的缎带。他抬手,拇指在她颧骨处,轻蹭了一下那里发红微凉的肌肤。


    “梁小姐,天气很冷了,出门记得带围巾。”


    第50章 吉他 叼着肉的小白兔。


    梁亦芝的声音被掩在围巾下, 她僵硬地抬手拉了下,露出自己的脸,把围巾压在下巴后:“谢谢提醒。”


    顾寅言说:“你回去吧, 我走了。”?


    她神情惘然地站在原地,说:“走了?”


    “嗯。”


    顾寅言答得漫不经心:“你说了不要特殊照顾,还要保持距离。所以我准备走了。”


    梁亦芝怔在原地, 被他这番操作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她想, 如果顾寅言继续追问,她可以跟他多说一点。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能和自己敬仰已久的人合作, 心里难免惴惴不安的,想法也有点多。


    可他现在突然丢下她,反其道而行之说要离开。


    她满肚子的话闷在心里, 无从抒发。


    梁亦芝的嘴唇张了又张,看着他背影决然, 行走在寒风里。


    她皱起鼻子, 轻哼了一声-


    这天, 梁亦芝排练的间隙, 收到了来自贺新图的消息。


    贺新图说,他最近想学一门乐器,问梁亦芝有没有什么建议。


    梁亦芝有几分意外:【怎么突然想学乐器了?】


    【你能猜到吧?】


    【当然是因为你。】


    梁亦芝在手机这端笑了下。


    乐器很多, 至于学什么, 还要看本人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毕竟人与乐器之间, 有时也讲究眼缘。


    梁亦芝和贺新图约定好了, 周末一起去一家琴行逛一逛。


    琴行位于闹市中心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旁边就是繁华林立的钢筋森林,这里的一条小巷却大隐于市。


    琴行是贺新图找的。


    梁亦芝跟在贺新图身后推门进入,里面的空间和外部截然不同, 从楼梯上去之后,二楼的空间开阔明亮,乐器玲琅满目。


    梁亦芝说:“没想到这样的地方竟然藏着一家这么大的琴行。”


    贺新图:“我也很意外。”


    二楼整片区域都摆满了不同的乐器。墙上挂着一整面的吉他,颜色各异、风格不同。中间摆放着电钢琴,角落里还有一台架子鼓。


    老板站在工作台里,看上去在修什么东西,抬头招呼他们:“小伙子小姑娘,来看什么?”


    “没事老板,我们随便看看。”贺新图应一声。


    梁亦芝走到了电钢琴前,她抬手,按了几个键。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个失意的晌午,顾寅言为她弹的那首曲子。


    抛开别的不谈,她很喜欢那首曲子。活泼的音色、结构反复的旋律,不掺杂任何杂质,只是简单地为了让她开心起来。


    她按下的那几个音,恰好是那首曲子的开头。


    贺新图走到她身边:“你还会弹钢琴啊?”


    “对,我爸爸是钢琴家。”


    贺新图惊讶:“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或许我听过。”


    “梁佑德。”


    贺新图回想了下,他似乎真的在新闻媒体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他轻笑了声:“原来如此,没想到你的家世背景竟然这么优秀。我应该更早些跟你打好关系的。”


    梁亦芝也笑了下:“别说我了,快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


    贺新图慢慢地从一件件乐器前逛过去:“怎么说呢?我都挺感兴趣的。”


    梁亦芝鼓励他:“那不如都试试?”


    “好啊。”


    贺新图再次走到钢琴前,仿着梁亦芝刚刚的动作,随意弹了几个音,问问她:“要怎么弹?这样对吗?”


    梁亦芝歪了歪头,观察他手型:“有点怪。你放松一些,手腕放平,手指也不用那么用力。”


    梁亦芝四指放到他拱起的手腕上,轻轻往下压,又捏着他因为用力按键折起的手指,将它抬起来一点。


    她正在专注地帮他纠正姿势,却没想到贺新图突然将手翻了过来。


    五指朝上,插入指间,扣住了她的。


    钢琴的琴键被触到,响起几个古怪的单音。


    梁亦芝心一颤。


    她紧促地瞄了一眼贺新图,发现对方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贺新图没松手,轻轻捏了捏她的。


    指间黏着,约莫过了几秒,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贺新图敛去神色,泛泛地评价:“难度太高了,我比较笨,再换一个看看吧。”


    “……好。”梁亦芝心还在跳,趁贺新图转过身,她掌心相对搓了搓。


    贺新图又尝试了下架子鼓,他坐在凳子前,拿鼓棒敲了两下,问梁亦芝觉得怎么样。


    梁亦芝很给面子地回复:“很帅。”


    “那能不能请你帮我拍一张?”


    梁亦芝拿出手机,应贺新图的要求,给他摆拍了两张。


    后来,他又尝试了几样别的乐器。总之试过的很多,但贺新图都没有最钟意的。


    梁亦芝觉得看上去他心不在焉,对乐器,他似乎无心了解太多,每个都摸过一遍,就匆匆作罢。


    梁亦芝循循善诱,问他:“要不就学吉他呢?男生学吉他都很酷的。”


    贺新图问:“你觉得很酷?”


    “对啊。”她极力向他推荐,“我一直觉得弹吉他很酷,所以小时候也学了点,不过后来因为要练大提琴,就没什么机会碰了。”


    贺新图笑说:“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我真的想尝试一下了。”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想要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也可能出于自己是音乐生的缘故,梁亦芝很想推荐贺新图来学乐器,想和他有更多的交集。


    她给他提议:“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下次把我家的那把吉他带给你。你先尝试练练看,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学下去?”


    贺新图做出思考状,想了会儿问:“你家就有吉他?”


    梁亦芝说:“对。”


    “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去拿可以吗?”


    贺新图笑着说:“要在兴趣最浓厚的时候开始执行,才更能坚持下去吧?”


    梁亦芝没有异议,能帮到别人,她在所不辞。


    他们从琴行出来,去附近的商场吃了个饭后,驱车去了梁亦芝家。


    车开到楼下。


    贺新图跟着梁亦芝一起下了车,说:“我跟你上去拿吧。东西沉,不能劳烦女孩子跑上跑下的。”


    梁亦芝心想,家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出门前收拾过,应该还算整洁,索性带他上去了。


    进门后,梁亦芝让贺新图在沙发里坐下,她给他倒了杯水,去房间里拿吉他。


    因为许久没用过,她早就将吉他收进了储物柜里。


    这把吉他充其量只能算她用来娱乐的,也不是什么很昂贵的款式。


    她准备把它直接送给贺新图,对朋友,她向来不会吝啬这些。


    梁亦芝抱着东西出来,把琴包靠到墙边,准备拿出来给贺新图看。


    她将吉他取出,却没留心到沙发上的身影,悄悄转移到了她的身后。


    梁亦芝说着:“先检查一下吧,这琴我也好久没用了,没问题的话你再带走——”


    她话还没说完,手腕忽地被人抓住了,反手向后扭。


    她被推到了墙上。


    等梁亦芝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眼前的近物已经失焦,贺新图的吻落了下来。


    她震惊得忘了闭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是该激动地把他推开,还是应该坦然地接受。


    梁亦芝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贺新图的吻很轻,轻轻地贴上来啄着她的唇,一点点盗走她肺里的空气,她甚至忘了要去呼吸,只是感受到落在她鼻息之间的温度,就觉得烫人。


    大概三五秒,他便放开了她,手抵在她耳边的墙上。


    贺新图低声问:“觉得怎么样?”


    梁亦芝懵懵的:“……什么怎么样?”


    贺新图抬起了她的下巴:“这个吻,怎么样?”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下唇:“不用瞻前顾后的吻,感觉还不错吗?”


    “我觉得很不错。”


    梁亦芝浑身像被施了咒,无法动弹。


    过去的她谨小慎微,从未试过在和别人未确立关系时,就把将来要发生的事给提前做了。


    梁亦芝颤颤巍巍道:“我们……不是要来拿琴吗?”


    贺新图听见他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浅浅弯弯的笑眼像天上会说话的月亮:“你真可爱。”


    梁亦芝茫然地眨眼,频率跟她的心跳速率快要一致。


    她还没缓过来。


    贺新图说:“上次的邀请,我还在等你的答复,原本我以为你想就这么让它过去了。”


    “但你说请我来你家,难道不是答应了我的邀约吗?我还以为那只是我们之间的潜台词。”


    他说:“女生嘛,总是羞于启齿,这种事情交给男人就行了。”


    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发誓想到要拿琴的时候,全然没有一丝往那方面想的意思。


    梁亦芝辩解:“我不是、我不是说的下次带给你吗?”


    贺新图:“可是怎么办,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室内挂着纱帘,日光莹莹地漫进来,照不进这个暧昧的角落。


    “我的那个问题,已经过去很久了。”贺新图贴近她,蓬松的卷发贴在她额头上,他捉着她的手腕往下滑,牵着她五指在手里捏了又捏。


    他说:“你房间长什么样?带我进去看看?”


    如果是之前,梁亦芝或许真的会以为他在问她卧室的装修风格,可现在她明白了,他的话她必须多想一层。


    所以梁亦芝顿了顿。


    无限贴近后,贺新图似乎又想吻她,只是梁亦芝忽然抬手,抵住了他的唇。


    贺新图眉间瞬时泄出一丝不耐和疑惑。


    梁亦芝看着他,平定下来说:“你这样不对。”


    “现在是你在约我。所以,你得先经过我的同意。”


    贺新图听完,先是愣了下,随后笑开。


    “当然。那你的意见呢?”


    “再给我几天。”梁亦芝说,“等我确定了要开始我们的关系,我会主动去找你。”


    贺新图玩味地挑了挑眉毛。


    梁亦芝骤然转变的态度,让他觉得很新鲜。


    原本一直由他指引的小白兔某天突然叼来了一块肉,一改往日温顺的姿态,高傲地对他说:接下来要听我的,才能把这块肉送给你。


    主动权的转变,暂时的单调和乏味被缓解了。


    贺新图眉眼舒展,笑着说:“没问题,但是别让我等太久。”


    梁亦芝点了点头。《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