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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五小时 通话时长五小时。


    送走了贺新图之后, 梁亦芝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冷静下来。


    她及时拒绝贺新图的原因,只是想起了何嫚对她说的话。


    ——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虽然对贺新图有好感, 也并不反感他那个吻。但诚然,他的某些举动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无论在哪段关系中都是。


    看见放在墙角的吉他, 她又想起了方才跟贺新图站在这的情景, 觉得恼人,过去把吉他收回琴包里。


    她对待乐器视如己出, 它们不是冰冷冷的木头,而是灵魂的承载物。


    她摸了摸吉他的木质面板,在心里默默惋惜:


    差点就连你一起被轻慢了。


    如果真的把它送到了无法珍重它的人身边, 她会很难过的-


    隔天,梁亦芝去帮何嫚搬家。


    因为工作变动, 何嫚决定开源节流, 把房子换到了偏郊区、房租更低的位置。


    何嫚说:“我还不知道我准备休息多久, 存款有限, 先节约一点吧。我爸妈他们还不知道我偷摸不干了呢。”


    梁亦芝主动问:“那你来我家住,正好给你省一笔房租了。”


    “妹妹,”何嫚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 “不太方便啊。你也不希望你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出现陌生人吧?”


    何嫚点她:“这方面的分寸, 我还是略懂一点的。”


    梁亦芝倒是不介意, 就算何嫚带人回家, 也只可能是女生。可何嫚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 又道:


    “就算你答应我也不答应啊。万一你哪天要带个男的回来,我看不顺眼了,我怕他会被我骂哭, 到时候破坏你们俩感情。”


    梁亦芝被她的话逗乐了。


    该说不说,她的朋友们在分寸这方面总是控制得很好,这应该也是他们能维持长久友谊的原因。


    不过在那件事以前,她也是这么想顾寅言的。


    梁亦芝近期都有在刻意减少和顾寅言的碰面,尽量表现得不像之前那么明显。


    她还是像日常一样和他交流、开他的玩笑。只不过玩笑仅限于对事、不对人。


    像正常的普通朋友一样。


    搬家当天,何嫚叫了货拉拉把东西搬来。她和梁亦芝一样是极繁主义,家里堆了许许多多品牌方或合作寄来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光靠她一个人收拾,工程量太大。


    她们坐在一堆纸箱子中间,先收大件,再整小件。


    十二月的天气,她们在屋里忙得满头大汗,脚不沾地,也因为挤到根本沾不了地。


    何嫚带着口罩,抱歉道:“太辛苦你了亦芝,真是便宜顾寅言和蒋徊了!应该喊他们来做苦力的。”


    蒋徊不能来帮忙,梁亦芝知道是因为受了伤,但顾寅言为什么没来,她不清楚缘由。


    梁亦芝默不作声,没多问,低头整理着纸箱内的东西。


    何嫚推过来一个空箱子:“亦芝,一会儿你看我这有什么你感兴趣的产品或者小玩意儿,你通通装里面带走,别给我客气啊。”


    梁亦芝咂舌:“这箱子太大了,我用不上吧。”


    何嫚态度不由分说:“不行,必须装满了才能放你走!”


    梁亦芝闹不过她,意思意思选了几样放进去。


    大体整理完毕后,家的样子终于有了个雏形。


    两人呈大字型,双双躺倒在未铺盖被褥的床上,浑身的力气都被卸没了,干脆叫了个外卖到家。


    吃着饭,何嫚问梁亦芝:“对了,再过半个月就要顾寅言生日了,你有没有想好送什么?”


    梁亦芝咀嚼食物的动作慢下来。


    哪怕何嫚没提醒,她也一直记着这个日子。今年,要送顾寅言什么礼物她尤为慎重。


    一来她送过顾寅言很多东西,可选的范围每一次都在缩减;二来是她有心想避开有些属性含糊的礼物,譬如香水、领带这些过于私人化的,容易被打上暧昧的标签,统统被她排除了。


    原本依着他人喜好去挑选礼物、饱含期待地想象对方收到后的反馈,是一件让人很幸福的事。


    梁亦芝从没有过这么令她头疼的经历。


    梁亦芝说:“我还没想好送什么,你呢?”


    何嫚说:“红酒啊。我都买好了。”


    梁亦芝问:“这个会不会太商务了?”


    “那是勃垦第诶!我都舍不得送客户的。”何嫚说,“虽然有点头疼,但过去一年,他帮了我不少忙。再说反正咱们那么熟,送什么都一样啦,心意到了就行。”


    梁亦芝觉得此言有理。


    对嘛,一个礼物而已,年年都送,何必要那么费心,显得她多重视似的。


    何嫚计划着:“这酒等他过阵子从美国回来了,正好拿给他。”


    听到“美国”两个字眼时,梁亦芝动作顿住了。


    梁亦芝:“他回美国了?”


    “你不知道?”何嫚意外,“他上周四飞的。那天我见了他一面,他告诉我的。”


    梁亦芝回想起,音乐厅门口短暂地见了个面的那天,正是周三。


    所以,他是特地抽时间来见她一面的吗?


    梁亦芝继续追问:“他去美国做什么?”


    “回家呗,还能干啥。不过据说是他爷爷身体不好,想见他,所以临时被叫回去了。”


    梁亦芝不语。


    何嫚看出了她的担忧,摸了摸她的头说:“别瞎想,没大事的。就算有事,顾寅言也能处理得比我们好,放宽心吧。 ”


    帮何嫚搬家完回去后,梁亦芝泡了个澡。


    经历了一天的疲劳,血脉扩张,肌肉疲劳得到了有效缓解。


    从浴室出来,她躺到床上,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点多了。


    她换算了一下,现在在纽约那边,正好是上午呢。


    她翻了翻微信群,没什么新的消息。


    不知道顾寅言那边是什么情况。


    他们几个虽然和顾寅言关系密切,可对他家庭其中盘综错杂的关系也了解个大概。


    顾寅言和父母的关系不好,这一点她很清楚。她也知道顾寅言其实并不屑于理会家族里那些风风雨雨,可他逃不开作为子孙的责任。


    顾爷爷是整个家族的主心骨,如果出了什么事,想必会有一番动荡,他也免不了被波及。


    ……有点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反正以朋友的名义,关心一下他回美国的事情,这也很正常吧。


    梁亦芝想着,手指自觉打开了群聊,艾特顾寅言,问:“你回美国了吗?那边怎么样?”


    她看着屏幕点点头。


    正确且合理的关心方式。


    等了几分钟不见新回复,梁亦芝切出去,刷了会儿社交平台。


    这时,一个电话弹了进来。


    梁亦芝不想接,等了一分钟,电话断了,又继续打了进来。


    连续震动震得她手发麻,梁亦芝这才接起:


    “喂。”


    顾寅言:“在做什么?”


    梁亦芝回:“我正网上冲浪,被你打断了。”


    “那就说明你现在拿着手机,看到了我的电话,故意不想接?”


    “……”


    有些事实其实不说出来也可以的。


    梁亦芝顿了几秒,还是问:“你家那边,怎么样?”


    电话那头,原本呼啸的风声逐渐减弱,顾寅言的声音在听筒里更为清晰,音质使然,他的声音里像掺了细密的沙粒,染上几分沙哑。


    他说:“没什么大事。”


    “我爷爷在ICU,他昏迷之前说想见我,我赶过来陪着。”


    顾寅言的爷爷在医院了躺了很多年,一直都靠仪器和24小时看护,才能稳定维持在现在的状况。


    梁亦芝又问:“那你爷爷现在醒了吗?”


    “刚醒。”顾寅言解释,“所以刚刚没回你消息。”


    “挺巧。”他声音里似乎带着点点笑意,“你刚发来消息,他就醒了。”


    梁亦芝的耳边仿若有一阵气流窜过。


    她心一轻,甚至有闲心开起玩笑:“没事就好,是不是该归功于我的消息?”


    对面的人淡淡地澄清:“我没那么说。”


    “等会儿我再多发几条,帮爷爷好得更快一些。”


    梁亦芝说完,听见了几声轻微的鼻息,是顾寅言的笑声。


    他说:“梁亦芝,我没告诉你我回美国。”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梁亦芝的心上像套了根皮筋,一松一紧。


    因为最近分隔较远,像这样和顾寅言聊几句玩笑话的松弛场面她暌违已久,恍惚又回到了安逸的氛围里。


    可当他猝然变得直截了当起来,她却煞时像被细细的皮筋给缠绕住,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


    她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听筒,静静地听着对方隐没在浅浅环境音里的气息声。


    顾寅言说:“你还有没有别的要问我的。”


    “问……什么?”梁亦芝慢慢地想。


    “多问几个吧。”


    顾寅言说:“我想听。”


    梁亦芝咬了咬唇。


    想听?


    听什么?


    听她的关心,她对他的好奇;听她半夜打来却变成闲聊的越洋电话;听她躺在床上,软绵绵又失去重量的声音。


    梁亦芝躺着,手机放在耳边:“你那边现在几点了?”


    “早上十点半。”顾寅言道,“国内应该已经是半夜了吧。”


    “嗯。”梁亦芝说,“很晚了。”


    “你怎么还没睡?”


    “我今天帮何嫚搬了一天家,累死了。刚洗完澡准备睡,然后就……”


    话说到这里,梁亦芝又停住了。


    顾寅言默契地帮她续下去:“就想起了我?”


    梁亦芝不出声。


    尽管没人看着她,可她还是摸着自己的脸,让声音也显得严肃一些:“顾寅言,你别那么自恋,再这样我就挂了。”


    “好了。”他配合地应声,“那你给我讲讲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今天?”梁亦芝回忆着。


    室内开了一盏夜灯,笼着浅黄的光晕,整个卧室内都是馨香温软的氛围。


    她躺在柔和的床上,两手垫着脑袋,侧身躺着,闭着眼对一旁手机里的人慢慢地讲。


    “今天早上我跟我妈打了个电话,我妈说过完年她又准备跟我爸出去旅游了,又不带我……”


    “下午我去何嫚家,帮她收拾东西。我们两个人,理了整整八箱诶。我还从她那里顺来了一些化妆品,不知道好不好用。”


    “对了,我跟你说,回家路过小区花园的时候,我才看见我们小区的猫妈妈生了三只崽,都窝在她怀里吃奶。我给她们拿了一床不用的小被子,还有一些食物和水。”


    “今年冬天真的好冷,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扛过这个冬天了……”


    梁亦芝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轻。


    到最后嘴唇翕动,口型也张不开,沉沉地奔向周公。


    ……


    次日清晨。


    她关了闹铃,打开手机,屏幕上映入眼帘的,是昨天和顾寅言打的5个小时通话。


    梁亦芝微愕。


    哪来的五个多小时……他不挂断的吗?怪不得她的手机都没电了。


    也不知道她昨晚有没有打呼,或者说梦话。


    梁亦芝短暂发了会儿懵,洗漱过后,背着琴去乐团排练。


    乐团的日程安排总是已经被规划好的,除此之外,她想提前练习下一个月后要和霍斯一起演奏的曲目。


    因此,最近的时间就变得格外紧凑。


    周五,乐团演出结束后,演出剧院给大家准备了些餐食和点心,长桌前的人争先恐后。


    梁亦芝没过去,和施若诚探讨了下之后的室内三重奏曲目和配合方面的一些细节。


    吴悠过来,拿着小蛋糕挤进他俩中间:“真好,顶级艺术家之间的交流,我也好想加入你们。”


    她把手里的蛋糕分别递给他们。“这个就当学费,可以吗?”


    梁亦芝收下“贿赂”:“不要瞎吹啊,我背不起。这个名号就留给施哥吧。”


    施若诚摸了摸圆滚滚的后脑勺:“不是这样,吴悠,你也很厉害的。”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啦。”吴悠拍拍他的肩膀。


    他们三人一齐从出口处离开。


    梁亦芝问:“我看最近几天,你们是不是都是一起走的?”


    吴悠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顺路嘛,要不要送你一程?”


    “话说最近,好像好久没见你朋友来过了,他最近没来听音乐会吗?”


    梁亦芝不太清楚,据她所知,顾寅言应该还在美国没回来。


    她说:“他有点事。今天我要打扰一下你们二人世界咯,不介意吧。”


    施若诚板正得挺直身子:“要说打扰应该也是我。”


    “施哥,别那么正经。你最应该改改的就是这个。”


    吴悠说着,三人走出前堂大厅。


    吴悠视力很好,一眼看见了远处黑沉沉的夜色里,站着一男一女。


    她拉着梁亦芝,放缓了脚步仔细辨认。


    确认没认错人,她才敢问:


    “亦芝你看看,前面那个,是你朋友吗?”


    梁亦芝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瘦长又挺拔如松的人身旁,是高挑清丽的倩影。两个人站在一块,仿若滴入夜色即将相溶的两点墨,连剪影都很相配。


    她心一沉。


    遏制住拿起手机,问顾寅言的冲动。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52章 音乐会 神圣得令人心凝形释的仪式。


    梁亦芝用眼睛打量那身形和轮廓, 之后断定,顾寅言的背影她不会认错。


    她心里忽然变得闷闷的。


    这种情绪很难形容。


    那是一种巨大的落差感。


    不是吃醋,也不是委屈, 就只是心口郁结,像堵了团淤泥。


    顾寅言没告诉她他回来了,却带了一个女生, 来听她的音乐会。


    她不敢、也不想擅自揣测他们的关系。


    看到那个女生影子的那刻, 梁亦芝没忍住多瞄了几眼。


    怎么有人能连背影都那么好看。波浪长卷,盈盈细腰, 仪态气质都绰约端庄。


    她由衷地感叹:


    真漂亮。


    没忍住又看了好几眼,她低声对吴悠道:“我也不知道,别看了, 我们走吧。”


    梁亦芝拉着吴悠毫不犹豫地转头去停车的地方。


    吴悠和施若诚在背后,各自对视了一眼, 没多说话。


    展厅外的门口灯光昏暗, 顾寅言站在门外, 频频往里望, 可一直没看见他想见的那个人。


    司可心在他面前站了那么久,却总是被他分给一个侧颜,心里不得劲地问了句:


    “你一直往里面看, 到底在看什么?”


    “没事。”顾寅言敷衍两声, “我等个人, 你回去吧。”


    “真是够不绅士的。”司可心揶揄他一嘴, 她家司机的车就停在正前方。


    她不忘道:“那我先回了, 到家了给你发个消息?”


    顾寅言没回应这句,只是同她简短告别。


    等司可心走了,他又回身, 迈步进了剧院大厅。一个乐团的小提琴手路过时,顾寅言拦住对方,问梁亦芝出来了没有。


    对方告诉他,不久前他看到她和吴悠已经离开了。


    于是顾寅言只好又返回,回到车上。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透过挡风玻璃窗看往来的行人,一点点数着时间。


    旁边手机突然一震,顾寅言立刻拿起来看,却是来自司可心的消息:


    【我到家啦。】


    【你呢,等到你要见的人了没?】


    顾寅言将手机丢到一边,没心情回复。


    他跟司可心是今天第一次见面。


    三个小时前,他进了音乐厅,在观众席里入座。


    今天的场次人并不多,前后排稀稀拉拉地空了许多位置。


    顾寅言拿出曲目单扫了两眼。


    开场时间将至时,有一个女生走了进来,找到位置后,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顾寅言没多在意。


    因为乐团上场之后,他的视线就一直被台上黑白庄重的乐团给占据了。


    指挥家抬起手的同时,优雅的旋律缓缓奏响,小提引领着主旋律拉开了本次演出的帷幕。


    来听音乐会,是顾寅言压力倍增时习惯的一种解压方式。


    旋律徐徐进入脑海,目光锁定舞台上弧型分开的队列中某一点,他进入清净得只容得下音符的世界。


    顾寅言过于沉浸在乐曲里,以至于没发现,身边女生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


    半场过后,曲目切换的间隙,顾寅言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被轻轻碰触了下。


    是旁边那个女生。


    顾寅言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张陌生的面孔。


    那女生笑了笑,她并不介意他疏离的表情,只是微笑说:“看来你不知道啊。”


    “?”


    “别那样看我,是于榕阿姨请我来的。”女生弯了弯唇角,“她说你就在我旁边的位置,让我直接进场来找你就行。”


    司可心穿了一袭白裙,气质落落大方,手里拿着跟裙子风格相近的手包。她双手搭在包包上,手指微微蜷起,有些紧张。


    她自我介绍着:“我叫司可心。我爸爸是司丞,跟顾叔叔是生意上的伙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家?”


    顾寅言这时才明白过来。


    “知道。”他慢慢答了句,又问,“所以这是?”


    司可心微微低头,觉得他不懂迂回。怎么初次见面,什么话题都让女孩子来交代,也不给她个台阶。


    她面露羞赧:“哎呀,不知道了!你问下于阿姨吧,她说让我们俩约在这里见面的。”


    顾寅言眉头微蹙。


    进了音乐厅,他就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了,没注意到弹出的信息。


    于榕在一小时前给他发来:


    【你在音乐厅吧?】


    【我帮你约了司可心。司家跟我们家还算交好。你和可心又是同龄人,多联络联络感情。】


    【妈妈很喜欢她。】


    顾寅言眼睫微垂,将屏幕钦灭。


    于榕知道他的习惯,要打探到他来听演奏会的消息并不难。


    但把初次见面的相亲场所安排在这里,其中可谓是别有用心。司可心的表情看起来,她倒是知道这不是一场单纯的见面,更像是约会。


    中场休息结束。


    顾寅言对她道:“出去再说吧,先看演出。”


    乐团位置呈扇形分布开,每个乐器声部各司其职。


    他上来就关注着舞台靠右,坐在指挥家右边第一排的大提琴上。


    音乐再次奏响。


    司可心想和顾寅言搭话,又看出他实在兴致缺缺,说不到两句就要冷场。


    乐声很响,她挨近了他一点,在他耳边问:“你很喜欢听音乐会?”


    “喜欢。”


    司可心说:“可惜,我不太懂这个。”


    她坐在这已经听了一个多小时。场内观众相较于她之前看的演出,人数偏少,顾寅言又惜字如金,她全程就是看着舞台上的乐团拉琴,实在是无聊透了,甚至眼皮都快打架。


    这和她想象中的约会不太一样。


    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些乐曲都这么长,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她很难相信有人能完整地听完整场。


    顾寅言却说:“觉得无聊才是正常的反应。”


    司可心被他这句话惹笑了,睡意消散去不少。


    “是吗?”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了点兴趣,支着下巴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秘诀,教教我,该如何享受一场音乐会?”


    顾寅言:“欣赏音乐会的关键,就是不要集中注意力。”


    “不要集中注意力?”司可心疑惑,“你的意思是不用认真听?”


    她不懂他话里的深意。


    顾寅言说:“就跟上课一样,你没办法在40分钟里一直集中精力,所以才需要十分钟缓和休息。”


    对他来说,大部分古典乐确实很漫长,但并不冗赘。


    每一段乐章都有各自存在的意义。


    克制和平缓的前序,就是安抚心绪的良药。


    先让身体肌肉跟着音乐松弛下来,他也可以顺势开个小差,做一些难以言喻的假想。


    顾寅言望着台上。


    梁亦芝今天穿了一件深黑色的长裙,丝缎般的绸发半扎在脑后,顺着她肩颈处流畅的曲线,搭垂下来。


    她没看谱,垂着眼,轮到她的部分时自然地抬手拉弓,醉心在每一个音阶下。


    顾寅言坐在光线偏暗的观众席间。


    他挪不开眼,又沉湎其中,一点点感受乐章重叠,铺开宏伟的主题。


    等待那段舒缓的节奏过去,来到高潮。


    恍然被旋律重重扯回现实的那一刻,也是来自音乐灵魂的冲击。


    对他来讲,欣赏一场音乐会,就是这样神圣得令人心凝形释的仪式。


    或许冗长、或许枯燥。


    可无趣的等待过后,才更能感受到乐曲中喷涌而出的魅力。


    司可心看着他侧影,微黯的瞳孔中,有唯一闪烁的光点。


    出了音乐厅,司可心本想和顾寅言一起吃顿饭,她几次向那个方向暗示他,可顾寅言迟迟不说出口。


    她想矜持一些,毕竟第一次约会,不能总是她一个女生来放下身段。


    她看他心思总在别处,最后终于是兴味索然,跟他告别。


    顾寅言在车上坐了会儿,没见着人,打开手机给梁亦芝发消息。


    【回家了吗?】


    梁亦芝没回复。


    【要不要见一面?】


    还是没人回。


    梁亦芝在家,她看见了微信提示,但她心里头乱,不想急于一时回他。


    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又看到贺新图给她发来一盘沙拉、和一杯酒的照片。


    她回复:【现在才吃饭,贺老板?】


    贺新图说:【对,新开发的菜单,你什么时候来试试?】


    梁亦芝本想敲下“行”,可转念一想,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她回复他:【这两天有点忙。】


    【看我心情吧。】


    有点忙这句话听上去虽然很像借口说辞,可梁亦芝确实有事在身。


    她找了个排练室,加长练习时间,三点一线,在几个地方来回地奔波。


    也是这一疏忽,她发现自己的琴疑似被磕碰到了,侧板上有一点点木板开裂的痕迹,有几条微小的豁口。


    梁亦芝立刻带着琴,马不停蹄地去了她常去的那件工作室,请师傅帮忙补漆修复。


    把琴送到,又跟师傅聊了几句,梁亦芝便准备回家,过几天再来取琴。


    可她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点路,她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赵泠和她四目相对时,眼神并不怵她,反而朝她笑了又笑,姿态松弛。


    梁亦芝本打算装作没看见,自然地经过。


    可赵泠却又把她叫住了。


    梁亦芝冷淡地回头。


    赵泠指了指一旁的咖啡店:“去这里聊聊?”


    “我们很熟吗?”


    “不熟。”赵泠微微牵唇,应承她的话。


    她还是执意:“就当给我个机会,向你道歉吧。”


    第53章 草莓蛋糕 她留恋的到底是他的人,还是……


    她们随意走进的一间咖啡厅很小, 座位之间空间狭窄。


    二人桌的位置很拥挤,离店铺工作台又近,制作咖啡的噪声充斥在耳边。


    梁亦芝坐在那, 浑身都不舒服。


    赵泠在前台点完咖啡,端着餐盘回来。


    她把热拿铁放在梁亦芝面前,还贴心地点了一块草莓味的小蛋糕。


    赵泠说:“我记得以前听说过, 你喜欢这个味道的。”


    至于从谁那听来的, 自然不用多说了。


    梁亦芝的脸上极少出现这样冷感的表情。


    赵泠视而不见,自顾自说着:“我和谢昀, 在你们分手没多久之后就结束了。”


    “他从上家公司离职之后,一直没找到工作,在这儿呆不下去, 就回了老家。”


    她端起马克杯,抿了口放下:“他当时生活困难, 问我借钱, 但我不想养着他, 我们就结束了。”


    “我听说他父母帮他在老家找了份稳定的工作, 还给他安排了相亲,可能明年就会结婚了。”


    梁亦芝一语不发地听着,到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你好像搞错了。”


    她双手环臂看着她:“我没问你们俩的情况。”


    “他的生活我不关心, 也不想知道。他过得最好是坏都跟我无关, 过得好算他命大, 过得不好也是他命里该的。”


    “抱歉。”赵泠微微怔色, 随后笑了笑, “我还怕你可能放不下,念着过去的情分,所以跟你说一声他的近况。他说过, 你是个很重情谊的人。”


    “别对号入座。”梁亦芝不领情,“我重情谊,但只对真心的付出的人。”


    赵泠低下头。


    “之前确实是我不对。我……跟他认识很多年,没想到你们却突然在一起了。”


    她回想见到梁亦芝的第一面。


    是谢昀带着她,来参加他们朋友间的饭局。


    她讶异于他竟然交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气质娴雅,身上有一种格外纯净的特质,像一汪泉,引得在场的人都对她十分好奇。


    “看到你那么优秀,我实在太嫉妒了。”赵泠嘴角自嘲,“大家都围绕着你,谢昀眼里更是只有你,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就好像我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样。”


    其实赵泠也不太懂她当时的心理。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试探一下,想从谢昀那里夺回自己的原本的关注度,让他频繁地在意自己。


    可后来,情况一发不可收拾,隐秘的关系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刺激感,一时间过火,跨越了本该戍守的那道防线。


    赵泠看着眼前的人:“其实你们分开也挺好的,我比你了解他,他配不上你。”


    梁亦芝只想发笑:“你说这话是想讨好我吗?”


    “没那个必要,我只是觉得,你是幸运的。”


    梁亦芝不想再听下去了。


    身后咖啡店操作台的噪声吵得她耳边嗡响,暖气开得令人发窒。


    梁亦芝把围巾拉低了点,透口气。


    明明对面才是犯错的那个人,可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再跟她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赵泠继续说:“反正这次正好碰到了,我就想一定要趁这次机会跟你当面道个歉,这样我的心里也好受一点。”


    “我真的是昏了头。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跟好朋友——”


    “别说了。”梁亦芝打断她,她舌苔干燥,一手轻轻搓了下发汗的掌心。“如果只是道歉,我听到了,但我不会接受。”


    “你只是想让心里好过的话,就去找别的方式,不要企图从别人这里得到原谅。你根本不是在向我道歉,你只是为了让你自己能够解脱。”


    赵泠木然地坐在桌前,被她这番话击中,说不出话来。


    梁亦芝离开咖啡店。


    出了店外,她裹紧了大衣,脚步匆匆。


    她在外面租了一个排练室。原本打算回家的,可她又想了想,还是掉头回到这里。


    排练室地方小,四处堆着乐器和音响设备。


    梁亦芝坐了会儿,来到钢琴前,深呼吸一口,决定把她这几天练的那首曲子再熟悉几遍。


    这些天,她除了加紧练习即将和霍斯一起演奏的曲目,还在练她自己谱的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的旋律结构并不复杂,她写了有好几年了,但一直搁置在那。这些天她又把谱拿了出来,请了厉害的编曲老师帮忙,一起把整首曲润色了一遍。


    大提琴作为主旋律,钢琴作伴。前些天她已经把大提琴的部分录完了,现在只差把钢伴的部分合进去。


    她坐在钢琴前练习。


    脑子里乱乱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弹,像钻了牛角尖。觉得旋律不和谐,听感也很奇怪,怎么听都不顺耳。


    她抠着每一个细节,不停地反复练,用耳朵去辨别。觉得不好的地方,她就在谱子上即兴改。


    一连改了好几处,原来悠然柔和的旋律变得慷慨激昂,音调诡异得上上下下,像过山车。整首曲子被改得四不像。


    直到弹得精疲力尽,手指生疼。用力按下最后几个音,梁亦芝终于把手从琴键上放了下来。


    她到底在做什么?


    不断地挑刺、循环的往复,把这首曲从头到尾改头换面,完全破坏了她原来的构想。


    梁亦芝忍着气息,慢慢冷静下来。


    这首曲,是她准备录下来,送给顾寅言的生日礼物。


    梁亦芝知道,他最近很忙,大概在忙着处理家里的事,却还帮她解决了林柚那个大麻烦。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也没和他们吐露过任何烦恼。


    但她从那个电话里,能察觉出他低落的情绪。


    那是他在向外界求助的表现。


    梁亦芝想,她能做的不多,但她可以试着像他安慰自己那样,从音乐声中带给他慰藉,用曲子传达自己的心意,帮他舒散心情。


    只是见完赵泠之后,梁亦芝忽然觉得:


    她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原想,只要她不理会顾寅言的感情,只要他们继续以原来的方式相处下去,他会知难而退的。


    可她明明想好了要跟他做普通朋友,为什么在音乐厅门口的那个晚上,看到顾寅言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却那么的别扭。


    她自诩那不是吃醋和嫉妒一类的情感,可如果不是的话,那又是什么?


    她理不清自己。


    直到赵泠今天的话点醒了她。


    ——原来她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叫作占有欲。


    看到一向单独来听音乐会的他突然带了女伴,仿佛曾经只属于他们的空间闯入了外来者。


    回去后她不住地想,他们在台下看演出的时候,会怎么评判她的演奏?他会告诉她台上这个大提琴手,是他的朋友吗?


    有了别人,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对自己有求必应吗?


    他们的关系太过紧密,以至于她已经习惯性地把他的人、包括他的好,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真正深刻察觉到即将失去他之后,她开始患得患失,变得惴惴不安。


    梁亦芝不想那样。


    所以她留恋的究竟是顾寅这个人,还是他的慷慨仗义?


    吴悠告诉她,她要学着不把自己对朋友的期待,当成对方的义务。她没有理由要求他做什么、也没有权利管他和谁来往,更不能要求他像自己珍视他那样把她放在第一位。


    他有自己的生活,更会有他想要去保护的人。但那个人应该是别人,而不是她。


    梁亦芝忽然有些厌倦曾经她视同至保的那份感情了。


    纽带变成了枷锁,就不再是正常的情感状态了。


    她要学会接受变化的关系。


    她冷静下来,把那首钢伴给录完-


    两天后一个晚上,梁亦芝来到HOOK。


    她走进去,贺新图正站在吧台里。他背靠在吧台上,两只手肘向后,搭着身后的台面,在和其他人聊天。


    似乎是注意到余光里出现了一个身影,贺新图转过头,看见她,顿了几秒后笑了笑。


    梁亦芝朝他走过去。


    贺新图趴在桌沿上:“来了?”


    “嗯。”


    “刚刚下班吗?”


    “对。”


    “外面吵,我觉得我们今天应该要去包厢,你觉得呢?”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对于要谈的话题,他们都心知肚明。


    于是梁亦芝跟着贺新图上楼。


    拐进二楼的一条走廊,后面有一整排包间。来到这里,店内的音乐声和哄闹声都削减了不少。


    这些包间里似乎都没人,梁亦芝跟在贺新图身后,走进其中一间。


    贺新图合上门,转头就来拉她的手。


    他捏着她莹白的细腕:“我的答案,想好了?”


    他靠在门上,一把把人拉到自己身前,手搂着她后腰,以极近的距离在观察梁亦芝的脸。


    他又想凑上前。


    梁亦芝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手挡在他胸前:“等等等等……你,不会是要在这吧?”


    她虽然想要答应他,但……也不是现在立刻就要执行,更何况在这种地方?


    贺新图解释:“不用怕,这里监控没开,你放心,不会有人看到。”


    梁亦芝心跳得快,背后空荡荡的,只剩一只手软弱无力地在她后腰游走,没什么安全感。


    她吞咽了两下说:“我……我想先喝点,能给我拿几杯酒吗?度数高一点的那种?”


    贺新图眼睛眯起,笑时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梁亦芝原先觉得他的笑容纯真无害,可今天看来,却不知为何,好像别有一番深意。


    他刮了下梁亦芝的鼻子,她往后一躲。


    贺新图:“想壮胆?没问题。正好说了给你尝新品。”


    贺新图还算周到,提前问她:“晚饭吃了吗?你们女生都爱不吃晚饭,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不得不说,他很了解女生。梁亦芝下班后没什么胃口,确实从午后到现在都没进食。


    她老实答:“没吃,可以的话随便给我点东西垫一垫吧。”


    “成。在这等我。”


    贺新图出去,很快端了两杯酒和一些水果点心上来。


    梁亦芝说:“还有吗?”


    贺新图意外:“不够?”


    “我今天想多喝一点。”梁亦芝打开肩膀,让自己肩胛放松,“热热身。”


    贺新图听见这句笑了。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的,仿佛接下来要进行一场多么激烈的战斗。


    他摸了摸梁亦芝的后脑勺,模样宠溺:“我再去给你拿。”


    梁亦芝独自留在包厢内。


    她打量桌面上的两杯酒。室内光线半明半暗,借着灯光,茶色的液体里冒着一圈浅浅的气泡,沿着圆形的杯壁浮动,像一群遨游的小鱼。


    梁亦芝想起了在顾寅言家里看到的那一群鱼。


    她为自己这时的这个想法而感到惊恐。


    梁亦芝看了会儿,觉得这个角度灯光配上这杯酒还挺好看的。她掏出手机,给桌上的酒拍了张照片。


    她用这张图发了条朋友圈,没有配以文字。


    贺新图进门,他拿来了几瓶酒,在桌子上放下。


    他坐到梁亦芝身边,手自然地放在了她背后。


    贺新图问:“为什么想喝这么多酒?心情不好?”


    “有吗?”


    “你看起来很忧郁。”


    梁亦芝的长发垂在后背,贺新图手放在那,手指一圈一圈绕着她的头发。


    “感觉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找我。”他的口气,听上去像在埋怨她。


    梁亦芝拿着杯子饮了一口:“这不是更说明,你能给人带来安慰吗?”


    贺新图对这个回答还挺满意。


    可他却说:“但我还是更喜欢开朗活泼一些的你。”


    梁亦芝的坐姿一向板正,是从小时候就训练出来的。她挺着腰背,坐在桌前,端着酒喝。


    贺新图靠了过去。


    他鼻尖凑在她头发上,轻嗅了两下:“好香,你洗了头发?”


    “嗯,怕回去了太晚,就先洗了。”


    梁亦芝偏过头,没想到唇轻轻擦过了他的。


    她一分神的功夫,贺新图的吻就落了下来。酒液的香气在气息之间交换着,梁亦芝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升起股热意,但不清楚是因为这个吻,还是因为那杯酒。


    她听见自己的手机震了一声,也可能是幻听。


    贺新图搂着她,把她的身体按向自己,却发现梁亦芝的身体极其的僵硬。她的身材很好,明明那么柔软,却把自己绷得很紧。


    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块木板。


    贺新图当她是害羞。


    亲了会儿,他放开她,笑着说:“别那么紧张。”


    “没有。”梁亦芝说。


    “我说过,我们之间是非常随意的关系,怎么来都行。”


    “而且,我不太喜欢,”贺新图再次抬起她下巴,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我不希望你每次来我这,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你能明白吗?”


    贺新图说:“还是说,我的答案不是yes?”


    梁亦芝双颊泛着红,喘了口气:“我……”


    她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骤然打断了。


    ——包间的房门,忽然被人扣响。


    第54章 kiss “如果想和人睡觉,那我也可……


    ——三个小时前。


    顾寅言收到了来自梁亦芝的生日礼物。


    他们已经许久没联络, 上次他给梁亦芝发完消息,没得到回复。顾寅言原想这两天就去找她一趟,没想到比她的人更先见到的, 是她的礼物。


    这让他心情变得不算太糟。


    只是今天距离他的生日还有一天,东西也是快递员送来的。顾寅言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前把礼物送到,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亲手交给他。


    他把礼物拿在手里掂了掂, 似乎有点沉。盒子被梁亦芝用其他颜色的纸重新包装过, 从外表看不出是什么。


    顾寅言拆开,里面原来是一条深灰色的围巾。


    围巾摸的出质感极好, 应该是某奢侈品牌。


    ——所以她送给他的,就是一条围巾?


    不太对味。


    按梁亦芝以往的送礼标准来说,她会选择一些适合且符合收礼人品味的东西, 又或者是她亲手制作的饱含意义的精美物件。


    一条普普通通的围巾,属实不像她的作风。


    顾寅言把围巾拿起, 想把盒子放到一边, 却发现盒子依旧沉甸甸的。


    他看一眼, 手摸了摸盒子底部。


    原来下面还有一层。


    将中间松动的隔层取出, 盒子的第二层里,放着一个方形墨绿色的包装袋,丝带缠着, 打结处插着一支花, 白色的郁金香。


    解开丝带, 封套里面是一张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信息标识的黑胶唱片, 看着也不像是某个名人名家的。


    他这才渐渐反应过来。


    顾寅言把围巾收好, 拿着唱片进了书房。


    他隐隐觉得,需要在打开它之前来点仪式感。可他又有些心急,想听到里面的内容。


    顾寅言站在唱机前, 将唱片平稳地放到转盘上,调速、再调动唱针放上去。


    他拨下拨杆——


    唱片缓缓旋动着,音乐声流淌静泄。


    开始时,节奏还很舒缓,大提琴的低音徐徐进入。有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像在一个悠然祥和的傍晚,静静地坐在家门口,看着红色的太阳沉入天际线。


    而后旋律渐强,钢琴的声音逐渐变得紧促而又活泼。仿佛两个年幼的孩童在家门前嬉戏耍闹,又突然撒欢奔跑起来,不愿浪费天光与夜色交替的每一秒。


    大提琴的低音仍旧沉静而有磁性,与雀跃的钢琴声交织在一块,竟有种以乐景衬哀情的味道。


    顾寅言垂眸站在唱机前。


    白日的最后一段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他的身形孤零零地在地面上被无限拉长。


    音乐带他带回到了那个火红的迟暮下,他站在未关的房门外,窥伺着里面那个拉琴的女孩。


    他被这大提琴沉稳的音色所震撼,可就是如此温柔和煦的音乐,却让他的心逐渐地沉底。


    不知何时,音乐声变得越发哀切,日光逝去,夜幕降临,终于到了分别之时。


    钢琴节奏轻快,大提琴声却像一声声绵长的呜咽,轻柔缓慢的铺陈着。琴弓刮在弦上,每一秒都像是在不舍的反复纠缠。


    顾寅言听着,慢慢弯下了腰,手握在桌沿上,用力到手背处的青筋都突起。


    一声声琴声,仿佛剜在他心上。


    怎么会……


    他抬手放在胸口,那里也像是被挤压着,气息只能在狭窄的胸腔里流通,呼吸都变得沉重。


    明明是送给他的礼物,为什么……让他心痛到无法再听下去。


    顾寅言终于没忍住,将唱针拨开。


    音乐冷不丁暂停。


    室内静悄悄的,可过于安静的氛围,却让心更显寂寥。


    为了驱散压抑的氛围,顾寅言随手拿了张CD,重新播放。


    他坐到沙发里,仰着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了许久。


    音乐切换,那缠绕心头的靡靡之音被渐渐取代,他才复又冷静下来。


    等他回神,才意识到正在播放的音乐,又是那部《玫瑰骑士》。


    原本是元帅夫人情人的奥克塔维安,为了保守二人的秘密,阴差阳错地成了为他人传递爱情信物的“玫瑰骑士“。


    骑士本是传递信物的人,可银玫瑰送到后,对方抬起头,却在见到骑士的那一瞬间,阴差阳错坠入了爱河。


    元帅夫人得知后,在理智与情感的博弈下,最终也选择成全了相爱的两人。


    那种一下一下被剜过的感觉犹如钝刀磨肉,再次浮现在他心头。


    顾寅言听过很多遍,对这剧情早已烂熟于心。曾经的他以为自己是元帅夫人,永远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可现在他不愿意了。


    他不想拱手相让。


    他想要争取。


    他从来都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他一直都没有被纳入她的选择范围。


    她没有接受他,只是因为她未曾抬头。


    ——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让她看到他就行。


    夜已降临。顾寅言猛地起身,拿上钥匙去了停车库。


    他开车,一路狂飙到梁亦芝家门口。


    他给她发微信,却发现自己竟然被拉黑了。点进她的头像,朋友圈也成了一片空白,就连改拨她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他赶到梁亦芝家楼下,按她的门铃,等了许久也无人答应。


    他想在车上等,可等待的焦灼无法压制住他的冲动。


    他把电话拨给何嫚。


    刚一接通,顾寅言就问:“梁亦芝呢?”


    “什么鬼啊?”何嫚迷迷糊糊的,“你打她电话,打我的干嘛?”


    “她没跟你在一块?别人呢?”


    何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我不知道啊,我跟我助理在外面玩呢,你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顾寅言忍着脾性,刚想挂断,听见何嫚喊他:“等等。”


    何嫚问:“你找不到她人吗?我看她刚发了朋友圈啊,照片看起来在喝酒。”


    顾寅言捏着电话的手指紧了紧,骨节都变成没有血色的苍白。


    “两杯酒,这个酒怪别致的,看上去应该是HOOK吧……”


    何嫚还没说完,通话切断了,对面一阵忙音。


    她皱起脸,对着手机嘟囔:“这两个人……什么情况啊……”-


    酒气熏扰,梁亦芝觉得自己现在还算清醒。坐在这,也是她理智思虑过后作出的决定。


    曾经以为的信仰已经崩塌,她至此才发现,她和她过去唾弃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什么真心假意她根本分不清,也从来就没有分清过。


    无论亲近疏远,不管朋友还是陌生人,她早已失去了判断的标准。


    光线不明的包间里,贺新图的笑脸格外的清晰。她看不清他笑容背后的深意,他也不曾读懂过她的心。


    可今天她才觉得这种朦胧与未知是那样的好。她毫不避讳,也不想再瞻前顾后了。


    她捧着贺新图的脸,正当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包间的门不合时宜地被人敲响。


    贺新图皱眉,说:“我去看看。”


    “好。”


    梁亦芝坐正,在他转身时抹了抹眼角。


    贺新图开门,见到来人时一愣。


    “什么事?”


    “哥,楼下有人找。”酒吧的一个服务生站在门外,“刚刚来了个客人,说有急事要跟你谈,要不你去见一下吧。”


    贺新图脸上全是被打扰的躁意。


    他对梁亦芝说:“等我一下,我去处理点事情,很快回来。”


    梁亦芝答:“没事,工作要紧。”


    贺新图走后,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大脑渐渐又开始变得清晰,她不想面对清晰。


    梁亦芝拿起酒,往自己喉咙里灌。刚咕咚咕咚喝下几口,包间门又被“砰”地一声打开。


    梁亦芝放下酒瓶子,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寅言。


    顾寅言没犹豫,大步走向她,抓着手腕就捞人往外走。


    梁亦芝幡然酒醒,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他语气极差:“跟我走。”


    被顾寅言的脸色吓到,梁亦芝心一颤,但仍嘴硬:“我不走!”


    “给我一个理由。”


    梁亦芝不想对上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她别开脸:“我跟贺新图有事。”


    顾寅言态度冰冷:“你所谓的有事,就是跟一个男人单独躲在包厢里喝酒?”


    梁亦芝一听这话,火气也跟着上来:“是又怎样?跟你有关系吗,你有什么资格管着我?”


    “至少比他有资格。”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她背后桌上零落的酒瓶,还有那两杯刺眼的,已经见底的鸡尾酒,眼前好像重现了方才发生在此处的一派风光。


    顾寅言问得很轻:“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对吗?”


    梁亦芝抿着唇不出声。


    她不想,更不能解释,多说无益,无非都是给人一些不存在的希望。


    顾寅言见她不说话,索性拉着人,雷厉风行地走出包厢。梁亦芝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下了楼梯,穿过一排排卡座,经过吧台,出了大门。


    贺新图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两个眼熟的身影走出大门,随后女生被男生推上了车。


    他刚刚听服务生说有人找,下来逛了一圈不见人影,他还担心会不会是有人闹事,在酒吧里找了一圈,又被其他客人叫住,耽搁了一会儿。


    贺新图靠在那,手敲了敲吧台桌面。


    他望着夜色中消失的人影,最终还是没追出去。


    顾寅言把梁亦芝塞进车里,直接发动车子。


    梁亦芝面色紧绷,感受着飞驰的车速,心跳跟着一路飙升。眼角挂着的泪痕被户外凛冽的寒风刮过,还泛着疼。


    她知道顾寅言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眼底像结了冰,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一点都听不进去。


    她克制着情绪:“你要带我去哪?”


    顾寅言冷着脸不说话。


    梁亦芝深呼吸,好言建议:“如果你没有想法的话,去我家吧。”


    “我有话想跟你说。”


    直到听到这句,顾寅言的表情才有微妙的松动。


    这一路车速很快,到达时,梁亦芝越过车窗,望了一眼楼顶自家的方向,忽然有几分后悔。


    进了家门,她招呼顾寅言:


    “坐。”


    还是和往日一样的话语,可声音里已没了那份亲近。


    梁亦芝进厨房拿了两瓶酒,放在桌上,又拿来两个玻璃杯。


    玻璃杯的容量并不小,她拿着酒往杯子里灌满。她今晚原本就没有丝毫微醺的打算。


    梁亦芝独自坐在桌前,也不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将顾寅言晾在一边。


    顾寅言立在那,面色沉静,只盯着她看。


    他开口:“你送的生日礼物,我收到了。”


    “哦,是吗?”梁亦芝淡淡回答,“围巾的颜色,还喜欢吗?”


    顾寅言:“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围巾。”


    “你不是也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谈话不可避免地陷入僵局。


    他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彻底要跟我绝交?”


    梁亦芝没回答。


    她端起酒瓶,边倒边说:“你知道我前两天碰见谁了吗?”


    “谁?”


    “赵泠。”


    知道他不太记得这个名字,梁亦芝大方提醒:“和谢昀出轨的人。”


    她继续道:“赵泠说,她跟谢昀在我们分开之后,没过多久也分手了。”


    顾寅言蹙眉:“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这么说的。”梁亦芝舔了舔唇,手里转着酒杯。


    “她一定要拉我去咖啡厅,说怕以后不再有机会,要求我原谅。当时其实有一瞬间,我心软了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第一次抬眼看向顾寅言:“因为我觉得她跟我很像。”


    梁亦芝熟悉谢昀,从他嘴里听过很多他和朋友间的琐事。她没出现的日子,是他和赵泠在这座城市相互扶持;她无法照顾他的时候,也是赵泠为他提供了帮助。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竟然发觉自己开始能够理解赵泠逐渐扭曲的心路历程。


    然而顾寅言并不认同她的说法:


    “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梁亦芝紧紧地握着杯子。


    是,不一样。


    原先她也觉得,她们不一样。


    她认为她和顾寅言的感情和那些虚假的友谊不能相提并论。可事实还是告诉了她真相。


    “你喜欢我吗?”梁亦芝突然问。“从很早之前就喜欢?”


    她的酒量不好,HOOK的几杯早已下肚,加之面前这些,她已经醉了。


    她撑着脸,双眼朦胧,问他:


    “那你之前交女朋友的时候,难道也喜欢我吗?”


    她嘴角咧出笑容,是借着酒意强装出的体面,夹杂着阴阳怪气的语调。


    梁亦芝说:“我没法理解,你明白吗?”


    她为很多问题而困惑,她根本无法用自己的理论解释这其中的逻辑,也无法接受这份复杂的感情。


    比起这些,她更不愿意相信的是,顾寅言是那样的人。


    室内静静的,气氛降至冰点。


    梁亦芝的家里被她打扮得很热闹,随处都是生活的痕迹,此时却反衬的他们这一隅更加冷清。


    “我喜欢贺新图,这你应该知道。”


    “他相貌好、身材也好。不光喜欢我,更愿意为我花时间。这几天跟他在一起,我发现我轻松了很多。不用顾虑那么多有的没的,不用像现在在你身边,有那么多的负担。”


    梁亦芝笑了下:“他说我和他之间,不用任何一种关系来定义。我们也不需要对彼此负责,不用把对方的存在当成必需品。”


    “而且,”她看向他,“他吻技也很好,我喜欢跟他在一起。”


    这一串话说的很紧凑,就像是怕被人打断,或是误留下某个喘息口,那稍稍建立起的信念就会猝然崩塌。


    顾寅言听到这,终于冷笑一声。


    “什么叫不用任何一种关系定义?”


    他站在昏暗的室内,深黑色的大衣,把他身型线条勾勒得异常冷硬。


    “他的意思就是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闯出什么祸都不用对你负责?这叫不定义?你不如直接说他想睡你。”


    他说话总是这样令人讨厌的直白。


    梁亦芝冷眼:“有什么问题吗?”


    顾寅言看着她的脸噤声,好不容易维持着的良好仪态终于彻底湮灭,紧绷着的弦在此刻断开。


    大概是看到梁亦芝那样从容淡然地回答自己的问题,顾寅言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寅言了解梁亦芝的性格。在他身边的人里,梁亦芝是唯一一个从他认识到现在,都从未改变过的人。


    人或多或少会因为环境迁移、身份变化,性格也随之改变。


    但梁亦芝没有。


    她永远真诚热烈,怀着一颗赤诚的心,纯洁又美好。


    她的世界是那样的纯粹,他一直想拼尽全力为她守护好。可现在她却告诉他,她要把那些东西全都丢掉。


    顾寅言没办法接受。


    “所以你想要的,就是这种感情?”


    “无论怎样,都跟你没关系了。”该说的话说完,梁亦芝把酒杯一推,站起身。


    “你回去吧,我要休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顾寅言没打算就此放过,在她经过面前时,他又将人拉住。


    梁亦芝喝了酒,身体很热,所以更能明显地察觉到来自对方的低气压。


    “你想要的是什么?”顾寅言攥着她握的更紧。


    “说啊。”他轻轻提高语调,连带着晃了晃她的手。


    “如果你只想和人睡觉,那我也可以满足你。”


    梁亦芝这才意识到,她刚刚的话大概真的把顾寅言惹到了。


    她的牙关咬得很紧,紧到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我真的很生气。”


    顾寅言缓缓上前两步,逼到她身边:“为什么你总是对别人那么宽容?连贺新图说出这样的话,你都能接受,而我只是喜欢你,你却被吓得不知所措。”


    “你觉得我欺骗你?觉得我不坦诚?可是明明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从你身上获取过什么。”


    梁亦芝反驳道:“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要私自收藏我的东西?为什么三番两次假借别人的名义靠近我?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是!有又怎样?”他不再遮掩私欲:“我只是想把它们留下,就像你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顾寅言低低地向下看她,眼皮略微挡住了瞳孔里的微光。


    “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吗?你知道我一次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你和别人的故事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他嗓音喑哑,像在砂纸上划过,字字句句都在控诉:“那些人都不配,也根本不珍惜你。”


    “我嫉妒他们,嫉妒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能让你那么上心,可你却从来没有看过我。”


    梁亦芝的心在胸膛里疯狂跳动着。


    理智在说不行,可她还是难以克制地因为他的话动容了几分。


    “那说明你装的很好啊,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她昂起头故作潇洒,把伤人的话语当作利刃的伪装:“反正你都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再忍一忍?”


    “对。”顾寅言点了点头,嘴角带着讽刺。


    “原来我也以为,只要我忍一忍,再忍一忍,就能压下这种没有结果的念头。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如果要我忍着我的感情一辈子,那我宁愿跟你做不成朋友。”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响,敲在梁亦芝的脑海里,嗡鸣的余音旧旧不能散去。


    梁亦芝愣怔在原地。


    直到顾寅言的身影压到她身前,冰凉的双手捧起了她的脸。


    第55章 丙丁 “你讨厌我吧。”


    大概是因为刚在外面吹了寒风, 他的嘴唇很凉,贴在她的唇上时,温度异常导致那柔软的触感更甚。


    梁亦芝睁着双眼, 距离近到失焦,以往那张熟悉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难以分辨。


    细微的唾液交融彻底唤醒了她争吵后宕机的大脑,梁亦芝想要挣脱开, 双手却反被他握住, 扣在了腰后。


    挣扎了几次后,梁亦芝全然没了力气。手腕处的皮肤被抓得生疼。


    好晕……


    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竟然在一个晚上, 跟两个人接了吻?


    甚至其中之一,还是她的好朋友。他们曾经很亲密,她对他无话不谈, 他对她无微不至。可她哪想到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们会亲密到, 她被顾寅言抵在墙上, 忘乎所以地亲吻。


    因为喝了酒, 意识里天旋地转, 血液一脉冲向大脑,令她更加缺氧。


    唇舌都被顾寅言的攻势占据,好不容易溜进一丝新鲜的空气, 又被他再次堵住。


    呼吸之间都是酒香在弥漫。


    他一定也喝酒了。梁亦芝想。


    清醒的顾寅言不会这样, 不会让自己失态, 不会允许原本的社交距离被打破半分,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任凭欲望发泄, 一点最后的体面都不留。


    跟顾寅言接吻的感受……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感受,因为她完全无暇分神去体会。


    那就像是拉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子,荒诞、诡异、简直有悖伦理。


    今晚的一切, 都像是酒后的幻觉一样。


    如果明天醒来,一切都是假的,该有多好。


    ……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梁亦芝的身体都从僵硬慢慢软下来,失去了再争执的念头。


    静悄悄的室内,只余下气息缓缓的起伏声。


    顾寅言把人松开,只是垂眼看着她。


    梁亦芝的刘海遮去了她的眉眼,眼尾处亮晶晶的泪痕在黑暗中闪烁。顾寅言抬手,用拇指拂去。


    “别哭。”他低声说。


    “你哭成这样,明天又该头痛了。”


    和往常一样平缓的语气,说着他所知的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顾寅言看她双眼朦胧,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带回房间。


    他把梁亦芝放到床上,替她叠好枕头,摘了拖鞋,又盖好被子。


    梁亦芝大概是不想看见他,翻了个身过去背对着。


    顾寅言知道自己现在招人厌,也没多说,给她开好床头的夜灯后,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弄一杯蜂蜜水,给梁亦芝喝下。


    路过客厅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顾寅言瞥了一眼拿起来。


    梁亦芝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贺新图刚发来的消息。


    【你还好吗?】


    【我看到你跟你朋友一起离开了,所以没第一时间问你】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距离他们离开酒吧已经将近一个多小时,人不见了这么久,对方才发来消息关心,未免太过冠冕堂皇。


    顾寅言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两下,面无表情地将消息通知清除。


    他刻意在厨房待得久了点,过了好一会儿,才拿着手机和蜂蜜水回房。


    梁亦芝依旧维持着那个背对着他侧躺的姿势,整个后背都向内蜷着。


    她应该是真的睡着了,两道眉仍然微微蹙着,还沉浸在方才的不安中。


    顾寅言放下东西,把手轻轻地塞进梁亦芝的脖子下,让她转过身来平躺。


    手垫在枕头与她柔软的颈后,他俯身注视着她的脸。此刻看着她温和的睡颜,心底的那些刺痛总算平滑了几分。


    侧脸被一旁浅黄的灯光映照着,这个距离能看清她细腻的皮肤、还有微不可察的小绒毛。视线一一描摹过她脸上的每一方寸,最后停留在她的嘴唇。


    ——“你喜欢我吗?”


    ——“从很早之前就喜欢?”


    顾寅言还记得梁亦芝说出这两句话时的神情。


    不知是她语气太过温和,还是话题转变过快,当时的他只觉得心底被深深地刺痛了。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发觉自己当着她的面,竟然回答不上来。


    看着她风轻云淡的脸,月光映照下柔软的衣衫。他却比谁都更知道,现在她的心,比那些都硬一万分。


    嗓子里像卡了异物,迟迟发不出声。


    那时顾寅言才意识到,原来直面喜欢的人的拷问,竟然需要那样大的勇气。过去他一直藏匿着自己的真心,自以为是深情,到头来不过只是怯懦而已。


    事后回想,他大概在那个火红的傍晚就动了心。


    发现的时候太晚。顾寅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是在听说梁亦芝在大学谈了第一个男朋友。


    起初顾寅言以为,这就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他们四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所以突然有外来者闯入这段关系时,难免会树立起防御者的心态。


    梁亦芝带着那个人来见面,和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


    连顾寅言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态度极其地差。当梁亦芝询问他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理由,只能拿自己的心情不好来当幌子。


    偏偏她还帮那个人说好话:


    “他人真的很好,你别对他带有色眼镜嘛,大家认识一下,熟悉起来就好了。以后还得常见面呢。”


    他只能按耐下心底积攒许久的感情。


    没关系,谈恋爱而已。总会分手的。


    只要等到那一天就行。


    可是越等他越发现,他藏在心底的秘密是多么的难以启齿。


    他知道梁亦芝重感情,更想象不出在他告白以后,梁亦芝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


    得知他们分手那天,顾寅言最终咽下了原本打好的腹稿,只是在电话里告诉她:“难过的话,我飞过去找你。”


    时间让顾寅言越来越依赖朋友这个标签。


    他沉溺于隐藏在这层关系之下,同时也自私地认为:恋爱总会分手,但只要做梁亦芝一辈子的朋友,在她心里,他总归占有一席之地。


    那是比普通的恋爱更紧密的关系。


    他想用这种联系,把她留在他身边。也忘记了,其实他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这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那一刻。


    她说贺新图的吻技很好。


    他们在那一墙之隔的包间里面时,也是像他们这样,身体贴着身体,嘴唇碰着嘴唇吗?


    将自己与其他人对比,这种行为太小肚鸡肠了,可顾寅言无法控制地想到,跟他接吻的体验,恐怕比跟贺新图在一起要糟糕多了。


    今晚过去之后,她势必会更讨厌他吧。


    但那又如何?


    “亦芝。”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你讨厌我吧。”


    顾寅言嗓音轻轻的,像冷冽又轻棉的雪花,落在她耳边:“只有你讨厌我,我才能把他从你们身边都赶走。”


    他一直都知道,在梁亦芝身边的人里,他永远位列其后。


    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身边永远的后备军。是被排在甲乙之后,从未被她纳入选择的人。


    可明明他认识她的时间最久。


    最了解梁亦芝的人,是他才对。


    过去那些隐忍他已经尝够,既然她想和别人试一试,那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枕在下方的手,指尖轻轻碰到了梁亦芝的耳廓,经过耳后,他的手在她颈后轻轻地揉捏。


    “不管是谁,只要你找一个,我就弄走一个。”


    顾寅言替她掖了掖被角:“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把你让给其他人了。”


    —


    梁亦芝是被手机的闹钟吵醒的。


    刚醒来时,头疼的感觉从太阳穴迸发,简直快要把整个脑袋炸开。


    随之翻涌而上的,是昨晚混乱不堪的回忆,虚实相间的画面。


    梁亦芝揉了揉太阳穴,嗓子干得紧,她一抬手,够到了床边的水杯,拿起就喝。


    等焦渴被纾解,她才反应过来,这杯水会如此贴心地出现在床头,绝对不是巧合。


    还有那盏仍旧亮着的夜灯。


    梁亦芝看着床头灯,发了会儿愣,才伸手把灯关掉。


    还是头疼。


    她抹了抹自己的脸,想把昨天的记忆连带着一同抹去。


    如果大脑能够一键恢复出厂设置就好了。


    她竟然……竟然跟顾寅言接吻了。


    不堪的记忆不容许被翻出来过多的鞭笞,梁亦芝决定刷会儿手机,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微信有几条待回复的消息。


    是何嫚问她:


    【你出什么事了?顾寅言怎么说联系不上你。】


    【你们见上面了吧?你还好吗?】


    后面何嫚没再追问,大概是顾寅言说过已经找到她了。


    同样的,还有贺新图。昨天她没打招呼就离开,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被吓到。


    她点开聊天框:


    【对不起,昨天有点急事,先走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解释完后回到聊天界面,梁亦芝才看到,联系人那一栏竟然有个小红点,鲜艳的颜色达到了触目惊心的效果,不用打开都知道是谁。


    果然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跟顾寅言的关系太深,哪能是这么轻易说断就断的。


    她一时上头,必须先得做出点什么,才能有勇气下定决心。可即使她把顾寅言的微信删了,也影响不了根本。


    想到这,头更疼了。


    梁亦芝扔了手机,用被子包住自己,在床上拳打脚踢了整整五分钟,才去洗漱。


    她随便煎了个鸡蛋,刚准备坐下吃东西,就听见手机铃声响起。


    梁亦芝接起电话:“喂。”


    何嫚问:“芝芝,你昨晚上干嘛去啦?如实交代!”


    她在微信上没和何嫚说太多,只是说顾寅言有急事找自己,而她当时没看手机。


    梁亦芝欲言又止:“我挺好的。昨天晚上……顾寅言有点急事要找我。”


    何嫚语带怀疑:“你确定没别的了?”


    梁亦芝手机拿在耳边,莫名觉得那屏幕温度烫人,她稍稍拿远了点:“没有啊。”


    “你确定?”


    “真的没有。就是……顾寅言来我家,我们聊了会儿天,然后他就走了,就这么简单。”她言简意赅,给自己肯定的信心,“就是这样。”


    “不是,谁问你这个了?”何嫚蒙圈,“你跟顾寅言的事儿我才不关心。我是问你,你跟贺老板干嘛去了?你们喝了酒,没发生点什么故事?”


    梁亦芝把自己彻底无语到了。


    她真是心虚过度,多此一举的解释,差点就自爆,原来是把对象搞错了。


    梁亦芝总算如实回复:“贺新图说他店里上了新品,我们就约了昨晚喝两杯。”


    “你别想糊弄我啊,”何嫚并不打算简单放过她,“昨晚我都看到了,你那个照片背景,一看就是在包厢。两个人喝酒,跑到包厢去干嘛?”


    梁亦芝忘了这一茬。对于何嫚,她也没有想要藏着掖着:


    “只是谈话安静一点而已,除了喝酒之外,就接了个吻……”


    “你们接吻了?”何嫚简直像是听到她的初吻一般兴奋,“那后来呢?后来怎么回事?”


    “呃,后来,顾寅言来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何嫚听到这,期望落空,忿忿地嘁了一声:“顾寅言干嘛啊,真能坏事!叼到嘴边的肉都被他吓跑了!”


    梁亦芝庆幸,她和何嫚不是面对面在交谈,否则她的表情可能真的无法瞒过去。


    她故意扯开话题,东讲西聊了半晌,通话结束前,何嫚提醒她:


    “对了,今天过了十二点就是顾寅言的生日了,还是老样子,晚上六点,我来接你啊。”


    梁亦芝这才记起来。


    ——顾寅言的生日?!是明天?


    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


    梁亦芝第一反应选择做缩头乌龟,对电话那头道:“嫚嫚,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帮我和顾寅言说一声。”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着凉了?”


    “大概是昨天喝的有点多,加上吹了冷风,现在头有点疼,我感觉可能是发烧了,想在家休息。”


    过去像生日这种意义深刻的团聚日子,梁亦芝从没缺席过,风雨无阻。可人也难免遇上特殊情况,何嫚虽然疑惑,也没有强迫梁亦芝。


    何嫚:“很难受吗?那也没办法了,你在家好好休息,需要我的话就打电话来啊,别怕麻烦。”


    “好,有事的话我找你。”


    挂了电话,梁亦芝总算松了一口气。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眼前的麻烦算是解决了,至于之后……之后的事情就留给之后再想吧。


    脑力消耗过大,梁亦芝决定给自己放个半天的小假。吃过饭后,她便躺在床上看电视剧,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是因为门铃声。


    梁亦芝看了一眼窗外,天竟然已经黑了,她睡了这么久?


    急促的门铃催着她赶去开门,外面站着何嫚。


    何嫚见了她就问:“你刚睡醒啊?我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一个都没接,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儿呢,过来看看。”


    梁亦芝捋了捋头顶:“下午睡得有点沉,没听到。”


    她邀人进来,刚要把门合上,被一股外力挡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攀在门沿上,用着劲缓缓拉开。


    门后,露出了顾寅言那张清逸隽秀的脸。


    第56章 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梁亦芝怔在原地, 忘了反应。她没料到她避之不及的第二次会面,竟然来的这么快。


    她踟蹰在门前,不知如何是好。落后于顾寅言几步的蒋徊跟上来, 凑到门前。


    “亦芝,你愣什么呢?还堵在门口,让我们进去呗?”


    她支支吾吾:“你们……怎么都来了?”


    何嫚过来向她解释:“亦芝, 你都生病了, 我们三个怎么会抛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自己出去庆祝呢?”


    “过生日嘛, 在哪都能过。对吧顾总?”


    原来是把生日会搬到她家来了。


    梁亦芝对过生日本来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对某些人比较敏感。


    她没太多表情,只是退开一步:“进来吧。”


    顾寅言看了眼她背影, 默默跟上。


    梁亦芝想了想,家里没有新买的菜, 也没有任何准备, 她问何嫚:“我家好像没什么吃的了?晚上打算怎么办?要叫外卖吗?”


    “你放心吧, 哪轮得着你操心?”何嫚说。


    “我说你生病了, 今晚不来。顾寅言就说可以联系我们常吃的那家私房菜馆,让他们做好餐送来你家。又方便,还符合大家的口味。”


    她凑近梁亦芝:“该说不说, 还是顾寅言想的周到吧?”


    梁亦芝不吭声。


    何嫚说:“虽说只是生日而已, 但这么多年, 我们几个的生日都没人缺席过, 传统还是要保持下去的嘛。更何况, 我也不想我们三个在外面吃喝玩乐,你一个人躺在家里。”


    “你生病了肯定也没有好好吃饭吧?所以我们就简简单单地吃点东西,庆祝一下, 如果你身体还不舒服,我们早点溜。”


    谎称生病本来就是借口,梁亦芝没想到朋友们这么贴心。


    何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亦芝心里更加羞愧难当,自然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家里余粮实在空乏,等待送餐的间隙,梁亦芝先拿了点点心零食出来招待朋友。


    众人在沙发里坐下。沙发是三人位外加一个单人座,梁亦芝原本想坐在何嫚或蒋徊旁边。可沙发两头一边是顾寅言,另一边又没了空位,梁亦芝索性直接坐到了单人座上。


    电视里找了个综艺当背景音播放着,梁亦芝眼睛停留在电视机上,心却飘在半空中。


    一旁顾寅言蓦地开口:“现在还不舒服吗?”


    梁亦芝顿了顿,像在考虑是否要装没听到。


    过了几秒她才回:“嗯,没事。”


    “是不是昨天宿醉?”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提起昨晚的事,梁亦芝暗自咬咬牙。


    “没有。”


    “亦芝,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蒋徊听了笑问,“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都从来不喝那么多,怎么突然醉成这样啊?”


    还能怎么……


    当然是因为她是故意把自己灌醉的。


    梁亦芝打马虎:“也没喝多少,可能度数比较高,没印象了。”


    聊到这时,门铃恰巧响起,何嫚去应,是他们的餐食送来了,还有何嫚拜托对方顺路取来的蛋糕。


    大家围到餐桌前,开始拆袋。


    何嫚取出几个包装精美的便当盒,开盖摆放。


    何嫚:“顾总,委屈你了。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这么简陋地给你过生日,等明年的时候,再给你风风光光地补办啊。”


    顾寅言不以为意:“省点功夫给你自己。”


    何嫚嗤一声:“你嘴上这么说,其实每年我们给你过生日,你都偷着乐呢吧!”


    她回忆起来:“记不记得当年顾寅言回国,我们还骗他我们仨出去旅游了,问他生日打算怎么办?他明明说晚上跟别人约了有事,结果我们偷偷跑到他家别墅外面,看见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抽烟。”


    他们四个人,对待生日的态度都不尽相同。


    梁亦芝是最注重仪式感的,何嫚的生日派头堪比班级聚会,习惯连带朋友的朋友都召集起来。蒋徊性格张扬,作风铺张,每回过生日都恨不得提前一个月大张旗鼓地宣告。


    好像只有顾寅言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每年都是被他们催着赶着过的生日,似乎这样的形式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


    “给别人过生日的时候,你不也很积极?当年为了给亦芝请来毕业演出的那位钢琴家,来回飞了多少次,也没见你嫌麻烦。”


    何嫚揭底上瘾:“你就承认一次我们给你过生日你很开心,会死啊?”


    她一通指责,顾寅言一反常态,终于舍得开了金口:


    “是,开心。”


    何嫚和蒋徊都吓了一跳:“我去!”


    “现在你满意了?”


    “不敢不满,寿星大人。”何嫚笑盈盈地答应。


    梁亦芝没参与这个话题,只是默默地拆便当盒、分餐具。


    蛋糕是何嫚定的,尺寸不大,比较简约的款式。


    她插上蜡烛,问梁亦芝要了个打火机,点了几次没点着。手里一空,打火机被顾寅言捞走。


    他按下火机,在蜡烛尖上靠了一会儿,上面逐渐升出火苗的形状。


    蜡烛点燃,顾寅言收手,只打算走个过场,就想将它吹灭。


    “哎哎哎——”何嫚长臂一展,把他挡开,宝贝一般护着那簇火苗。


    “拜托,别那么敷衍行不?至少关个灯吧!”


    蒋徊笑得顽劣:“他最讨厌这种尴尬的仪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蒋徊走到墙边,伸手关了灯。暗室里,蜡烛中心的火光莹莹跃动着。


    知道顾寅言不喜欢这样,蒋徊和何嫚偏要配合,默契地鼓掌唱起生日歌。小半曲终了,看着顾寅言低头,轻轻将蜡烛吹灭,他们才算罢休,扬着笑脸拍手高呼: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梁亦芝跟着别人鼓掌,安静地充当气氛组,盯着蜡烛上的缥缈细烟,微微出神。


    等灯光重新亮起,她瞥了一眼顾寅言的脸,恰巧遇上他投来的目光,又将脸转向一边。


    蛋糕不大,他们四人分食正好够,外加送来的那些吃的,何嫚刚刚那一句“简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们边聊边吃,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桌上的东西还剩了三分之一。


    不知是不是酒足饭饱,梁亦芝这会儿又有点犯困了。何嫚这时提出,晚上大家一块打麻将,被顾寅言一口拒绝。


    顾寅言:“不打了,太吵,扰民。”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怎么那么难伺候!”何嫚双手插着,“亦芝,你这还有没有别的打发时间的东西?”


    梁亦芝回想:“有个游戏机,不过我不确定还能不能用。”


    “拿来瞧瞧。”


    梁亦芝回房间找东西,游戏机是比较旧的款式了,还是她三四年前买的,不知道现在在哪个柜子里蒙灰。


    她翻找了一会儿,把柜子里的一沓书挪开,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梁亦芝低头。正是她要找的游戏机。


    这一摔,本来能用的,恐怕也不行了。


    两只手柄摔了出来,里面的金属排线露在外。


    梁亦芝没遇见过这种问题,她赶紧捡起来,检查了下按键、摇杆,这些似乎都还正常,只是这两个手柄……


    身后,敞着的房门被敲了敲。


    顾寅言应该是听见了东西摔落的声音:


    “怎么弄的?”


    “好像摔坏了。”


    “我给你看看?”


    梁亦芝看他一眼,又重新把目光放回屏幕上:“没事,我可以。”


    “你今天晚上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没有、没事。”


    熟悉的气味飘过鼻尖,跟着嗅觉唤醒的是新鲜的、掺杂着酒精的回忆。顾寅言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抽走了游戏机,拿在手里检查。


    他拿着游戏机的手,高度正好和她鼻尖持平。梁亦芝不懂数码产品这些,更主要的是不想和顾寅言凑得太近,于是干站在一边。


    顾寅言为了方便她的视角,微微放低了点手。


    梁亦芝这下干脆直接把头扭到一边。


    忽然,两腮传来冰凉的触感,下巴被人用手扣住,扭了回来。


    梁亦芝立马就想拨开:“喂——你干嘛?”


    “如果你想让大家都看见这个表情,那我没意见。”


    顾寅言已经放下了游戏机,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梁亦芝更加不自在,不仅是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刚刚他们到来时,她起得着急,也没收整自己。这会儿才条件反射想起来,脸上会不会有油光、刚刚吃完饭嘴角有没有擦干净。


    见鬼!


    她怎么第一时间想的是这个。


    顾寅言松了手,提醒:“你今天一整天都板着脸,你让何嫚他们怎么不多想?”


    梁亦芝语气生硬:“想就想,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就别把你的心里想法写在脸上。”


    顾寅言道:“你要是真的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很快就走。”


    他说完,作势转身。


    梁亦芝急忙开口:“我没那个意思……”


    她只是下意识地避让,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没办法再像从前那般从容地和他相处。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想到,今天是要给人家过生日,她这样一副脸色,毁了对方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她心又软了软。


    顾寅言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声音也缓和下来:“梁亦芝,不用那么紧张。什么都没发生之前,你别把自己憋死了。”


    他安慰她:“没有人逼你,我知道你还没想好,也不用着急,因为我很擅长等待。”


    梁亦芝不懂为什么他能如此坦然,


    她轻声吐槽:“做决定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轻松。”


    顾寅言低低地笑了下。


    “这个东西只是零件散架了,重新检查下装回去就行。”他扬了扬手里的游戏机,“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带去修,让何嫚自己找别的玩吧。”


    “只能这样了。”梁亦芝点头。


    不知为何,跟顾寅言说了几句后,梁亦芝觉得心里轻松了点。


    她刚想走出去,顾寅言又道:“还有,你刚刚没说。”


    “什么?”梁亦芝困惑。


    他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墙上那只精致的挂钟。秒针滴滴答答走着,划过一个细微的弧度。


    顾寅言摸了摸她头顶,掌心贴在她柔顺的头发上。


    在秒针垂直于水平时,他轻轻靠近她耳边。


    一墙之隔,室内只有他们二人,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和那几不可闻的钟表声一同响起:


    “——祝我生日快乐。”


    第57章 存在感 看来他也不是很上心。


    “生日快乐。”梁亦芝声量堪比蚊子叫, 嘴里咕噜一声,快到根本听不清是哪国语言。


    顾寅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摸了摸耳朵:“听不见。”


    梁亦芝抿抿唇, 重新说:“生日快乐——”


    明明曾经说了几百遍的话,怎么也不嫌烦,这么刻意地说出口, 却觉得有几分害臊。


    顾寅言轻笑了声:“敷衍。”


    “爱听不听。”


    知道他还想整自己, 梁亦芝不给眼神,甩着步伐走出去。


    第二天大家还得上班, 他们也没敢在梁亦芝家逗留太久,时间到了便各自回家。


    最近梁亦芝在乐团的工作任务很重,不仅要保障日常演出的练习, 还要筹备即将到来的和霍斯一起的音乐会。


    梁亦芝不排斥这种忙碌。忙点好,忙点充实, 人充实了, 就没时间一心二用了。


    在霍斯到来之前, 他们和乐团的工作人员开了几次会。这么一来二去, 她和施若诚的联系倒是多了起来。


    这天练习结束,梁亦芝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可眼见施若诚, 脚不沾地的, 练习一天下来, 后背依旧挺拔得跟白杨树一样。


    梁亦芝低头, 给琴弓上松香。这时一只攥着矿泉水瓶的手闯进了她的视野。


    施若诚:“喝点吧。”


    “谢谢。”


    “你最近练习很努力。”


    这一句陈述句, 也不知是在夸她还是想竭力找话题。


    “谢谢施哥。”她礼貌回复,“你是不是要给我提意见,是不是我哪里练的不好?”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 梁亦芝已经十分熟悉了施若诚的性格。她看得出,他有话想对她说。


    施若诚摇摇头:“我只是感觉你有心事。”


    “这……怎么看出来的?”


    梁亦芝没想到,迟钝如施若诚,竟然也能看得出她最近心事重重,怪不得顾寅言会说她,把心事都写在脸上。


    施若诚解释:“你拉琴的状态,似乎比平时沉浸了很多。而且,拉得很猛。”


    梁亦芝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了专心,在练习时摒弃那些糟心的想法和情绪,她反复地告诫自己,专注音乐。


    她努力心无旁骛地练习,越投入、越沉浸,像是要把这几天来积攒的郁闷都转化成练习的动力。


    梁亦芝说:“不好意思啊,我影响到你了吗?”


    “没有,这是好事,继续保持,就是节奏有点快。你拉琴的时候别太陶醉,还是要注意指挥的手势就行。”


    “好,我记住了。”


    “我说这些不全是出于工作,也是作为同僚和朋友的关心。”施若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最近任务重,你注意调节身心,如果有需要休息的时候,别硬扛。”


    施若诚和梁亦芝的年纪明明差不了多少,说话时的语态却俨然一位长者,郑重地表示关心。


    他整个人严谨地就像机关发布的红头文件,规定了用什么字体、几号大小,官方得一板一眼。


    梁亦芝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施哥。”


    说完这些,施若诚还犹犹豫豫没走,在排练室里打转。


    梁亦芝于是问:“施哥,你还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有件事,想问问你。”施若诚说。


    “如果你不方便回答也没事,我就是想问问,吴悠她……是不是讨厌我?”


    “当然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施若诚的眉尾略微耷拉下来了点:“她有时躲着我,我在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她很为难?她总说什么,‘第一次见我这样的人’。吴悠好像一直拿我当上级,我都快分不清她到底是跟我客气,还是真的讨厌我。”


    “是我太笨了吗?”


    施若诚这个人,虽然表面上木讷愚钝,可实际上这是独属于他的一种社交方式和特色。这是他的特点,并不是一种缺陷。


    她偷偷问过吴悠的意见,吴悠也并不反感他,只是还需要再多了解一下。


    梁亦芝劝道:“施哥,你不用太担心。吴悠不是讨厌你,她只是怕接受了你的好意,又不能给你回应,最后让你期待落空。而且大家毕竟都是在一个圈子里,她也有顾虑,怕如果你们在一起未来又有了分歧,双方影响都不好。”


    “我想等她想通了,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施若诚听了她这话,顿时舒心了不少:“谢谢你。”


    “谈不上啦。”


    “她的顾虑,我会去跟她解释清楚的。就算以后没成,大家也能做朋友。”


    梁亦芝笑笑:“你们想清楚就好。”


    虽然这么嘴上说着,可梁亦芝心里也在想:


    如果没成,真的还能做朋友吗?


    但无论再怎么样,他们的情况,比她和顾寅言乐观多了吧。


    出了音乐厅,和施若诚道别,梁亦芝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时间不早了,晚饭她还没想好,干脆决定买杯饮品打发掉算了。


    咖啡厅就快打烊了,人也不多。梁亦芝点完单,背着琴,站在取餐台前等号。


    手机里进来了新消息。


    是贺新图:


    【在做什么?】


    梁亦芝回复:【刚刚下班。】


    那边问得客气:【我没打扰到你的休息时间吧?】


    【聊天而已,算不上打扰。】


    梁亦芝对于贺新图来找自己还挺意外,毕竟对于那天中断的约会,她还没想好该怎么给对方一个解释。


    贺新图也没揪着这个不放,只是问道:【这么晚才下班,看来最近很忙?】


    【有一点,等这阵过去就好了。】


    贺新图:【几天没联系,感觉像过了几年呢。】


    【我还在想,我现在还能不能继续约你见面?】


    梁亦芝的手指轻轻抠了抠手机壳的边缘,重新输入文字:


    【怎么会这么说?】


    【我之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上次那个混乱的夜晚引发的连锁效应还在持续。


    梁亦芝再度解释:【抱歉,上次没跟你说一声就临时离开,应该也是我先约你才对。】


    贺新图:【马上就过年了,你有什么安排吗?出来见一面怎么样?】


    元旦那几天,梁亦芝有演出,不过倒称不上是忙碌。


    她回:【还不清楚,但我一定有时间。】


    【行。那到时候再约吧!】


    梁亦芝刚给对方发去一个“好”,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


    ——“咖啡不拿了?”


    她的脊背窜上一阵虚无的寒意。


    转过头,果然是顾寅言。


    她下意识把手机屏盖在胸口上,问:“你怎么在这?”


    顾寅言:“来接你下班。”


    “……你没说要来接我。”


    “行,下次跟你报备。”


    顾寅言说着,扫了一眼取餐台前的一排饮品,精准地从里面选中了梁亦芝的那杯拿起来。


    梁亦芝接过,疑惑地看了一眼杯身上的标签单,上面没写她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这杯是我的?你监视我?”


    顾寅言觉得好笑,她以为他是什么跟踪狂。


    “没那个必要。你要不在这么冷的天点一杯冰饮,我应该也看不出来。”


    梁亦芝朝台上看过去,面前一排都是纸杯装着的热饮,只有她这杯是盛满了冰块的透明杯。


    她平时喝冰水更多一些,除了生理期的头几天之外,哪怕是冬天,她也更偏爱喝冰的,反正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空调房。


    冬天让人的感知更加敏锐。


    冰水也是一样。


    梁亦芝跟着顾寅言上了车。车里的暖气打在了适宜的温度,不温不燥,在热气围裹在她周身的同时,也将敏锐的感知一并吞没了。


    坐在副驾的一瞬间,梁亦芝有些怀念这种感觉。


    好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


    好像一切都和最开始一样。


    汽车发动。


    梁亦芝点的是一杯果茶。她喝了几口,努力装作泰然自若,咬着吸管问:“今天没有演出,你为什么会来接我?还是碰巧经过?”


    “都不是。”顾寅言握着方向盘,“是特意来接你。”


    梁亦芝问:“你……要干嘛?”


    顾寅言侧过头,也不知是在看右边的后视镜,还是想要观察她的表情。


    梁亦芝直视前方平坦的大路,那道目光就仿若车前掠过的黄色光影,稍纵即逝。


    “你最好适应一下。”他淡淡启唇,给她打预防针。


    “之后我会经常来接送你,未来一段日子,我都会这样频繁地出现在你面前。”


    梁亦芝牙关一松,微微弯折的吸管口“嘣”地一声弹出来。


    他这个“频繁出现”,跟以往那些平平淡淡的见面显然不同。那等同于是一种充满了存在感的宣告。


    “……你不用做这些。”梁亦芝说。


    她现在完全猜不透顾寅言的想法。她原本已经尽力说服自己,顾寅言那晚的行动,只是一时冲动,因她的气话而上头,失控才吻了她。


    她不否认,她还想和他做朋友,她在等他经历过那晚之后,说不定会想通。然而顾寅言压根没打算揭过这页。


    顾寅言有多固执,她自然也是很了解的。


    ……


    他果真如他所说的,连续几天都来接送她上下班。梁亦芝再不情愿,人站在她面前,她根本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她偶尔会问他:“你作为公司老总,这样天天翘班真的好吗?”


    顾寅言说:“这么大一个公司,还需要我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那这公司也该解散了。”


    早晨顾寅言来接她,会给她带上一杯冰拿铁,按着她的习惯加了一倍的浓缩,外加一份三明治。


    下班的时候,车里放着柔和舒适的音乐,不是令她耳神经疲惫的古典乐,而是轻柔活泼的R&B。有时她太累了,枕着那个习惯的护颈枕,眼皮盛不住困意了就渐渐睡去。


    顾寅言就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一直等到她睡醒。


    ——梁亦芝没想到,他要做的还不止这些。


    周四晚上的演出结束,梁亦芝回到休息室整理东西,有人给她递上来了一束花。


    乐团的同事说:“刚刚有人在门口,说是送给你的花呢。”


    梁亦芝:“送给我的?是谁?”


    “不清楚哦,送的人是骑手。你看看有没有署名呢?”


    梁亦芝在一群人羡煞的目光洗礼中接过花束,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有卡片或是署名的。


    花朵很新鲜,带着浓郁的香味与露水的气息。大颗大颗的花团紧簇,鲜艳、热烈。


    某种强烈的预感指向一个方向,但梁亦芝不想承认。


    来到音乐厅外。


    夜色寒凉如水,梁亦芝一眼就能看见那个浸在夜色里的身影。


    她捧着花过去:“这也是你的杰作?”


    顾寅言双手插进兜里,闲闲地问:“为什么觉得是我?你就没想过会是贺新图送的?”


    梁亦芝一愣。她还真没想过,难道说……是她自作多情了?


    不过迟疑了几秒,她脸上神情百出,被顾寅言捕捉到。


    “要让你失望了。”他上前一步,低头凑近花束,轻轻嗅了下。


    “第一次在这里订花,他们的品质还不错。”


    “……”


    梁亦芝心里五味杂陈。


    顾寅言:“贺新图最近没联系你。”


    ——是个肯定句。


    梁亦芝老实说:“没有。”


    “看来他也不是很上心。”


    花香随着微风一齐卷上来,混在凉意里的香气,足以让她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夜晚。


    顾寅言抬手,手指轻轻触了触花托:“追求人靠努力能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五。当你看到这束花,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局了。”


    第58章 下雪天 下雪天和下雨天也没什么不同。……


    一周平均三场演出, 梁亦芝每场演出结束后,都能收到一捧鲜花。


    第一天是白芍药和雾紫色的郁金香;第二天是色彩明艳的黄玫瑰,中间点缀着几朵百合;第三天又换成了粉白色的仙子之吻。


    层层叠叠的花朵在一块, 形成了大面积的柔粉色。造型经过花艺师的设计,花瓣被小心翼翼地朝外翻开,更凸显饱满和蓬勃的生机。


    梁亦芝每回都在一众惊叹声下, 无可奈何地将花收下。


    同事们纷纷赞誉, 说挑花的人品味真不错,每次都能换着花样。看见梁亦芝的表情, 他们还开她的玩笑:


    “亦芝,这到底是什么人送的?之前那些家伙都被他吊打了好吧!”


    “说真的亦芝,我要是你, 我都乐得立马答应他了,你怎么这幅表情呀!”


    ……


    梁亦芝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想的。花的确很美, 也的确能看出费了不少心思。可她偏偏就是……觉得很别扭。


    回家的路上, 她捧着这一束巨大的仙子之吻, 静静地坐在车里。


    顾寅言把车停在她家楼下。


    他侧过头, 打量梁亦芝的表情。见她一语不发,盯着手里的花,他试探地问:


    “不喜欢?”


    梁亦芝沉默半晌, 才说:“顾寅言, 以后别送我花了。我不喜欢, 也不缺这些。”


    顾寅言回答地很快:“好。你不喜欢, 以后就不送。”


    梁亦芝低着头。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胸口却还是闷闷的?


    梁亦芝:“我不喜欢的,不只是花。”


    顾寅言的颌角微微绷紧了些,可他依旧维持着一如往常的神色:“是, 我知道。”


    “顾寅言,你真的能明白我说的吗?”


    顾寅言漠着脸:“有什么很难理解的?”


    “你可以反驳我。”梁亦芝头低得更深,“你可以说,说我不喜欢花是没有品味,说送礼物是要看别人送什么而不是我想要什么,总之什么都行……”


    “我就是不想,看见你这样,好像在讨好我。”


    从最开始接送她上下班,给她准备必需品,到频繁地出现在她眼前,借花代替自己展示了强烈的存在感。这段关系的天平一直在朝她这端疯狂地倾斜。


    这样卑微的态度,一点都不像顾寅言。


    曾经的顾寅言虽然也照顾她的想法,但他不会像这样,为了和她示好,处处留意她的眼色,凡事都以她为先,仿佛只要她一句不好,他就会被打入地底深渊。


    梁亦芝不想看到顾寅言因为自己变成这样。她希望他们的状态是平衡的,哪怕闹掰,也该是你来我往,她情愿被指责,也不想只是他一味地被伤了心。


    梁亦芝不希望他像个百依百顺的傀儡。


    真奇怪。


    人真的是很矛盾的生物。怎么面对顾寅言,她的心境就会变得如此别扭又复杂呢?


    她重申:“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顾寅言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路面,风吹得车前的树影抖了又抖,只惊动几点空气中的微尘。


    他说:“梁亦芝,你有没有想过事实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我?”


    “你不必把我的喜欢看得这么重要。”顾寅言的脸黯下,看一眼她怀中的花,“实在不喜欢,就扔了吧。”


    她胸口那股淤堵的感受,愈发强烈了。


    顾寅言今晚没多停留,梁亦芝下车后,他就把车开走了。


    他说让她把花扔了,梁亦芝当然不会真听他的。


    她捧着花进了家门,把包装纸小心翼翼地拆开,修剪了花茎,拿出柜子里最后几个花瓶,把它们插进去。


    梁亦芝把花瓶摆到电视柜上,那里已经排排站了一列花瓶。鲜花放不了太久,她检查了下之前插进去的那些,有的看状态,差不多明天就得倒掉了。


    梁亦芝盘腿席地坐下,托着腮帮子,看着一大堆鲜花叹气-


    翌日早晨,梁亦芝是被寒风撞击窗玻璃的声音吵醒的。


    起床后她才惊讶地发现,居然还有两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她起了床,今天要去乐团,下班后还和贺新图约了要见面。一开始贺新图是想约她跨年,可梁亦芝把时间改到了今天。


    跨年那天虽然暂时还没安排,但在她心里早已分出主次,把更重要的时间段留给了另一群人。


    中午休息时,梁亦芝拉着吴悠去附近一家餐馆吃饭。


    那是一家粤菜,她们点了蒸凤爪、艇仔粥、虾饺皇还有炒牛河。


    服务员过来,给他们添了茶水。


    面前放着小小的茶杯,深棕色的茶水里倒映着头顶的灯光。


    梁亦芝开口:“吴悠,我问你个事。”


    吴悠:“什么?”


    “比方说,”她思忖着,“现在你面前有一杯泡了很久、回味陈香的上等好茶,和一包最新上市,口味惊艳,但没什么营养价值的膨化食品。”


    “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个?”


    吴悠想都没想:“这茶听上去很老的样子,我是年轻人,我选垃圾食品。”


    “就……跟老没关系。你客观一点。”


    吴悠撤回,重新思考:“那就……得看现在是需要什么的情况吧。”


    “如果我现在是躺在家里追剧,那我肯定就想要一包没什么营养的零食,解解嘴馋;但如果我现在面前是一桌甘旨肥浓,我当然选一杯好茶,去去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她思来想去,又道:“不过我觉得你现在这个观点非常不对啊。茶和零食,这是两种东西,他们又不冲突,你当然可以选择一边喝零食,一边喝茶,这才是绝妙的搭配。”


    梁亦芝面露难色:“……可能不太搭。”


    吴悠笑得意味深长,给她去了一个眼神:“哎,你这是在借物喻人吧。”


    “让我猜猜,其中一个,难道是顾寅言?”


    梁亦芝被命中心事,即刻否认:“……你别瞎猜。”


    “我当然不是瞎猜。”吴悠表情胸有成竹,“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什么?”梁亦芝惊诧。


    “当然是知道他对你有意思啦。他那么照顾你,谁都能看得出来好吗?”吴悠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那杯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我是站在顾寅言那边的。”


    梁亦芝手里的筷子拿起又放下。


    “我们没可能。”


    “为什么?”


    “都做了这么久朋友,突然在一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就像那些准时出现的鲜花一样。他们之间早就有了彼此都熟悉的行为模式和尺度,要突然打破这些,会让她觉得难以适应。


    吴悠开解她:“亦芝,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不应该有那么多负担。”


    “感情不是这样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去规划设想的东西。它是洪水猛兽,来就来了,逃也逃不掉的。”-


    梁亦芝一下午都在思考吴悠说的这句话。


    原以为,吵架之后,顾寅言大概会放弃他那一套作风,不再来接她。谁知下班时,她从音乐厅走出来,却又见到他的车。


    顾寅言坐在车里,降下车窗:“上车。”


    梁亦芝拒绝的话还在嘴边,顾寅言抢先她说:“外面冷,上车说。”


    透过车窗,梁亦芝一眼看见了主驾驶与副驾驶之间的杯架里,放着她爱吃的关东煮,看来是在音乐厅附近的便利店买的。


    梁亦芝说:“你走吧,我今天下班有事,不回家了。”


    “去哪?”


    “跟人约了吃饭。”


    “我送你。”


    “不需要。”梁亦芝坦白道,“我今天约了贺新图。”


    顾寅言听见这句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淡淡“嗯”了声:“我送你过去。”


    梁亦芝愣住。


    在她眼里是投了一个攻击力极强的炸弹出去,然而收到的回应还不如丢入水面的小石子。


    “你……不生气?”


    “不生气。”


    “我说了送你,就只送你。我不会干涉你的事,你也不要把我当成什么瘟神。”


    顾寅言还想说点什么,那表情却是怕他说多了,又带来反作用。纷繁的心理最后出口只凝成一句简短的:


    “有事记得跟我说就行。”


    梁亦芝懂了。他还是担心她,又唯恐她出了什么事情不告诉自己。


    想到这,她又有些不忍心,最终还是拉开车门上了车。


    到达约定地点,顾寅言说到做到,真的送完她就离开了。她眼看车尾灯消失在路口,这才转身进了餐厅。


    梁亦芝到的早,贺新图还没来,她先入座。大概十分钟后,贺新图才姗姗来迟。


    他带着笑容,在她对面坐下:“久等了。今天外面好冷,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梁亦芝没说实话。


    “那你应该说一声,我去接你。”


    梁亦芝心想,最近想要接她的人真是多。幸好贺新图只是打嘴炮,否则两个人碰到一块,绝对会让她头疼。


    梁亦芝面前正好有份菜单,她把菜单推过去:“你看看吃什么?”


    点完菜,她和贺新图边等边聊天。互相分享近况。贺新图是个很擅长聊天的人,今天他的话比梁亦芝要多很多。


    贺新图也并没有提到上次喝酒的事,让她难堪。大多时间他都在讲他的新店筹备工作,还有最近想到准备研发的一些新酒。


    对话时不需要太多发言的安逸感,让梁亦芝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夜景。


    梁亦芝忽然想到,顾寅言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直只顾着分享自己的话题。


    他听的时候会觉得无聊吗?可他的神情看上去不像开小差。而且虽然顾寅言嘴上总是反驳她,可她的忙他都会帮。


    ……


    越想越远。


    对面的贺新图注意到她眼神飘向窗外,他说:“你今天话有点少,是不是上班太累了?”


    “啊——对不起,可能是有一点。”


    “没事,我晚上上班的时候也会这样。”


    贺新图浅浅笑了下。


    他们就聊些工作和生活里不痛不痒的话题,等饭吃完,出了餐厅,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


    梁亦芝微微皱了眉,轻轻说了声:“怎么下雨了?”


    梁亦芝本就不那么喜欢雨天,更讨厌的是冬天下雨。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的,再一落雨,风寒和冷意直直地钻进人骨头里。


    每当她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天空总是会下雨。这也导致雨天容易让她联想起坏情绪。


    要是下雪该多好。她想。


    这里的冬天没什么雪,几年可能才下一次,她从小就很羡慕北方人。


    贺新图没察觉她低落的情绪,只是看了眼雨说:“不要紧,雨还不大,我送你。”


    他们小跑到车边,上了车,梁亦芝问贺新图:“对了,你说过你家是北方的,你们那下雪多吗?”


    “还挺多的。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雪天。”


    “为什么?”


    “下雪天路脏,地也滑,出门很不方便。而且地上结冰,要是摔一跤,那滋味太痛了。”


    “好吧。”


    梁亦芝顿时觉得意兴索然。下雪天跟下雨天也没什么不同。


    车行驶在路上,因为下雨,马路上稍稍有点堵。梁亦芝正侧着脸欣赏雨景,放在大腿上的手被另一种温度覆盖住。


    她意识到了,但没转回头,也没有开口。


    梁亦芝想,最近顾寅言天天接送她,她做了那么多天顾寅言的车,他也没碰自己的手。


    不对不对,怎么又想到他了……


    梁亦芝在心里暗骂自己真奇怪。顾寅言来的时候,她希望人家别出现;现在人不在这,她又频频地想起他。


    到了小区门口,梁亦芝谢过贺新图,刚准备下车,贺新图说:“别走,再坐会儿吧。”


    他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覆了一路,他顺势牵过来。


    “你这几天有没有想过我?”


    贺新图的声音亲昵地得像热恋中的伴侣。


    梁亦芝听见这话,第一反应不是浪漫和肉麻,而是心里有点毛。


    贺新图打量她的脸,一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表情格外疼惜。


    “我还以为你会主动来找我,可你一个电话也没有给我打。”


    眼前的画面里,贺新图在对她微笑,而他身后是雨滴打在床上的斜纹,晕开了漆黑的夜晚。


    梁亦芝忽然觉得,贺新图就像她不熟悉的下雪天。


    离得远的时候,会把他和浪漫的场景、新奇的体验联想在一块。离近了,却不断的想起没下雪时的好。


    她回:“最近有点忙,我也怕打扰到你。”


    贺新图只是笑了笑,突然倾身从后座取来一瓶东西:“给你带的礼物。”


    “这是什么?”


    “我酿的酒,回去尝尝吧。味道应该还不错。”


    “谢谢。”梁亦芝拿着手里的酒瓶子看了看,忽然问他。


    “贺老板,我能问问吗?你喜欢我什么?”


    贺新图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问这个问题。


    他唇瓣张了张,没什么思考便回答:“理由很重要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不就好了?我不喜欢思考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我只遵循我的感觉。”


    梁亦芝带着这句话回到家。


    夜里,她睁着眼躺在床上,天花板上是夜灯透过灯罩留下光晕。吴悠和贺新图的话,都还在她耳畔。


    ——真的不需要思考吗?遵循内心,一定就会是好的结果吗?


    ……


    她想自己找一个答案。


    第59章 赌约 她想相信他一次。


    跨天这天晚上, 是梁亦芝今年的最后一场演出。


    演出结束,乐团的人纷纷拿着乐器回到休息室。大家凑在一块,脸上都带着欣喜的神色, 互相感叹着今年也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收尾。


    梁亦芝问吴悠今晚有没有安排。吴悠摇头,悲伤地插着腰说:“我可不能再放纵了。我最近长胖了,今年吃完这最后一顿饭就开始减肥!”


    梁亦芝嘲笑她:“今年还剩四个小时, 你抓紧点。”


    施若诚走过来, 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你们一点都不胖,为什么要减肥?”


    吴悠:“为了穿更好看的衣服啊, 还能拍更漂亮的照片。”


    “可是我觉得你今天身上这套就很漂亮。”


    “但是它很显肉,我今天一天都没敢多吃。”吴悠捏了捏肚子上并不存在的赘肉。


    梁亦芝十分有眼力见地开口:“施哥,听见了吗?今天跨年诶, 是不是该带吴悠加顿餐啦?”


    施若诚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不起,我没想到。吴悠, 你今晚还有时间吗?”


    吴悠左右看看:“有是有……”


    施若诚没给她回绝的余地:“那一会儿我在外面等你, 我马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餐厅。”


    施若诚走到一边后, 吴悠立刻推搡了一把梁亦芝。


    “亦芝, 你干嘛呀?”


    梁亦芝笑着说:“反正你今天晚上不是没事吗?”


    她早就看出,这两人今日苗头渐起,发展下去的希望很大, 也是有意想要推波助澜。


    吴悠说:“可我还没做准备。”


    “不用准备啊, 衣服妆容发型都有了, 天赐良机。”


    “你不会说让我们俩穿着这身正装去吃饭吧!太奇怪了!”


    “放心吧, 你穿什么施哥都觉得好看。”


    吴悠:“那你跟我一起去呗。”


    “我今晚有约咯。不去跟你当电灯泡了。”


    何嫚今早打电话给她, 说她约到了市中心的那家空中花园,晚上一起跨年。


    等换好衣服,她们一起走出休息室, 梁亦芝的目光有意在走廊里寻找着什么。


    顾寅言站在过道里,瘦长瘦长的身影格外惹眼。


    然而他身边,还站着其他人。


    梁亦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前两天她撞见的那个,在音乐厅外和顾寅言告别的女生。


    他们这个时间,怎么会在一起?


    顾寅言又带那个女生来看她的演出了?


    她刚投去视线,吴悠就从旁鼓励道:“去吧,别瞎想,直接冲上去问个清楚!”


    梁亦芝定了定神,走到他们身边。


    “顾寅言。”


    顾寅言回头,看见梁亦芝后,主动先给身边两位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也是乐团的大提,梁亦芝。这位是司可心。”


    “你好。”梁亦芝点头。


    “你好啊。”司可心笑得甜美端庄,说完,她朝顾寅言仰起头,“看来我现在还不算你的朋友吗?”


    那微微嗔怪的语气,梁亦芝听了心里都麻。


    她认识顾寅言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角色。


    满腹的疑问不断冒出:她跟顾寅言……是什么关系?这是他新交的朋友吗?还是说她是那个他在国外时交的女朋友?


    顾寅言在此时开口:“看你怎么界定朋友了。”


    话落音,他话锋又一转,答得很干脆,“但在我看来我们还不是,抱歉。”


    他伸手,提了提梁亦芝肩上的背带:“琴给我。”


    “嗯?”


    梁亦芝依言,脱下背上的琴盒。


    顾寅言:“外面冷,在这等着,我去开车。”


    背在梁亦芝身后仿佛庞然大物的大提琴,到了顾寅言背上就成了和他身形相称的大小。


    顾寅言暂时离开后,只剩下梁亦芝和司可心两个人。


    司可心率先主动和她搭话:“梁小姐,你拉大提琴的样子很好看,特别厉害。”


    梁亦芝摇摇头,弯了弯嘴角:“就是工作,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有一技之长的人就很厉害啊。”


    司可心看上去是衷心地在夸赞。她回忆起自己小时候:


    “大提琴我也学过一阵子,什么古筝小提琴钢琴琵琶,我全都学过。只是都……”


    “放弃了?”


    “就是学一阵,不感兴趣了,又去学别的了。我妈从小就一直说我,什么都只学了个皮毛,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不过我也知道我比较浮躁,静不下心来,这个一直改不掉。”


    “但这也说明你是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人啊。”梁亦芝说。


    “现在还能对什么东西都充满兴趣,这本身就是个很厉害的能力了,没必要强求那些。”


    司可心咧开嘴:“真的吗?”


    看着面前这个长发女孩,她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了。


    司可心问:“你和顾寅言认识多久?很久了吧?”


    梁亦芝点点头:“应该有十年多。”


    司可心惊叹一声,随后笑道:“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你了。”


    “你一定没见过他看你表演时候的样子吧?”司可心回忆起刚刚坐在顾寅言身边的场景。“在他眼里那根本不像是一场交响乐演出,而是你的独奏会。”


    即便当时是第一次见面,司可心无法理解、也永远忘不了,他凝视舞台时的那个眼神。


    或许令她感兴趣的,只是他对舞台上的人着迷时的那一瞬间吧。


    司可心耸耸肩:“我不应该和他在这里见面的,自讨没趣了。”


    她抬脚准备离开,梁亦芝叫住她问:“司小姐,你不跟顾寅言一起走吗?”


    司可心挥手说:“我自己有司机,你们玩吧。”


    “那就祝你,新年快乐。”梁亦芝也摆摆手,同她告别。


    “新年快乐!”司可心说,“如果下次还有机会碰见,我们可以好好认识一下。”


    “没问题。”


    司可心走远时,就有保镖跟了上来,护送她上了车。


    顾寅言的车也开到了梁亦芝面前。


    “司可心走了?”他问。


    “刚走。”梁亦芝说,“司小姐说司机会送她。”


    等她上了车,顾寅言开门见山:“司可心是我爸朋友的女儿,我跟她见过面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24小时。”


    “她也是我妈给我找的相亲对象,她没经过我同意,就把人约在这里了。”


    梁亦芝装矜持:“我又没问。”


    “是,你没问,我自己想说。”


    顾寅言就算不解释,就凭刚刚的那几句交谈,和她对司可心的一面之缘,梁亦芝也大概猜出了这层关系。


    梁亦芝说:“司小姐挺好,很适合你。”


    “你认识她才多久,你就知道适合我了?”


    “就是看得出来。”


    “那你觉得贺新图,跟你适合在哪里?”


    梁亦芝说:“他很有意思啊,而且他知道很多我不了解的东西,跟他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很有趣。”


    “是吗?”顾寅言明显不认同她的话。“你对他只是新鲜感罢了。等新鲜感过去,你还能对他感兴趣多久?”


    梁亦芝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感情可以培养,只要我们互相熟悉了,感情就能支撑我们走下去。”


    “那我觉得我更适合你。”顾寅言说,“你想要的熟悉感和新鲜感,我都可以给你。”


    他温声提醒:“梁亦芝,别老想着把我推出去。”


    梁亦芝扭头看着窗外交替飞驰而过的路灯,双唇紧闭,一声不吭。


    顾寅言开车带她到了那家酒店,侍应生将他们带到顶层的空中花园。


    那是一间巨大的豪华包厢,落地窗外能看到整个城市霓虹的夜景,大厦上循环播放着新年快乐的字样。


    从这里眺望远处,还能看到不时升起的烟火。烟火只有远郊才能燃放,从他们这个视角看过去,就像电子屏里的小小画面一样,对梁亦芝来说也没那么可怖了。


    何嫚正拿了瓶红酒在倒,蒋徊则整个人阔气十足地躺倒在沙发里,腿翘在茶几上,正和身后的夜景自拍。


    顾寅言过去,踢了他的腿一脚:“别挡路。”


    被他一踢,相机里的人一歪,嘴巴疼得张成了一个O。


    “这么多路你就非得从这过!我这腿刚好了没多久的!”蒋徊屈膝抱腿。


    顾寅言说:“你那照片太装了,看不下去。”


    “你懂个锤子!”蒋徊不满,招呼另外二人,“何嫚,亦芝,你们用女人的眼光来看,这难道不帅?”


    梁亦芝眉毛皱起:“嗯……有点江浙沪。”


    “油死了。”何嫚看一眼嫌弃地走开。


    “你们……你们都是嫉妒!”蒋徊见没人捧场,一抡手臂把手机收回来。


    顾寅言刚坐下,电话又响了。他看一眼,走到远处去接。


    何嫚喝着红酒,看蒋徊低头摆弄手机,多嘴一句:“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把这照片发朋友圈去,否则江医生看到,又该觉得你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了。”


    “这照片到底哪儿奇怪了,不就是一张夜景吗?”


    “但是这照片的场景和氛围就不对啊。”


    “女人真难懂。”蒋徊按下熄屏键,“而且,注意你的言辞,现在的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梁亦芝问:“江医生接受你了?”


    “暂时还没有。”蒋徊拿起酒杯,“是我爸,说我在公司最近风评还不错,带的部门业绩也比较出色。他说我有进步,明年开始可以给我他手底下的小公司,一步步做起。”


    “可以啊!”何嫚拿杯子碰了碰他的,“这么说小蒋马上就要变蒋总了?”


    蒋徊双手提了提领口:“那还用说?到时候,不论什么江医生江护士江大夫,通通不在话下。”


    “切,你们男人做事的效率还是太慢了。”何嫚吐槽他。


    “顾寅言也是,之前不是跟我们说有目标了,结果到现在也没个风声,不像他。亦芝,你也没听他说过?”


    突然被这么一问,梁亦芝反应了几秒,含糊不清地说:“……没有,不清楚。”


    “你们两个天天黏在一块,他都没跟你说,看来八字还没一撇了。”


    蒋徊大胆猜测:“我看,他说的这个对象,八成还是他的前女友。”


    何嫚:“你别脑补了。”


    蒋徊自证:“我没有脑补,我听见了啊。”


    他放下酒杯,向前压下身体,放低音量:“就前段时间,我去他家,听见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走过去才发现,他好像是在打电话。但内容完全听不清楚,只能听出是个女生一直在说话。”


    何嫚:“那你怎么知道就是那个女生?你见过?”


    “这倒没有。”蒋徊挠挠脖子:“其实之前我一直以为他说谈了个女朋友是骗我们的,不然他干嘛藏着,从来不带来见我们。”


    “几年前我打探过,顾寅言说那个女生在西班牙游学。我听他打电话,好像又在说什么欧洲什么的,所以我就猜会不会还在和她联系。”


    何嫚挑起一边眉毛:“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赌不赌?”


    “你要赌什么?”


    “就赌……你新买的那个相机吧!”蒋徊阴笑道。


    何嫚没想到他竟把主意打在了自己刚花重金买来的相机上。她把抱枕扔过去,砸在他脸上:“你狮子大开口,太不要脸了吧!”


    蒋徊一手挡住,转向梁亦芝:“她赌不起。亦芝,你赌不赌?”


    这种无意义的赌局,向来只是他们几个人之间闹着玩。


    可是梁亦芝这次,竟然是真的想认真一把。


    她思考后,才缓缓说:“那我赌她不是。”


    梁亦芝不清楚,顾寅言跟瞒着他们的那个前女友的交情究竟有多深,她也不想去揣测他们是否还余情未了。


    她只是,想要盲目地相信顾寅言的真心一次。


    第60章 礼服裙 帮你量体裁衣。


    新年的第一天, 梁亦芝一大早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彼时,她还躺在床上,朦朦胧胧地接起:“喂, 妈。”


    梁妈妈嗓音甜美:“新年快乐,宝贝。还没起床?”


    “新年快乐妈。”梁亦芝伸了个懒腰,“昨天和何嫚她们玩得有点晚。”


    梁妈妈笑:“你们年轻人还是能玩。”


    梁亦芝在被窝里皱着眉:“妈, 别总说得你很老一样好吗?”


    梁妈妈今年刚五十出头, 加上保养得当,精气神在同一辈的人里算得上很不错的了。


    平时也喜好一些健身徒步运动, 就乐得往外跑。梁亦芝很少在母亲身上感受到年过半百的衰迈,对于母亲的年龄增长,她一直没什么实感。


    电话里, 梁妈妈喟然:“原来我也这么想。可是人哪,不服老也不行。最近我总觉得眼睛花了, 体力也不如之前, 有时候站起来, 脑子晕晕乎乎的。”


    梁亦芝急切关心道:“很严重吗?要不过段时间, 我回家陪你做个体检吧。”


    “没那么夸张,就是老待在家里,看书看手机看得。”梁妈妈语气轻松, “我还准备下个月去外面爬爬山, 锻炼一下。”


    “你就是闲不住。”梁亦芝佯装严厉, 教育起来, “太危险的地方不要去, 就在附近锻炼一下就行了,别折腾你的腿脚。”


    梁妈妈笑声和蔼:“行行行。我知道了,就你懂的多。”


    和母亲在电话里互相关心了一番后, 梁亦芝起了床。正当她犹豫着新年的第一天要做点什么时,顾寅言的电话又进来了。


    他声音清朗,听着心情不错:“今天下午做什么?”


    “应该就呆在家,或者去附近走走吧。”梁亦芝说,“怎么了?”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


    顾寅言开车来接她。他今天穿得似乎还挺正式,梁亦芝再次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吃饭吗?”


    顾寅言依旧卖关子:“到了你就知道。”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家店门前。


    梁亦芝跟在顾寅言身后,半信半疑地走进去。


    进门之后的景象,令她快看花了眼。周围一排排架子上,挂着玲琅满目的礼服裙。穿在模特身上的每一件剪裁设计都十分重工,视觉效果极其惊艳。


    顾寅言回身,对梁亦芝道:“不是快要和霍斯一起演出了吗?送你个礼物。”


    梁亦芝微愕。


    原来他带她来这里,是要给她选和霍斯同台演出的礼服?


    前台助理看见他们进来后,叫来了一位短发的女士。


    顾寅言停步,给梁亦芝介绍:“这位是香港非常知名的设计师,凯瑟琳。”


    凯瑟琳留着一头齐耳短发,二八分的刘海,她身高比梁亦芝还高出一些,看起来就像港片里的角色一样干练。


    “凯瑟琳,这位是我朋友,今天就麻烦你帮她挑一下礼服了。”


    “没问题,你的需求我都记着呢。”凯瑟琳面露微笑,“小姐,请跟我来吧。”


    她带着梁亦芝到沙发里坐下,还给她拿来茶水点心。她说起:“我昨天特地从香港飞过来,顾总跟我说了,一定要帮你设计一套最适合你的礼服。”


    梁亦芝腼腆:“谢谢凯瑟琳,那就麻烦你了。”


    坐下的那一瞬间,梁亦芝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潮澎湃。


    她才知道,这里是凯瑟琳的工作室。凯瑟琳给她递来礼服的册子,让她先选一下有没有喜欢的款式。


    梁亦芝在册子里看到很多眼熟的知名人士,他们都在这里定过婚纱或礼服。


    她翻着手里的册子,每一件都很精巧,一时有些看不过来。


    凯瑟琳短暂离开,她抬眼,见顾寅言闲庭信步地走过来。她问他:“你怎么会想到要带我来选礼服?”


    “不是你说的么,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一次机会。”


    话是这么说,但……


    梁亦芝小声说:“但是来这里,是不是太隆重了?”


    她固然期待和霍斯的合作,但是也同样地觉得顾寅言这一套作风,会不会太大费周章了。


    顾寅言只是问:“那你就不想和霍斯一起,留下一场完美的、毫无遗憾的演出?”


    想。


    当然想。


    梁亦芝自己的衣柜里有不少礼服,从小到大穿过的也不少,可是她都是买的成衣,鲜少像这样费心费力去定制一件礼服裙,一来是时间仓促,二来是觉得没必要。


    可她没想到顾寅言会带她来。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只是想到,有人比她更郑重地去对待她期待已久的事情。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人激动。


    而她也确实如此感到两颊发烫。


    在凯瑟琳的建议下,梁亦芝先选了两套一黑一白的。等她进了试衣间后,凯瑟琳对助理说:“你去把顾总喊过来吧,他得帮忙参谋参谋呀。”


    第一套黑色的是方领的设计,肩膀是抓褶的灯笼袖。


    梁亦芝换好衣服走出来,站在穿衣镜前打量。随后就看到镜子里,顾寅言从自己的身后走出来。


    他脱去了外衣,挂在肘弯。里面是一件薄薄的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掐出了完美的腰线和腿长。


    布料之下,是挺阔的肩膀和蓬勃的躯体。


    梁亦芝一怔。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频注意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的了。


    她立刻回避眼神,整理起自己肩膀处的衣袖。


    凯瑟琳问她意见,梁亦芝简单评价道:“还可以。”


    助理过来帮忙,凯瑟琳转问顾寅言:“顾总,这套你觉得怎么样?我感觉……似乎差了点味道。”


    顾寅言的眼神在梁亦芝身上往复扫视。哪怕只是透过镜子,她都能感觉到那滚烫的视线。


    就像烟花迸发散落下的烟灰,砸在身上,让人心惊。那目光每移一寸,心就随之一跳。


    最后,炽热的温度落在了她肩膀处。


    顾寅言淡淡说:“把肩膀露出来吧。”


    梁亦芝捏着袖口的手顿住。


    “她的肩膀很好看。”


    凯瑟琳闻言打了个响指:“确实,这个领口太沉闷了。正好,梁小姐,我们再换下一套看看吧。”


    “……好。”


    第二套是白色的抹胸长裙。只是这个低领,让梁亦芝非常不适应。


    刚刚看图片的时候,这个领子完全没有这么露啊,还是说,是她自身条件的问题……


    想到外头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梁亦芝感到有点头皮发麻。换好衣服,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捂着胸口拉开帘子。


    这一套,比之前那套对味太多了。


    梁亦芝的肩很开且直,又足够宽。去除包裹后,从锁骨微微倾斜的角度延伸上去,肩峰关节处些许的凸起,让整个肩部的线条更加性感且流畅。


    还能恰好地衬托手臂和腰身的比例。


    因为换衣服,她把头发盘了起来,花苞状地垂在脑后,发丝凌乱地散落几缕。


    凯瑟琳说道:“太美了太美了!这套真不错,对吧顾总?”


    梁亦芝忍不住往镜子后面看去。


    顾寅言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唇边似笑非笑,面前如手办一样精致的人被他装进眼里。他低声嗯一声:“好看。”


    凯瑟琳:“不过我觉得这套上半身有点单调,胸口部分可以再加一点立体的双层设计。”


    凯瑟琳说着,走上前来帮她调整。梁亦芝不得已放下了手,露出胸口隐秘的曲线。


    凯瑟琳似乎是看出她害羞,夸赞道:“小姐,你身材真好。”


    梁亦芝面露无奈地笑笑。


    “我拿另一套给你看下,如果做这种设计你喜不喜欢。”凯瑟琳走到远处去挑衣服。


    梁亦芝对着那面巨大的镜子,几乎不敢动。


    如果是以前的她,是绝对不会这么扭扭捏捏的。可是那句轻声的好看,和滚烫热切的目光,简直就像无形的靶子,将她钉在了原处。


    梁亦芝尴尬地捋了下耳边的刘海,这一动,头上夹着的发夹应声落下。


    她立刻躬身想去捡,手却突然被另一只宽厚的大手扶住。


    “别动。”


    梁亦芝微弯的脊背僵住。随后就是一颗乌黑的脑袋低了下来,俯身,拾起了那个掉在蕾丝裙摆边的黑色发夹。


    抬头那一刻,顾寅言与她四目相对,把手里的发夹放进她另一只掌心。


    梁亦芝嗓音微颤:“谢谢。”


    捏在他手上的五指迅速松开。


    他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露骨地看着她?


    平静无波的目光里,却透露出极强的占有欲。


    梁亦芝觉得自己穿着衣服,却仿佛没穿衣服一样窘迫。明亮的顶光,将她照得无处遁形。


    刚刚她弯腰,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如果看见,又看见了多少?


    她曾经是个不介意分毫,不会在他面前在意这些身体细节而畏畏缩缩不敢展示的人。


    意识到这种转变的每一刻,都像在提醒她。


    梁亦芝闭了闭眼。


    经过款式的讨论后,凯瑟琳决定把领口改成平的,然后在胸口前再加一层双层褶皱,另外把裙摆再做得更大一些,方便梁亦芝拉琴。


    试穿完毕,凯瑟琳说要为梁亦芝量体,记录下相关数据。


    她拿来软尺,站在梁亦芝身后,从肩宽、臂围等等依次丈量。


    刚量到一半,外面又有助理碰到问题,请她去帮忙看一下。


    凯瑟琳放下卷尺:“不好意思梁小姐,稍等我一下。”


    “好。”


    室内乍时空了。梁亦芝以为没人,正打算松口气。身体刚放松,又有一股力量圈住了她的腰身。


    她低头一看,还是那根软尺。


    但身后的气息不一样。


    “要我帮你吗?”


    软尺松松垮垮地圈在她全身最细的一处,更显身材线条,前后都凹凸有致。


    靠得太近,梁亦芝害怕他能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声。


    “顾寅言,”她轻声说了句,“先放开我。”


    顾寅言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无声地将那软尺勒紧了些,借力把梁亦芝朝自己这边带了带。


    她的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在他怀里。


    顾寅言低下头,他的短发挠得梁亦芝耳边很痒。声音响起,黏黏糊糊的。


    “我突然不想让你穿这件礼服去见霍斯了,怎么办?”


    梁亦芝不明白:“为什么?”


    顾寅言说:“太好看了。”


    梁亦芝屏息。这句再平凡不过的夸赞一出口,她身体却仿若过电一般,窜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掩饰尴尬一般,梁亦芝没话找话地说:“你之前好像从来没夸过我。”


    “嗯,因为一直很漂亮。”


    顾寅言垂下头,他把下巴轻搁在她的肩膀上,那个他认为全身上下最美的地方。


    过去,顾寅言向来没有这样直白地称赞过她的外貌。梁亦芝对自己的外表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长得还算不错,所以哪怕顾寅言从不夸她,她也不奢求他的评价,因为没什么特别的。


    可如今不一样。


    顾寅言眷恋地倚在颈窝里,他闭着眼:“你还想要听多少?我全都说给你听?”


    梁亦芝不语,可他还是继续说着:


    “很漂亮。”


    “哪里都很好看。”


    他每说一句,梁亦芝的心就颤一下。


    “眼睛,鼻子,嘴巴……包括身体,全部都很完美。”


    隔着布料传来的热度清晰可见。从第三视角来看,他们就像紧密的贴合在一起。


    然而梁亦芝感觉得到,即便他靠得再近,也只是虚贴着,唯一碰到的只是他的衬衫布料和她的针织上衣。


    还有抵在她腰后,他捏着软尺的那一只手。


    梁亦芝的身体仿佛被定住,然而背后腰窝的位置却突然传来一阵轻痒。就像猫尾巴划过一般,她的身体几乎是微不可察地战栗了一秒。


    她仰了仰头。


    跟着他来挑礼服,真的是个很错误的决定。


    她的心像在急速地上升,同时缓慢地下坠。


    感受与理智仿佛被剥离,她将陷未陷,即将坠入那张虚幻无实的网。《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