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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订婚


    第21章 弗洛伊德


    伽芙迟疑了几秒钟, 在季澜霆略有些炽灼的目光之下,将手递出去。


    单靠她一个人走不稳,她是需要被扶着的。


    “小芙, 尽快出来。”季澜霆仍不放心地嘱咐,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是龙潭虎穴。


    晋竹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车门关上了, 将两个人的视线隔绝掉。


    他始终带着点不明的笑意, 牵着伽芙的手一直往里走。而她也像被某种魔药迷幻了似的, 丧失思考能力地跟随着他。


    来到一个房间, 竟像个缩小版的会议室,只是装潢很有格调,灯光也暗得不像来谈事。


    “请坐。”晋竹言替她拉开椅子。


    伽芙双手交握着, 压抑住了心里的那点忐忑, 看向坐在对面的他,说道:“开始吧。”


    “女士先请。”晋竹言靠着椅背,有种回到舒适圈里的松弛感。


    “我的要求都很简单,你要是对其中个别条款有异议, 我们也可以共同商讨后重新拟定。”


    “没问题。”


    “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希望你能够继续支持我的工作, 以及我之后读博深造的计划。倘若我的家人反对, 你也要负责帮我从中调停, 并且, 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可以反悔。能做到吗?”


    “包括你再次受伤吗?”他脸靠后, 表情很模糊。


    伽芙噎了一下, 板住了说道:“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意外。”


    “但愿如此。”


    “我无异议。”


    她松了口气, 紧接着说道:“结婚后, 不要孩子。”


    伽芙对小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 也从没计划过未来要做母亲。因为光她独自想要做的事情就有很多,她没精力,也不想把时间都分出去。


    只是她怕晋竹言那边会很勉强。


    她担心了一会儿,看见他坐直身子,整个人从暗处移到光源,睫毛扑下一片阴影,像亚马逊雨林里缓慢煽动的昆虫翅膀,更显得五官尤为立体。其实有时候伽芙观察他侧脸,也会疑心他祖上是不是有什么欧罗巴血统。


    这样一张没表情时就会显得冷漠尖刻的脸,此刻在她面前竟然很好说话的样子。


    “无异议。”


    反正他从来不喜欢孩子。


    伽芙眼睛里有了光,谈判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她凛了凛神,继续说道:“婚礼之后,我们各自生活,互不干扰。相信这条你也没异议吧?”


    晋竹言刚才的那点微笑像是被冻结,淡下来,“什么意思?”


    “分居的意思。你要工作,我要念书,两个人都不在一个城市。”伽芙理所当然地说。


    “毕业后你也不打算回来?”他问。


    之后的规划她还没想好,但和现在讨论的事似乎也没关系。这场婚姻实质上就是一具空壳,就算之前还有点真情实感在,可经历种种,最后的那点余烬也被磨灭了。


    死灰难以复燃。


    “我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之处。”伽芙仍然坚持。


    “其实欠妥。”他想也没想就否决,面色还算平静,或许下意识不想让她看出里面掺杂着的东西。


    她细长的眉蹙起,像微皱的柳叶,“那你怎么想?”


    “伽芙,我不想勉强你,可至少表面上的功夫也该做足。夫妻分居,感情不合,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暂且不论长辈们,就算落在外人眼里,一丁点风险也会被无限放大,这对我们两家企业来说也是负面影响。”


    听他振振有词,伽芙顿时觉得累得慌,本以为结完婚后就算了事,现在还要陪着他一起做戏。不过既然是她亲自选的这条路,那也只好咬牙走下去。


    不分居的话,分房也行,屋檐下的事情谁又能知道?


    伽芙迂回地问:“所以你想怎样?”


    “婚后一起居住,再加二十天的蜜月旅行。另外,从订婚宴到婚礼期间,我们也得时常待在一起。”


    “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纵使形式,可寻常联姻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看着她,温文中带有一丝成算。


    “伽芙,既然要做,就得尽善尽美。”


    “我们是合作伙伴,理应尽到彼此应尽的义务不是吗?”


    她脸色不好,总觉得自己正悄然落入另一个圈套中。


    “那你也应该知道,其实我不是很想见到你。”


    这话也略有些试探的意思。


    却没想到他并不恼怒,也并不退步,一张风轻云淡的脸永远没有破绽。


    “很抱歉,可能需要你再忍耐我一段时间了。”


    “要多久?”她有种想要逃离的烦躁。


    “三年。”


    其实他愿意更久。


    “等你坐稳那个位置吗?”


    “是的。”


    “三年之后呢?”一切都得有个目的。


    “我们分开,你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他仍旧是微笑。


    她却觉得失望,越来越失望。


    “然后解除婚姻关系?”


    “只要你想的话。”


    那再好不过。


    她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终于下定决心,


    “我答应。”


    晋竹言满意地点头,起身走过来,没有犹豫地单膝下跪。


    伽芙呆坐着,十分安静地看着他打开一只小巧的八角暗红戒指盒。里面放着的,正是她那天在拍卖会新闻上扫视而过的粉红钻,两侧镶嵌了梯形钻,更衬托得主石尤为璀璨炫目。但在她眼里,却像颗浅玫瑰色的大方糖。


    “早该拿到的,只是修改款式花了些时间。”


    “把手给我,好吗?”他嗓音很温柔,虽身居下位,却让人无法拒绝。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看着戒指滑动,稳稳地套在她中指上,演戏的小道具罢了。


    “订婚快乐,伽芙。”


    “我向你永远承诺我的忠诚、保护,以及陪伴。”


    他在她手背皮肤上印下一吻,就像从前伽芙在许多爱情电影里看到的那样。


    可惜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协议拟定好之后,你让人送到林氏老宅。”


    伽芙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待下去。


    她刚起身要走,却见他像一堵墙似的立在她面前。


    一直摇摇欲坠的东西适时掉落下来,被晋竹言眼疾手快地接住。仿佛早有预料。


    伽芙神色迷茫中,只见他缓缓摊开手,一只水滴形的蓝宝石耳环正静静躺在他手心,蓝得静谧幽深,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她不常戴耳环,这一对是外婆从前的嫁妆,近日整理时随手翻到便赠予她,正好配她出门穿的白裙子。如此巧合,总觉得也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事。


    伽芙正要伸手去拿,他却故意收握掌心。


    见她蹙眉,他笑着说:“我替你戴上。”


    伽芙无奈,只好站定着等他弄好。他的手很大,拈着小小的一只耳环,更显得那粒宝石娇柔易碎。


    晋竹言指尖捻动着,小心翼翼地将弯钩穿进她耳洞,手却没有放下来,轻轻擦过她耳垂,只觉得是一种珠圆玉润的美。她应当是很适合戴珍珠的,以后可以多送她,只是看她平日里不怎么爱首饰,要讨她欢心还得从别处下功夫。


    伽芙怕痒,被他这样一弄,脖子都快缩起来,却还是忍住了,直问道:“好了没?”


    “好了。”他弯起唇角,见此情形,暗中记下了。


    “我走了。”她很不自在地说道。


    “嗯。”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开。”


    他还堵在她跟前。明知道她腿不方便。


    晋竹言低下头,嗓音也像她所接收到的光线一样暗下来。


    “伽芙,以后见到我可不可以不要总是皱眉?”


    她心想:难道还要对他笑脸相迎?


    “你觉得我伤害到你了吗?”


    明明她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不是。”


    他只是越来越害怕看到她的冷脸。


    但归根结底还是他害了她,他没资格再奢求她的原谅。


    晋竹言心里纠结了一番,还是败下阵来。


    “算了,没事。”


    伽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人突然怪异得没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有些忙,字数少了些,空闲时一定多多加更!鞠躬~


    第22章 菟葵


    季澜霆在外面等得焦躁, 刚想要亲自去接伽芙,便看到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俩都面色如常, 勉强感到放心。


    司机下来替她开车门,伽芙要走,手却仍被晋竹言攥着, 两个人的手臂紧紧地拉得笔直。


    “又怎么了?”她有些不耐地问。


    该说些什么……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腿伤是不是都痊愈了?还总是整天不开心吗?上次在疗养院只匆匆见了一面, 刚才亦是公事公办的谈判, 他没理由问这些话, 而她估计也会觉得假惺惺。


    也罢,以后来日方长。


    他垂下眸,对她笑了笑, “伽芙, 订婚宴会上见。”


    “知道了。”她指尖从他手中抽离,没犹豫地上了车。


    透过车窗,两兄妹并排坐着,从容淡漠的侧脸竟出奇地一致。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晋竹言看着玻璃缓缓升上去, 汽车开走了,独留他一个人立在原地, 手里那点接触的温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伽芙和季澜霆吃完饭后也是回的老宅, 和家里商量过了, 在宴会到来前, 她都留在这里陪外公外婆。


    这一个月时间, 做得最多的就是试各种裙子。婚纱也正在预备, 请的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礼服品牌首席设计师, 专程派人从法国过来为伽芙量体裁衣。她对婚纱没有太多要求, 简单得体即可,只是被林老太太数落,对自己的婚礼也不上心。


    伽芙坐在一张罗汉榻上吃点心,百无聊赖地想:反正她不期待嫁给晋竹言,两个人也没感情,再上心又有什么用。


    她微笑着对外婆说:“设计师做主就好,我不懂这些的。”


    林老太太心如明镜,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只紧闭外壳的珍珠蚌?”


    伽芙端着点心碟子,突然不想吃了,却也没放下来,只觉得神思郁结。


    好在订婚宴还是顺利到来了,外婆眼光独到,替她挑了件典雅的象牙色蕾丝旗袍。


    伽芙没想到宴会被他们安排得如此大张旗鼓,请来宾客都是各界名流,各处媒体也守在饭店门口蠢蠢欲动,像是要将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的事昭告天下。


    这是她第一次被推入聚光灯之下,本能地感到不适。季澜霆的胳膊被她紧握着,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别紧张,我在呢。”


    伽芙深呼吸,也是初次感受回归到这样的家庭中去会给她造成什么样的重压。她仍像小时候挨训躲在季澜霆身后的那般心态,挽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晋竹言正在厅内应酬,身边围了好几个人仍然游刃有余,伽芙看见他礼貌得体到完美无缺的笑,一种反感涌上心头。


    余光瞥到二人,他道了声“失陪”,朝着伽芙的方向走过来。


    “伽芙。”他向她伸出手。


    季澜霆神情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让她有些担心被在场的人看了去会引发矛盾,伽芙指尖捏了捏他臂弯,稍作提醒。


    也是为大局考虑,季澜霆淡淡地说了句:“我妹妹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她。”只是依旧板着一张脸。


    “这个自然。”晋竹言主动去牵伽芙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一场暗流涌动的交接仪式就这样结束。


    接下来,伽芙要跟着他走完剩下的所有流程,她讨厌极了这种只能站不能坐的应酬式宴会,失掉散漫的自由。腿伤才过半年,为了得体,她今天穿了双高跟鞋。外面看起来痊愈了,内里却是虚的,站久了小腿酸疼。


    陪他一起倒完香槟塔后,伽芙有点想逃,晋竹言看出她面露难色,非常体贴地说道:“去阳台坐着吃点东西,等会儿我再过来。”


    伽芙松了口气,像获释的鸟儿要飞走,却又被他拉回原地。


    “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好吗?”他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开。


    “知道了。”她不舒服地动了动,有种束缚感。


    晋竹言看着她走向阳台方向,招手让简羽过来,附耳叮嘱了些事。简助理点头,很快去办。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泛着星光的暗色幕布。伽芙倚靠着栏杆,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终于从喧嚣嘈杂的世界中逃离出来。


    才得空看了看信息,收到好多条祝福简讯,念书时认识的好朋友大多在国外发展,都对不能赶来她订婚宴深感抱歉,表示届时一定会来参加她的婚礼。谢邈也是,他在南临工作走不开,特地邮寄了订婚礼物给伽芙。


    她一条一条地看了,没心思回复,在晚风中看着远方城市夜景发呆。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她回头,进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穿着一条龙蒿绿的长裙,配上两条细而上挑的薄荷色眼线,绿野仙踪里的精灵。


    伽芙不认识,也许又是哪家千金。


    只见她背靠着栏杆,从手提袋里拿出香烟盒,取了一支夹在指尖,似乎才看到伽芙似的,用一种顺便说一下的语气道:“介意吗?”


    伽芙摇头。


    “要不要来一根?”


    她心里觉得怪异,但也没到反感的地步。


    “不用了。”


    见伽芙拒绝,她淡然一笑,自顾自地用打火机点燃香烟。轻轻吐出烟圈,侧过头问伽芙:“你好像很不开心?准新娘。”


    “为什么这么说?”她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明显。


    “因为没有人会真正爱晋竹言。既然不爱,那就是交易咯?用自己的婚姻交易,你觉得快乐吗?”


    听了这话,伽芙下意识觉得心里不舒服,沉着脸:“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虽然她不喜欢晋竹言,可见到别人贬低他,还是觉得像针扎在自己身上。他已经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在外人面前,她至少也得维护他。


    而那女孩却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抱着手臂弓身笑得浑身颤抖,半晌后抬起头,脸色已经有些微红。


    她看着伽芙,颇带着狡黠的恶意,“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真情实感,他那样不择手段的人只会将你利用完就扔掉。”


    “今天所有人都在,偏偏他的父母没有出席,你知道为什么吗?”


    伽芙沉默着,表情漠然而迷茫。


    “他爸早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而他妈妈,竟也被他狠心送去国外精神病院不管不顾。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你觉得他懂什么真感情吗?”


    她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她有种神经质的敏感,被风吹坏的美人灯。


    “谢谢提醒。”伽芙的语气平静无波,“不过你对我说这些的意义何在?我们素无交集,难道是真为我好?”


    女孩冷笑,“你不听劝告,我也无话可说。”


    “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和他结婚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但是,你为什么这么恨晋竹言?”


    “招人恨还需要理由吗?”落下来的烟灰将她裙子烫了个洞,她烦躁地在石栏杆上熄灭烟头,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伽芙见她躁动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分明还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


    “这么漂亮的裙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颜色。”


    她最爱红色,越鲜艳热烈越好,可惜来之前被家人叮嘱不要喧宾夺主。


    伽芙点头,可她最喜欢绿色。她穿着这样的颜色闯入她的视线,这就意味着她没办法打心底里讨厌她。


    她是信眼缘的,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挑眉,有些难以置信,“你真不认识我?”


    “你很有名吗?”伽芙笑意微微。


    似乎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她神色郁闷,留下一句:“我懒得理你。”气冲冲地推门离开了。


    伽芙看向她在人群中消失的背影,一团朦胧的绿云,忽然觉得心情愉悦了很多。


    一直到晋竹言过来找她,她的脸色依旧是很好。


    “发生什么事?”他柔声问。


    “只是遇见一个有趣的人。”


    “宴会要结束了吗?”


    “还没有。”他回答。


    伽芙听了有点泄气。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牵起她的手。


    才吹了会儿夜风,伽芙手凉,被他握着,暖呼呼的,竟也没松开。


    两人来到饭店里的更衣室,装修风格奢华繁复得类似于欧洲君主拍摄肖像画的房间。晋竹言关上门,让伽芙去沙发上坐下,自己拿了一个白色购物袋过来,打开后,盒子里是一双和她旗袍同色的蕾丝平底鞋。


    他半蹲下来,抬头看她,“腿伤刚好,就不要穿高跟鞋了。”


    伽芙心里涨涨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替你换上。”


    她没拒绝,非常疏离地说了句谢谢。


    晋竹言握着她脚踝,非常小心地脱掉她鞋子,因为久站而有些肿胀泛红,简直是美丽刑具。他目光落下,十分凝重,拿来平底鞋替她穿。


    只是小事,他却很认真,睫毛低垂着,非常顺从的样子。伽芙忽然想到刚才在阳台上的那番对话,很隐秘地滋长出一点怜悯之意。


    可关于别人对他的评价,她虽没全信,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心生疑窦。


    第23章 粉荔枝


    “好了。”鞋子顺利穿在她双脚上。


    伽芙坐在沙发上, 左看右看,很合适。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码?”


    晋竹言仍然半蹲着跟她讲话,“只要我愿意用心, 没有什么难的。”


    “伽芙,这段时间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两人先前约定好,他不能来老宅找他。


    她不是没看到, 只是他提议要同居, 她觉得太早了。


    “我还没考虑好。”


    他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嗓音轻而柔, “你还有什么顾虑吗?我们已经订婚了,本就该住在一起,等会儿宴会结束, 要是被媒体拍到分开走, 影响很不好。”


    果然还是担心负面新闻,伽芙暗中嗤道。可她这段时间在老宅住惯了,不想挪窝。


    “我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搬不过来。”她搪塞道。


    “这不是问题, 常用的东西我都替你准备了,余下的再慢慢搬过来。”他是铁了心要软磨硬泡。


    “我口味刁, 吃不好就会睡不好。”和外公外婆待久了,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挑剔。


    “那就让厨子一起过来, 或者我再请更好的?”


    “到了新环境, 我会不适应。”这句话明显有点敷衍。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是静静的渴求, 湿润而无害, “那我就陪着你慢慢适应, 好不好?”


    他这一句让伽芙彻底没招了, 她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 表情耷拉着问:“今天就得搬过来吗?”


    “是的,伽芙。”见到零星的希望,他立刻说道。


    “两个房间?”


    他默认地点头。


    只是换一个新住处,其他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假如闹了矛盾,再不济她还有其他房产。为了做表面功夫而已,她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那我先过来看看,实在住不惯,你就不要拦我了。”她试探着说。


    晋竹言弯起眼睛,“好的,伽芙。”


    伽芙伽芙,他还像从前那样称呼她,可她却再也没有叫过他竹言。他们之间,这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只等待着三年后恢复自由身,两个人就再也不见面。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两位主角要提前离场,记者收到消息后都围堵在饭店门口。伽芙告知家人后,和晋竹言一起离开宴会厅,两人牵着手走出旋转门,无数镜头之下,闪光灯亮如白昼,伽芙眯了眯眼,身旁的晋竹言低头对她耳语:“媒体都在,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做的事。”


    “什么?”她仍然不在状态。


    他没再回答,弯身浅啄了下伽芙侧脸,在轻微的惊呼声中,将她拦腰抱起,一步步走下台阶。


    司机已经将车子开过来,晋竹言抱着伽芙,将她小心安放到后排座椅,自己则绕到另一边上车。一切都非常迅速,媒体记者跟了好一会儿,最后看着汽车扬长而去。


    伽芙直直地坐着,刚才那个吻的触感极轻,却像一个火辣的印子留在她脸上,又红又烫。


    “抱歉,是不是冒犯到你了?”他微笑起来像只狐狸,神情里却并没有歉意。


    一丁点接触而已,何必这么没出息,伽芙对自己感到有点鄙夷。她往椅背上一靠,冷淡地说道:“逢场作戏罢了,我没放在心上。”


    两个人在这密闭空间里挨得很近,恰好弥补了心灵上的距离缺失。晋竹言侧过头,见她眼睫低垂,有些黯然,悄悄伸出手,试探性地与她垂落在双腿上的手十指相扣。


    “其实不完全是,我向来只跟随自己意愿做事。”想亲吻你也是真的。


    伽芙听了,只觉得又是他哄人的把戏,下意识要松开手。


    晋竹言用了些力道,每次牵到她的手,他都像抓住稻草一般不愿意撒开。


    “协议里没说过我们不可以亲密接触。”


    “那只是在外人面前。”伽芙反驳。


    “如果我执意要这样呢?”


    她皱着眉,诧异地看着他,“我从没发现你这样无赖。”


    “那你现在知道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寻找并利用各种漏洞以达到目的。


    伽芙特别累地说:“晋竹言,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他知道她有些生气了,可他还是不愿意放手,低低地出声,“我只是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必这么僵。”


    遇上这样的人真是无解,伽芙突然有些后悔和他合作,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她彻底没辙了,索性侧过头去望着窗外。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待了一阵子,车子缓缓驶进一处庄园式别墅,在漓江最好的地段拥有这样大面积的绿地实在很难得。


    伽芙下了车,两个人不再手拉手,而是并着肩走了一小段路。从小到大,再奢靡豪华的宅邸她也住过不少,都太空旷没人气,冰窟似的冷清清。


    她对这里也不期待。


    站在门廊等了一会儿,晋竹言打开门,只听见一阵爪子蹭地的奔跑声,一只大麦町热情地摇着尾巴冲过来,伽芙瞳孔紧缩,眼疾手快地将晋竹言推到一边,却没想到他率先伸出手臂去揽她,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她重重撞进他怀里,鼻子生疼。


    他低头捧住她的脸,紧张地问:“你有没有事?”


    伽芙鼻梁上红了一块,泪光闪烁地问:“怎么会有狗?”


    大麦町凑过来,好奇地围着伽芙,时不时去嗅她身上的味道。


    晋竹言朝着里面使眼色,立刻有人出来将那斑点狗拉走了。


    “最近才接来家里养的,太好动了些。”他解释道。其实也怕他平日里工作忙,没时间陪她,才想出这么个为她解闷的办法。


    伽芙揉了揉鼻子,这才回过味来,质问道:“原来你不怕狗?”


    “是。”他声音低下来。


    “你又骗我一次。”她审视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对不起,伽芙,我只是想将我的一切都向你坦白。”


    “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隐瞒。”


    伽芙不想争辩,烦躁地推开他往里走。进到客厅,装饰风格竟是柔和的大面积浅色调,舒适温馨得与她想象大相径庭。


    晋竹言观察到她表情,松了口气。家具都是不久前才换过的,原先他住时太没温度,怕她不喜欢。


    “作为女主人,你可以随意改动家里的陈设布置。”他对她说。


    “不必了,现在就很好。”她也是暂时借住一阵子,终究是要走的。


    晋竹言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感到些微的沉重。


    “我不希望你在这里是不自由的。”


    伽芙没接话,看向沙发上一只蜷卧着的伯曼猫,走过去坐在它身边。


    “也是最近才来的吗?”她认为晋竹言不像是会喜欢这些的人。


    “是我一直养在身边的,已经很老了。”


    动物的寿命总是格外有限,伽芙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狗,可惜最后生病去世。她发现自己难以承受别离,后来也没了再养的念头。


    她很是怜惜地摸了摸猫咪柔软的皮毛,它醒了,温顺地用脑袋去蹭伽芙指尖。


    “叫什么名字?”


    “一言。”


    一言?竹言?伽芙全然没发现自己在微笑,面前这个人原来也不是块坚冰。


    有猫有狗的日子好像还不错,她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多了丝留恋,决定暂且安心住下。


    “所以,我的房间在哪里?”她仰头看他。


    晋竹言怔了怔,眼中雀跃一闪而过,“跟我来。”


    两人乘电梯上楼,他将最大那间卧室留给伽芙,自己的设在她隔壁。


    伽芙进了房门,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陈设和风格竟和她在家里的卧室非常像,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


    “厨房做了夜宵,等会儿下来吃。”在宴会上不停奔波,两个人都没吃晚饭。


    伽芙点头,在晋竹言的注视之下掩上门。


    穿了半天旗袍,像细颈花瓶上套了壳子,身上很束缚。她去衣帽间里随意找了件白睡裙,立刻冲进浴室里将浑身上下脱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留了半年头发,已经长到锁骨处,一开始剪掉还舍不得,现在倒是觉得一身轻松。


    伽芙换好衣服下楼,见晋竹言已经坐在饭厅,身旁拉开的位置为她留好了。她坐下,桌上摆了各色小菜佐粥,还有两碗雪燕甜汤。


    他注意到她发尾湿漉漉的,提醒道:“虽然是夏天,头发不吹干会着凉。”


    伽芙喝了口粥,没应声,心道他怎么和季澜霆一样啰嗦。


    她不接话,他也不恼,仿佛能和她待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


    “衣服还合适吗?”他又问。


    “能穿就行。”她从来不在意,这一屋子的衣物也无非是晋竹言让人去置办的,花不了什么功夫。


    “我多挑了些你喜欢的蓝色和绿色,还有什么其他需要,直接向秦姨开口。”关于伽芙的每样东西他都亲自过目过。


    瓷勺搁在碗里发出当啷脆响,伽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


    晋竹言看向她,“我说过,对于你,我可以很有耐心。”


    “是怎样?讨好我?”


    “我们这样的关系,你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伽芙突然丧失食欲。


    “不对你好,我又应该对谁好呢?”


    “未婚妻。”


    他的微笑里有点悲哀。


    第24章 落日珊瑚


    从前不觉得, 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晋竹言是她命中的克星,剪不断,理还乱。伽芙想发火, 可每次看见他那张纯良的脸都会偃旗息鼓。


    她不想太伤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只好气鼓鼓地埋头吃饭。


    他注意到她光秃秃的手指, 随口问道:“戒指呢?”


    订婚宴一结束她就给摘了, 太累赘, “没有人会天天戴着这枚戒指晃来晃去。”


    “你不喜欢吗?”他最在意的是这点。


    “还行吧, 等会儿交给你放到保险柜里。”这小道具的任务已经完成,伽芙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戴。


    晋竹言搅了搅碗里的甜汤,说道:“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你自己保管。”


    伽芙将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继续喝完剩下的粥。


    他却越看她手指越觉得刺目,又开口:“找个时间,我们去定制婚戒。”


    “简约的款式可好?也不会打扰到你平日里工作。”


    “这不是还早吗?”她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实质感。


    “不早了,还有三个月。”等两方财产都清点完成, 签订协议后,他们就要登记结婚。


    反正都要做, 伽芙也妥协了, “你挑时间, 近期我都空闲。”


    晋竹言满意地笑了笑, “这里有阳光房, 连通玻璃温室, 才移栽了很多植物过来。最近天气好, 你可以多去那儿看看。”


    他这是要将她在家里的生活一比一复刻过来?伽芙控制不住地想。但她也没多说什么, 他的安排的确合她心意。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吃完饭后各自回了房间,晋竹言要处理工作,伽芙也要熟悉熟悉环境。


    她趴在柔软的床上,向季澜霆报了声平安,又联系了老宅的人,让他们将她常用的东西搬来这里。


    伽芙是很不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人,此刻独处,竟觉得有些空茫无依。她翻过身望着天花板,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规划。因为受伤耽误的这半年,再加上不久后的婚礼和蜜月,南临那边的工作应该是不会考虑了,她向研究所递交了辞呈,张院那边也表示理解,只是谢邈对她不能一起共事深表遗憾。接下来,她应该只会把重心放在攻读博士学位上了,最近也一直在积极准备申请材料,估计明年春天就能有着落。


    想到她后续要用到书房,伽芙打算去找晋竹言。她知道他在哪里,但见到房门紧闭着,曲起指节叩了叩。


    “进。”


    晋竹言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见到是她,语气也松泛下来,“待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


    伽芙很不自在地一步一步往里挪动,“也还好。”


    他盖上钢笔,俨然一副要认真和她交谈的样子。


    “其实我们也可以做些有趣的事情。”晋竹言视线灼热地凝在她身上。


    伽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什么?”


    他得逞地笑了,示意她看向旁边的台球桌。


    “无聊。”她沉着脸,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


    “好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伽芙随手抓了一个羊绒抱枕,说道:“还有其他书房吗?我可能要借用一下。”


    “借用?这里的每个房间你都可以随意使用。”他用一种强调的语气。


    “所以有没有?”


    “因为更换陈设,其他书房还不能使用,只好委屈你暂时和我共用一间。”晋竹言的眼神很真诚。


    伽芙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又环顾四周,这里确实也足够大。


    “行吧。”


    她站起身,准备要走,又被他叫住。


    “伽芙,你现在有空吗?”


    其实她现在很闲,但还是问道:“怎么?”


    “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儿?”他请求。


    伽芙心想:是小孩吗?还要人陪。


    “不需要太久……”


    他怕她不肯,又补充道。


    “那就一会儿。”


    寄人篱下,伽芙也被磨得没脾气,她在书架上随意抽了本诗集,重新坐回去。


    “谢谢你。”


    晋竹言的嗓音悄然融化了。


    她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翻开书页。


    他微微笑了,心脏被奇异的东西填满,毛茸茸的,躺在巢穴中安眠的小鸟。


    是聂鲁达的诗,只是不适合在晚上看。伽芙翻了几页,感到有些犯困,懒散地倚在沙发靠背上。那边一直有视线过来,她接收到了,又强撑着打起精神,一本正经地翻看。


    指针滴滴答答地走过去,已经夜深。


    晋竹言的工作还没结束。


    可恨她拿的是西语原版的,单词一个一个地往她脑子里蹦。看母语之外的书总是格外费神些。


    伽芙翻页的速度越来越慢,垂着头,困倦地耷拉着眼皮。


    她在老宅养成了早睡的好习惯,此刻生物钟也到点了,诗集“啪”地滑到腿上,她的双手无力垂落,悄然入梦。


    晋竹言慢慢走过来,将摊开的书合上,重新放回书架。伽芙歪着脑袋,整个人很安静。他蹲下身看她,觉得十分柔软可亲,没有任何防备的样子。


    她就住在他家里,属于他的领地里。这些都是真实的。


    他一想到这点,仿佛内里跳动的是一团火焰。


    晋竹言手臂穿过她膝弯,揽住她肩背,将伽芙轻轻抱起来。


    她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声,动了动,脸颊挨着他胸膛。


    “睡吧。”宛如定心剂的一句话。


    伽芙没有任何顾虑地熟睡了,晋竹言将她抱回房间,用柔软的被子裹起来。


    他仍然舍不得离开,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伽芙不知道,在医院和疗养院的很多次,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缓缓沉溺,日益渐深。


    “未婚妻。”


    他甜蜜地默念着这个字眼,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吻她额头。想要时间再快一点,在那件事落定之前,他总是患得患失。


    初来乍到的夜晚,伽芙比想象中睡得还要好。清晨带着点幽蓝的光线透进来,她没醒,园丁们在花园修剪枝叶,她没醒,晋竹言牵着大麦町沿着湖边散步时,她也没醒。临走前,他来看了一会儿,被窝里拱起一个小山丘,伽芙脸埋在枕头上,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叮嘱秦姨将早餐热着,自己出门去公司了。


    日上三竿,休眠结束,伽芙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听到爪子蹭蹭声,她打开门,又是熟悉的斑点狗,见到伽芙,激动地打转,狂摇的尾巴将她手臂打得生疼。


    “安静!”她伸出一根手指命令道。


    大麦町听话地坐下,眼珠子却始终盯着伽芙转。她摸了摸狗头,想来它吃饱喝足了,只想要找她玩。


    实在太过热情了,她还有点不习惯。


    一旁的秦姨走过来,笑着对她说:“伽芙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怕不合您胃口,各样菜式都做了些。”


    “谢谢,随意吃点就好。”秦姨看起来面善,伽芙对她也很客气。


    “先生说他晚上回来和您一起晚餐。”


    “他平日里不在家吃吗?”


    “很少。”


    “知道了。”大概和季澜霆他们一样都在公司解决。


    “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大麦町很捧场地汪了一声。


    “海盗。”


    “他取的?”


    “是的小姐。”


    伽芙捏了捏海盗的两只耳朵,见它左眼一大块黑毛色,的确很配这个名字。


    她让秦姨先带它去玩会儿,自己去浴室洗漱后才下楼。才到饭厅,坐下夹了几筷子菜,便收到晋竹言的信息。


    [告诉秦姨,晚上再加一道清蒸鳜鱼。]


    伽芙腹诽:想吃什么直说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她转达?


    她将嘴里的青菜咽下去,腾出手打了几个字。


    桌上的手机响起提示音,晋竹言打开聊天界面,对话框里只有简短的一个:[哦。]


    他轻笑,将这个看似没有任何感情的字反复品味了几遍,满足地搁下筷子。今日任务是快速处理完工作,早点回家去。


    伽芙下午没有邀约,打算去温室看看植物,可是都被专人打理好了,弄得她想亲自上手也没机会。她挑了为数不多的几本专业书,窝在阳光房的沙发上看,一言大摇大摆地踩着地毯走过来,蹭蹭伽芙裤腿。


    她整个人立刻软化了,将一言抱起来摸了摸,毛乎乎的大团子。温暖的阳光溺爱着她,猫咪趴在她腿上咕噜咕噜,像冬日炉火上烧沸的水壶。


    无人打扰的一整个下午,伽芙心情格外好。


    晋竹言回来的时候,她正叉腰站在门口,指挥着大家往里搬东西。除生活物品外,还有几箱子老宅带过来的书籍,用来填补书架上植物学的空缺。


    他就站定在不远处看她,觉得她总算把这里当做家,心中感到一阵抚慰。


    曾几何时,他也渴望着有个人会这样等他,没想到竟然变成现实。他在暗无天日中沉寂太久,一点幸运落到他头上,都宛若神之恩赐。


    只是伽芙见到他,略微有点尴尬,没出声,面无表情地进门去了。


    晋竹言暗中失落。不过是他做错在先,要让他一直等下去,他也肯的。


    两人对坐着吃饭,没什么重要的事,伽芙向来不会开口。他主动找话题,倒也乐在其中。至少伽芙不会不理他。


    “你的腿,是不是快到复查的时候了?”


    “过两天。”


    他刚想说他有空,又听见伽芙淡声说:“子安答应陪我去。”


    他垂下眼睫,略微失落,但还是不放弃地问道:


    “那等会儿一起去散步好不好?带上海盗。”


    第25章 桃金娘


    伽芙其实很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小狗终究没有错,今天它来找她好多次,她都没空和它玩。


    “那由我来牵着它。”


    “好的。”


    他始终一副百依百顺的姿态。


    夏天的湖边非常舒适, 天还没有完全暗,一点余晖粼粼地落在水面上。伽芙穿了条亚麻长裙,脚步轻盈地踏在小路上, 海盗在前面欢快地摇着尾巴, 晋竹言背着手走在她身后, 两人一狗连成一道风景线。


    她不跟他讲话, 而他也沉默着,视线炙热地烙在她后背。伽芙被这样烘烤着,未必没知觉, 忍了一会儿, 停下脚步。


    “晋竹言。”她越来越喜欢叫他全名。


    “我在。”一张笑眯眯的脸。


    “你不要在我背后鬼鬼祟祟。”


    “你都不看我,怎么知道我鬼鬼祟祟。”他好脾气地说。


    “我能感觉到!”


    “那我站到你身边来好不好?方便你监督。”


    “厚颜无耻。”


    伽芙毫不留情地点评。


    他很自觉地与她并排走,心里很快乐。


    “伽芙,你生气时也好看。”


    “但我不希望你总是这样。”


    她脸上多云转阴, “你不跟我讲话我就不会生气。”


    “可我们不是陌生人。”


    “合作伙伴而已,非必要时, 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了。”伽芙非常无情地说, 她自认为的。


    她再也不要得到希望后又彻底失望, 那样太残忍了。


    晋竹言心上像被针扎了一下, 略微有点恻然。


    “伽芙, 还有三年时间, 你确定我们要这样相处吗?”


    “再好不过。”


    “你别理我总行了?”


    “我做不到。”


    “那你就不要质疑我的态度, 这样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不会感到痛苦。”


    “我让你痛苦了吗, 伽芙。”他极轻地说, 仿佛要碎掉。


    “你知道就好。”


    她留下这句话,自顾自地牵着海盗大步往前走了。


    晋竹言停在原地,像是被人遗弃的玩偶熊。


    这场散步最后以伽芙的冷落告终。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怎么讲过话。


    林子安陪伽芙去医院复查,腿伤恢复得还算好,不做剧烈运动的话,已经与常人无异。出来时间还早,两个人发泄似的在商场疯狂采买了一番,见天色昏昏,林子安又将伽芙勾/引去酒吧。起因是她又失恋了,需要伽芙陪着。


    点了两杯龙舌兰,两人坐在吧台前慢慢喝。


    可叹林子安实在情路坎坷,每次都是热烈而短暂,焰火升空后看不见影子。


    伽芙一路也见证过几次,看着她从痛苦失望变得滞涩麻木。而如今反观她自己,也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心里压抑,仰头将玻璃杯中酒水一口闷掉,咬了一小块柠檬角,奇异的口感就像她混乱的人生,非常热烈地滑下肚肠,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忌口半年,她酒量已经没有从前好。


    “再来一杯。”


    林子安打量着笑她,“到底是你失恋还是我失恋?”


    伽芙脸颊已经有些微红,“差不多了。”


    她的失恋痛从去年延续至今,从来没好过。虽然总是催眠自己不在意,但每到夜深人静时,那些痛楚好似阴暗的虫子钻出来。她就像棵蛀空了的树,光鲜亮丽,却摇摇欲坠。


    “你们都快要结婚了,何至于此?”


    伽芙又喝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都是假的。”


    “子安,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交易。”


    她看着她,终归是心疼,“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


    “伽芙,告诉我实话,你对他怎么想?”


    她愤愤地握紧酒杯,“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林伽芙这个名字。我再也不要付出真感情。不就是利用吗?我也可以将他利用干净!”


    旁观者清,林子安蹙着眉问:“倘若他真爱你呢?”


    伽芙一饮而尽,整个人瘫软地趴在台面上,苦笑着说:“不可能的……”


    “子安,他曾经清楚明白地告诉过我,他从来不信这些。”


    林子安见了她这副模样,仿佛自己也有点幻痛,将酒杯全推到一边,俯下身去抱住她,喃喃道:“那就让他们都滚,都不是好东西。”


    电话关了静音,在手提包里嗡鸣个不停,酒吧太嘈杂,两个人都没听见。


    后面又喝了不少,各种烈性鸡尾酒齐齐上阵,林子安尚且还能支棱起来,说自己有点想吐,跌跌撞撞地去了卫生间。伽芙完全软得像滩泥,看着空酒杯叮叮当当地倒下去,神智不清地试图将它们扶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过了,或许也有酒精麻痹作用,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犹在梦中。


    晋竹言推开酒吧大门,强烈的音浪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却也只能忍住不适感,从人堆里往里走。信息发了无数条,电话也不停地打,伽芙仿佛人间蒸发,急都急死了。好不容易联系上林子安,却莫名挨了顿醉鬼的骂。她伤才刚好,怎么能胡乱带她来这种地方,晋竹言心里又气又怨怼,脸色阴沉欲滴。


    伽芙正一个头两个大,双手抱着脑袋晃啊晃,似乎要把从前进的水全都倒出来。她酒品一向不好,喝醉后就会非常癫狂地做出一些无法理解的举动,嘴里正念念有词,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握住,让她动弹不得。伽芙怒视着回头,看见一张幽怨的脸。


    “你谁?”


    “你的未婚夫。”


    “撒谎!”他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好吧,其实我是你的丈夫。”


    “胡说!”伽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踮着脚去捏他的脸。


    “我怎么会嫁给你?姿色平平!”


    晋竹言顺势搂住她的腰,两个人紧贴在一起。


    “你嫌我不够好看吗?”非常在意的语气。


    伽芙在他光滑的脸蛋上摸了几把,咯咯笑起来,“你的运筹帷幄,气定神闲都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她微醺的模样,整个人像是融化的春水,“在你面前,可以没有。”


    “只会说漂亮话。”她眼神迷离地点他嘴唇。


    他吻她指尖,“是真心话。”


    “伽芙,我们回家好不好?”四周越来越嘈杂,他只想和她独处。


    “不要,我讨厌你。”她耍小性子,整个人往后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晋竹言紧张地抱住她,苦恼问道:“为什么?”


    伽芙恨恨地说:“你根本不喜欢我。”


    他低垂着,与她额头相抵,觉得哪里都是苦涩的。


    “我是说谎的。”


    伽芙不说话了,鼻子酸得像五月青橙,泪水也被这点酸度催化,控制不住地漫出来。她忽然想起订婚之前在老宅,早晨刚起床时,隔着一扇梅花窗遥遥望去,外公外婆正在共同修剪一盆小叶紫檀,两只牡丹鹦鹉在站杆上叽叽喳喳,老两口也在底下有说有笑。他们已经相爱半个世纪,翡翠之盟,岁月静好,教她何尝不羡慕。


    她身边大多数长辈的婚姻都是幸福美满,伽芙从小听之看之,对成立家庭更是心中向往。


    她也曾问过外婆爱情的秘诀是怎样,沉香袅袅烟气中,老人微笑着说:“尊重、包容,以及愿意为彼此放弃一切的勇气。”


    伽芙想,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愿意舍弃一切,便足以支撑两个人幸福地过完这一生。从前放弃继承权的外公是这样,最初的她也曾升起过愿意为爱情对抗家庭的念头。只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步,她和晋竹言也只会对彼此予取予求。


    其实没有爱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强迫自己融入这个利益至上的现实世界里。可真正去问自己的心,她还是会觉得委屈,凭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她怎么就把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搅得一塌稀糟?


    伽芙仰起头,声音已经哽咽了,泪眼婆娑地问他:“为什么我不能开心?”


    “为什么……我不能得到幸福?”


    她所有的痛楚和脆弱都卸去伪饰,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明灭的光束扫过来,伽芙盈盈的泪水冷却,像冬天里的河流。


    至少她此刻还愿意再信任他一次。晋竹言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吻去她面颊上的潮湿,呢喃道:


    “我会让你开心的。”


    “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人比你更值得拥有幸福。”


    “我向你保证。”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爱哭,当初摔断腿时都没哭过,眼睛肿起,却还是急于求证什么似的,紧紧抓住他衬衫一角。


    “晋竹言,你是真心爱我吗?”


    他微笑着,眼里仿佛也有水光闪动,用一种温柔坚定到极致的嗓音回答:


    “是的,伽芙。”


    满溢的泪珠断线,她搂住他脖颈,头脑一热地吻上去。


    晋竹言紧紧环抱着她,辗转辗转,耳鬓厮磨,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眼泪。


    她难以分辨自己身处何地,甜蜜、缺氧、窒息,被确定性包裹的安全感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只是酒精带来的后遗症太迅速,她像干涸的鱼类一样呼吸着,吻够了,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头疼欲裂,浑身疲累。


    强撑着恢复焦距,便看见晋竹言面含笑意地坐在她床边。


    “你醒了,未婚妻。”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祝福大家万事顺遂~


    第26章 蜜桃雪山


    伽芙揉了揉脑袋, 想起床,却像被块大石头压得实实的。


    “你怎么在这里?不用出门吗?”


    “今天是休息日。”


    “你昨天宿醉,起来喝点蜂蜜水。”晋竹言很亲密地握着她的手。


    伽芙却觉得怪异, 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指。


    “我昨天喝酒了?”非常没营养的问句。


    她的记忆像是被切割掉,只剩下纯白色,依稀有点和林子安去酒吧的碎片。


    “你都不记得了吗?”晋竹言面色变得凝重。


    “从昨天我来找你开始。”他紧盯着她, 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光线刺眼, 伽芙非常懊恼地抬起两只手臂挡住脸。


    “我想不起来。”


    从前有身边人监督, 她没机会醉酒, 但林子安一向纵容她,没想到竟将她纵容到断片。她怕自己太丢脸。


    “昨天……如果我做出什么让你无法理解的事,请谅解。那都是无意识的行为。”伽芙觉得自己有必要给晋竹言打个预防针。


    然而晋竹言只是笑笑, “没有, 你喝醉之后就乖乖睡觉了,什么也没做。”


    “那就好。”伽芙松了口气。


    他眼底有微不可查的黯然,这段回忆现在只独属于他一个人。一切又都白费了,她对他的态度也重新回到原点。


    天知道他昨夜以为自己被拯救。


    也罢,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


    “伽芙,今天得闲, 我们去看戒指好不好?”晋竹言向她发出邀约。


    “我再躺会儿。”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他只当她默认, 捏了捏她手指起身, 很贴心地掩上门出去了。


    伽芙迷迷糊糊地撑坐起来, 掀开被子, 身上穿的是干净睡裙, 不知道是谁给她换的。她去浴室, 镜子里的人除了发丝凌乱, 面目还算整洁, 昨天出门时化的妆也被人细心卸掉了。她可恨自己报复性地喝太多,什么也记不得。


    洗漱完后,磨磨蹭蹭下了楼,却不见晋竹言踪影。问过秦姨后,才知道他在厨房。伽芙不免惊奇,以为他和季澜霆一样,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她决定去探个究竟,还在走廊上便闻到一阵黄油烘烤后的香气。


    “你在做什么?”伽芙倚着门框,却不进去。


    他知道自己成功吸引来了嗜甜的小动物,微笑着回答:“香草杏仁饼干,还在烤挞底。”


    “你竟然也会下厨。”伽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甜品看似简单,其实用料非常繁琐。


    “从前在外念书时习惯了自己动手。”


    他戴上隔热手套,将烤盘拿出来。伽芙目不转睛地盯着,的确非常成功。


    “要再加工一下,晚上回来就可以吃了。”馅料还需要冷藏。


    伽芙撇撇嘴,“谁说要吃了?”


    才来了一会儿,她又莫名其妙地飘走了。


    晋竹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露出得逞的笑意。


    下午两个人去珠宝店看对戒,伽芙对这事本就没怎么上心,随意挑了几个简约大方的款式都觉得还行,只是晋竹言处处挑剔,哪里都不满意。


    伽芙被磨得没耐心,一脸幽怨地看他挑刺,店员见了也觉得怪异,很少有女士对自己的婚戒这般不重视,通常犹豫再犹豫,来店里几次后才敲定的也有。


    在晋竹言的要求下,最后还是走的私人定制,他和设计师沟通了大半天,最终商定四周后来取戒指。两个人是分开定制的,伽芙不知道晋竹言的想法,当设计师问她有什么需要时,她只说在戒指内环刻一小朵鸢尾图案就好,不管怎样,带有好运和祝福的含义总是没错。


    从店里出来已经傍晚了,晋竹言让司机送伽芙回家,自己却没上车。


    “我一会儿有约,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吃晚餐。”


    伽芙心里有些异样,脱口道:“你跟谁约?”


    他不答反笑,“你在关心我吗?”


    “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关上车门要走,又被他拦下。


    “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他怕她误解他沾花惹草,莺莺燕燕。


    “是你哥哥,季澜霆。”


    他们现在关系倒是好起来了,明明这段时间她都没见过季澜霆几面。她觉得自己被背叛。


    伽芙一股无名火烧起来,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让司机将车开走。


    等到晚上,忽然收到一条季澜霆的消息:[妹妹,要是只在意物质,你会过得很幸福。]


    这句话直到她婚后才懂。


    可惜她现在误解了,认为季澜霆已经考证过晋竹言的真心,变相提醒她不要沉溺爱情无法自拔。


    她也觉得自己实在不像话,一点感情上的挫折拖拖赖赖不果决,听了季澜霆这番话,心上又封闭一层。


    两氏联姻,晋竹言从中获取的利益远超她的想象,伽芙认为自己也无需对他太客气,憋闷憋闷,最终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冲去厨房吃掉那些觊觎已久的小甜点。


    晋竹言回来的时候,盘子里的饼干已经被席卷一空,只剩下几粒孤零零的残渣。


    “我的杏仁饼干哪里去了?”他走到客厅问。


    伽芙吃饱喝足,盘着腿在沙发上翻看《Flora》期刊,头也不抬地说:“我不知道。”


    “噢,那是哪只小老鼠趁我不在偷吃了?”他背着手,笑眯眯地问她。


    书页之下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反正不是我。”


    “海盗可以作证。”


    趴在地毯上的斑点狗很给面子地“汪”了一声。


    窝在旁边的一言伸了个懒腰,爪子踩到伽芙腿上,又盹着了。


    这一家子大大小小都向着她,晋竹言无奈地看着,其实心中暗暗欢喜,像块融化的黄油。


    “一言它很喜欢你,其他人不知被它挠过多少次。”他到伽芙身边坐下。


    伽芙神色骄傲地抬起头,“我向来很受欢迎。”


    “我从不怀疑你的魅力。”他非常认同地点头。


    她合上刊物,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这么近的,话音落到地上,还是觉得尴尬。


    海盗刚被牵出去溜了一大圈,没精打采地摇尾巴。一言从早到晚都懒懒的,沉甸甸地卧在她身上咕噜咕噜。此时此刻,谁都没办法救她。


    “现在你想做些什么?”晋竹言问。


    “看电影吧。”伽芙慌乱地摸到遥控器,只想随便找点事情做。


    “我和你一起。”他俨然是不准备离开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那种猎奇的血浆杀戮片,尤其是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开场十分钟,当她发现是什么类型的影片时,觉得脸上有点臊。晋竹言该不会觉得她心理扭曲?


    不过也好,至少能吓退他。可他为什么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剧情愈演愈烈,满屏血肉横飞,连不愿意挪窝的海盗都起身默默走开了,晋竹言仍然泰然自若地端坐着。


    接收到伽芙诧异的视线,他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从没想到你竟然喜欢看这种。”她总疑心他是正人君子装久了,压抑得不到释放。


    “关于我,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以后你可以慢慢了解我,毕竟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不是吗?”


    晋竹言唇角带笑,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眼里,有种妖冶的猩红。让伽芙莫名想起了电影《纳粹追凶》的专辑封面,托德看见杜山德,也是那样一双猩红的眼睛。她上高中时就很痴迷于史蒂芬·金的小说,估计后面比别人胆大也有这个缘故。此刻见他,也并不害怕,混合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倒是觉得非常危险刺激。


    “你这是在向我推销你自己吗?”


    “如果你想这么理解的话。”


    他撑在沙发上的手指悄然靠近。


    “伽芙,以后的日子,我们好好相处,好好生活。”


    “好不好?”


    多么精明的捕猎者,她怎么可能再跌入他的温柔陷阱?


    她转过头不看他,漆黑的屏幕上滚动着幕尾序言。一场盛大的杀戮落幕,忧伤的片尾曲仿佛从天空落下晶莹雪花。


    伽芙记得从前和朋友聊到恋爱话题时,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和前男友做朋友,她对感情一直有种病态的执念,无法忍受一丝瑕疵。她和晋竹言的恋情早已被冻结在暴雨骤降的深夜,完完全全切割下来,泡在防腐药剂里面,彻底死去了。


    “如果不是你对我说过的那番话,我大概已经相信你真的爱上我了。”


    她嗓音里带着凉气,脸上却是自嘲的笑。


    不想聊时就要逃避,伽芙将熟睡的一言轻轻放在沙发上,自顾自地起身回房了。


    客厅幽微的光线中,晋竹言的一侧脸孔没在黑暗里,隐去了零星的水光。


    接下来的日子仍是不咸不淡地过,相对沉默的瞬间,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想开口也难,累得很。伽芙想,往后他们结婚,也必定是一对怨偶。


    先前定制的婚戒如期送到,只是要留到婚礼上交换。伽芙看过属于她那枚,内环刻了天鹅绒的六片花瓣,还有一圈极小的英文字母。


    “Inter-assured of the mind.”


    心心相许。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我亲爱的大家~^_^


    第27章 卡特兰


    戒指都过目完, 由晋竹言那边收起来。伽芙观察过他反应,相当好,先前还怕那小图案太过敷衍, 拿不出手。


    可如今见他期待神色,倒觉得惭愧起来,毕竟也是结婚, 或许一生就这么一次, 她还是太不上心了。


    然而转念一想, 她又非常恐怖地摇摇头, 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心软过头只会让她受伤。


    伽芙立刻变得冷淡,而晋竹言也一反常态地对她缄默。也许还是因为上次看电影时她说过的话,这让伽芙不免觉得他是个玻璃先生, 太过易碎。


    林氏老宅那边来电, 请伽芙和晋竹言来小宴。她是很久没见外公外婆,但不想和晋竹言同行,总是尴尬不自在。结果被林老太太批评:我见见未来的外孙女婿难道有错?


    晋竹言殷切地准备了好多礼物,伽芙只得不情不愿地坐上车, 和他一起去老宅赴宴。她料到外婆不会单请他们二人,但没想到请来的还有林玄, 以及另一个陌生女孩子。


    伽芙记得她, 订婚宴当天闯进阳台的绿裙子。她今天倒是穿了条鹅黄色的丝绸长裙, 显得整个人十分娇俏。


    看她和林玄同行, 伽芙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纪檀枝。


    难怪那天她还诧异伽芙不认得她, 纪家大名鼎鼎的骄纵掌珠。


    花厅内一张小圆桌, 伽芙他们已经先入座。她挨着外婆, 左手边是晋竹言。那纪檀枝一进来, 见到晋竹言, 脸色陡然变了,差点没收住。林玄见她刻意回避,拉开另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坐在晋竹言身旁。


    伽芙位置和她相对,视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纪檀枝很快接收到她目光,立刻大胆地盯回去,仿佛在说:有什么好看的?


    双目交接中,仿佛产生火花,伽芙知道她不喜欢晋竹言,也连带不喜欢她,只好微微一笑,率先移开了视线。


    林老太太见了她,倒是很亲昵地开口:“小檀枝,这次邀请你来只为吃顿便饭,一定不要拘束啊。”


    纪檀枝也是自小接受过良好社交训练的,听了这话,立刻端坐着露出得体笑容:“谢谢奶奶,我一向不扭捏的。”她和林玄正在试交往中,也跟着他这样称呼林老太太。


    “厨房特意做了道软兜长鱼,小玄说你爱吃,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谢谢爷爷,你们这儿的淮扬师傅一定是很好的。”纪檀枝笑得很乖巧。


    林老太太使了个眼色,林玄立刻很体贴地用公筷夹了一段鳝丝到她碗里。


    纪檀枝尝了一口,故作愁眉地说道:“想赖着不走了怎么办?”


    大家都笑。


    林老太太尤其开心,“我倒巴不得你留下来陪我住。”


    老人蛰居无聊,最爱活泼年轻人。


    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伽芙倒不认为自己被冷落,只是她受伤之后性情变了很多,未曾尽孝就罢了,很多时候还要外公外婆费心开导,觉得很是亏欠。


    眼睛略微有点酸,她低下头去,见面前多了半碗热气腾腾的竹荪鸡汤。下意识去看晋竹言,他转过头来对她微笑,神情里近乎软弱的温柔。此情此景,她似乎也有轻微触动,很难得没有对他挂下脸。


    伽芙拿起瓷匙,将碗里的汤一口一口喝掉了。


    林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欢欣,又开口道:“小檀枝,林玄他性格闷,有什么事你们多沟通,要是他惹你生气,你就只管告诉我。”


    “我知道的奶奶。林玄,他人很好。”


    她诚恳的表情毫无破绽,可伽芙总觉得是礼貌性的。


    一旁的林玄沉默吃菜,只是咽下去时像硬纸团。


    “竹言,你跟小芙打算何时注册?”饭桌上的风向又转到他们那边。


    “快了,再过几天。”时间流逝得猛烈,婚礼也将近了,他对此很满意。


    伽芙却没出声。


    一桌人都吃好了,纪檀枝先离席,她要去卫生间,林老太太让伽芙陪着她。晋竹言担忧地看她一眼,却和林玄一样被两位老人留下来说话。


    外面走廊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一片荷塘,纪檀枝忽然停下,抱着手,笑吟吟地看她。


    “你们倒是进展顺利。”


    “恭喜你,即将踏入婚姻坟墓。”


    任何人在婚前听到这句话都不会感到愉快,可伽芙没生气,反问道:“你跟我不一样吗?”


    “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被戳中心事,纪檀枝精致的笑容骤然消失。


    她到廊边的美人靠坐下,逃避的动作。


    “我有自己的考量,不用你管。”


    伽芙占了上风,故意坐到她身边,“这门婚事,只要你想拒,自然有很多种办法。我表哥是很好的人,你主动提,至少能体面收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甘之如饴,不舍放手呢?”


    “你在利用他。”伽芙忽然有种极其强烈的第六感。


    “林小姐,你还是先担忧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生活吧。”纪檀枝冷哼。


    “有什么悲惨的?我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伽芙辩驳。


    “但愿你不会爱上他。”


    “我才不会。”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非常同步地往后倚,各自都有种生活一地鸡毛之感。盛暑天里的夜晚倒非常舒适,荷香缕缕,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这样的情境下,彼此都没了拌嘴的欲望。


    “你有喜欢的人吗?”伽芙问。


    “那又怎么样?”


    “好奇。”


    “你现在不向着你表哥了?不去告诉他?”


    “我不偏袒任何人。”


    “但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纪小姐,适可而止。”


    纪檀枝转过头来,完美无缺的脸上出现裂痕,“我还轮不到你来教。”


    伽芙微笑,“善意的提醒。”


    她啧了一声,“你这样子真是和晋竹言越来越像,如出一辙的令人讨厌。”


    “像吗?”伽芙也觉得自己脾气比从前好了不少,整个人都沉稳下来。除了面对晋竹言的时候。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从饭桌上的表现来看,两人不像陌生人。


    提到他,纪檀枝非常不耐烦地坐直身子,刚要开口,便听见一声,


    “伽芙。”


    是晋竹言找过来了。


    “外婆叫你们呢。”


    “这就来。”


    伽芙率先离开了,剩下晋竹言和纪檀枝对视一眼,纷纷移开视线。


    宴席已散,纪檀枝要告辞,林老太太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送了一只玻璃种的翡翠手镯当见面礼。林玄送她回家后,老太太朝着伽芙招手,“我的心肝,怎么还是闷闷不乐?”


    “外婆刚才冷落你了?”


    伽芙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的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总是担忧我。”


    “胡说,你是我最爱的宝贝,宠坏了也应该。”刚才只是有意试探晋竹言待她如何。


    “都是快要结婚的人,外婆老了,多的事也有心无力,只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幸福。小芙,竹言,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真心对待彼此,好吗?”


    “知道了,外婆。”伽芙低低应了声。


    “我会的。“晋竹言非常郑重。


    林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夜深了,都去吧。”


    走出花厅,又过一段距离,伽芙手心烫烫的,挣扎着说道:“现在可以放手了吗?”


    晋竹言见状愈发紧握,挣脱不掉,“再坚持一会儿,让人看见不好。”


    她非常泄气地叹息,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到老宅门口,车子启动,两个人又都沉默,仿佛刚才在老人面前的和谐都是假象。


    伽芙靠边坐,撑着脑袋看外面闪烁而过的夜景,没想到晋竹言会忽然开口。


    “以后不要和纪檀枝过多接触。”


    她蹙眉,非常不悦的神情,“现在连我交友也过问?”


    “她不是好相处的人,我怕她让你不开心。”


    “所以你们相处过?”


    “她是我舅舅的女儿,我曾经在他们家住到十六岁。”晋竹言抿抿唇,似乎非常不愿意提到这段往事。


    伽芙记得上次在医院,他说过自己八岁时出过重大意外。难道从那以后,他就不在晋家了吗?


    她没有想将别人过去刨根问底的爱好,只是觉得他对纪檀枝颇有误解,不免替她说话:“纪小姐嘴上不饶人,但心地不算坏。”


    晋竹言却道:“你不用试图改变我对她的看法,因为我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感受。”


    “伽芙,她厌恶我,也势必会讨厌你的存在,我不希望你因为我遭受一些无端的恶意。”


    伽芙坐直身子,仿佛此刻才认真起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柔弱,面对恶意,我尚且有自保的能力,至少纪檀枝不能拿我怎么样。倒是你,没办法解决矛盾,就当作视若无睹?”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晋竹言心中触动,黯然道:“我和她之间的矛盾解决不了。”


    “你说过会对我坦诚。”


    他当然会对她坦诚,可从前的事情就像蒙了层阴霾,看不真切。推开斑驳的记忆大门,只觉得一股陈旧的霉腐味扑面而来。也难怪,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婴儿房里传来响亮的啼哭,几个保姆手忙脚乱地哄小孩开心,一墙之隔,床上躺着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将枕头砸到地上,双眼发红地捂住耳朵。生产已过两个月,她整个人却快要疯掉,一听见孩子哭声就像被火点着,要将她烧成灰烬。


    晋竹言被舅舅带回家时就是这般场景,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格格不入的外来者更显得累赘。他向来早慧,知道自己不会得到这位舅母的喜欢,当然,舅舅同意收养他也只是因为那点零星的血缘在,他和母亲关系一直很差。


    刚来的两年,简直不知道怎么过的,寄人篱下,谨小慎微。深夜里,时常会传来夫妻俩的争吵声,杯碟砸出来,碎片飞到他脚边。


    “一个精神病生出一个失语症,你们一家子都有病!”


    “陈薇!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


    “我讲话难听?当初生完孩子后你可曾关心过我?我得抑郁症你知不知道?”


    “那时候我忙不过来。”


    “好,既然你心里只有外人,明天我就带芫芫回娘家,你认那小子做儿子可好?”


    听够了,晋竹言悄然背过身去。同样的戏码每个月都会上演几次,诅咒、谩骂,他的心脏早已强大到刀枪不入。


    回到房间,躺进已经冰冷的被窝里,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因为这是计划表上的睡觉时间。


    明天,还有一大堆高难度习题等着他去做,上星期借的几本哲学书也没看完,这一方面还是太弱,他不允许自己有短板。


    舅舅不会赶他走的,他把名声看得最重要。就算肯,他现在羽翼未丰,也要想尽办法赖着不走。察言观色是他强项。


    独身一人,不得不隐忍蛰伏,等到以后长大,他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气。


    九岁的晋竹言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28章 野芦苇


    家里有个小孩子, 晋竹言起初也好奇,柔弱的,小小的天真稚子。舅母不在的时候, 他时常溜进去看她,不哭不闹地躺在婴儿床里玩耍,一张天使的脸庞。她那个时候也是会对他笑的, 可惜时间越久, 越久, 天使脸变得棱角精致、尖刻锐利。


    “檀枝, 节日快乐。”他蹲下身,手心里是一颗彩色包装的糖果。


    面前的小女孩眼神很冷,一把挥开他的手, “谁要你的东西, 我讨厌你!”


    “为什么讨厌我?”他的笑容凝固了。


    “如果不是你,爸爸妈妈就不会整天吵架!你为什么还不离开我们家?”


    “檀枝,我不能离开。”


    “那我一定会让你和我一样不开心!”纪檀枝恶狠狠地说。


    她离开了,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地板上的糖球被踩得粉碎,扁扁地和糖纸混黏在一起。


    还特意挑了她喜欢的桃子味。


    晋竹言僵直在原地, 攥紧手指, 侧影像冰冷石像。本以为她还小, 和那些人不一样。还是给带累坏了。此时此刻, 只是觉得尤为失望, 百般讨好不成, 他决定彻底放弃。


    站起身, 不带任何情绪地走出去。经过二次碾压, 地板上的桃子糖已经变为齑粉。


    往后的很多时间里, 他都能感受到有意无意的窥探。她像只幼兽躲在妈妈身后,用一双如水鸟般冷淡的眼睛恶意凝视着他。


    然而他也只是微笑。带着一层坚硬的壳。


    次年他收到大学录取邮件,附带全额奖学金。还未出国时,他母亲来找过他一次,倚着门框遥遥看他,面色惨淡,体型消瘦。时隔多年,她和晋沐霖终于成功离婚,问他愿不愿意和她同去美国定居。思量过后,他很快拒绝,从现实角度考虑,他们不适合生活在一起。如果可以,他希望两个人尽量避免见面。


    这句话让外人听去,从此给他烙下冷心冷肺的印记。


    他仍然记得那天她是哭着离开的,往后再听到消息时,她已经病得很重了——精神上的。大学时去过一次她在美国的公寓,神智模糊得已经快认不清他。请了两个专业护工照顾她,也不见好,反而愈发有暴力倾向。实在没办法,最后只得交到医生手里。


    处理好各种杂事后,他回到英国,已经是冬季,淅淅沥沥的湿冷天气,没撑伞走在街道上,细密的雨滴子仿佛在痛打他。那时候他年纪轻,忽然很想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叫,尽管这会让路人觉得他有病。


    其实他也疑心自己有精神病,从母亲那儿一脉相承来的。要放纵肆意总得找个理由。


    但他看过很多次体检报告,正常得令他失望。


    最后他也只是像每个独行者那样沉默着,麻木地一直走,一直走,仿佛天地间与他有种隔膜。


    路过一家西班牙餐厅,明亮的落地窗看进去,有人在过生日,似乎是一家人,吹完蜡烛后大家都鼓掌笑。他在那里驻足很久,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已满十八岁。


    余下再多的,他也记不清了。也许是打心底里不想再告诉人的托辞。一路走来,其实也并不高尚,乃至于后面回到晋家后,各种卑劣手段都使过。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鄙下之处,如今在她面前,忽然很罕见地觉得难堪。


    汽车驶过一条林荫道,夏季的悬铃木长得高大茂盛,在夜晚郁郁葱葱地盖下来,更显得车内一片浓重的黑。


    伽芙静静听着他细数过往,脸上无情无绪,可当他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时,她却飞快地转过头去,仿佛此刻才感受到一种心灵上的震动。


    眼睛将要湿润的征兆,她暗中抬手揩去,忽然很是无措。见过身边太多一帆风顺的人生,本以为他和他们都一样,再回看自己,那简直就是水晶般的透明世界。难怪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可从前的事也能当作没发生过吗?每个人注定有不同的人生轨迹,她不能因为见他痛苦就停止恨他。她已经决心只爱自己,疗伤尚且自顾不暇,她没精力大发慈悲地去宽恕别人。


    伽芙有些漠然地想。


    他不用双眼去看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蜷起手指,并非热恋时的十指相扣,而是那种最普通的,不带任何旖念的两手交握。获取一点温度也好,他急需一切能够抓得住的东西,而她竟然也没放开他。


    “伽芙,我说这些并不是让你对我改变看法。”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过去,在往后,也会始终如一对你坦诚、忠诚。”


    “为什么?”她轻声问。


    除协议外,她从来没有对他有过额外的要求。


    “这是我对自己的自我约束,你也可以理解为契约精神。”他微笑着说违心话。


    落袋为安,他不能在这时候暴露出真实意图。


    “那就好。”她还以为他已经忘记契约。


    她暂时无法接受超出计划之外的变动,尤其是感情。


    然而晋竹言从来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盯着她侧脸好一会儿,忽然说:“伽芙,明天我们结婚。”


    “好不好?”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句给撞晕了,害怕又是他的诡计。可惜她向来不是个谈判高手,在完全没准备的情况下只得绷紧了问道:“不是说好下个星期?”


    “计划临时有变,我得出差几天。”


    他看到她如临大敌的的样子,也觉得可爱可亲。


    “一切我已安排妥当,两家也都无异议,时间由我们自行决定。伽芙,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她冷静下来仔细想,这其间确实没有什么漏洞,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于是妥协道:“没有了,明天就明天。”


    他心里的石头落了,转过头,脸上的笑意一直持续到回家。


    当天晚上伽芙给家里人都打了电话。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但态度比从前好了很多,也许因为她终于成为听话的女儿,走上他设定好的人生轨迹。季澜霆稍显冷淡,似乎还未彻底接受这件事,只叮嘱她在婚礼前多回几次家便挂断了电话。外公外婆倒是很开心,尤其是外婆,夜深了也不困,跟她聊了好多有关于爱情保鲜,婚姻经营之类的话题。伽芙听得心不在焉的,觉得也是徒劳。


    最后是林子安。伽芙还是低估了她的跳脱程度,短暂的惊讶之后,这位女士非常兴奋地问:“以后会不会有小林?”


    伽芙疑惑小林是谁?她回答说是她未来外甥女。


    “我们没打算有孩子。”伽芙不由得苦笑。


    然而林子安也只是随口一问,心里百分百支持伽芙的决定。她今年已经在医院吃尽苦头,她不希望她再吃苦。


    过了一会儿,她压低声音又问:“有过没有?”


    伽芙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心道没感情怎么有?


    林子安完全不可思议,“没想到他是个真绅士,可惜那一张好脸。不过你也别浪费你的使用权。”


    使用?这两个字眼让她觉得莫名好笑。不过她可没想过“使用”他,相信他也不会乐意被她使用。


    通话快一个小时,伽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还做了个梦,第一次梦到晋竹言。


    深夜里,耳边老是有孩子啼哭。她从床上坐起来,还是在这个家,头发比现在长很多了,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估计已经是后半夜,窗外一点微薄的光线透进漆黑的屋子里,勉强能够视物。


    她摸索着走到客厅,看见晋竹言独自靠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她瞪大眼睛,看他一下一下地拍哄着小孩,整个人沧桑得像好几天没合眼。听到她脚步,他转过头对她疲弱地笑笑,“你去睡,孩子我来哄。”本就深邃的眼窝凹进去,眼下一片青黑,让她想到费城马特博物馆里的人体骷髅。


    伽芙给吓醒了,后来一直没睡着。


    她确信自己患上婚前焦虑症。


    早晨晋竹言来叫她起床时,梦里的乌青眼圈已经悄然转移到她脸上。


    他很温存地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问:“为什么失眠?”


    阳光非常好,将他照得很清晰,似乎还特意刮过脸了,光洁细腻。


    她暗中松了口气。还好,还是那张可以称作是漂亮的面孔。


    两只手拉着,她不太清醒地说:“晋竹言,以后我们一定不要有孩子。”


    他笑了,以为她单是为这件事忧心,“当然,我们说好的。”


    从前没想过,现在更不想要。


    他讨厌任何人横亘在他们之间。


    “伽芙,我们现在去注册。”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晚上。


    没睡好,她有点起床气,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起来。在镜子前磨蹭好久,黑眼圈还是盖不住,索性放弃了。


    登记流程比她想象中还快,云里雾里的,已经成为合法夫妻。拍照时她走神了,想到昨天夜里的梦,冷着一张脸,最后出来效果很不好。回去的车上,晋竹言翻来覆去地看,相当满意。见伽芙闷闷不乐,他安慰:“其实你冷脸也好看。”


    伽芙不想理他。


    她的那份证件一直拿在他手中,最后她还是想要,但他不给,说是要一起放在保险柜里。其实要用到的情况也不多,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相信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那倒也无所谓,她知道保险柜密码,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晋竹言整个人沉浸在快乐的微醺中,他终于有了新的家庭。日思夜想,处心积虑,何止三年,纵使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不要分开。


    接下来的两个月忙得团团转,婚礼临近眼前,伽芙想不上心也得上心。定制的婚纱已做好空运来,伽芙回老宅第一次试穿,发现整个人比上次量身时又瘦了一圈,林老太太开始埋怨晋竹言没照顾好她。


    她没吭声,知道是自己的问题,焦虑症,加上这星期一直和他练习婚礼上first dance,也便消瘦得快了些。


    说实话,她仍然觉得恍恍惚惚的,上次去他公司,是他助理简羽来接,见了她便叫晋太太。她还当在叫谁?明明四下空无一人。也是,她从没想过这么早就结婚。


    简助理见她神色,那句“新婚快乐”又生生咽下。他决定不告诉晋总,怕他听了伤心。


    第29章 鸳鸯茉莉


    也许自己都没有真实感, 外人看来更不像夫妻。


    “女士,表情不要这么僵,两个人再靠近一点。”


    舞蹈室里, 指导老师头痛地扶额,忍不住再次出言提醒。


    跳个舞,两个人中间像隔了条银河。


    伽芙从小到大被人夸惯了, 此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尤其是看见晋竹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心里更郁闷。


    “放松, 你不是在跟陌生人跳舞。”


    舒缓的乐声里,他拉着她的手,纱质裙摆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我从前不这样的, 只是状态没调整好。”伽芙小声替自己辩解, 她不希望自己的能力被质疑。


    晋竹言当然懂她的小心思,微笑着靠近一步,“我知道,是我跟不上你的节奏。”


    “从现在开始, 我们彼此信任,一起完成这件事好吗?”


    伽芙受不了这样好声好气的引导, 纵使木着一张脸, 但还是点了点头。


    练了好几遍, 两个人总算培养出一点默契, 流利地跳到结尾。只是偶尔的肢体擦碰让她觉得不自在。


    他这个人就是爱得寸进尺, 偏偏不让人察觉, 仿佛温水煮青蛙。一支舞跳下来, 后腰、脊背、手臂……若有若无的触碰使她皮肤发烫。


    她不知道这样的小动作是否有故意的成分, 盯着他时, 那张无辜的脸总令她怀疑自己太敏感。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舞蹈动作。


    伽芙决心离他远一点,可她阻止不了晋竹言主动靠近。课时结束,她叉腰站在镜子旁平复呼吸,面颊上微红,唇色却略显苍白,给累的。


    她从小身体底子弱,上次经历波折后,更是大不如前,稍微费神费精力的都会觉得疲惫。伽芙对此一直持恐慌态度,怕自己这样颓败下去,以后做事还得依靠别人。


    晋竹言走过来,将水杯递给她。


    “还好吗?”


    伽芙太渴,拧开盖子喝了好几口,他就站在一旁看着,观察她吞咽的动作,偶然的几滴水珠落下,将她粉黛色的裙子洇出一小块深迹。


    他的眼神像粘黏的蛛丝。


    “累着了?那我们现在回家。”


    她握着水杯,似乎不愿意在他面前显出弱势,语气中稍带埋怨,“谁叫你选这么难的曲子。”


    晋竹言笑了,“又是谁让我随意挑选的?”


    曲子越难,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


    伽芙皱着眉不说话,将杯子塞给他,转身走了。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对晋竹言发脾气,这是个糟糕的预警。厌恶、憎恨也都是强烈的情绪,她更希望自己能做到毫不在意,不听不看。


    尽管晋竹言的存在实在让人很难忽视。


    回去的车上,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她偏向车窗,他偏向她。十月末的漓江是最舒服的季节,梧桐渐渐枯黄了,路灯下金晃晃的一片。冬夏轮回,晋竹言第一次发现季节改变可以这样美,也许在她身边,时间也跟着慢下来。神奇到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们已经相识快一年整,也正如他最开始期待的那样,她成为他的妻子。


    晋竹言一想到这点,觉得自己像只被棉花填满的面粉口袋,沾满阳光气味的那种。许多年前他去过一次托斯卡纳,那是他少有的放松旅程,住在农场里,与世隔绝的惬意日子。


    等他得到最想要的东西,他什么也不想争了。


    晋竹言一只手悄然地在座椅中间摊开,宛如期待神赐般流露出渴望色彩,然而伽芙却一直看向窗外,经过一家会所,见到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跟在一旁的男人想要伸手去扶,却被她厌恶地躲开。


    “停车。”她当机立断开门下去。


    晋竹言失落地叹息,她果然还是他永远抓不住的风筝。


    伽芙小跑过去,赶在纪檀枝被人抱走之前拦下来,喘着气质问:“你是什么人?放开她!”


    他怀里的纪檀枝趁机挣扎着,双腿落地,伸手过来抓住伽芙胳膊,软塌塌地倚靠在她身上。


    她喝醉了,只有一半是清醒的。


    伽芙语气可以说是冒犯,面前的男人气度倒是很好,略微犹疑后,礼貌回答,“我是檀枝的朋友。”


    “他不是。”纪檀枝有些恨恨地说。


    伽芙警惕地盯了他一眼,跟上来的晋竹言见这状况,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挡在伽芙身前。


    “她现在由我们负责,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们是?”那人不放心地看了眼醉醺醺的纪檀枝。


    “我是纪檀枝的表哥,这位是我的妻子。”


    伽芙没做声,默认了这称呼。


    男人闻言松了口气,“那檀枝就交给你们,拜托你们送她回家。”


    他趁机从口袋里拿了张名片递给晋竹言,“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晋竹言淡漠地瞥了眼,没接。


    烫金的黑色卡片上写着:浦海音乐学院,祁衡。


    生意场上沉浮的这些年,他早已精通识人术。


    祁衡观察到对方拒绝的神色,倒也不觉得尴尬,将名片收回去,忖度着说道:“那我先告辞。”


    二人沉默着,看着他的车子开走,方才又起话头。


    “你联系一下林玄。”伽芙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两人是好友。


    “他不在漓江。”


    “那送她回家?”


    纪檀枝双手环绕着伽芙脖颈,小声说了句:“不要……”


    她不是轻易告弱的人,此刻情绪实在糟糕到极点。


    伽芙听了也揪心,她不知道她在外的其他地址,只好试探着开口:“让她和我待一晚也可以。”


    纪檀枝没反对,像只无骨八爪鱼黏在她身上。


    晋竹言始终皱眉看着,显然不想插手纪檀枝的事。


    伽芙想扶她上车,奈何身型比她单薄一些,被缠得直往下坠,险些站不住。情急之下只好投去求助的目光,没想到晋竹言表情更怪异了。


    终归不忍心伽芙受累,于是让司机搬运纪檀枝到后座。两个人还是黏在一块儿,晋竹言只好挪去副驾,表情十分忧怨。


    酒劲上来了,纪檀枝东倒西歪地缩成一团,贴着伽芙大腿小憩。她喝醉时倒是很安静,和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样子判若两人,伽芙心生怜惜,将她散落到面颊上的发丝拨到耳后,才发现她在流泪。


    怎么会有人连哭也不出声?害怕她难堪,伽芙移开视线,一只手落到她发顶上,稍作抚慰。


    很快到家,伽芙将人扶到沙发上,让秦姨去弄些柑橘汁来解酒。海盗过来闻了闻这个陌生的入侵者,不感兴趣地走开了。她回头征求晋竹言意见,“我跟她说会儿话。”


    晋竹言脸色仍旧是不好,但还是表示理解,独自到书房回避去了。


    纪檀枝瘫倒着,头脑却比刚才清醒不少,伽芙盘腿坐在地毯上,倾着身子靠近她,“我很高兴你能够信任我。”


    在她面前,纪檀枝再也没有了光鲜亮丽的面具,泪水顺着眼尾落下来,“少自作多情了。”


    伽芙撑着脑袋,“你喜欢的就是刚才那个人吗?”


    纪檀枝沉默。


    “所以是他让你不开心?”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没有爱。


    “我不想再见到他。”她愤愤地擦去眼泪。


    “认清一个人原来只需要一瞬间。”从前以为他光风霁月,其实跟那些一心往上爬的人没区别。


    伽芙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过往,只得安慰:“你能意识到这点就已经很好。”


    纪檀枝吸了吸鼻子,嗓音有点哑,“刚才看我那样狼狈,你是不是觉得特别解气?”


    她笑了,似乎是想到自己。


    “狼狈?如果你见到我之前歇斯底里的样子,大概会感到害怕。”


    那是她看似完美的人生轨迹中最为千疮百孔的夜晚,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觉得十分苦涩。


    “你不应该讨厌我吗?就像晋竹言那样。”


    纪檀枝眼睛红红的,脸上潮湿到透明,让她想到北海道一种名叫山荷叶的花,柔软孱弱。


    “他不能代表我,我有自己的判断。檀枝,在别人眼里你骄纵难相处,但其实你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浑身长满尖刺对吗?”


    “别以为你又有多了解我。”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没有刻意了解你,我只是说我感受到的。”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恶意,那种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最怕付出了同等努力却还是被人轻视,所以对这方面相当敏感。


    “那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纪檀枝表面强势,伤心起来却是内敛的,竟也低下声音向她寻求解困之法。


    伽芙此刻也算是过来人了,两只手臂交叠着,认真注视她,“何必把自己拘在当下?你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去发掘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要是实在难过,就转移注意力,出去散散心也好,也许哪天回过头来,最爱你的人仍然停留在原地等你。”


    “最爱我的人……”她默念,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简直匪夷所思。


    “今天的事暂时不要告诉林玄,可以吗?”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


    伽芙不了解,也不想插手别人的感情生活,点头默认,将茶几上刚送来的柑橘汁递给她。


    “喝完会舒服很多,安心睡一晚,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纪檀枝紧握着玻璃杯,看着伽芙对她微笑。


    阿谀奉承的笑容她见过太多,暗地里却骂她矫情刻薄,她早已对友情失去希望。


    而如今,只觉得她在灯下流露出的神情如水温柔,非常深刻。


    她忽然对晋竹言产生一种强烈的妒嫉。


    第30章 十字爵床


    晋竹言在书房坐得心不在焉, 简单处理完了公事,便忍不住下楼去看。他需要时刻了解她的动向,仿佛患上忧虑症。


    小孩拿到糖果还不够, 还要时刻提防着不被抢走。


    沙发上,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一起,狭窄地挤着, 像两卷饼干装到不合适的盒子里。


    他看着碍眼, 想要将伽芙抱走, 却发现纪檀枝睡着时还紧紧握住她手腕, 整个人都烙到她身上。


    一根根掰开手指,他随意抓起旁边的毛毯搭在纪檀枝身上,悄然抱起伽芙往卧室走。她在途中咕哝了一声, 沾了床便缓缓睁开眼。


    “抱歉, 是我弄醒你了吗?”晋竹言在床边坐下。


    “我睡得浅。”伽芙有气无力地出声。


    她也确实是困了,不过想着还有话要对晋竹言说。


    “今天,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毕竟你和她的关系……”


    “不会,我知道换做其他人你也会这样做的。”


    “况且, 我还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那我随意带人来,你也不反对吗?”


    伽芙表情很迷糊, 却强撑着让自己语气变认真, 在晋竹言看来, 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过,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 要做什么完全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这里当做家?”


    被戳中心思, 伽芙转移视线。她的确打心底里没有归属感, 总觉得像上了一班列车那样紧张, 怕坐过站, 随时绷紧神经准备好下车。


    三年以后的事谁又能料定?说不定她已经去这世界上的另一个小角落驻扎。


    晋竹言感受到了非常隐秘的钝痛,但还是忍下去,温声劝慰:“伽芙,我们已经结婚,至少这层关系要比外人亲密得多。还要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如果时刻牢记着要与对方疏离,那样岂不是太累?”


    “婚姻不是你的牢笼,也并非捆绑你自由天性的锁链。你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如果不开心,抑或是我惹你生气,发脾气也可,向我表达不满亦可,不用担心我会承受不住,因为我早已做好让你肆无忌惮的准备。”


    “第一次为人夫,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也请你给我慢慢变好的机会。不要压抑,不要克制,不要忍受,让我时刻感知到你最真实的情绪,这样我才能明白自己是否走上正确的方向。”


    不知何时,伽芙眼里已经汪着一泓眼泪。


    她也想相信这些是真的,如果他们是普通夫妻,她一定飞蛾扑火地去了。可从前的裂罅岂是能轻易弥合的?他是商人,所做一切只为利益最大化,刻意修复,也只是让联姻彻底稳固。


    其实不用他如此费心周旋,她也会记得盟约。她态度虽冷,却从来不会不讲信用。


    她更不是铁石心肠,是人总有贪欲,怕被太好地对待,绊手绊脚狠不下心离开。倘若有一天发现全是假的,那更可怕,简直从天堂跌到地狱。


    被蛇咬过了,她彻底变成胆小鬼。


    伽芙看向他,很没来由地问了句:“为什么是我?”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偏偏找上她。


    她还是不信任他,刚才的那点痛意突然剧烈化,晋竹言感到一阵可怖的窒息。


    倘若他说爱她?在她眼里一定相当虚伪。就算是他,听多了这种话也难免分辨不清。这样的话他决定只说一次,选一个最好的时机。


    于是他回答:“因为你是最好的。”


    这样好的人他再也没有运气遇见第二个,抓住了,他又怎么可能放手?


    伽芙笑了,眼泪也就缓缓流下来,“那可真糟糕。”


    他曲起指节替她擦去,忽然说:“其实我真的很嫉妒。”


    她只是看着他。


    “你对所有人都太好。除了我。”


    伽芙默然,不知道他又想怎样。


    晋竹言注视着她,有种非常想流泪的冲动,几近真空化的小小世界里,唯独他一个人的心脏疼痛到快要爆炸。也不知道被什么催化,狐狸藏不住尾巴,狼身上的羊皮脱落,道貌岸然的他终于露出尖牙利爪。一朝回归到最原始的兽性,想要将她吞噬的可怕欲望像只不断膨胀的气球,撑大,膨胀,快要抵达临界点,然而他还是耐着性子,声音低微到软弱地问她,


    “伽芙,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她被他这样的神情恫吓住了,觉得自己像只在火山口悬悬欲坠的蚂蚁,一动不动。


    寂静的卧室里传来衣物摩挲的窸窣声,一个从阴暗角落里生长出来的黑影爬上了床,最强壮有力的藤蔓化身紧紧缠绕住她的臂膀,最无坚不摧的树干变作人类的胸膛与她柔软心房紧贴在一起。


    靠近她之后,他才终于有了形状。


    伽芙腾出一只手推了推他,简直像史莱姆,黏得非常牢,光裸着,完全是野兽。


    蚂蚁也穿得很是单薄,被这样的温度烘烤着,觉得自己要热得粉身碎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问一声:“可以了吗?”


    无人回答。


    她叹息,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脑袋深埋在她颈窝。


    也只是最简单的拥抱,什么都没做,弄得她都没办法赶走他。


    半晌后,伽芙尝试着挣脱,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终于松了点,但还是虚笼笼地搂着。她深呼吸几次,紧张的胸腔终于得到放松。


    四周安静得异常,似乎能听见手表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她想起来上次挑完婚戒,晋竹言拉她去逛了表店,同系列的手表,两人各有一支。不过她那时候死活不承认是情侣款,买回来还没戴过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现在突然出现在卧室里,倒觉得奇异又怪诞。


    正如同晋竹言此刻躺在她身边,简直是荒唐之夜。


    伽芙用力将他推远了些,两个人分别占据枕头的两侧。沉下心来去看他,倒不像头野兽了,眉目温顺,呼吸浅浅,应该是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幼兽。但体型还是太庞大,让她联想到晚白垩世的角龙宝宝,很可爱,可她没办法带回家。


    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她暗地里摇头,觉得这些想法尤其诡怪。


    指针细微的滴答声中,伽芙翻身背对着他,很不安稳地睡去了。


    次日醒得尤其早,第一次和人同床共枕,严重影响睡眠质量。始作俑者已经消失了,身旁的被窝没温度。不过也好,四目相对更尴尬。


    她洗漱后下楼,饭厅一定准备了早餐。刚进去,便看见纪檀枝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块三明治。


    哭过的后遗症,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核桃。伽芙迎上她素面朝天的脸,疑心是自己喝醉。


    纪檀枝高傲地睨了她一眼,将咬了几口的三明治塞到她手里,冷冰冰地说一句,


    “我走了。”


    只留下伽芙一个人凌乱着,犹如飓风过境。


    晋竹言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见了她便微笑,“终于可以一起吃早餐。”


    面目齐整,衣冠禽兽的做派。伽芙忍不住腹诽。


    但她还是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随口问:“发生什么事?”


    “如你所见,刚才和她吵了一架。”他似乎心情格外好。


    伽芙抿了口热牛奶,看着他。


    晋竹言也不打算瞒她,缓缓说道:“她决定和林玄分手。”


    “还报名了野生动物保护的义工项目,打算立即启程飞往肯尼亚。”


    伽芙睁大双眼,这才一个晚上……


    不愧是纪檀枝。


    “那后来呢?”


    “我邀请她参加完我们的婚礼再走,她没答应。”


    伽芙笑了,笃定她会来。


    纪檀枝的口是心非她早已见识过。


    一晃也到了十一月下旬,考虑到多方面因素,婚礼定在国内举办。在林子安的提议下,伽芙打算和好友们去塞舌尔举办单身派对,提前一个星期就启程了,婚礼前夜才返。


    她和晋竹言约好这段时间内不联系,但听说他也有出游计划,估计是和圈内好友一起。当她在沙滩上晒太阳喝菠萝汁时,晋竹言所在的游轮也不知道在哪片海域上行驶着。


    这场属于女士们的海岛度假,纪檀枝也犹在其列。伽芙知道她一直在等她主动邀请,她最懂得怎么治别扭鬼。


    对于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朋友这件事,伽芙表示相当愉悦。只是纪檀枝刚和林玄和平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两人躺在沙滩椅上,被阳光烘烤得暖融融的。她从来讨厌太冷的地方,曾经想过定居在热带。热带植物长得好。


    见她不说话,伽芙摘下墨镜笑着问:“怎么样,后悔了吗?”


    “提都提了,干嘛后悔?反正我又不爱他。”纪檀枝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只是她想不通,说分手时他怎么能这么干脆就答应?显得她毫无魅力。


    榆木脑袋,万年冰山,她在心里骂了他无数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伽芙默然地笑笑。只怕她心里早已驻进一个人,可惜高傲的檀枝大小姐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游轮里的休闲酒吧,林玄很少见地喝起闷酒,一旁的晋竹言忍不住夺过威士忌酒瓶,皱眉劝道:“适可而止。”


    “再陪我喝点。”他撑着脑袋,醉眼朦胧。


    “我可不想错过我的婚礼。”


    “羡慕。你现在倒是处处都得意。”林玄打趣着说道。


    晋竹言下视,水晶杯里的冰块早化了,淡金色的酒液一口没动。


    “她不爱我的,一切只是我做梦罢了。”


    快一周没见她,这几天夜里竟得了失眠症。午夜梦回时总见到她笑靥,牵着他的手往沙滩上走,白色细沙松软,光线肆意辐射。她温柔地,一声声叫他竹言。一次又一次醒来,都是假的,他再也没有勇气面对浓重的黑暗。


    求之不得最痛苦。


    高傲之人也最难低下头颅。


    林玄推倒面前的空酒杯,趴在台面上不动了。


    游轮正驶向码头,墨蓝海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浪,像画布上白颜料的尾迹。


    在岛上疯玩了几个日夜,伽芙心情舒畅了,但也累坏了,整个人蔫蔫的。婚纱已经最后一次修改好,送到林氏老宅,她将在这里出嫁。从晨起时便开始装扮,外公外婆也一早起来盯着各处布置,最后来看她时,两位老人都有些热泪盈眶了。


    三十多年前,他们唯一的女儿也是和伽芙一样坐在这里梳妆待嫁。


    伽芙不想哭的,但看见那两张慈爱而不舍的面庞,还是忍不住落泪。林子麟刚进门,惊叫一声:“妆花了!”


    子安蹙眉去拧他的脸,又换来一声哎呀呀的尖叫。于是大家都笑。


    婚礼下午才开始,林氏是大族,老宅一直在宴宾客。万事有爸爸和季澜霆张罗,伽芙在房间里躲懒,倒也乐得清闲。


    她不由得想起晋竹言,今天的另一个主角。好长时间不见,也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说起来,这件婚纱从制作到完工他是一概不知的,伽芙开始好奇他见到时会是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手机收到消息提示。


    对话框里发来一张照片,白色玫瑰背景下是两枚婚戒。


    [我等待着你,走向我。]


    伽芙快速熄灭屏幕,心脏却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


    静候婚礼的间隙,没有一个人会不紧张。她把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于此。


    敲门声将她惊醒,是季澜霆。他微笑着走过来对她说:“会场那边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可以出发了。”


    伽芙弯了弯唇角,起身挽住他胳膊。


    穿过回廊,所有人都出来了,全都注视着伽芙,脸上带着祝福的笑意。


    送她上车前,季澜霆捏了捏她的手指,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如同耳语一般出声:


    “妹妹,你一定会得到幸福。”《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