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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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圆一怔，这个问题，她从未正面回答过任何人。
半晌，她答道：“就，累了呗，不想当医生了。”本能地，沈清圆试图敷衍过去。
“不可能！”叶初阳看着她，眼神定定的，“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说过以后要做医生的，这可是你的理想。”
很多年前，班级动员会上，每个人要说出自己未来的职业理想和目标大学，他记得那个清丽的少女从座位上站起来，口齿清晰地说自己将来想做一名医生。
因为医生可以救死扶伤，是一个崇高的职业-
那样久远的事，难得有人还记得。
沈清圆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医生，私人医生也是医生啊。不算厌倦了这一行。
“当然，私人医生还好啦，收入不错，还清闲。毕竟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总得谋生，也不能全放掉。”沈清圆抬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笑意没进眼睛里。
她试图含混过去。至于离开蓟城的原因，现在还不想讲。或许有一天她会讲出来吧，等她真正放下心结的时候。
叶初阳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巴，没等讲出来，就被一阵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
沈清圆拿出手机，是串熟悉的号码，号码所在地是蓟城。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沈清圆边说边往外走。
下午的时候，小超帮她开了一间标间，特意选在同一楼层。离叶初阳的房间不远。
房卡就在她牛仔裤的口袋里。沈清圆比对了房间号，用门卡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那通电话的铃声持续了很长时间，不依不饶，似乎焦渴地等待手机主人的回应。
进房间后，她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边迟疑了几秒钟，才道：“清圆，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是个男声，嗓音带出略有倦意的沙哑-
沈清圆离开后，小超从小间出来，怀里抱着用除螨仪处理过的被褥。
“咿，什么电话，还得出去接。”小超显然听到了沈清圆的电话铃声，贼忒兮兮地八卦道，“不会是沈姐的男朋友吧？”
“不是。”叶初阳道。
他也不确定，但就是下意识认为不是。
小超睁大眼睛：“阳哥，你怎么知道，你跟沈医生连这个都聊了？”
叶初阳微微蹙眉，想起他今天格外话多，要教育他似乎又无从开口。
“聒噪！”
言简意赅两个字送他。
叶初阳忽然想起什么，“明天的剧本会几点开始？”
“上午11点，不过可能会推迟，”小超道，“我看群里宁欣的经纪人说，她们明天才从申城飞过来，可能要晚一点到。”
小超哼一声，“也不是多大的腕儿，阳哥你坐轮椅都能准时到场，她倒先端起来了。”
叶初阳换了个姿势，有一搭没一搭地嗯一声，似乎不甚在意-
夕阳掉得很快，西天上只剩一小片殷红的浮光。这抹浮光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沈清圆手里还拿着房卡，她没把房卡放进取电槽里，房间里暗沉沉的。
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有点冲，是千篇一律的柠檬味。
沈清圆走到窗前，视线投向窗外。
窗外没什么风景可言。这些年，影视行业发展很快，横店建了挺多配套设施，这一块附近都是酒店。全是差不多的楼房，挤挤挨挨，毫无美感。
“孙至，好久不见。”沈清圆对电话里说，“有什么事吗？”她声音平静，听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
电话那头的人，胸口一时有些发闷。
“清圆，我听说你现在找了份私人医生的工作。”
她就知道，医院里但凡有一个人知道她近况，早晚会传到孙至耳朵里。没想到这么快。
沈清圆沉闷地嗯一声，就陷入了沉默。
孙至等了一会，见她没有要展开聊聊的意思，温声道：“清圆，我挺为你高兴的，之前还怕你一蹶不振。”
“谢谢你，孙至。”沈清圆语声里的沉闷淡了些，变作冷静和淡淡的疏离。她对跟她不熟的人，基本都是这个态度。
以孙至对沈清圆的了解，她不是那种对人失望就立刻逃开，以决绝姿态说些气话，以致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她冷静、理性，仰赖理性从来多过情感。
多年高压高强度的专业医学训练更增强了这些特性。
所以，她现在还肯接他的电话。
孙至以前觉得沈清圆这点挺好，没那么情绪化，不像一般的女孩子。
学生时代，他听过一些男同学讲自己女朋友无理取闹、作天作地的事迹。更觉得沈清圆的难能可贵。
不过，过犹不及。太冷静理性有时候也不太好，像一堆点不燃的湿柴火。好在他也不是鸳鸯蝴蝶派小说里的富家公子哥，没那么多柔情蜜意要抛洒。
有那个精力还不如多看几篇论文，多上几台手术。
“先前……给你打电话你也不肯接。”孙至斟酌道，“清圆，你现在在哪，我想休息几天，去找你聊聊。”
沈清圆想了一下，道：“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透露在哪。跟雇主签了保密协议的。”跟叶初阳签的合同里，的确有厚厚一沓保密协议，比合同还厚。
孙至一怔，感觉这种借口挺敷衍的。难不成成了什么领导人的私人医生？
“清圆，我们之间有误会，当面聊一次好不好？见面后，不管聊得怎么样，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孙至，”沈清圆轻轻叹息，“刨除前任男女朋友的关系，我们还曾是校友、同事，未来或许还有学术上的交流……我不想有新的变动了。”
孙至叹一口气，一直端着的小心和忍耐再也坚持不住。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抱头痛哭。她甚至不愿意再见他一面。两个极度理性的人，解决冲突往往简短而迅捷。
绝不拖泥带水。
“沈清圆，你有时候真的挺残忍的。”他说-
剧本会果然推迟了一个多钟头。
制片人吕总有些不满，不过还是忍了。宁欣虽然不算最大的腕儿，到底是今年的新晋小花，在播的一部电视剧收视率和口碑都挺不错，未来可期。
吕总手上现在有两个处在上升期的主演，苏燎就不用说了，能扛剧，有流量。加上宁欣，只要拍摄和制作顺利，项目就不会出太大问题，可以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吕总暗下决心，等开机了，她每天一定烧三炷香，求神拜佛保佑项目顺利。
宁欣和经纪人徐姐姗姗而来。
徐姐蛮自觉，一来就九十度大鞠躬，给大家道歉，又把迟到的锅揽到自己头上，说是不怪他们家宁欣，是她这个当经纪人的没协调好项目时间。
大家也都呵呵哒了。
宁欣也紧跟着徐姐鞠了一躬，没有九十度，幅度轻浅得多。
“真不好意思，各位老师，我迟到了。”
众人抬头看时，一个穿短裙，露着修长美腿，五官极精致的大美女亭亭玉立地站着，自成一道清秀的风景。
香风习习，柔声细语。
夸张点说，就是扑面而来一道清凉，连横店恶名远播的酷暑似乎都没那么热了。
身形当然是过瘦，好薄的一片。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个行业的从业者有上镜需求。
谁还在意美女迟到这码事。导演说没事没事，只要正式开拍的时候男女主不迟到，他就没意见。
众人都笑了一下。
这是提前“点”两个主演了，再大的腕儿，偶尔迟到早退还行，次数多了，谁受得了。一开始就警告下最好，省得到时候出了幺蛾子，耽误工期，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有工作人员招呼宁欣和徐姐落座。
宁欣袅袅婷婷地坐好，抬头挺胸，目光扫过在座的导演、编剧、制片、策划，其他主要演员……最后落在叶初阳脸上，刚好叶初阳的视线也投过来，两人视线对上。
叶初阳点了点头，算作示意。
宁欣赶忙笑了一下，冲他招招手，“好久不见，苏燎。”
吕总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苏燎，你跟宁欣之前就认识吧？”
“工作场合碰过面。”苏燎淡淡一笑，道，“跟宁老师打过招呼。”
“不是吧，我怎么记得你们两位出道时待的是同一家经纪公司？”有个男策划忽然道。
这么一说，大家都有点愣。
苏燎的成名之路并不算顺利，毕业后先是跑了好几年龙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火起来的。说起来，他最初签约的那家公司早就倒闭了，被雪藏了一年才换到现在这家业内知名的经纪公司。
闲得没事，谁想忆苦思甜？
揭人老底，有点不合时宜了。尽管那位男策划可能并无他意，就突然想起来提这么一嘴。
叶初阳没接茬，神色淡淡的。
宁欣也没接茬，但还是快速扫了叶初阳一眼，观察他的反应。
见没人搭理，男策划只好讪讪道：“不好意思啊，可能我记错了！”
导演彪哥笑道：“现在的剧，观众都爱磕CP，男女主要是有化学反应，那是再好不过了。我提个建议哈，你们二位要是有时间的话就提前熟悉熟悉，培养一下默契！”
叶初阳从善如流，“那当然，导演都这么说了，我们私下里肯定搞好关系。”
宁欣也附和道：“导演就算不说，我也想多请教苏燎老师的，他上一部作品的演技，我很欣赏！”
“不过也不要搞得太好，”吕总笑呵呵地道，“剧宣的时候绯闻大于作品，也不太好。开个玩笑啊哈哈！大家都是专业的演员，肯定有分寸！”
众人：哈哈哈哈……
吕总忽然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他之前有个项目，男女主因戏生爱，拍着拍着谈上恋爱了。
但是好久不长，后来项目杀青、剪辑、排播，等到了宣传期，已经过去一年多。
结果人家男女主分手了！还闹得不太愉快。宣传期都不想来，因为相看生厌，别别扭扭不愿意同台，更别说搞点亲密举动配合宣传了。
就，一地鸡毛。
前些年炒作还是靠恋爱绯闻，屡试不爽。这几年风向变了，男女主台上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台下就得避嫌。
吕总一想，烧香的时候可得额外拜托菩萨一件事：男女主别谈恋爱！非要谈，可千万别在宣传期分手！
寒暄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梳理项目，几位主演按各自的角色读一读名场面的台词。
刚接触一个新项目，大家都挺亢奋的，也抱着把事情做好的初心，所以气氛挺好，会议室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小超在门口守着，眼看快到中午了，会议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就拿出手机，点了两份外卖。
一份轻食是给叶初阳点的，备注了不放酱汁。不用问，要进组了，叶初阳肯定得严格控制体重。
小超可吃不惯牛马吃的那玩意儿，自己那份点了红烧排骨-
气氛好，流程推进得就快。
虽然宁欣迟到耽误了一点时间，剧本研讨会还是在下午一点之前圆满结束了。
工作人员收拾东西走人，有的约了聚餐，有的赶下午的高铁、飞机，熙熙攘攘的。
小超见会议室的人出来，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叶初阳还坐在轮椅上，正捧着厚厚一沓剧本在看。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得，又陷进去了。
小超对这一幕早见怪不怪了，要不怎么说搞艺术的都有点痴相，容易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时候，叶初阳最讨厌别人打扰他。小超识相地继续等待，反正他的工作就是伺候人嘛。
就是这个外卖怎么还不来啊？
打开手机订单一看，乖乖，地址填到酒店了。外卖小哥的位置已经在酒店附近了。
开剧本会的写字楼离酒店不算远，但也有五六公里呢。小超挣扎了一下，决定求助他人。
“沈姐，实在不好意思啊，外卖我填错地址了，我看小哥快送到了，估计会有机器人送上来，你先帮忙收一下餐。”
沈清圆道：“好，没问题。那你们回来再吃吗？”
正说着，果然楼道里有送饭机器人用萝莉音通知：3514，您的餐到了。
沈清圆开了门。
他们医生这一行是一门古老手艺，不太用得着人工智能，所以她对送饭机器人蛮好奇的。取了餐，目送机器人慢悠悠滑走、进了电梯，才关上门。
这会儿工夫，小超下意识瞅了眼会议室。除了叶初阳，女主角宁欣怎么也还在？俩人还聊上了！
都说异性相吸。男女主这是要提前培养感情啊？！！
小超压低了声线，偷偷摸摸地对着话筒说：“……姐，方便的话，要不你把外卖送过来吧？阳哥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去。我微信给你发个地址……”-
会议室只剩两个人。
散会的时候熙熙攘攘一通。叶初阳想着等人都走光了他再叫小超进来，毕竟他现在行动不便。
叶初阳看了一会剧本，有一个大场景写得挺不错，他看得有点着迷。想到自己将成为里面的男主角，不知不觉开始想象自己怎么去呈现这场戏。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叶初阳才发现会议室还有一个人。
是宁欣。
两个人视线对上，又弹开了。
因为不是公开活动，叶初阳今天没化妆，没做造型，就戴了顶帽子。本来嘛，他一个大男人，要不是做这个行业，完全不用天天涂脂抹粉。
他视线一垂，帽檐儿阴影盖下来，一双眼睛只透一点微光，远远看过去，明灭不定。
还是宁欣先开口，“我看新闻，知道你受伤了，没想到这么严重。”
一般人看到病患坐轮椅这码事，立刻就会直观地判断伤得很重。
宁欣没来之前，团队里的人已经围着叶初阳嘘寒问暖了好一通。
他的情况，制片是最清楚的，也最着急，还咨询过叶初阳的骨科医生。因为开拍在即，筹备工作已经做了大半，现在停下来，钱就相当于打水漂了。
叶初阳看了一眼宁欣：“没什么事，跟制片沟通过了，先拍文戏，再拍武戏。不会耽误拍摄进度。”
这么官方的回答……可是她也没在在意拍摄进度啊。
宁欣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忧伤，她本来就是美人坯子，伤感的时候真是楚楚动人。
“拍戏强度大，很难休息好，真的……没问题吗？”宁欣叹息，柔声道，“要不要让你经纪人跟制片沟通一下，把档期往后挪一两周。我时间上OK的，愿意配合。”
最累的时候每天只睡三四个钟头，宁欣这样的二线演员都曾有这样的经历，何况武打戏份居多的一线男演员。
大家能有今天的地位，这些年，过得都不容易啊……
“谢谢你。宁欣。”叶初阳移开视线，“不过不用了，我请了私人医生跟组，真要有什么问题，我会跟制片方沟通的。”想到沈清圆，叶初阳嘴角微勾了下。
这一点笑意落在宁欣眼里。
“是我该谢谢你，”宁欣苦笑了下，“制片方告诉我你是男主角的时候，我本来以为定我做女主的希望不大的。以你的咖位，想要换女主角，一句话的事。”
叶初阳扬眉，“制片方当时给了两个女主人选。你的粉丝基础和演技都过得去，也是处在上升期的艺人。你比另一位合适。”
资方中有一个二股东有宁欣的经纪约分成，所以推荐的她。一番大男主当然也是有话语权的。
这番话自然是肯定，但宁欣听来，不知怎么的，只觉心头苦涩，一个忍不住，脱口道：“阿阳……我……”
“宁欣，”叶初阳打断她，“那，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宁欣突然觉得，两个人虽然共处一室，但中间似乎隔了山高水远。
她一时沉默，有些晃神。又忽然想，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要是演情侣的话，真能出来所谓的CP感吗？全靠演技？
一想到接下来要朝夕相处四五个月，宁欣突然有种不自信的负担感，面上微微变色。
“项目最重要，”叶初阳似乎看出她的困惑，平静道，“接下来的项目，男女主的配合和默契非常重要。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或有其他考量的话，也可以跟制片辞演。我这边都没有问题的。”
“不会，没有不方便啊！”宁欣立刻道，“团队和剧本我都很喜欢，S+的项目，我没理由不接下来。”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项目，没准还能帮我升咖位呢。我得认真对待！”
果然，还是那个宁欣，叶初阳心说。
“那就好，你一向很理性的。”叶初阳道，嘴角似乎还带了点笑意。
宁欣不确定他这一句是暗讽还是真的夸赞，也无所谓啦。
门外有人声，他们说的当然也没什么，都是言有尽意无穷的话，被人听了去也不怕什么。
“那，苏燎老师，你好好保重身体啊，开机仪式上再见啦！”-
沈清圆按照地址，打了一辆出租车出门，路况不错，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进了写字楼大厦，按电梯上楼。等待电梯的工夫，沈清圆给小超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了。
小超那边的声音很低，电梯里信号又不好，她也没太听清，转眼电梯就升到了她按的楼层。
远远看到小超守在一扇玻璃入户门边，沈清圆快步过去，道：“小超，午餐到了。”
“沈姐，大恩不言谢！”
小超已经饥肠辘辘，接过两份外卖，先打开自己那份红烧排骨，火急火燎地吃了起来。
已经一点多了。沈清圆看了一眼玻璃门，想着这会开得时间挺久的，还没结束呢。里面的人饭都顾不上吃？
“要不要把饭送进去？”沈清圆道，她指的当然是叶初阳那份，“病人嘛，得按时吃饭，保证营养。”
小超埋头大嚼，含混道：“阳哥正跟女主角交流感情、呃，剧本呐，嘿嘿，咱们不方便进去。”说完，小超还晃晃眉毛，贱兮兮地笑了一下。
沈清圆一脸黑线，呃，好吧。她就多余这一问。
忽然有点好奇，沈清圆问：“叶初阳常跟女主角单独交流感情、呃，剧本吗？”
这话问得有点直接，小超一愣，赶忙放下筷子，摆手道：“沈姐，你可别误会，咱家阳哥可是洁身自好，从来不谈乱七八糟的恋爱，呃……”
小超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跟叶初阳一起工作的这三年，好像从来没见过阳哥谈恋爱！
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三百天都在剧组，剩下几十天拍广告接商务，再就是见缝插针地回辰阳老家探探亲。
哪有时间谈恋爱？！！！
想来阳哥也是个热血方刚的汉子啊，就这么……孤枕难眠，日复一日苦熬。嗳，哭着喊着要嫁他的女粉丝千千万，奈何一口都吃不上……
这次难道是开窍了？女主角确实挺好看的！宁欣上来的时候，小超一眼就看见了，视线黏在人家身上，满脸花痴相，一直目送她进门。
沈清圆见小超忽然走神，脸上阴晴不定的，问道：“怎么了？”
信息量太大，小超可不敢随便透露给别人。虽然沈清圆现在算是他们团队的了，不过私人医生的身份毕竟是临时的，等阳哥病好了，大家也就分道扬镳了。还是尽量缄口。
正说着，玻璃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打扮非常时尚的大美女。
不用问，这位就是叶初阳下部戏的女主角了。
好看是真好看，连沈清圆也忍不住一直看她的脸。还有身材，那小腰，啧啧，沈清圆想到小说里的“盈盈一握”。
但是，有点太瘦了。
BMI肯定在不健康的区间，免疫力估计不太好。秋冬季得感冒个几次，月经也够呛能准时。
健康最重要！
前骨科医生沈清圆一向没有容貌焦虑和身材焦虑。不会看到美女立刻自鄙。
小超拉她衣袖，小声道：“沈姐，女主角漂亮吧？”
“嗯嗯。”
一阵香风飘过，美人儿已经经过他们，走到电梯那边了。
她跟小超微张着嘴巴，行注目礼，像两个痴汉。
这个时候，叶初阳也驾着轮椅，从会议室出来了，正看到自己团队里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员工，恋恋不舍地看宁欣的背影。
直到宁欣进了电梯，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
出息！
小超也罢了，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爱看美女是天性。
叶初阳瞄了沈清圆一眼，眼神微妙，“原来，你也爱看长得好看的人。我还以为沈医生早脱离了低级趣味呢。”
十年前明明有个大帅哥天天在她眼前晃悠，那会儿怎么能视而不见呢？想起这茬，叶初阳多少有点不甘心。
沈清圆一无所觉，点点头道：“是啊，人家长得真挺好看的，我看过她的电视剧，想不到真人更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能算低级趣味呢？”
“那确实，有我这样的帅哥做你们的同事，每天心情都很不错吧？”叶初阳很欠揍地说。
沈清圆眼珠朝上，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想了一下，道：“那倒也没有。”
“怎么？”
“见惯了嘛，也就习以为常。”沈清圆想到沈爸爸常看的《动物世界》，“就像非洲秃鹳和孔雀，所谓的美丑只是人类的主观评价，是一个抽象的，遥远的跨物种概念。于它们自身，是没有意义的。一旦知道这些概念不过是人类的臆想，评价本身就没那么重要了。”
叶初阳：“……”
他学生时代数学就不好，逻辑推理能力极差，听了沈清圆这一席话，就，不太懂啊。
不过好像是拿他类比成了孔雀，那也行吧。但是长得漂亮也不算没有意义吧，比如自然界中，漂亮的鸟儿会吸引更多雌性，有更多后代之类……
小超突然一拍大腿，懊丧道：“坏了，光顾着看美女了，我忘记跟宁欣要签名了，我女朋友是她粉丝来着，特意叮嘱过我要个签名！”
叶初阳狐疑：“你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
小超一脸得意，“是啊阳哥，我跟我女朋友已经谈了好几个月了。不好意思，我已经脱离单身狗的队伍很久了！”
叶初阳有一句粗口想爆，但他是老板嘛，做老板的得有涵养。
小超只点了两份外卖，自己那份红烧排骨已经下去一半。
叶初阳看了看他的那份轻食，问沈清圆：“沈医生，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给你们把外卖送过来，我一会再去吃。”
“我突然想吃私房菜了。”叶初阳淡淡道，“走吧，一起去吃，我请你们。”
“倒也不用……”
“阳哥你早说啊！”小超立刻就觉得嘴里的排骨不香了，把筷子一收，赶忙凑上去道：“别呀，沈姐，一起去吧，阳哥难得请客的！”
叶初阳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而且以他的身份，不太方便常常出来请客。小超这样说也算事实，可是怎么听着有点刺耳？
好像在说他多么小气。
在别人面前说也就罢了，偏偏在沈清圆面前说……
反驳吧，又好像不够潇洒。算了！
最近觉得小超真碍眼啊，自己是怎么容忍他三年的？
叶初阳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一个拥抱，感慨自己真不容易啊……
小超说这话的时候，沈清圆低头笑了一下，笑意淡淡，很快隐去。她的记忆里，叶初阳倒是常常请客的。比如课桌抽屉里的零食、带余温的早餐……
少女时代总是诗。
十年前，她压下了太多属于天性的东西-
下午没工作安排，大家也就随意一些，坐上保姆车，慢悠悠去了叶初阳提议的那家私房菜馆。
一行人绕到后门进，直奔楼上的包厢。
叶初阳跟剧组的同事来过几回，哪几道菜好吃还记得，就顺手点了五六道菜，三个人，也吃不了很多。何况他主要吃自己的轻食沙拉，私房菜没动几筷子。
倒是便宜了小超和沈清圆。
小超就不用说了，孩子吃没吃相，有碍观瞻。
沈清圆到底还矜持些，腮帮子鼓鼓的，眼睛贪婪地盯着美食，一脸满足。
……还挺可爱的。
叶初阳味同嚼蜡地吃着自己的菜叶，看着她吃，嘴巴里的菜叶似乎瞬间美味了一些。
吃饭的时候还是得跟胃口好的人一块儿比较好。
他想着怪不得现在流行吃播。不太能吃很多东西的人，看着别人吃，倒是也能满足些食欲。
下次再投喂些什么好呢？-
吃完饭已经三点多快四点了。
三人上了车，走了一会，小超瞥了几眼后视镜，警觉道：“阳哥，有人跟着我们。”
后视镜里有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
狗仔跟踪明星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没成名那会儿，想人家跟踪都想不来。
真过上了这种生活，说实话，也挺烦的。
“等会，我认得这辆车！”小超精神抖擞，“阳哥，上个月跟我们的那辆黄牛车你还记得吗？就是这辆！咱们回横店那天，这辆车好像也跟了很久。”
说起这茬，一向好脾气的叶初阳也烦闷起来，他记得那辆黄牛车横冲直撞的，他的车一停，黄牛车上冲下来五六个女孩，冲他又叫又喊。
“什么是黄牛车？”沈清圆好奇道。
小超道：“就是收了钱帮私生饭追星的。”
“私生饭？”
小超噎了一下，这姐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这年头还有不追星的女孩？也是难得。
“粉丝里最疯狂的一种，偷窥、跟踪、偷拍，无所不用其极，最让明星头疼的一类粉丝。”小超给出官方解释。
沈清圆哦了一声，娱乐圈里的学问还真不少。她不禁纳罕，这些人还真挺闲的，没有别的事好做吗？
好多年前她看过狂热粉丝追星的新闻，甚至为了追星家破人亡，当时只觉匪夷所思。
说话的工夫，小超咬牙加了车速，想甩开黄牛车。
刚刚吃饭的时候闲聊起来，沈清圆才知道小超以前当过特种兵，退役后才找了这份明星助理的工作。
他车开得好，身手也不错，真要打起架来，不带怕的。
叶初阳扶腰，对小超道：“没事儿，让他们跟吧，慢点开。”
“阳哥，你放心吧，我车技好得很，肯定能甩脱他们！”小超说着，超了两个车，技术确实挺溜的。
叶初阳有点不安，也确实烦黄牛车跟狗皮膏药似的天天追在屁股后面。
粉丝行为他还能理解，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学生，心智不够成熟，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做些偏激行为也能理解。谁没有年少轻狂，做蠢事的时候？
黄牛车不一样，他们利用了粉丝这份狂热，发展成为一门营生，肆无忌惮地侵犯别人的利益，挺厚颜无耻的。
过了一个红绿灯路口，小超又开了七八分钟，后视镜里已经没有那辆黄牛车了。
“阳哥，甩掉了！”前特种兵小超骄傲地嘚瑟，“我就说嘛，出来混，没有两下子怎么行？”
沈清圆坐副驾，也通过车外后视镜张望了一会，黄牛车果然没了踪影。
小超放慢了车速，稳稳汇入车流。
没有了黄牛车骚扰，大家都放松了许多，沈清圆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微信。
突然，“哐——”的一声，沈清圆只觉车身陡然一震，猛地往前冲了一下。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因为惯性向前甩，又被安全带拉回来。一惊之下，她手上的手机也甩出去，掉到座位下面了。
靠！
小超第一反应是追尾了。赶忙减速、刹车、靠边停车、打开双闪。看后视镜的时候，赫然是一辆眼熟的灰色面包车。
他们的车一停，后面的面包车也紧跟着停了，突发事故，大家都蒙了。
有女孩子脑袋探出车窗，往他们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还带着窥探和好奇，丝毫没被事故影响。
也丝毫没有身为成年人的常识和自觉！
车一停，小超先问叶初阳：“阳哥，你没事吧？”又转头看沈清圆，“沈姐，你呢，伤着没？”
“没事……”叶初阳的声音有些含混。他坐在后座。
“我没事。”沈清圆答。颈椎好像抻了一下，不过不严重。她托着脑袋，揉了几下。
“妈的，他们故意的吧！”小超怒了，“哐”一声推开车门，骂骂咧咧地下去跟黄牛理论。
沈清圆想起叶初阳脆弱的腰肢，刚刚那一撞，对健康人群可能影响不大，但叶初阳不一样。有句话叫麻绳挑细处断。
“叶初阳，你没事吧？”她转头看向后座。
这一次，叶初阳没有立刻回答。沈清圆看到他蜷缩着身体，一手扶腰，半躺在后座。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沈清圆慌了一下，赶忙解开安全带，跳下车子。
她拉开后座的车门，钻进去检查叶初阳的状况。
“叶初阳，叶初阳……”
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叶初阳咬着牙，从齿缝里发出嘶声。
先前的扭伤加重了，还是髓核急性脱出？
光靠外观是很难判断的，最好是立刻去医院做个MR。
沈清圆正思忖着，忽听叶初阳艰难地低声道：“小超……把小超叫回来，别打架……”
小超跟黄牛对骂的声音一直传过来。
小超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冲上去，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黄牛虽然理亏，但有一类人是不讲道理的，可以称作人类文明的渣滓。气势上昂扬得很。
沈清圆下车找人的时候，小超跟黄牛已经一言不合，撕巴上了。
沈清圆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那句话：“敢管老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戏子的走狗！”
黄牛车上有两个年纪小的女孩子哭唧唧的，她们虽然狂热，又不是蠢蛋，知道自己花钱雇的黄牛车现在惹了大麻烦，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小超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长臂一挥，揪住了黄牛胸前的衣服，“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没人教你怎么说话吧？”
黄牛被推了个趔趄，两只手紧紧箍住小超的手腕，试图将他们甩开。
战火一触即发，或者说，已经发作了。
第17章 17
17
沈清圆赶忙跑过去，拉住小超的胳膊，急道：“小超，别打了。阳哥让你回去。”
刚刚脑袋充血，肾上腺素过量分泌，做事不管不顾的。沈清圆这一句，让小超清醒了。
阳哥毕竟是公众人物，这事儿搞不好会上热搜，又是一轮公关危机。
操，大意了。
小超松了力，恶狠狠瞪了黄牛一眼，撂下句狠话：“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超和沈清圆回车里。
叶初阳痛苦的样子小超终于发现了，一瞬间慌得不得了。
“阳哥，都是我不好，不该跟黄牛较劲的。”小超语气里满含歉意，万一这一撞，搞出个终身瘫痪怎么办，他万死难辞其咎啊！
他又转向沈清圆：“沈姐，阳哥……阳哥他……不会有事吧？”
“脊柱其实没这么脆弱，我估计应该没事，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拍个MR。”沈清圆道，又看了一眼叶初阳的脸色。
他斜靠在后座，眉头仍拧着，唇色发白，不过跟刚追尾时痛苦的表情相比，缓和些许。刚才连说话都是吃力的。
“……我好多了，应该没什么事。”叶初阳有力气说话了，只是声音很低，“也不全怪你，甩开黄牛车是我默许的。”
“阳哥，你还是骂我几句吧，你这么说我怪难受的！”小超差点感激涕零，又后怕。
叶初阳简短道：“别打架。”
是，事故是一回事，打架是另一回事。一激动，有理的一方可能就变成没理的了。
叶初阳都可以想象，小超跟黄牛争执的视频要是放在网上，别有用心的人或许会起个《苏燎助理打人》的标题。
这个圈子涉及的利益太复杂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分辨是非。看图说话的大有人在。
小超也有点委屈，本来他也没想动手，但黄牛说话太气人。
“阳哥，你不知道，黄牛说话气死人，他居然说我是……”
“小超。”沈清圆打断他，“其他的事以后再说，还是先去医院吧。”
“是是！”小超系好安全带，拍着胸脯保证，“阳哥，我以后再也不这么鲁莽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哎！我杀了那个黄牛给你报仇！”
孩子还是挺纯真的，虽然说起话来有点吓人。
叶初阳气笑了，一收腹，扯着后腰，又疼得龇牙咧嘴，赶忙打住。
“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们在车上说话的工夫，黄牛车点着火，居然堂而皇之地绕过他们，扬长而去。
好在沈清圆眼尖，记下了车牌号。追尾的过程行车记录仪应该也记录下来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叶初阳送到医院检查。小超发动车子，把叶初阳送到市区的医院。
后续小超跟交警对接，又跟保险公司联络，忙得不可开交。
沈清圆则陪着叶初阳在医院等着拍MR-
从进医院那刻起，沈清圆就有点恍惚，太熟悉的感觉了，空气中的味道，声音，白色的主色调，永远的熙熙攘攘……
从大四下学期开始实习，到硕士毕业、进蓟城人民医院规培，沈清圆在医院待了六年多。
二十代最黄金的年华都在那里了。
值不完的夜班，看不完的病患，上级医生说不完的耳提面命……
不是不辛苦，也不是没有过抱怨，只是……也有无数细小的快乐，兴奋剂一样的成就感。累极了睡一觉，第二天又兴致勃勃。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操刀手术的心情，紧张、忐忑，又有熊熊燃烧的兴奋。
……
叶初阳戴着口罩，眼睛亮晶晶的。周围看诊的多是老年人，倒是没有人留意身边是不是坐了个明星。
“沈医生，”叶初阳仰头看她，道，“回到你的主场，很熟悉吧？”
虽然是不同的医院，但科室配置什么的都差不多。
叶初阳声音不大，周围人又多，乱糟糟的，沈清圆没听清，下意识地蹲下身来，“你说什么？”
忽然之间，叶初阳有点后悔调侃她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改口道：“我有点渴了。”然后抿了一下嘴。
“你等一会，我去买。”
走廊尽头就有一台自动售水机。
叶初阳看着她的背影，在女生里面算高的，不是那种瘦瘦的娱乐圈美女，很匀称、壮实、健康……
健康，对，健康。
现代的审美观多少有些畸形化了，好像不瘦到一定程度就是放弃身材管理一样。
虽然有上镜需求，叶初阳不得不采取长期苛刻的饮食管理，本心里他还是觉得女孩子胖一点、壮一点才可爱。
沈清圆走路的时候扶了一下颈椎，应该不止一次做这个动作了。
叶初阳滚着轮椅到分诊台，又跟护士小姐要了个排队号。
小姐姐人挺好的，见叶初阳行动不便，又是一个人，就帮他去自助机上取了号。取号用的证件是叶初阳从一只女士皮包里拿的。
沈清圆买水回来的时候，刚好轮到他们看诊。她跟医生简单地说了一下叶初阳之前受伤的情况，以及这次的“二次伤害”。医生就开了MR的检查单，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
“大夫，我朋友也伤了颈椎，帮她开个检查单吧！”叶初阳把挂号单拿出来给大夫。就诊人那栏写着“沈清圆”三个字。
沈清圆微诧，她没跟任何人说自己颈椎的问题，不知道叶初阳是怎么看出来的，还帮她提前取了号。
“不用啦，我没事！”
“还是看一下吧，我这个做老板的，怎么也得保证你们员工安全！”叶初阳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坚持-
检查单开出两张，沈清圆拿着单据，张望着看楼层布局。
影像学检查室在负一层，坐直梯下去最方便。
叶初阳操作着电动轮椅，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他坚持自主行动，不接受沈清圆帮他推轮椅。过道里人来人往，为了避免撞到人，他的轮椅走得就慢。
有个腆着加大号将军肚的大汉在叶初阳前面慢悠悠地走，短手臂一甩一甩，活像刚上岸的海豹。
叶初阳往左一点，好巧不巧，海豹哥也偏向左边走；叶初阳往右一点，海豹哥不知哪根筋搭错，也靠右走。
海豹哥像一堵墙一样巍峨，把叶初阳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密不透风。
叶初阳费力地歪头，张望了下，人缝里已经没有沈清圆的身影。
未必需要着急的情势。即便走散了，还能通过手机联络。但，这一刻，叶初阳还是想立刻越过海豹哥，找到沈清圆。
心头揣着一丝丢了什么的小小慌乱。
海豹哥终于拐了个弯，把大好的空旷视野重新还给叶初阳。
远远看过去，沈清圆在电梯角往他这边张望，微蹙了眉头。
待看到叶初阳的身影，沈清圆眉头才舒展了，眼神里带出点无奈。有点像大人看玩闹乱跑的小孩子的那种无奈。
叶初阳加了一点速度，他眼睛里有笑意。
这一次，不能再弄丢你了啊，沈清圆-
等了一会，电梯很快到了，沈清圆帮忙把轮椅推进去。
很快又有好多病患和家属挤进来，挤挤挨挨。沈清圆挨近了轮椅站着。
叶初阳正对一面溜光的轿壁。
他戴着口罩，额头的头发也遮下来一些，在人群中很完美地隐身了。
叶初阳看着轿壁倒影里的自己，忽然有点沮丧地觉得，坐轮椅什么的，太有性缩力了，再帅的一张脸也扛不住啊。
哎，什么时候能摆脱这玩意儿？-
负一层等着拍MR的病患不少。
沈清圆签了到，在准备窗口按流程签检查须知的文件，写下叶初阳的基本身体状况，比如体重、身高之类的数据。
她看过叶初阳的病例，还记得数字，顺手就填好了。
中途小超来了通电话，问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情况怎么样。
沈清圆一一作答，估了一下做完MR的时间，让小超完事后直接过来接人。
“沈姐，今天实在麻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小超道。
排队看医生这些本来都是助理的活儿，要不是有沈清圆在，小超今天得忙得四脚朝天。
“没关系，别这么客气！”
沈清圆不太在意这些，只希望MR出来，结果是好的就好。
接手这份工作之前，沈清圆还以为给老同学工作，应该会有挺多麻烦。实际干下来，还挺顺利的。
接触下来，沈清圆才发现叶初阳人蛮随和。十年没联络过，他倒还像个大男孩，没有所谓大明星的架子。
沈清圆挂了电话。
没想到这么快二人世界就又要变回三人世界了。叶初阳只觉得小超碍事，前所未有地碍事啊，忍不住腹诽几句。
那边小超倒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在4S店补完漆，火速出发了。生怕他们家阳哥以病弱之躯，在“凄风冷雨”中等得太久。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叶初阳仰头看了会天花板，过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
“其实……”他扭头看沈清圆，“我在车里听见黄牛那句话了。”
“嗯？”沈清圆一愣。
叶初阳：“他骂我是戏子嘛，还骂小超是走狗。挺可笑的。若我不是公众人物，高低也得上去揍他一顿。”
沈清圆威讶，淡笑道：“你还会打人呢！”
“开玩笑，我练过几年武术的，还有散打，虽然花巧居多。”叶初阳也笑了一下，想着等伤好了，再给她展示一把吧。
现在这个身体状况，真的很影响他孔雀开屏啊。
“他不该这样骂你们，”沈清圆正色道，“是他不对。”
“谢谢你这样说，沈清圆。”叶初阳心头暖了一下，“其实没关系啦，我听过更难听的话。这些实在不算什么。”
沈清圆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并不追问。
第18章 18
18
“稍微转一下。”
“嗯，可以转了吗？”
“可以转。再转。哈哈。再转。再转。三百六十度。”
叶初阳在白色的背景板前转了一遭。
试镜的流程是这样，一开始是做造型、拍照，拍照就是各个角度来一张，看看演员的长相有什么硬伤。
细致程度堪比主妇主夫在菜市场挑土豆白菜。
叶初阳刚开始跑组那一两年，常常被这样挑挑拣拣。
区别在于，有些人客气些，轻拿轻放；有些人掐掐捏捏，末了还不肯买。
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吧，好多熠熠闪光的大明星也是从跑龙套开始的，那时就这样自我安慰。信心这个东西就打碎了，重新一点点拼起来，黏好。再碎，再黏……
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沈清圆的身影在叶初阳脑海中闪过。
她在干什么呢？还留在蓟城吧？
不管在干吗，应该都很顺利吧，她那么聪明，又那么努力。
又总是做最正确的选择。
比如，当初没有选择他-
“沈清圆，你能想象的最难听的话是什么？”叶初阳眼睛笑笑的，陈年旧谷子的挫败当玩笑来讲。
沈清圆是极幸运的那一类人，她的父母很爱她，有要求，但不至于苛刻，基本上是鼓励式教育。
学生时代，她是每一任老师眼里的乖学生，每一门科目都均匀地好。老师们看她，总是用柔情和欣慰的眼神。
即便工作了，患者和家属对医生的感情也多是感恩、依赖和求肯。
所以，她听到的难听的话实在少，少之又少。叶初阳这个问题把她难住了。
但成年人的艰辛，管他是功成名就，还是普普通通，各有各的辛苦。沈清圆怎么会不懂。
沈清圆说：“我想象不出。不过既然难听，何必要记得。”
但，人就这点奇怪，难听的话总比好听的话更容易被记在心里。沮丧的时候还会自动拿出来咀嚼，一遍一遍。
叶初阳拉开口罩，喝了一口水。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吗？
喝完水，叶初阳又谨慎地快速把口罩拉好。
“我刚毕业的那几年，一直在跑龙套，能接到有几句台词的戏就很不错了，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工作。后来拿到一个戏份还算多一点的角色，合同都签了，就等着开机进组。结果，过了几天，人家说，不好意思，这个角色不给你了，我们有更好的选择。”
叶初阳微微仰头，看着沈清圆的眼睛，道：“怎么样，这句挺难听的吧？”
成名之前的辛酸史，每位成功人士都有一箩筐吧，酒桌上当谈资，立刻成为全场C位。要是讲辛酸史的是男大佬，可能还会有红袖揾泪的经典桥段。
成功多好啊，连沮丧、挫败都立刻成为皇袍加身的金光。让人物更立体了。
“也不算骂人吧，顶多算拒绝。”沈清圆说。她被辰阳医院拒绝的时候，也沮丧过几天，“我也被某个工作拒绝过。”
那只能祭出大招了。叶初阳皮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改换了一副忧郁阴沉模样。
“入行三年的时候，有一次我去试镜，有个副导演跟我说，你这一辈子别去做演员了，你肯定不行的。”
沈清圆眸光一动，微微变色。
叶初阳自嘲道：“其实也不止这一个导演跟我这样说，跑龙套那几年，好几个导演和制片人说过我不行之类的话。”
他说这话时，目光盈盈的，似乎闪了丝泪光。
沈清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或许只能囫囵一句：人人有不容易的地方。
“其实也有好处，因为听过最难听的，后面那些谩骂实在不算什么，免疫了。”叶初阳耸了耸肩，大喇喇地道，“就算现在被人指着鼻子骂，我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毕竟是陈年旧事了嘛，说起来有自嘲的意思，也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意思。他用他的成功很响亮地打了那些说他不行的人耳光。
“可能……”沈清圆认真地想了一下，认真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那时演得真的很烂？”
叶初阳：“？？？”
沈清圆，你礼貌吗？
又一咂么，不愧是沈清圆，严于律己，严于律人。
所以，沈清圆，其实没关系的，人人都有低谷，咬紧牙关，再爬上来就好了。
其实留在谷底也没什么，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但沈清圆不一样，她曾登上群山之巅，继续蛰伏谷底的话，一定是不甘心的吧。
叶初阳在心里说-
工作人员叫了叶初阳的名字。终于轮到他做MR。
家属或陪同人员是不能留在检查室的。沈清圆把人送进去后就推着轮椅出来了。
叶初阳做完MR，下一个是沈清圆做颈椎MR。
胶片打印出来，沈清圆找了个光线好些的地方，一张一张摊开来看。
还好，叶初阳的腰椎没什么器质性问题，跟之前在叶家看的胶片结果变化不大。
至于沈清圆的颈椎，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没什么问题。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沈清圆：“这次挺幸运的，以后还是注意点。”-
晚上。
沈清圆躺在酒店的床上，仰望着白色天花板出神。
一个人是没必要忆苦思甜的，更没必要揭开伤疤给人看。尤其当下的日子正好，花正红，舞正闹。
叶初阳却主动跟她分享了自己最低谷的一段人生。人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袒露这些吧。
少年时交情不过轻浅，隔着十年的岁月长河，她本来已经忘了学生时代那点淡薄的印象。
好像……他有意重新让她认识他。不只是成功的那个叶初阳，还有曾经沮丧的，失败的，无精打采的叶初阳-
沈清圆伸了个懒腰，很快翻身，又坐起来揉一揉颈椎。今天真够受的，打工人到哪都是做牛马。
沈清圆今天有点累，又莫名其妙地心情好像并不太坏-
私人医生这份工作沈清圆适应得很好。每天早上八点钟，她会例行地检查叶初阳的血压、体温、心率这些项目；询问叶初阳腰伤有什么变化，做好记录。
然后在叶初阳时间合适的时候帮忙做理疗项目。
跟在医院的规培期相比，这份工作的时长短，工作强度小，收入反而高出很多。如果有可能，沈清圆挺希望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到退休的。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就当赚个外快吧，反正只签了三个月的合约。
这份工作结束，下一份工在哪呢？
一想到这点，沈清圆就有点惆怅。不过工作既然开了头，多少受到些鼓舞。这份工作结束后，再找就好啦。跟医学有关的，还有很多工种。
沈清圆忽然觉得，离开辰阳后，心情好像在一点一点变好。天空没那么灰暗了。
以前的她消极的情绪很少外露，但只有自己知道，她不太好，很不好。
像烂了心的苹果，外表虽然如故，内里是一点点腐化的。放任发展的话，沈清圆知道，终有一日会霍然坍塌-
开完剧本会，离开机还有还有十天左右，这段时间就是熟悉剧本，按剧组安排的时间定妆和做造型。
趁着这段时间，叶初阳有几个商务要跑。
两天后就是一个他代言的服装品牌新店开业，地点在杭州。
“宝贝啊，我知道你的腰还在恢复，本来我是跟品牌方商量延后一阵子的，”商务经纪磊哥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说，“结果那边开业的所有东西都弄好了，前期宣传的钱也花出去了，真要改期，他们那边要求赔违约金的。还有，这个代言也快到期了，我们配合得好，续约肯定是没问题的，代言费还要上涨……”
“嗯。”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宝贝儿阳阳，你就再辛苦些……”
叶初阳答应着挂了电话。一如既往很好说话的样子。
做经纪的当然要把艺人健康作为首要考量。
所以虽然叶初阳之前并未提出，因为身体原因把商务改期或取消，磊哥还是把这些做在前头。姿态肯定是要做足的。
横店到杭州开车要三个多钟头，舟车劳顿自不必说，而且刚发生了追尾事故，叶初阳的腰伤多少加重了些。
“工作能不能推后，等你腰伤好些再去？舟车劳顿真的不利于身体恢复。”沈清圆道。
作为叶初阳的私人医生，沈清圆不建议他继续之前的高强度工作。
“算了，还是去吧。都是之前定好的行程。其实商务还好，没什么强度，比拍戏轻松太多。以前跑商务的时间我都是用来休息的。”叶初阳道。
叶初阳是这两三年才有商务代言的，所以对每一个代言都很认真，品牌方提的要求会尽力满足。
小超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箱，做出差前的准备。他这几年跟着叶初阳练出来了，干活还是挺麻利的，虽然嘴碎。
“去杭州可以逛西湖啊！”小超忽然想起来，振奋地道，“咱们晚上去，大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小风吹着，湖水荡着，想想就很美……要是我女朋友也在就更好了……”
第19章 19
19
商务活动当然没有叶初阳说的那么轻松，要提前re流程，记品牌活动的重要信息。而且公开活动挺考验临场反应能力的。
刚开始跑商务的时候，叶初阳简直把所有的机灵都抖出来了。
后来这种场合参加得多了，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照例是常规流程。活动开始，小超推着坐轮椅的叶初阳上台。
叶初阳坐着轮椅出场的那一幕，好些个粉丝当场抹起了眼泪。
接着是跟品牌方的几个老总一通拍照合影。简单寒暄之后，主持人说替粉丝问一下苏燎现在的身体状况。
叶初阳轻描淡写地过去，说在康复中，没什么大事。还为自己身体原因给品牌方活动带来的不便致歉。
主持人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一番，台下的粉丝也叫着喊着让苏燎注意身体。
之后有几个小游戏，跟品牌有关的，也cue叶初阳分享最近的生活，在推进的工作之类。
叶初阳回答得很谨慎，毕竟新戏还没正式开机，不知还有什么变数，话说得不能太满。
一问一答，没什么太紧要的内容，又得强行植入品牌广告，其实挺无聊的。粉丝们却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地出声附和。
叶初阳也很注意跟粉丝的互动，语气里透着点对粉丝们的纵容和宠溺。说了几次“她们替我答了”“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气氛嘻嘻哈哈的，整体比较轻松自在。
小超和沈清圆坐在前排角落的位置。听了一小会，小超就睡过去了。他昨天开了半天车，估计有点乏。
沈清圆也打了个哈欠。
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就，感觉挺神奇的。
明明是工作日，主办方是怎么找到这么多闲人来当观众的？
还有，沈清圆旁边坐着个小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一看到叶初阳出场就开始淌眼抹泪的，说话的工夫又擦了好几次眼泪。
粉丝们跟叶初阳互动的时候，小女孩口中也念念有词，“哥哥辛苦了”“哥哥要好好照顾自己”……
心疼成这样？至于吗？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清晰但遥远的脸孔，现实生活中谁也不认识谁。这些人，视他为偶像，奉他如神祇。
见面会开了一个半钟头，终于，主持人总结陈词，再三再四地祝愿叶初阳早日康复。主角该退场了。
小超还睡着，沈清圆出于人道主义，没叫醒他。她自己起身上台，去推叶初阳。后来气氛太闹腾了，小超就醒了，赶忙上台，从沈清圆手里把轮椅抢过来。
主办方准备了答谢晚宴，叶初阳这边一早就给推了。那几位老总也理解。磊哥代替叶初阳赴宴，顺便谈一谈代言续约的事。
品牌方请了十来个保镖，叶初阳被保镖护送着离开会场，粉丝人山人海地欢送，甚至有人追车追了好一会。
叶初阳降下车窗，摇着双手，跟粉丝们告别。
他是真的好耐性，一流的工作态度-
车子走远，叶初阳把头扭过来，升上车窗。他脸上的笑意隐去了。
小超稳稳开着车，眼睛瞟了眼车内后视镜，“沈姐，被粉丝吓到了吧？”
“……有点。”
沈清圆这次坐后排。上车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叶初阳先被护送上了车，沈清圆落在后面三四米，正在人缝里奋力挣扎。
眼看粉丝就要围上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名保镖身手敏捷地后撤，拉起沈清圆的小臂，一个箭步就把她甩进了车里。
车门刚关上，粉丝就围上去了。
沈清圆被甩进车里的时候差点撞到叶初阳，好在她收了力道，手巴在车座椅背上缓了缓。一抬头，叶初阳那张巴掌小脸近在眼前。
呼吸相闻。
叶初阳长睫毛忽闪忽闪，感觉差个几毫米就能扫到沈清圆脸上。
叶初阳也愣了一下。
停顿了几秒或是十几秒，两个人一个左转，一个右转，颇有默契地拉开距离。
沈清圆心头有点后怕，安抚地摸了摸胸口。深呼吸，长舒一口气。
要是刚刚那位保镖大哥力道再大点，她这60kg的体重很有可能给叶初阳的脊椎造成第三次伤害。
可能比追尾那次厉害得多-
磊哥地头熟，一早预约了吃饭的地方。
小超按导航走，等视野里看不见粉丝了，沈清圆道：“小超，方便的话前面停一下，我换到副驾。”
近两个钟头的品牌发布会，叶初阳坐着轮椅，腰背一直挺直，坐得久了，对康复期的椎间盘不太友好。她换到副驾，叶初阳可以平躺着放松腰部肌肉。
“沈姐，”小超张望了一下前面的路况，“这条路不太好停车啊。要不，你还是跟阳哥坐后排吧。这个座位，阳哥的那些疯狂粉丝可求之不得。”
沈清圆：“……”
叶初阳似乎是立刻意会了沈清圆的想法，转头淡淡道：“没事，我还不累。”
车内备着腰枕，他拿了一个塞在腰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是好地方，吃喝都透着精巧。
磊哥预订的地方是一家私房杭帮菜，需要提前半个月订位子。店面就在西湖景区，景观极好。菜单上没价格，想来菜价应该不会便宜。
小超倒是蛮乖觉，遇到这种宰老板的机会从来不手软，一口气点了好几个杭帮菜的代表性菜式，什么东坡肉、西湖醋鱼、宋嫂鱼羹、虾爆鳝面、龙井虾仁、酱鸭、叫花鸡都要了一份。他点完，叶初阳把菜单递给沈清圆，问还有什么想吃的，让她再点几个。
沈清圆摇摇头，说够了。三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有钱也不是这么花。
叶初阳又要了几样青菜和点心。
服务生下完单就带着菜单离开了，出门的时候正好有一波客人经过走廊。一开门的工夫，有人眼尖，一眼看到包厢里的人。
“哟，苏……”门口吆喝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刚出一个字，就自觉打住了。以苏燎的粉丝知名度，他若是吆喝出全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帮闲人围拢过来。
小超的座位离门口近，看到门口的人，先站起来了，“王总。”
王总是白熊影视的制片人，跟叶初阳之前有过合作，所以小超也认得。
叶初阳也注意到了，但他不方便站起来，就招招手，笑着说：“王总，怎么是您呀？”
王总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包厢，快步走到坐着轮椅的叶初阳旁边，两个人先热情地握了手。王总拍了拍叶初阳的肩膀，“兄弟，身体没事吧，我当时看到新闻真吓了一跳！”
“现在好多了。”叶初阳说，“多谢王总挂念。”
叶初阳刚受伤那会，问候的人差点把电话打爆了。花团锦簇时，一张张都是笑脸，周围都是好人。
小超张罗着拉开叶初阳旁边的一个凳子，让王总坐下。
王总接着道：“我联系过你们张婧总，想要去探病的，张总说你要静养，等过阵子说。真想不到在杭州遇上了。”
张婧是叶初阳的影视经纪人。
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吧。不过白熊影视的总部就在杭州，也不算他乡。
“是啊，我来杭州参加个商务，这不刚结束就过来吃饭。”叶初阳附和道，“王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小超不动声色地撇嘴。其实他心里不太乐意，有这个王总在，免不了谈些工作的事，这些老总们又总爱吹牛画饼，假得要死，很影响他吃饭的心情。
“改天、改天，我单独请你，苏老弟，有几个朋友约了吃饭，我倒想过来陪你吃，怕他们不肯放我过来。”王总道。
王总那边的包厢也一堆人等着呢，约了谈事的。中国人真挺喜欢边吃饭边谈事，称兄道弟，关系拉近了好开口。
王总的视线落在沈清圆身上，好奇道：“这位美女是？这么漂亮，新入行的演员吗？”
叶初阳代她答，“王总，我来介绍，这位是沈医生。”
王总微讶，“啊，医生啊……”他是没想到苏燎现在随身要带个医生，伤情这么严重吗？
“沈医生，这位是白熊影视的王总。我们之前有过合作。”
“您好。”沈清圆欠身，微微笑了一下。
王总干这一行，自有一句话就能让人高兴的本事。让一位女士高兴，最容易的一句话莫过于赞她漂亮。
不过他也没太夸大其词，第一眼见沈清圆，她身上那种淡淡的高冷气质蛮让人印象深刻。
比她美丽的女明星有很多，但这位沈医生身上那种属于专业人士，带学院派的温和但清冷的气质，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养出来的，尤其很难在名利场养出来。
“医生好啊，”王总呵呵笑道，“沈医生什么时候想转行进我们圈子，一定联系我啊！你这个气质的女演员挺少见的，我有信心捧红你！”
沈清圆骇笑，“谢谢，真不用了。”
沈清圆是那类没太有丰富表情的人，不太感性，大喜大悲的Drama Queen做不来。她很知道自己缺那根筋。
又聊了几句，王总就告辞回包厢了。没过一会，有个服务生送了两瓶香槟进来。香槟泡在冰桶里，桶里还撒了几朵玫瑰花。
小超说：“不对啊，我们没点酒水。”
服务生看向叶初阳，说：“没错啊，是六包厢一位王先生送的。给一位苏先生。”
苏燎已经摘了口罩，服务生努力按捺住兴奋，尽量让自己显得专业。
香槟包装亮闪闪的，小超拿起香槟看了下，啧啧两声，“阳哥，这个酒不便宜吧？”
叶初阳瞥了眼包装，“嗯，万把块。你们打开喝了吧，我不能喝。”叶初阳有腰伤，吃着消炎药，不能喝酒。
小超瞬间觉得手上的酒变重了，赶忙放下，“那算了，还是带回去，等阳哥伤好了慢慢喝吧！”
东家好归好，还是不能太任性了，一瓶酒万把块，不是小超这个收入水平能消受的。
“没事，我本来也不太喝酒，你们打开喝。沈医生，别客气！”叶初阳又让了一下，态度挺诚恳的。
小超嬉皮笑脸地说：“算了阳哥，我不配。”
沈清圆也笑，“我也不配。”
叶初阳的视线落在沈清圆脸上，心头莫名涩了一下。
这个时候服务员进来上菜，乒乒乓乓的。
饭菜味道确实很不错。好在江浙菜分量都不大，三个人吃不会觉得压力太大。
叶初阳保持他一贯的饭量，并不贪吃。因为忙，小超中午就没怎么吃饭，这顿晚餐就吃得状如饕餮。
沈清圆也吃得蛮开心的，她前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多数时间都活得很认真，时间不用来学习就觉得虚度。现在这样走马观花、施施然地过日子，工作也不太辛苦，跟度假一样，就还挺开心的。
说起王总，沈清圆觉得一出手就送这么贵重的酒，这朋友太够意思。
小超说：“沈姐，你可别觉得这礼物送得贵了，咱阳哥之前跟王总合作的那部戏，一个A级项目，帮他赚了八千万。净利润哦！”
沈清圆咋舌，原来如此，那可不得当财神爷供着啊！
“现在找阳哥的本子太多了，阳哥挑着捡着地拍，王总肯定还想再合作啊。送酒什么的，小意思啦……”小超絮絮道。
叶初阳比一个手势，让他低声些。
第20章 20
20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
景区人多，到处都亮了灯，把雷峰塔照得花花绿绿。
天气正热，游客和市民都跑来夜游西湖，消食也消暑。
最热闹是一条苏堤，人挤人的。小超推着轮椅，沈清圆走在一侧，三人随着人流，慢悠悠地走。
杭州夏日是有名的闷热。
太阳落下去，暑气未消。不过这一片到底是水域，小夜风一吹，裹挟了清爽的水汽，拂在人脸上，精神为之一振，蛮舒服的。
学生时代，沈清圆跟同学来过杭州旅行，那会儿是春天，苏堤两侧殷红的桃花掩映在新绿的柳条里。所谓桃红柳绿，有种非常新鲜的意趣。
它们应该是红了很多年，也绿了很多年，但并不觉重复与俗气。每一年都新鲜。
每一年，来赏景的人不同，他们的同伴也大有不同。上一次来，沈清圆的同伴还是孙至。
桃花落尽。现在只剩桃叶葳蕤、垂柳依依。
叶初阳伸手折了枝长长的柳条，握在手里甩来甩去。兴奋的劲头像小学生春游。
沈清圆脑海里浮出“折柳送别”四个字。学生时代背了很多首送别诗，都形成条件反射了，一看到折柳就知道是送别。
诗人们又总是情真意切、哭哭啼啼，生怕见一面少一面，这次见了，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通讯既发达，现代人已经很少有分别的焦虑和感伤。
移步换景，沈清圆散漫地想来想去，想起学生时代，又默念了几首送别诗。
学霸其实挺无聊的，想来想去，都是知识点。
苏堤走到一半，小超忽然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道：“阳哥，我肚子疼，你们先走，我去个洗手间。”
小超说着就往来路走，打算回去用那家私房菜的洗手间。
“等一下。前面有个洗手间，快到了。”苏堤上，锁澜桥与望山桥之间就有个洗手间，过来的时候，沈清圆扫了一眼西湖平面图，记住了。
“真的假的，沈姐，你可别坑我。”小超夹着两腿，抱着肚子，已经有点不良于行。
沈清圆忍着好笑，“我看了平面图，前面真有一个洗手间，不过现在游客这么多，可能得排队。你自己决定好啦。”
小超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欲哭无泪。
叶初阳坏笑道：“去前面吧，就算要排队，跟人家好好说一下，插个队。”
小超一溜小跑往前去，已经来不及跟他们告别了。
两个人收回目光，都有点滑稽的感觉。真奇怪，大家明明一桌吃饭，只有小超闹肚子。
沈清圆回想了一下，可能是虾仁有问题。
她从小就不太吃海鲜，虾仁没怎么碰。叶初阳也没吃。中医理论认为海鲜是发物，伤筋动骨不宜食用，之前苏芹叮嘱过叶初阳忌口。
不过也有可能是小超吃得太多太杂。这可不是养生之道。
叶初阳开了轮椅的电动档，“沈医生，我们继续走吧！”
“好。”沈清圆跟上去。
忽然只剩两个人，气氛有一点微妙的不同，甚至有一点尴尬。
好在人来人往，周围都是热热闹闹的人声，他们一站一坐，交流是件费力的事。俩人都没说话，只是随着人流，慢慢地走。
天气热，叶初阳没戴口罩，只戴了帽子和一副黑框眼镜。借着夜色的掩护，不容易被路人认出来。
小超在，叶初阳觉得聒噪。小超不在，一时之间，叶初阳觉得找个话题很困难。
叶初阳清了清嗓子，转头看了沈清圆一眼，“沈医生，这几天辛苦了。”
说完又有点后悔，这辞令真像做老板的陈词滥调。
“什么？”沈清圆靠近轮椅些，稍稍倾身。她的长发就散在叶初阳脸侧，有几缕差一点拂到他脸上。
叶初阳闻到淡淡的玫瑰精油的味道，混一点水汽。
他也喜欢玫瑰味的东西。
“你刚刚说什么？”沈清圆又问了一遍。
“就，”叶初阳磕巴了一下，喉结滚动，“西湖的夜景挺美的哈。”他换了一句。
“嗯，”沈清圆点点头，“虽说风景好，真要住在附近，天天一堆人，恐怕也不太方便。而且，蚊子不少。”沈清圆抬手挠了挠光着的胳膊。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苏堤，是苏东坡任杭州刺史时疏浚西湖，用挖出来的淤泥堆起来的。
东坡先生赞西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一千年过去，现代人就只能说几句风景不错之类的白话了。
这是一个缺乏诗意的时代。
“蚊子……”叶初阳长衬衫长裤子，没感受到蚊子的威力，不过提起蚊子，他有话说，“灵隐寺的蚊子才真正厉害。前几年去过一次，也是夏天，两条腿全是蚊子叮过后留的疤，触目惊心，半年多才淡下去。他们说，灵隐寺的蚊子是开过光的，格外厉害。”
沈清圆扑哧一笑，无奈地摇摇头，“被你说的，我可不敢去了。本来还想顺便去灵隐寺烧个香，来都来了。”
因为在对话，为了方便彼此听清楚对方，沈清圆靠轮椅很近。淡淡的玫瑰香就一直萦绕在叶初阳鼻端。
“没关系啊，”叶初阳想了一下，“你多穿点，长衫长裤，再带一瓶花露水，多洒点。”
沈清圆笑而不语。
叶初阳又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其实灵隐寺的蚊子也不算什么，我去过一个地方，蚊子才真的凶呢！猜猜看，你一定想不到。”
“非洲？”
“在新疆，沙漠里。”
沈清圆没问沙漠里怎么会有蚊子。蚊子的孵化离不开水域。沙漠里有水的地方，理论上确实可以有蚊子。
那地方是叶初阳拍戏的时候去的，沙漠里的一片水泽。他们拍夜戏，有几个在水里的镜头。
“我一进水里，黑压压一片东西升起来，配合着嗡鸣，声音跟飞机螺旋桨似的。我当时真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是成群的蚊子。”
沈清圆好奇，“沙漠里的蚊子叮人厉害吗？”
“还好当时拍古装，衣服穿了好几层，”叶初阳回想起来，“不过露皮肤的地方，脖子、手，还有头皮，都给叮了好多包。拍摄的时候又不能挠，还挺痛苦的。脸上带着妆，它们可能不太喜欢化妆品的味道，反而不怎么叮脸。”
咿，叶初阳忽然意识到，今晚的氛围明明很风花雪月，小超又难得地自行消失，只剩他们两个。可是，怎么跟沈清圆聊的全是蚊子的话题。再聊下去，登革热、疟疾、乙型脑炎可能都要聊出来。
有点尬啊。
沈清圆感慨着说：“听起来，你们做演员这一行挺不容易的。”
还好，沈医生没往专业上引话题。
“也没什么，就坚持一下拍完呗。拍戏嘛，又不是度假，应该辛苦的，忍忍就过去了。”叶初阳说得云淡风轻。大有逆来顺受、任劳任怨的人类高质量男性的优良品质。
其实最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籍籍无名，不被人看见和肯定，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时候才是最难熬的。
若论低谷期，他的低谷期可太长太长了。真正有点名气，也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
沈清圆忽然觉得，现在的叶初阳跟印象中那个吊儿郎当、调皮、会耍点小聪明的高中男生不太一样了。
他成熟，充分了解了社会的残酷，一路摸爬滚打，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并没有因为成功而变得骄矜，仍然谦恭、柔和、彬彬有礼。
这样的叶初阳，确实散发出一种耀眼的魅力。没有太阳那么热烈，而是像月光，轻柔、宁和、不争不抢，默默地为行人照亮道路。
也难怪那么多粉丝喜欢他。
沈清圆有瞬间的失神。
左肩忽然被大力撞了一下。沈清圆啊一声惊呼，身体失去平衡。
有人从他们之间快步穿过去，力道很大，不管不顾的。
一只手臂伸过来，稳稳地拉住她手腕，帮她卸了力。
“沈清圆，你没事吧？”
是叶初阳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沈清圆吓了一跳，心神还有点恍惚，心脏怦怦跳。
前面的男人丢下一句：“不好意思哦。”
叶初阳的手还留在她腕上，保持拉她的那个握力。
手温传到沈清圆的皮肤。温热的触感，体温比她的高一点。那是一只很结实有力的大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叶初阳抬头看她，路灯的暖光映在他墨色的瞳仁里，像两簇小火苗，轻轻跃动。
两个人的视线撞上，都怔了一下。
“我没事。”沈清圆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可能刚刚被吓到了，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十几秒，沈清圆的手腕已经有微微的麻痹感。
她轻轻转了转手腕，叶初阳立刻意识到了。他松了力道。那一点滑腻柔软的触感留在指缘，很快就消散了。
“谢谢你啊，叶初阳。”沈清圆笑了一下。
孱弱的轮椅少（青）年，想不到关键时刻还挺有用处的。
“当心一点，你要是掉湖里去了，我可没办法救你。”叶初阳启动电动轮椅，继续前行。
沈清圆跟上，“没关系，我会游泳。”
善解风情的女孩子应该不会这么答。
叶初阳偏头，半开玩笑地道，“我听说西湖里的水草很多，人掉下去，很容易被水草缠住。要我说，可能不一定是水草吧，没准是水鬼。”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水域，沈清圆不自觉往里靠了一点。西湖边是没有护栏的。
其实堤坝两侧都是树，他们所在的位置，离水域还有好几米。没那么惊险。
未必真觉得这世界上有鬼，但一旦展开想象，脑海里会有一些恐怖意象的残片。恐怖并不来源于狰狞的意象，而是人的想象。
叶初阳抬眉，有点诡计得逞的得意，“好啦，你还是在我左边走吧。”
沈清圆想说不用，她一向嘴硬心硬，这次却是默默地从轮椅后面走过去，移到叶初阳左边。
某人满意地弯了弯唇角。
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啊。其实也不过是功课好些，一个人哪能占尽好处，小小年纪就练得铜墙铁壁。《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