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31
广告要拍两天，小超无聊的时候就去摄影棚蹲着看拍摄。
沈清圆多数时候都待在休息室看论文。这半年，没看的论文积攒下来一大堆，一旦开了头，就想快点看完。
她还去蓟城大学人民医院的官网溜了一圈，看专业有关的信息。
好久没打开那个网站了。
仍然是熟悉的，理科生做出来的，谈不上任何美感的界面。
翻到科室动态，最上面一条新闻是：HSS医院ROC关节中心主任Elisabeth Minot教授莅临我院。
HSS是纽约特种外科医院的简称，它是美国建院最早的骨科专科医院。这家医院不仅是全球最大的关节置换中心，是人工膝关节置换术的发源地，还是医学大师的摇篮。
毫无疑问，在骨科人眼里拥有极高地位。
Minot教授近些年开始转向教学和研究工作。沈清圆看过Minot教授的论文，听过她在eAcademy上的网课，一直很崇拜她。
新闻的日期，已经是一星期前。
一种狂热的兴奋，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沮丧感先后击中她。
世界的喧闹与她无关，她曾经的同伴们争先恐后地登上那驾名为“前程”的马车，沿着既定的轨道，将她远远甩在后面。
沈清圆打开微信，找到孙至的对话框。
“孙至，打扰了。方便的话，可否把Minot教授来医院交流的资料发我邮箱？”
信息发出去。还好，没被拉黑。
职业训练这么多年，如果说对心理素质有所助益的话，那可能就是沮丧的时间比较短。或者会尽力缩短。
状况还在那里，心情好坏都不影响事情的走向。总要做点什么-
叶初阳一双小鹿一样的眸子专注、纯情，对着镜头，唇瓣轻启：“恋恋巧克力，初恋的味道。”
广告的氛围挺浪漫，搭配叶初阳的表演，效果挺不错，导演和广告商派来的负责人都很满意。这些当然都是其次，反正只要有叶初阳出现，他众多粉丝，尤其是女粉就会买单。
“燎哥辛苦！”
工作结束，摄影棚所有人都由衷地为叶初阳鼓掌。
广告杀青，工作人员照例献上鲜花。
有几个想跟叶初阳合影和要签名的工作人员上前来，叶初阳一一满足。
站的时间太久，他合影的时候忍不住扶了几次腰。态度当然一直好好的，微笑，握手，说谢谢、辛苦了。
这么大的腕儿，忍得还真是辛苦。工作已经够受的了，还要承担这种额外的辛苦。沈清圆看在眼里，心头略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出来。
很奇怪，她不是那类同理心强，对病人的病痛感同身受的大夫。
她做她的事，不可避免的痛苦她也无能为力。多数时候，安慰的话都极吝啬。因为浪费时间，病人的病痛也不会在客观上减轻。
“不好意思，大家——”她上前一步，“燎哥的腰伤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能长时间站立。”
这是下逐客令了。
话虽然是微笑着说的，沈清圆身上却自带一股专业人士的肃杀气质，有点冷，有点傲。等着拍照的工作人员一听这话就僵住了，没人再敢上前。本来嘻嘻哈哈的氛围也有点冷场。
叶初阳感激地看她一眼。
还是有点心软，都是任劳任怨、努力工作的小人物。上前沾点星光本来就需要莫大勇气。以前他也是这样，所以自然而然有几分感同身受。
“没关系，我撑得住。大家快来吧！”
他这样讲，剩下的没合影的七八个人才又有些活络起来。不过这次都收敛了。几个人凑一块儿，跟叶初阳拍了个大合照。
大家互相道着谢散了场。
广告拍完，叶初阳还有一支后采的vlog要拍，配合宣传。
文案列了几个问题，要他先回去准备准备再录，策划人笑着称这算是给燎哥留的课后作业-
虽然是拍广告，工作强度远低于拍戏，叶初阳还是觉得身体负荷不小。回去的路上，腰伤的地方又酸疼起来。
不免有点沮丧，毕竟再有一星期就开机了，他怕到时候身体恢复得不好，拖累整个剧组的进度。
叶初阳毕竟是人，不是神。普通人的焦虑、恐惧和抑郁情绪他也都有。
做小透明、小人物的时候焦虑前途。真正担纲主演，单扛一个几千万上亿投资的项目成败时，焦虑和压力是成倍数增加的。
人人只看到成名后的光鲜靓丽，至于要付出的代价，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吧。说出来，多少有点矫情。毕竟多少人即便付出了巨大的辛劳，也颗粒无收。
三个人，两个人担着心事。车厢里气氛一时静默压抑。
“吃点东西再回去吧。”坐在后座的叶初阳看了眼车窗外，这一片有不少做餐饮的底商。有一家韩式烤肉，门脸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沈清圆和叶初阳先下车，小超在附近找停车位。
下车前，叶初阳习惯性戴上口罩。两个人进了烤肉店，找了靠里的四人位，坐下。
叶初阳找了个最隐蔽的靠里的位置。沈清圆也往里坐了，给小超腾出外面的位置。
沈清圆看了眼微信。给孙至发的微信，他还没回复。
这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至于吧。毕竟在一起三四年。谈不了恋爱，做朋友也不行？
她刚决定分手那会儿也沮丧了一阵子，早就已经缓过来了。孙至在电话里说她冷血，她也没反驳。
算了，无所谓了。
沈清圆还在分神想着，叶初阳已经把倒了大麦茶的不锈钢茶杯递过来。
她随便接过来，没留神，手指握在他手上。
触感当然是不一样的。修长的手指，温软的，骨节分明。
赶忙松开，还好叶初阳端稳了，水没洒出来。
沈清圆抱歉笑笑，没说什么。她心底有点异样的感觉，刚一察觉到，沈清圆就略觉矫情。
又不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这种异性间不经意的偶然的肢体接触算什么呢。
尤其她还是个医生，可是给男患者插过尿管的。
叶初阳也没表现出在意来，直接把杯子放到沈清圆面前的桌子上，抿紧嘴。
气氛好像有那么一点不自在起来。
“谢谢。”
小团队大多数时候都是三人行。叶初阳有时觉得小超在挺烦的，这种时候又觉得需要他在。
那只被沈清圆握过的手，被放到桌下，故作忙碌地挽了挽裤脚。
还好这时服务生拿了两张菜单过来，让他们点餐。
牛羊猪肉都点了一些，有些是腌制好的，有些是生肉，需要自己烤好了蘸调料的。
等服务生走了，叶初阳才摘下口罩。公共场合，他是习惯性戴帽子的，帽檐拉低一点，不会很引人注意。
肉上来的时候，小超也来了。他过去挪叶初阳对面的椅子。
叶初阳拍拍他旁边的空位：“坐这儿。”
小超过去坐了。
沈清圆瞟了对面一眼，本来还想着让他一个人坐两人座儿能舒服点，哥们儿倒愿意挤挤。
去小料台取东西，拿泡菜和南瓜羹就是小超的活了。
沈清圆挺喜欢韩料店的南瓜羹，每次吃韩餐都要两碗。蓟城的韩餐多数其实一般，也就一两家连锁店还凑合。
在横店这样的小地方开店，多数是做游客生意的，有点一锤子买卖的意思。她对味道不抱太大期待-
“孙医生，还没下班呢？”
“嗯，刚做完手术。”
走廊里，同事跟他招呼。
晚上八点多，孙至下了手术，是个关节置换的病人，骨质不太好，手术时间比预期的延长了半个钟头。
他脱了手术服，洗干净手，去置物箱取了手机。
微信里跳出一则新消息。
过去半年，他无数次打开微信，期待沈清圆能回他的消息。
算是终于回了。无关风月，只是问他要医学资料。
疲累让他在昏暗的灯光下蹲下身来，一时脑子有些空白。瞳仁倒映着手机里那行字。
他打了一行字：刚下手术，好的，我回去发你。
想了想，返回去，把“下手术”三个字删掉，换成“看到”。
消息刚发出去，孙至就有点后悔，应该电话里说的。他站起身来，拨了一通电话-
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小超烤肉的技术不错，沈清圆觉得这家店的烤肉还不错。
而且舟车劳顿的，用脑子也特耗能量，她今晚胃口不错。
肥一点的肉，叶初阳自动忽略，调料也只蘸不放辣椒的干碟。
“肥的不吃？”沈清圆有点好奇。
“热量太高，阳哥怕胖。”小超代为回答。
“辣白菜不吃？”
“阳哥怕第二天水肿。”
“南瓜羹也不喝？”
“阳哥不吃甜的。”
沈清圆啧啧称奇，小声揶揄一句：“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不是嘛，挣那么多钱，顿顿吃不饱。”小超颇有同感，“我都替阳哥委屈。”
两头/匹牛马居然还替老板委屈上了，叶初阳扫了两眼膀大腰圆的下属，叹了一口气。
沈清圆老实不客气地把叶初阳面前那盘牛五花拿到自己跟前。把肉片夹到烤盘上，小心展开。
油脂滋滋滋地煸出来，香味四溢。
手机铃声响起，她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孙至。
孙至的名字原原本本地躺在她的手机通讯录里，从来没有情侣间的昵称。
本来要走远一点接电话的，不过牛五花刚烤上，沈清圆怕焦了，就在座位上接了电话。
“清圆，”电话那边说，“我刚看到你的微信消息。等我回去就发给你。”
沈清圆回答得简短干脆：“那，麻烦你了！”
她声音里并无多少感情色彩，只是语速略有迟缓，不知是在斟酌用词，还是有所犹豫顾忌。
实际她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翻动烤盘上的肉片，还挺忙碌的。
一时都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两个人都默了一会。
默到沈清圆觉得可以挂电话了，才听那边又来了一句，“你……最近过得好吗？”
“嗯，还不错。”实际也真的还可以，好像恢复了不少活力，不那么觉得一切没意思了，“你呢，刚下手术吗？”
总要再说点什么。
“……是。”若在以前，孙至会再说几句手术的事，两个骨外科的医生，聊手术比聊吃喝拉撒正常得多。
但是现在好像没必要，对方也不一定愿意听。
他跟沈清圆实际是很像的人，理性、自律、目标导向，又受差不多的专业训练。
情绪大爆发、歇斯底里之类的算是人生的旁枝末节，他们这类人本质上是反感让自己长时间浸泡在情绪里的。
事情有的挽救就再努把力，不然，大家就丢开手。总要move on。
好比坏死的关节，再依依不舍，也得在恰当的时候切开皮肉，取出来换掉。
刚下了手术的人是很饿很累的，沈清圆觉得没必要再浪费对方的时间，便道：“那你先去吃饭。”
“好。”
她收了线。
沈清圆把烤好的牛五花夹到自己盘子里，也分了一些给小超。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火候刚刚好。
吃得满足，资料又有了着落，沈清圆心情很不错。
第32章 32
32
沈清圆打电话那会儿，在座的两位男士虽然各忙各的，耳朵却不能关上。对她的通话内容都听了两耳朵。
小超按捺不住好奇，眨巴着小肿眼问：“沈姐，男朋友啊？”
小超是那种长得呆萌，个性直率，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小男生，天然有种讨人喜欢的特质，不过很多时候不是很注重人与人之间的边界。
也可能他觉得大家已经混得很熟了，涉及点私人领域没什么关系。
很多时候，叶初阳觉得小超这张嘴碍事。挺好一孩子，可惜长了张嘴。不过这次，他倒觉得这嘴有点用处了。
因为他也想知道。
沈清圆没太在意，轻声答：“不是。”现在不是了。她低头夹了筷烤好的牛舌。
有一个应该问，却一直没有问的问题忽然蹦出来。
扶了把腰，叶初阳转头对小超说：“去车里拿个护腰枕给我。”
小超放下筷子，颠颠地去了。
其实叶初阳这会儿已经吃好了，放下筷子，喝了口大麦茶。
然后，他清了清喉咙，对沈清圆说：“那，沈医生现在有男朋友吗？”
声音不算大，在滋滋冒油的烤肉声里，清晰地传进沈清圆的耳朵里。
她满口流油，大约被烟火熏烤得也是满面油光。就这么个情状，有人忽然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沈清圆怔了一下，筷头一松，烤肉掉到大理石桌面上。
两个人同时去看那块肉。
沈清圆的眼神不无遗憾。为那块肉。经过颇多工序，好容易要送到嘴边了。前功尽弃。嗳。
叶初阳用手抓住桌沿，不自觉用力。有什么动态的东西，就下意识去看。有点像青蛙，只对移动的飞虫有反应。
她再迟钝也微觉异样，迟疑了两秒，先不管那肉，抬起头去看叶初阳，表情中带出疑惑。
“干吗问这个？”沈清圆问。以问句答问句，以不变应万变。
小超问，她答得就痛快。到了他，就警惕起来？
“你先答，答完了，我再告诉你。”
气氛微有僵持。
青蛙王子睁着鹿一样清纯的双眼，略觉焦躁地等待答案。十年前就认识，战线拉得太长，重新捡起来，找不到节奏。
沈清圆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威压，好像自己不回答这个问题，气氛就会继续僵持。
天底下的老板都这么无聊，好奇雇员，尤其是女雇员的婚恋状况？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过她前阵子刚下定决心做个平和的人，遇事多默念几遍“爱与和平”。
“没有啊。”
他寡淡地哦一声，“朋友聊天嘛，随便聊聊。”他解释他问的原因。
沈清圆也哦一声，继续吃她的五花肉。
“刚好，我也单身。”？？？
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前后脚说，放在一起，就有点暧昧。
所以说，语言是个好东西。
无非那些个字，排列组合，变着法地出来成千上万种意思。
“我也单身”自然是叶初阳这句话的核心意思，不过，用“刚好”这个副词修饰，就有点额外的意思出来。
为什么是刚好？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不过，做人终究要有些抓大放小的智慧。凡事不必追究得那么明白。
沈清圆不动声色。
另有一句话在叶初阳喉咙里：你觉得我怎么样？
气氛好像还没烘到那儿，这话就有点梗住了。
有点烦，腰也不太舒服，叶初阳处在进组前的焦虑里，想找点乐子打岔。当然，这件事在他心头也盘旋了一阵子，早晚得说。
若换了别人，他估计自己会说得很痛快，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沈清圆嘛，毕竟有些因果前缘，上次就滑铁卢了，这次可不得当点心。
而且，他也不喜欢别人啊！
狡兔三窟。
得先把兔子的两个窟堵起来，再慢慢引诱她出来！
一阵烧焦的烟雾散出来，两个人回过神来，同时开始忙碌起来。
一个夹起烤焦的肉片扔掉，一个抢救不太焦的。
忽然觉得今天吃烤肉是个不错的选择，要是换了别的现成的东西，可没那么多活要忙。
紧接着，小超拿着腰枕回来了。
回来得刚刚好-
可能白天睡多了，也可能烧烤吃多了，晚上快十二点钟，沈清圆还毫无睡意。
刚好宋婷在熬夜赶稿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两句。
沈清圆打了一行字：叶初阳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而且，沈清圆忽然想起，他问的时候支开了小超。巧合吗，还是刻意？
想了想，又删掉。她怕宋婷神经太兴奋，耽误写稿子。
匿名分享也可以。比如，我有一个朋友如何如何。但，宋婷太精，随便猜一猜就知道是她本人咯。
人家应该是随口一问，这么当回事，有点想太多。
但那句“刚好，我也单身”，就不那么好解释了。
闲得？无聊？十年前有遗憾，想扳回一局来？
所以，沈清圆忽然觉得，她还是喜欢自然科学。虽然她文科类科目也很好，小学、初中、高中的语文老师都曾夸过她作文写得好。
文字这种东西，脱离了传递信息的职能，过度地发掘，太腻乎。
她开了邮箱，孙至已经把Minot教授来交流时的资料包发给她。
她回了谢谢，打开资料文档。
长夜漫漫，正好用来学习。
……-
夜深人静，隔壁还有个人无眠。
今晚在餐桌上，算是暗示了吧，沈清圆看着倒淡定，不像有什么触动？
理解能力这么差？不应该啊。
神经有点亢奋，心脏跳得有点快，有点心神不宁。
终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啊。虽然只是婴儿步伐，小小的一步。
有行动就好，慢慢来。
毕竟十年前，他积极主动地献殷勤来着，结果不尽如人意。现在还是含蓄点，讲究点方式方法。
怎么搞点暧昧，培植这点暧昧，顺理成章地发展到两情相悦？是个大课题。
叶初阳演了不少爱情类电视剧，有些追女孩的情节确实挺有意思的。只是专门作为一门学问来研究和自己作为当事人是两码事。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
那些霸总伎俩照搬过来，显得不太有诚意。也有点……羞耻。
真麻烦啊……
套房的小间里有小超的呼噜声传出来，一会高一会低，间或夹杂一两声咳嗽。声音不大，这会儿夜深人静，倒像是对他烦恼的一种应和。
毫无烦恼的人生啊，这小子怎么回事，像个傻白甜NPC。
叶初阳往枕头上一躺，苦痛又兴奋地把剧本盖在脸上。
睡吧睡吧，醒来再说。
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可能是拍了两天广告，累着了，叶初阳第二天觉得腰又不舒服了。
沈清圆检查了他的腰伤，让他最好卧床休息，做做理疗。
好在他当天没有工作，不然以他的敬业程度，就算坐轮椅也得去啊。
好巧不巧，小超也病了。
小超天性乐观，虽然表现得大大咧咧，但自叶初阳受伤以来，处处担着小心，这阵子也算身心俱疲吧。
其实昨天晚上他就有点咳嗽，还以为是吃烧烤熏着嗓子了。结果第二天头重脚轻，发起烧来。
他们艺人的工作人员有一些纪律，比如，生病了就尽量离艺人远一点，免得传染。
小超支撑着自己的病体，在同一楼层开了间房，暂时住进去养病。
叶初阳这边没了听喝的，又要卧床休息，吃喝拉撒成了问题。
垂死病中惊坐起，九点来钟的时候，小超给叶初阳打了个电话，“阳哥，咳咳，我跟刘姐说了，这几天先让她过去照顾你。咳咳……”
孩子说话有气无力的，还能给出照顾叶初阳的第二方案，人还是靠谱的。
保姆刘姐负责伙食和清扫工作，小超常回叶初阳在横店的家中打包些吃的喝的。
叶初阳把手机挪远些，“不用，让刘姐回去吧！”说完紧接着补一句，“我有人照顾。”
眼巴前不是有现成的人嘛，别多事。好好养病吧，你。某人心想。
“谁啊，谁照顾你啊，阳哥？”小超有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连咳嗽都止住了。
“甭管了。”
小超：“……”
这种时候，好老板当然得慰问几句，“你这病来如山倒啊，感觉怎么样，吃药了吗？”
“嗯嗯。咳咳。”小超答，“沈姐刚给我送了几样药过来，咳咳。医生给的药，应该挺管用的。我先吃着。咳咳。我这么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应该很快就好。得赶紧去照顾你啊，阳哥。咳咳……”
还是挺话痨的，就是咳嗽声震得叶初阳脑仁疼。应该没什么大事。
“别着急，慢慢养着吧。”叶初阳打从心底里不希望他好得太快。
啧啧，有点阴暗了-
从症状判断，小超应该得的是流感。
沈清圆在附近的药店买了几样止咳、退烧、抗病毒的药，还有甲流、乙流、支原体的试剂检测盒，赶着给他送过去。
试剂盒倒是没测出来甲乙流或支原体感染，沈清圆就让小超吃了普通抗病毒的药。
沈清圆规培期间去其他科室轮转，对呼吸科和急诊科的流程很熟。
“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点外卖？”沈清圆戴了个医用口罩，跟小超保持一定距离。
“没事，沈姐，谢谢你啊。咳咳。我先睡一会，等醒了，我自己点外卖。咳咳。”
孩子挺让人省心的，尽量不给别人增加麻烦。
沈清圆嗯一声，叮嘱：“吃点清淡的，多补充蛋白质，多喝水。要是病情加重，你打电话给我……”
她烧了一壶热水，倒满水杯，把水壶放在床头柜上，方便小超倒水。
话还没说完，叶初阳的电话就进来了。
“沈医生，我不太舒服，麻烦你来看看我……”
声音有气无力的，乍一听，感觉比小超病得还严重。
第33章 33
33
房间里很静。
床上，有个人形物裹在薄薄一床白色的夏凉被里，关键被子还把脑袋给盖住了。
人形物平躺，手脚并拢，一动不动。
就有点像……大体老师。
她还记得上系统解剖学课，第一次见大体老师的情景。大体老师是个干瘦的老大爷，心脑血管疾病过世，活着的时候跟医院签了遗体捐赠协议。
全体肃穆，先鞠一躬。
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胆怯、发蒙，也觉出凄冷和某种英雄主义。对从未想过死亡的人来说，醍醐灌顶、当头棒喝吧-
沈清圆抱着三分敬畏、两分忐忑，轻手轻脚上前，揭开被子。
被子里面的人突然睁开眼。那是一双不大不小的杏仁眼，眼尾开扇，异常清澈，明亮。
二十年前，电视剧里的帅哥还是浓眉大眼类型，一定要大双眼皮。现在的审美倒有遍地开花的意思，种类蛮多，个够高、五官整体和谐就是美男。
诸如叶初阳这一号，如果沈清圆混粉圈的话，就会知道他的粉丝多吃他的颜。什么淡颜系天花板、古装男神、东方阿多尼斯……
让女孩子喜欢，叶初阳从来不觉得是一件特别难的事，太容易当然也没大有意思。
刚有点名气那会儿，记者问叶初阳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他答的是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可是，喜欢什么样的人，被什么样的人吸引，好像大多数时候并不符合自己的预设。
比如现在，眼前的女孩随便束一个低马尾，粉黛不施。她的表情平静，近乎冷淡。
好看是好看，但他的圈子里，比沈清圆好看的太多了。但是，叶初阳就是喜欢看到她，听她说话。
奇了怪了-
沈清圆从小超房间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口罩摘了，扔在楼道的垃圾桶里。
现在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新口罩，撕开塑料膜，取出浅蓝色医用口罩，戴在脸上。
她俯下身来，查看叶初阳的状况。距离很近，大概只有二十厘米吧。
从这个角度观察她，好像还是第一次。
他的视线焦点在她脸上慢慢移动，不动声色。浅蓝色口罩将脸遮了大半，只有眉眼生动，微微蹙了眉，眼神似乎是探询。
她看他，他也在看她。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忽然放到他额头，叶初阳同时听到一句问话：“感觉怎么样，你也发烧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叶初阳确实觉得自己全身发热，有点……燥热。
他脸色微微发红，嘴唇轻颤，全身发僵，没敢动。
“好像有一点热。”沈清圆有点困惑，摸回自己的额头，比较了一下。面色如常，好像问题不大，“量一下体温吧。”
叶初阳还是没说话。
“说话啊，哪里不舒服？”沈清圆蹙眉，又问了一遍。
做医生的耐心大多不好，病患太多，没办法像对幼儿园小孩一样温柔耐心。
“就，刚才有一阵头晕。”他知道不能编得太离谱，有点白骨精不敢在孙悟空面前太放肆的感觉，“然后，腰也不舒服。”
这是真话。
温度计是备着的，老式的水银温度计，医院住院部也多用这种。体温枪其实不如这种准确。
沈清圆走到床头柜前，打开抽屉，拿出体温计，甩了甩。
“给。”
叶初阳乖乖接过，夹到腋下。
“沈医生，”他试探着说，“我有点饿……”
小超自顾不暇，当然管不了他吃，这会儿确实有点饿了。
腰痛一般不会引起头晕，沈清圆想了一下，觉得叶初阳可能有点低血糖。也是，太瘦，吃得太克制。
她可是知道叶初阳的食谱。叹为观止。
“楼下有一家包子店，你吃什么馅儿的，我去帮你买。”
“素馅的买几个，不要韭菜的，还要茶叶蛋和无糖豆浆。”叶初阳极少□□致碳水，也很少在外面吃，偶尔为之吧，毕竟今天特殊情况。
“好。”
“附近有超市吗？”
“有。你还需要什么？”沈清圆在附近散过步，知道有个小型超市，蔬菜粮油都有。
“中午我要吃自己煮的饭，鱼、虾、牛肉，蔬菜要西蓝花、菠菜。主食嘛，我吃杂粮。红薯、芋头、玉米看着买一些。”
沈清圆哦一声，男明星确实讲究，吃得挺健康。
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做医生的，忙起来就点外卖，也不太按时吃饭。
叶初阳察言观色，疑心自己是不是要求太多，惹人烦。她脸上倒还是淡淡的，很有职业打工人的觉悟。
“这几天可能都要麻烦你采购和做饭了。”某人一只手支起脑袋，索性更大胆些，“沈医生，你要不要拿纸笔记一下？”
“不用，我记得住。”
沈清圆看他这个状态，虽然谈不上活蹦乱跳，一时半会也不至于与世长辞，放下心来。
不过……做饭？
她不是什么洗手作羹汤的人，煮鸡蛋可以，挂面也弄过，其他的菜品就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
好在叶初阳吃得简单，大部分烹饪手段都是白水煮，撒点盐。
叶初阳收回手臂，重新躺好，表情又重新虚弱起来，“好了，沈医生，你去吧。我又有点晕了。”
呵，他又晕了。
已经懒得拆穿他，沈清圆带着手机下楼。
先在楼下的包子铺买了十几个包子和茶叶蛋、豆浆之类。他要的东西多，去超市采购蛮费时间的，沈清圆先把早餐送上来，免得某人真的晕了。
小超也有一份。
她自己那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消灭掉了。
等她再次下楼去超市，拎着一大堆东西气喘吁吁地上来时，叶初阳已经吃完了早饭，正拿牙线好整以暇地清理牙齿。
“二十三分钟。”叶初阳看了下手机，“沈医生的体力一如既往地好啊。”
做医生的，没点体力是不行的，尤其是骨科医生。沈清圆以前的同事大多常年有健身习惯，她也不例外。
不过，没想到健壮的体魄这次用在了替人跑腿听喝上。
做人嘛，还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呵，谢谢。”
“我还记得高三上学期的运动会，接力赛你跑得就蛮快。”叶初阳眼睛笑笑的，看着她-
学生时代的很多事，沈清圆都忘了。没必要记下来的，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都自动湮没在岁月的浮尘里。
这一件，她却记得。
《运动员进行曲》的背景音里，辰阳二中的操场上正在办运动会……
男女生穿一色的短袖翻领白T恤、藏青色薄款长裤，每人一个小板凳，以班级为单位坐好。
上午的太阳照到东南角，空气已经热腾腾。虽说入了秋，秋老虎的后劲格外足。
“用热血点燃激情，以运动致敬青春。”
主席台的音响里，传出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台上是于淼淼袅袅婷婷的身影，声音热情饱满，动作语言昂扬有力。
“为助力高三学子提升身体素质，释放学习压力，培育其拼搏奋进、团结协作之精神，增强班级凝聚力，营造积极向上的高三备考氛围，我校高三年级……”
班里有几个好事的男生在旁边议论：
“台上不是于淼淼吗？一打扮，挺漂亮的！”
“是啊，好像是。看不出来，人家还多才多艺呢！”
“那可不，我就说嘛，就她平常走路趾高气昂的劲儿，家境肯定不错。”
“那你敢不敢追她？赢得白富美，少走弯路二十年。”
“我可不敢。你行你上！”男生嘿嘿笑了两声，息了声。
坐在沈清圆旁边的宋婷撇撇嘴，只觉这群男生俗不可耐。
太阳一晒，人昏昏的。有的班级幸运些，分到的片区在树荫下面。
高三二班比较倒霉，一点树荫都没有。好在多数同学都带了书，有的是习题册，有的是小说、杂志，这会儿正好顶在头顶遮阴。
沈清圆头顶一张报纸，正聚精会神地做习题册。男同学的闲聊，她听不进脑子。
虽然高三才刚开始，一部分人已经开始钻研高考真题。这也不算什么，也有些天赋异禀的，从高一上学期开始就琢磨高考题。
中上游的学生们都卷来卷去，也不怪他们，氛围如此。
说是来围观运动会，实际参加项目的就那一小波学生，大多数人就是干看。
校方给的运动会主旨当然蛮好，不过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有相当一部分“好同学”只觉得是活受罪，浪费时间。
所以，运动会动员的时候班长挺犯难，真抓不到几个心甘情愿的，最后还是班主任出面，强硬地派出去了几个项目。
沈清圆没报项目。自然也没有人硬派到她头上。
氛围是很奇妙的，虽然刚分班，除了先前做过同学的那一小拨，大家谁也不认识谁，班主任却会对班上成绩好的那几个同学格外亲热和气。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宋婷有个踢毽子的项目，排在传统的田径项目后面，这会儿也不着急准备，就左看右看，观察周围人在做什么。
主席台上，于淼淼说了一堆，跟她搭档的男主持人说了一堆，几个校领导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还有运动员宣誓、奏国歌什么的。
终于运动会正式开始。
这一套流程下来，沈清圆已经做了一套数学题。她挺满意地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顺便张望了一下比赛进度。
最先进行的是传统田径项目。100米、200米这类的短跑一般是最精彩的，因为比赛时间短，赛况激烈，大家的注意力也比较集中。
因为隔得远，运动员的脸是看不清的，沈清圆勉强能看到他们后背贴着的“高三X班”铭牌。
发令枪一响，一群五颜六色的“小人”争先恐后，蜂拥着向前。
选手发狠蹿劲的叫喊，观众席的加油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本来无精打采的人群突然抖擞起来。
因为赛事比较激烈，后排很多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张望跑道。有人踮脚，有人伸长脖子，更后排的人怒斥前面的人挡住了他。
突然观众席“啊”一声，原来是跑200米的一个女生摔了。
“谁摔了，谁？”
“哪个班的？”
消息很快传过来，摔倒的女生是高三二班的。周围不约而同“哎”一声，有点丧气。
沈清圆还站着抻腰，周遭的人自然以为她也是看短跑比赛的。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关注她。
沈清圆耸耸肩，站累了，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溜个号，一会儿太阳更烈，不是玩的。而且她订阅的英语杂志昨天刚到，若是悄悄溜回教室，中午就能舒舒服服地翻一翻英语杂志……
至于赛况、本班摔跤的女生，沈清圆全不关心。她身上，好像常有这种置身事外的淡漠。
因为不重要，所以不关注。
这是种什么能力？好像有人叫“隔绝力”来着。
一个挺高瘦的男生小跑着过来。男生戴一顶藏蓝色鸭舌帽，因为逆着光，他上半张脸都遮在阴影里。
但是能看到他清晰的，弧线近乎完美的下颌线。
他从队伍前排插进来，一路往后快步走，边走边大声说道：“4X400米接力赛缺个女生，还有能跑的吗？”
原来刚刚摔跤的女生也报名了接力赛，她刚刚跑200米摔伤了腿，肯定不可能接着跑接力赛了。
能跑的早上场了，连宋婷这种自认运动废柴的，也勉为其难地报了踢毽子这类边边角角的项目。而且，临阵换将，都还挺懵的。
谁敢接这么个烫手山芋？
说是友谊第一，运动第二，一上场，就是比输赢，班级荣誉这种沉甸甸的东西压下来，就，还是有挺大压力的。
男生说了好几遍，从队伍前排走到末尾，还没有人应声。
时间很紧张。200米之后是400米，再之后就是4X400米接力赛。
高个子的一般都站队伍后排，沈清圆长得高，在倒数第二排。她预备着等这个找人的男生一走，就悄悄溜回教室。
这会儿，那个男生走到她旁边了，还是没人响应。
“同学，就你了。快点快点，来不及了。”忽然之间，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男低音，虽然在催促，却是很好听的音色。
几乎与此同时，那人稍稍弯腰，迅速拉起她手腕。
拉着就跑。
……
第34章 34
34
风在耳边呼啸，太阳好像更烈了。
沈清圆觉得整个操场，几千双眼睛可能都在看自己。
她挣了一下，手腕没挣脱。步子还是被他带得跑起来。不过一挣之下，那个男生不自觉缓了下来。
上一次，跟男孩子有肢体接触还是在幼儿园时代。小地方的人，很保守。
这个男生，真的非常鲁莽！！！沈清圆想。她很不高兴，很窘迫。生平好像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强拉着做什么事。
“同学，”男生转头看她，两个人视线对上，“谢谢你跟我过来。”？
不是你强拉着人走的？
这一眼，沈清圆算是看清楚了这个男生的长相。毫无疑问长得是蛮顺眼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
她初中那会看言情小说，就有个女作家这么措辞，当时只觉敷衍。现在却觉得相当得当。
视野这么晃，还能有高清的质感，其实挺不容易的。
可是行为可恶！稍稍有点眼熟，毕竟是一个班的，可能在什么时候打过照面。
“同学，实在找不到人，不好意思啊，为了班级荣誉，只好辛苦你了！”男生边跑边说，气息平稳。
“你叫沈清圆吧，同学？”他笑眼看了沈清圆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去看路。
沈清圆愣了一下，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她确实介绍过自己，挺低调的，公事公办，没想着惹人注意。
还有一年时间就高考了，她目的很明确，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学医。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完全不记得这个男生的名字。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一个班的。
实际上，同桌宋婷曾经在她耳边品评过班里的男生，说最后一排有个惊为天人的小帅哥，秀色可餐。名字嘛也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
当时，沈清圆正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头也没抬。
她只知道有机化合物可餐。另，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
“我是。”她没问对方的名字，不重要。既然推脱不掉，被硬拽着上赛场，跑就跑吧。“你放开我吧，我答应跑接力赛就是了。”
闻言，叶初阳果然放脱了她的手腕，慢慢的，还不是特别确信，生怕她一松脱扭头就跑似的。
放脱了手，沈清圆还跟着跑。男生转头的时候唇角带出一抹得意的笑意。
他没自我介绍，反正做同学的时日还长，沈同学总会知道他叫什么的。
皮肤略有一点拉扯的钝痛，不要紧，很快就消散了。沈清圆下意识活动了下手腕。
虽然一惊一乍，连跑带说的，沈清圆气息还算平稳。
叶初阳直觉地认为抓人抓对了。
这个小姑娘长得顺眼，个子高，宽肩窄腰，腿长。腿长就有些天然的跑步优势嘛，只要身体不是太废。
而且，他抓人之前，一眼扫过去，那些不愿意上场的女生，都自觉低头，多少有些不自在或不好意思。
只有她，淡定、悠闲、事不关己。
他那会就觉得：同学，你这个态度不对啊，热血还没点燃吗？就不能为班级荣誉尽点力？
……
大约十分钟后，沈清圆站在跑道上，微微蹙眉，一脸严肃紧张。她甚至没时间换运动服，当然，也没带运动服。
发令枪响——
为班级荣誉尽力的时刻到了。
沈爸爸有很好的健身习惯，沈清圆小时候常跟着老爸绕着小区跑步，后来上了高中，功课一多，就不太跑了。但是底子还在，这是幼功。
当然也不至于有运动员的天赋，只能说还行。
沈清圆跑第四棒，这原本是摔跤女生的位置。
每一棒的队员分配是定好的，也各自需要不同的技术支撑。
比如负责第一棒的运动员，要反应灵活，起跑迅速。第二棒跑的距离最长。第三棒跑弯道，要弯道技术好的运动员才行。
至于第四棒，最需要速度和好的心理素质。
紧急抓个人来换上，大家其实没指望接力赛能拔得头筹。不过既然被摆在这个位置，也就想尽全力去跑。
起码把自己的那部分做好。
沈清圆是这样想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四个人其实之前并没打过配合，谈不上默契。管他呢，跑了再说。
跑道两旁的观众疯狂加油。
接力赛很具有观赏性，交接棒的过程又特有悬念，很能调动观众情绪。
400米，一分多钟，心跳加速，有一瞬间，沈清圆感觉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脑海之外。
她闭上眼睛，静了静心。
跑第一圈的是叶初阳，他反应能力不错，起跑和交接棒都做得很麻利。这为后面的人赢得了先手优势。
等到第二棒和第三棒跑完，二班排名在四五名的位置。
这个位置还有上升的空间，搞好一点，说不定能拿个奖牌。
拿到接力棒的时候，沈清圆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从一种事不关己的观望态度，到在跑道上奋力奔跑，心态的转折几乎是瞬间完成的。
争强好胜刻在沈清圆的骨子里。只要把她摆在赛道上，她就会咬牙出全力——相当适合进社会做牛马的特质啊。
她暂时在第四名，余光可以感到后面的人在加速。
忽然之间，她前面跑第二名的男生掉了接力棒。
人群“啊”一声低呼。
这是个机会，眼睛已经瞟见了，身体还在惯性地奔跑。
过终点线的时候，沈清圆感到喉头腥甜，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她的第四棒结尾时堪堪反超了先前的第三名，跑到第二名。至于原本的第二名，在掉棒后彻底失去优势，成了倒数第二名。
欢呼声鼎沸。
依稀记得，转头的瞬间，沈清圆瞥到倒数第二名脸上的沮丧。
人生处处有深意。多年以后，沈清圆才忽然想起这一幕的深意。
占先手优势的，或倒霉，或失误，一个不留神，瞬间就失去优势。在名为“人生”的铁轨上，永远地落后了……
那么，愿赌服输吧！-
快到中午十二点。
沈清圆把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超市的鱼看起来不太好，只买了牛肉和虾。”
套间有个岛台，可以做点简单的快煮菜，只是没有吸油烟机，最好不要煎炒烹炸。
沈清圆蹲下身，打开橱柜看了一下，电磁炉、刀具、碗筷都有，倒是多少有点生活气息。
“你自己还做饭？”沈清圆边说边把电磁炉拿出来，问完才想到要动手也是小超吧，大明星应该不会亲自做饭。
“做啊。”大明星在床上懒懒地应一声，“有空的时候，自己搞一搞。有时候晚上太饿，就稍微弄一点吃的。”
这个“稍微”也就仅限于煮个白水蛋，弄点菜叶什么的来吃。晚上吃碳水让人沉重。
吃了早饭，休整了几个钟头，他精神好得多，心情也可以，没再继续装虚弱。
沈清圆哦一声，没太在意。
她把抽屉里的围裙拿出来，展开，穿戴好。虽然没做过饭，样子得像那么一回事。
“有什么要求？”她问。
“少油少盐，尽量不放调味品。然后，好吃一点。”
沈清圆愣了一下。她以为的好吃是调味品堆出来的。而且煮肉的话不放调味品，确定不腥？
她这一愣落在叶初阳眼里，有可疑之处。
“怎么，没把握？沈医生，你不会没下过厨吧？”
沈清圆实话实说：“没有。”
漫长的学生时代都是吃食堂，后来工作了，也是吃食堂。加班太晚，就点外卖。泡面、饼干之类的方便食品也吃过不少。
出租屋里不开火的厨房光洁如新，房东一向非常满意。
他像发现新大陆，有点兴奋起来了，“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沈清圆不会的东西。”
这话说得，怎么听着像是赞美呢。好像曾经被万众敬仰和膜拜的英雄人物忽然被发现有些道德瑕疵，也是个普通人呢。
“我不会的东西当然有很多。”沈清圆淡淡说，“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保持谦卑吧，年青人。
叶初阳微微一怔。
虾在冰箱里冷藏了几个钟头，又离了水，已经苟延残喘。
沈清圆从橱柜里找了把剪刀，左手两个手指夹起一只虾，下剪刀去剪。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隐约记得老爸处理虾是把头剪掉，再把后背的虾线扯出来，干净利落，十分迅捷。
剪刀慢慢靠近虾头，剪上虾壳的那一瞬，那只半死不活的南美白对虾忽然一挣，头部的额剑划过沈清圆指腹。
沈清圆啊一声，条件反射地松开手。
那只虾跌进水槽，活蹦乱跳了几下，简直是回光返照。
“怎么了？”叶初阳一个机灵坐起来，长腿一跨，迈下床。
他没穿拖鞋，虽然地上是铺地毯的，可以光脚走路。但叶初阳有洁癖，不太相信地毯的清洁程度，一向是穿拖鞋的。
“没事。”沈清圆看了一下手指，伤口很细小，轻微出血。她在水龙头下冲了下伤口，很快血就止住了。
这种程度的伤口，连创可贴都不必用。
说话间，叶初阳已经凑上前，“受伤了？哪里？我看看！”他心提起来。隐隐作痛的老腰已经不是重点。
语气好像有点过分着急吧。沈清圆在他眼前晃晃受伤的手指，“没事了。被虾划到，只出了一点血。”
他再走慢一点，伤口都能愈合了。
手指在晃，他很自然地抬手，握住她半个手掌。固定住。
这个动作……好像过分亲密了。
沈清圆微微僵住，发怔，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她多眨了两下眼睛，重心下意识往后移。
叶初阳定睛一看，确实不严重，他松了口气。
果然，第一次下厨的人笨手笨脚的。叶初阳微微蹙眉。
“算了。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弄吧。”他看起来似乎不悦。
笨手笨脚？这个词，沈清圆不太经常听到。刚到医院实习的时候，带教老师说过她。
不过这种话几乎是带教老师们的口头禅，每个实习医生都要经历一番这样的枪林弹雨。沈清圆听到的频次绝对算少的。
沈清圆把手收回来。做厨子她当然不擅长，又没受过专业训练，最重要这还不是她的工作范围。她一向很有边界感。
“你确定？”沈清圆挑眉，她当然乐得做甩手掌柜，视线落在对方腰部，“腰还是不舒服吧？”
“做个饭而已，一会儿工夫。也不能一整天都待床上。‘危险’的活儿我来。”
他在“危险”二字上加了点阴阳怪气的语调，“要是你这双手伤了，以后不能动手术了，我可担待不起。当然，还得麻烦沈医生给我打打下手。”
沈清圆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下。她要是真残废了，他的确得负一点责。毕竟是雇佣关系嘛。不过不至于赔不起钱吧？
“好。我打下手。”沈清圆退位让贤，很干脆地道。
水槽里的虾有六七十只，处理起来且费一点工夫呢。
沈清圆弯腰，从橱柜里拿了一把小巧的水果刀，也捞了一只虾在旁边摆弄。
“你当心啊，别再扎到手了。”他絮絮叮嘱。
气氛温和安静，两个人各忙各的。
时间忽然流淌得慢下来。好像……叶初阳蓦然发现，有点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第35章 35
35
是一种少有的生命体验。这些年，他多数时间在剧组拍戏，每天辗转在不同的场景和故事里，少有这种安定下来的时刻。
要记下来，以后遇到相似的场景，可以调度出这份感觉用于表演。
心情一下子特别好。
想起刚毕业那会，他在蓟城跟人合租了个小房子，那会儿到处试戏、偶尔跑跑龙套。
工作不多，为了省钱，开始学着做菜。
其实他也不是很擅长处理虾。虾很偶尔才吃一回，贵。
“以前我也什么都不会做，毕了业，生活所迫，才慢慢开始学做饭。”叶初阳闲闲聊起当年的窘迫，“其实那会也不觉得苦，反而觉得挺新鲜的，想着以后拍做饭炒菜的戏，不至于像个没下过厨房的生瓜蛋子一样……”
现在想来，有点忆苦思甜的意思。因为有了后面的成功。
沈清圆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虾收拾得差不多，叶初阳转头看了沈清圆一眼，视线落在她前面的白色大理石岛台上。
那上面是一只虾的……各个部分。
两对触角、大颚、两对小颚、三对颚足、五对步足、六对尾肢，以及小小的，颜色和形状各异的内脏……
被解剖得明明白白。
怎么看着有点瘆得慌呢……
“你……在干吗？”叶初阳虚弱地问。
沈清圆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来，看着他的眼睛，说：“要了解某种生物，最快的办法就是解剖一下。不过刀不太趁手，也太钝。”
“哐啷”一声，她把那把水果刀扔到一旁。有点嫌弃。
“……”
恐怖片里几个碎片意象配合着刺耳的音效，在叶初阳脑海里闪现了一两下。阅片无数就是有这种烦恼。
叶初阳嘴唇发颤，心头打一个突。停顿了几秒，他喉结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就，突然，不太敢让她了解自己了。
“看来这是一只雄性。”她刀尖戳着某块残肢，专注地扒拉两下。
这都能看出来？
“网上说，雄性对虾第一腹肢有小分支，雌性没有。”
沈清圆若有所得，大手一挥，把台面上的东西清理了，除了白嫩的虾肉，其余的都扔在角落的垃圾桶里。
同为雄性的某人缓缓转过脑袋，盯着手边那盆处理好的对虾发呆。
眼观鼻，鼻观心。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好像从学生时代开始，沈清圆身上就有这种气质了。
现在……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两个人忙活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弄好了白灼虾、黄瓜炒鸡蛋、菠菜炒牛柳三个菜。
另有一大盘果蔬沙拉。
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三个人，一病一残，加上沈清圆在厨艺领域完全是零帧起手。能弄出这几个菜，相当不容易了。
叶初阳扶着腰，咂摸了一下，感觉自己有点自讨苦吃的精神。
坦白说，苦中有那么一丝丝甜吧-
午饭的味道其实还可以。
她对食物的要求一向不高，新鲜就好，这么多年食堂吃下来，有点无欲无求的感觉。
沈清圆给小超送了一份，剩下的，她跟叶初阳两个人都吃掉了。
确切地说，是她吃了三分之二。
叶初阳还是老样子，吃得慢慢吞吞——他说这样可以减少热量摄入，利于消化，blabla。好像有个韩国女艺人一口饭要嚼150次的。
沈清圆看得心烦，一个大男人，吃起饭来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不痛快。
不过存在即合理，尊重。No judge。
沈清圆吃完饭，那会儿叶初阳还没吃完。她想着回房间看资料，道：“我先回房间了。碗筷你放在水槽里，我晚饭前会洗的。”
沈清圆站起身。
“等一下。”叶初阳不知哪根筋搭错，好像有些丝丝缕缕的牵念似的，并不想她现在离开。
而且，难得小超不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氛围这么好。
好像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情侣、或是暧昧期男女喜欢做的事。
做什么好呢？想了一会，叶初阳不觉失笑，太久没谈恋爱，都忘了约会应该干点啥。吃饭、逛商场、看电影？
饭刚吃过。走路多的也排除。毕竟客观条件不允许。
就剩一个选项。
“怎么？”沈清圆转头看他，等了十几秒都没见下文。不禁微微蹙眉，透出不耐，“我还有事，你快点说。”
叶初阳扬眉，“看电影。我想去看个电影。你陪我去吧，沈清圆。”
他这样说，一抬眸间，跃动的神采飞扬像极学生时代。
那会儿他俯视着她，半笑不笑地说“同学，就你了，快点快点！”“为了班级荣誉，只好辛苦你了！”
言犹在耳。
“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她照样没那么感兴趣，脸上有种淡淡的死感。一点不活泼，一点不生动。
她还有很多理由推搪，比如他的腰伤最好躺着静养，比如小超还独自对抗着病魔——可怜的小超。
不过，估计就算说出来，他也不会妥协。
28岁的叶初阳，跟18岁的叶初阳一样，虽然外表更温和内敛些，但骨子里有种想做就立刻去做的果决和霸道。
他迈前一步，一手插兜，稍稍倾身，盯住她：“沈医生，我记得你的劳动合同里规定，你每周提供服务的工时不低于40小时。好像一直不太够啊……”抓到她痛脚，叶初阳有恃无恐。
痛脚的确是痛脚。
“好。我去。”沈清圆侧过头，冷淡道。
走之前，沈清圆又去查看了一下小超的状况。
退烧了，整个人虽然还是无精打采的，但比上午的时候好一些，中午的饭菜也吃了一半。
到底是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小超跟他们拍胸脯表示：一定坚强抵抗病魔，撑到他们回来-
最近的商场在五公里外，两人打车过去。
沈清圆很废，不会开车，也没有兴趣学驾照。叶初阳虽然会开，但他的车粉丝和狗仔都认得，被人尾随不是稀罕事。
他想要隐私。
叫网约车这些碎活当然落在沈清圆头上。
他们坐电梯直接下到车库，从车库出去，再绕到酒店附近的一条街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两眼戴着黑框眼镜、黑色口罩、鸭舌帽，全副武装的男乘客，实在没有任何有效信息可供探索，也就见怪不怪了。
沈清圆微微蹙眉，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号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什么。
叶初阳挑眉，“写什么呢？”
“今天的花销，记账来的，等月底一并报销。”沈清圆没抬头，继续写写画画。
“账本给我。”
沈清圆没动弹，抬头看他。
“得核对一下吧。沈医生。”
好像双方无甚信任基础啊，沈清圆动动嘴唇，欲言又止。她把记账本给他。
他翻开瞟了几眼，龙飞凤舞的字体，独属于沈清圆的手迹。
学生时代，她字写得要工整些。叶初阳记得她在黑板上解过复杂的数学题，作为一种标杆式的示范。
这双手应该写医学诊断书或者计算弹道，现在却只能做这种鸡零狗碎的小账。
“哦，很清楚啊，沈医生。”他敷衍着说，把笔记本还给她。脸色似乎不太高兴。
其实沈清圆学生时代一直有记账的习惯。她家境不过中等，体制内的父母给她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生活。不过父母的收入摆在那里，生活上，大体还是朴素的。
十秒钟后，沈清圆的微信里收到一笔五位数转账。
叶初阳把手机放回口袋，“报销什么的太麻烦，你直接从里面扣吧，不够再跟我说。”
叶少爷可能对现在的物价欠缺了解，不过买一点菜，叫个网约车，一会儿再买两张电影票，可用不了这么多。
懒得拉扯，沈清圆弯了弯眼睛，以示见钱眼开。点了收款-
因为是工作日，影院的人不是很多。叶初阳颇觉庆幸。
有两部电影备选，叶初阳觉得都可以一看。
一部是进口动画电影，说是大师的收山之作，叶初阳一直是这位大师的粉丝，肯定要看。
另一部国产爱情电影据说是暑期档的黑马，口碑不错，说是拍得特浪漫唯美，俨然有成为新锐导演代表作的潜质。
叶初阳抱着学习的态度，认为也值得一看。
如果是他一个人来看，毫无疑问先选那部动画电影。不过……毕竟有个女孩子同行，或许她会愿意看爱情电影。
他问沈清圆选哪一部。
“动画片吧。”沈清圆瞟了一眼手机屏幕，随口道。真奇怪，不是你想看吗，干吗问我的意见？
“你好像对浪漫过敏啊。”叶初阳唇角一抹淡笑，“买票吧，动画片。”
沈清圆一脸懵，过了几秒，问：“还要什么，爆米花？饮料？”
“矿泉水。”
沈清圆去前台买了票，又买了一大桶爆米花，一大杯可乐，还有矿泉水。抱着这些回来的时候，像满载而归的女屠户。
这个身影映在叶初阳的镜片上，有点滑稽，有点好玩，他被逗笑了。
“做医生的，倒是一点不拒绝垃圾食品。”叶初阳默默吐槽。
“偶尔吃。一点不吃，活着也太没意思了。”
沈清圆一年也就看一两场电影，垃圾食品就是这会儿吃的，要不然，人生也真无趣了。
每次叶初阳挑起话题，沈清圆倒是句句有回应，只是相当简短。有问必答，不问不答。
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两个人隔着两个座位坐着等，是沈清圆主动拉开距离的，她可见识过某人的人气。
被拍到放到网上之类的麻烦事，她可不想被牵扯进去。虽然跟他只是工作关系。
其实买票的时候沈清圆也纠结了一下，位置应该分开一些。不过没有特别好的位置了，凑合一块儿坐吧，最后还是买了相邻的座位。
她一籍籍无名小人物，内心戏不必太多吧。
提前十五分钟就开始检票，在休息区稍坐了一会儿，两个人就跑去检票了。
沈清圆有意落在后面，跟叶初阳之间隔了两个人。
叶初阳回头张望一眼，检过票后放缓步子，两个人一先一后地进了电影院。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定。
电影开场，座位上方的光一下子暗了。
“你还挺注意保持距离啊，沈医生。”他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带点叹息，又带点得意，“不好意思啊，谁让我这么受欢迎。”
沈清圆稍稍侧转脸。
叶初阳摘了口罩，帽子还戴着。荧幕上反射过来一点微光，明暗交界，反而清楚映出他侧脸的棱角轮廓。眼是秋水一泓，鼻是名山高耸。朱唇轻启，声色不动地撩拨人心。
若说十年前的叶初阳已经初具美人轮廓，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
十年过去，别人是一日甚一日地沧桑油腻，他却大大进化，风情不减反增。眉梢眼角、一颦一笑，简直多媚近乎妖。
温热的男性气息拂在她耳朵、颈间，带着淡淡古龙水的香味。
周围很暗。
沈清圆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第36章 36
36
医生这一行，高矮胖瘦、老弱病残，见得多了，对人体也就有点麻木。
人类有机体设计精巧，又或多或少产生故障。有些可以修复，有些永远失去机能。
多数其实不可修复，人类已知的疾病中，能治愈的是少数。少之又少，奉作成功案例。格外增强普通民众对医学的信心。
有若干机能的有机体，皮囊不一，脆弱颓败时，一律失去光鲜，急等着医生妙手回春。
沈清圆的确不太能经常见到眼前这样的皮囊。光鲜、蓬勃，充满雄性魅力！
简直心波荡漾，小小地惊悸了一番。
她自认不是爱犯花痴的那一类人，不然学生时代也不会对孔雀开屏，小有姿色的小男生们无动于衷，可能人会变，最近又委实太闲。
闲了嘛，就想找个男人玩一玩。宋婷说的。
到底是女人，又不算老。荷尔蒙作祟，该死的，无理智可言的有机体。
她呼吸微微急促，但掩饰得很好，表情岿然不动，两只眼睛死盯着眼前的荧幕。
只有手指——叶初阳坐她左边，离他距离远的右手手指不自觉用力，捏牢了装满爆米花的纸筒。
脑子有点乱-
动画电影片头出完，沈清圆想起把爆米花往左一挪，“吃？”
巧克力和榛仁咸蛋黄味的五五分。
都挺诱人的。
叶初阳有这样的身条儿可是得益于十年如一日的自律，一旦开了口子，对垃圾食物的渴望就如洪水泄闸了。
“不了，你吃吧。”他摆摆手。
沈清圆乐得独享，咯吱咯吱，翕动着小嘴，在黑暗里默默且不间断地吞吃，宛如贪婪的仓鼠。
这个人……还真是让人分心啊！以前看大师的作品，叶初阳都十分专注，无一例外。
叶初阳斜眼瞥她，她吃一会爆米花，又灌一大口可乐，腮帮鼓鼓，太像啮齿类小动物在腮帮子里囤积食物。
就，有点可爱。
大约感觉到他的目光，沈清圆转过头去看他，探询的目光。
被发现了。
叶初阳没话找话，“呃，爆米花。”
爆米花放在沈清圆的右手边。他伸手过去。
这家影院SVIP的座位很宽大，叶初阳低头、侧转倾身，加上手臂的长度，左手才摸到爆米花筒，手指伸进去，夹到两颗爆米花。
这个距离，比刚刚他附耳跟沈清圆说悄悄话还要近。
一瞬间，他的脸几乎要蹭到她鼻尖。
又是那个味道，某种沈清圆不知道名字的香水，加上独属于他的男性气息，比刚才的味道更浓郁。
冒犯、侵袭，新鲜、热情、突如其来，几乎逼停了她呼吸。
但，好像……不那么反感。
像两只陌生的小兽，忽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同类，试探着嗅嗅闻闻，在警觉和好奇之间左右横跳。
鬼使神差的，叶初阳维持住这个超近距离的动作，含着眼睛默默看她。
五官都放大了，眼里的波光一闪一闪，是反射荧幕的光。
轮廓还是那么好看。
十年前是少女的清秀骄矜。
现在，眉眼舒展，鼻梁高挺，是那种很大气的五官。
他喜欢他鹅蛋脸上添的几分丰腴成熟。实在看腻了圈子里弱柳扶风的女明星，丰肥一点，相当顺眼。
或者说，因为是她沈清圆，所以什么样子他都觉得刚刚好。
那双眼，因为有荧幕的反光，像天幕上小小的星星闪烁。
跟十年前不同的是，再次见面，他在她眼中感到一种类似迷茫和黯淡的情绪，一种黑色的，幽暗的，下沉的力量。
一度怀疑，是什么这样强悍，可以把曾经的天之骄女沈清圆拉下来。
他还在探究，不想太惊动她。
两只小兽视线对上，在非静止画面里静止了不知道几秒。视线下移，落在她微微张开、柔软丰润的嘴唇上。
气氛不太对。
一只开始警觉。
一只继续好奇。
相当近，不太有这样好的机会，非分之想在蛊惑血气方刚的男人。再努把力就能一亲香泽……
十年前，人家小姑娘的手拉着就跑。十年后，大姑娘亲完就跑？现在腰不好，不良于行哟。
事实上已经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和身上淡淡的香味。
还是那个在西湖边上闻到的玫瑰花的香味，大约来自面霜或头发。
相当蛊惑！
喉结滚动，紧张得心突突跳，叶初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嗝——”
可乐嗝相当莽撞地打破了悬而未决的氛围。可乐的味道随着二氧化碳“咕嘟”窜上来。
眼睫轻颤，气流让叶初阳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沈清圆有点窘，抬手遮住嘴巴。
两个人同时回过神来似的挪开眼睛，眼神交错。重新寻找焦点。
很尴尬。
一个讪讪说：“你不是说不吃？”小小地抱怨，“呃……我是说爆米花。”
另一个笑笑的，没皮没脸地说：“看你吃，感觉应该挺好吃的，尝尝看。”
沈清圆把爆米花筒移到两人之间的扶手杯托上。
他是真的尝尝看，只吃了几颗，味道当然挺好的，糖分让人愉悦。
然后住了嘴，注意力重新回到电影上。
大师的收山之作果然画面精美，每一帧都可以单独拎出来成为一幅杰作。
叶初阳收了神，注意力渐渐被电影吸引。
等到剧情告一段落，他斜眼瞥了下邻座。这一看，眉毛不觉扬起来。
沈清圆斜倚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嘴巴微张，呼吸匀称。她左手手背搭在自己大腿上，还虚虚地抓着两颗爆米花。
电影不过开场半个钟头，她就睡过去了？
不至于这么无聊吧？其实故事挺舒缓的，娓娓道来，虽然情节不那么激烈。
这样想着，看着她的睡姿，叶初阳不觉莞尔。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沈清圆睡着的样子。
第一次是在天台醉酒，跟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校园时代的印象里，她多数时候都很精神。高三课业繁重，学生们忍不住抽空打个盹——当然，也有个别整日昏昏沉沉的。
她不一样，因为个子高，坐中后排的位置，腰背笔挺，好像永远神采奕奕。永远做好随时站起来，回答提问的准备。
睡着的沈清圆，怎么形容呢？
有点温柔的样子——当然，她本来也不凶神恶煞的，只是身上有种少女时代延续至今，且更加炉火纯青的高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现实社会中，有些人会觉得这种人很难接触，有些反而会好奇，想要更多地探究。
也好像有点呆呆的，毕竟关上眼睛这扇心灵之窗，别人也就无从判断她是否有八百个心眼子，IQ超过120。
可是，太聪明的人在某些方面，又有些出奇的笨拙。
比如，一根筋。
比如，把自己的人生和这个世界想得过于可控。或者完全相反，走另一个极端：早早看透这世界真他妈不可救药！
过了一会，沈清圆那个睡着的倾斜姿势随着入睡的加深，身体渐渐不可平衡。脑袋带动肩背向右缓缓滑动，眼看就要歪到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大叔的肩头。
大叔尚未察觉危险/艳福即将从天而降……
在一个动态的镜头中截取静止的一帧，延长静止帧的时间，这种粗浅的蒙太奇手法在影视作品中屡试不爽。因为人们往往会发现，静止相当有张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及时制止了她-
叶初阳尽量轻柔地托住沈清圆的右半边脸，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她捞到自己那边。同时对终于有所反应，扭过头来张望的大叔报以歉意微笑。
——光线这么暗，大叔应该不会发现他是谁吧？
算了，不重要。
这个世界上不认识他的人多了去了。
脑袋无处安放。
算了，这种时候，男人总是要牺牲一下的。借个肩膀给她靠靠。
叶初阳歪了下肩膀，调整姿势，轻轻地把她的脑袋靠上。
做完这些，她竟然还没醒。
果然是沈清圆，做什么都很投入。也可能是因为他动作够轻柔，肩膀够沉稳。
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看电影-
沈清圆恢复意识的时候，电影已经放到很后半段的位置。
入睡前，好像记得电影里有一群圆头圆脑的小精灵跑跑跳跳，然后，眼皮打架，她一头撞进了梦乡。
这半年来睡眠一直不太好，白天精神不济，看个电影都能瞌睡过去。
本来换了个环境，指望睡眠能好些，酒店的床还是有陌生感，睡不很实。电影院里黑沉沉，二氧化碳浓度高，倒是很适合睡觉。
缓缓苏醒的沈清圆很快意识到，自己歪着脑袋枕在了某人肩膀上。
好像……还流了口水。
沈清圆抬起头，悄咪咪抹了一把嘴。
脖子歪的时间久了，不太舒服，她揉了揉后颈，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叶初阳。
他视线留在电影幕布上，很专注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不小心睡着了。”
至于怎么歪到人家肩膀上，还睡了好大一会，大约只能用无意识状态的巧合解释了。
小幅活动了下被压麻了的右肩膀，叶初阳扭过头，稍稍倾身，看着沈清圆，在她耳边低声道：“沈医生，靠在我肩头午睡，可是九亿少女的梦。”
第37章 37
37
说完，叶初阳小小地羞耻了一下。
这种话真羞耻啊，他一个演员朋友公开这么说过。单是这几个字滚过喉头，都让人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大病。
他没大病，就剽窃来着。
闻言，沈清圆一脸问号：他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
因为压低声线，他嗓音有点烟嗓的意思。沈清圆想起前几天在路边看到一只瘦瘦的梨花猫。
它被关在笼子里，叫声就是这样的，烟嗓，一点不夹子音。表情也不太耐烦。
“我不是故意的。”沈清圆赶紧补了一句，“而且我也不是少女，我是妇女。哈。”
又默默嘟囔一句：“九亿少女都没别的事好做？”
妇女同志把注意力重新挪到电影上，不能对不起电影票钱。
烟嗓小猫也转过脸去看电影，眼睛笑笑的。
撩是撩了，不算得逞吧。看来还得努力，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这个动画电影，前半段好像是个少年的成长故事，后面开始奇幻了，进了一个异世界。
鸟脸人身的怪物忽然冒出来，把沈清圆吓了一跳。
可能瞌睡的时候错过了不少重要镜头，沈清圆不太能get到这个故事。
立意什么的，她刷到过宣传稿，故事的创作是基于作者对早逝母亲深切的爱和思念。
要有很深的执念吧，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才能幻想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年轻一代多数恐怕还没有这样的人生体验。
象征太多，也迂回，有点在猜谜的感觉，也就稀释了所谓的泪点。
不过，不考虑观众是否能共鸣，能这样随心所欲地自我表达，实在是创作者最理想的状态了。
电影结束，叶初阳重新戴好口罩。两个人等其他观众走完，才站起来往外走。
上次看电影好像是前年春节的事儿，沈清圆想起来。她发现自己实在是个没什么文化生活的人。
以前忙，不觉得。真空下来，发现自己除了工作，其实没什么爱好可以打发时间。这对现代人来说，相当不可思议。
两个人落在人群后面，叶初阳忽然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呢，沈清圆？”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电影的名字就是这个。
沈清圆停了步子，她眼光黯了一下。
这个问题，要是拿来问少女时代的沈清圆，她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考上最好的大学，念医科，将来做一个好医生。
有章有法，条理清晰。
一步一步来，只要够努力，目标明确，实现理想总归不是问题。
十年之后，在沈清圆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考虑自己想活出什么样的人生。反而比较能共鸣电影里异世界坍塌的部分，好像暗合了一些隐秘的黑色幻想。
“我已经不想这种问题了。”沈清圆转头，看着叶初阳的眼睛，笑了一下。
她眼睛是暗的。正好背对着光，整个人也是暗的-
沈清圆在辰阳的卧室朝西，日落的时候，窗外的夕阳照进来，一束金色的光打在墙面上。
从漫长的午睡中苏醒，她昏昏地躺在床上，盯着那束即将黯淡下去的光，想着——
世界今天毁灭了也不错啊！-
沈清圆没回问对方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一个在现实世界中如鱼得水的人，恐怕不会有这种困惑。
只要注意公众形象，遵纪守法，不瞎作死，他的人生应该会持续高歌猛进，一个成功接着另一个成功，将他稳稳地托在上流社会的云端。
商场四层和五层是饮食区，叶初阳吃过其中一家沙拉专门店，感觉食材还可以。离开前，特意带着沈清圆过去打包了一份烟熏三文鱼沙拉。
“沈医生，你吃什么口味的？”
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想活出什么样的人生？想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人群中只有相当少的一部分人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希望和梦想是很折磨人的东西。
沈清圆指着一坨绿色的泥状物，这个最显眼，“就这个吧，来一份。小超吃什么口味的？”
“哦对，还有他。”叶初阳一拍后脑，怎么把这哥们给忘了呢。“小超倒是什么都吃，不挑食，比较像野猪。随便选一份就好了。”
“……”
店员打包好东西，递给男士。
沈清圆扫码付款，三份沙拉加起来竟然两百多块。一看价签，原来是百克的价格，小小的字，不注意真看不清楚。
现在打劫这么文明了啊！
“怎么了？”叶初阳问。
“哦，没什么。”
沈清圆很踊跃地抢过包装袋拎着，她是真拿自己当临时助理了，相当敬业。
两个人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下午四五点了。
沈清圆去看小超。
小超退了烧，胃口恢复一些。只是看着没精打采。不过他对沈清圆看的电影很感兴趣，追着问了好几句。
“阳哥倒是很少去电影院的，想不到今天这么有兴致。咍，没被拍到吧？”
“应该没有吧。他戴着帽子口罩，等熄了灯才进去的。”
沈清圆是生面孔还好说，不用捂得太严实。叶初阳的粉丝大多认识小超，一起出门，只要不是公开活动，连他也得武装起来的。
“哦哦。辛苦你了沈姐，本来这都是我的活。”
“不客气啦，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再好好休息几天，等病好了再工作。”
……
沈清圆有点累，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把沙拉留给小超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原来光是陪人吃喝玩乐，也挺累的。无怪乎有专门的陪游职业。
好在晚上不必给叶初阳做理疗，人家明确表示过了，在电影院的按摩椅上按得挺不错的，今天可以省掉。
——说不定哪一天，叶初阳头脑一热，弄一把按摩椅回来，她就可以立刻卷铺盖走人了。
莫名有危机感的沈清圆立刻决定，还是得端正工作态度，任劳任怨，多苟一阵，攒几个钱再说。
沈清圆软脚虾一样躺在床上，四肢摆一个“大”字，眼睛盯着天花板。
好像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心累。
她被那个问题累到了。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呢，沈清圆？”
言犹在耳。
真奇怪，小学时代，梦想是很清晰的。一多半的同学选科学家、宇航员、老师、医生。都受人尊重，对人类文明的进程有颇多贡献。
年岁越大，所谓的梦想反而不清楚了。只是按部就班地过日子。工作最好稳定，太累和太闲好像都不太妙。
街头随便逮一个人，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中彩票特等奖这种答案可能拔得头筹。
最好是天才，少年成名固然好。最好也有发财命，中年来一笔横财。再不成，指望儿女成龙成凤，老子足可骄矜。不成，再生好了。反正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混混沌沌地过日子吧。有点指望，又别抱太大指望。至于小学时代的梦想，童言无忌，谁还记得那玩意儿？
嘿嘿-
躺了一会，沈清圆想起那死贵的沙拉还没吃，翻身爬起来，先去冲了个凉水澡。
出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沈清圆拿起手机。
顺手从床头柜的烟盒里抽了根女士香烟，点着。
她走到阳台。是一方很小的阳台，把推拉窗关上的话，烟味不会浸在织物里。
对着窗外的街景缓缓吸了几口烟，沈清圆才解开手机指纹锁。
是一条新的微信信息。叶初阳发过来的。
叶初阳：休息了？
沈清圆：还没，有事？
叶初阳：我在想你今天说的那句话。
沈清圆：什么？
过了一分钟，叶初阳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沈清圆，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如果连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未免太可惜了。”
沈清圆对着屏幕苦笑。有一句话叫：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放在这个语境最合适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过去的你，一定为了自己的梦想非常努力。还不到终点线，还有时间，别太快认输啊，沈清圆！”
语音到这里结束。
风吹着她的头发。沈清圆吐了个烟圈，就着窗台上的烟灰缸揿灭剩下的半根。
半晌，她又点了一下语音，重新听了一遍。
叶初阳的声音其实很好听，第一次听他唱歌是在学校的中秋节文艺演出上，他唱了一首黄征的《奔跑》，引得全校绝大多数的小男生和小女生疯狂尖叫。
印象太深刻。连沈清圆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记住了，以至于多年以后，还能从记忆深处捞出来回味。
现在想来，能做明星的人，大多早早显示出自己过人的魅力。偏偏她沈清圆当年没什么眼光。
她没想到有一天会跟叶初阳有新的因缘际会，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样一番话。
沈清圆透过窗户，看了看远处的夜景，暗黑的底色上缀着的是红黄蓝绿的人造灯光。底商的霓虹更密集，不同字体、颜色、大小，乱糟糟地杂在一起。
一样的毫无美感可言的夜景。她没觉得厌烦，心里有种奇突的安宁。
她回复他，在对话框里缓缓打字：谢谢你，叶初阳。
好像，最破败的庙宇里，让所有人失望的粗笨泥塑，仍有一个小小的虔诚跪拜的信徒。
第38章 38
38
沈清圆尝了口沙拉，味道还挺不错的。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一想，活着也是有好处的，真驾了鹤，这一口立马就吃不上。啧啧。
这时候，宋婷的电话打过来，问沈清圆最近过得怎么样。两个人闲聊了几句。
宋婷最近相了个亲，谈了一阵子，所以比较有素材。
“沈清圆，我跟你说，恋爱还是得早谈，这会儿老大不小，奔着结婚找对象，恋爱谈起来就不是那个味儿。”宋婷有小小的惆怅。
据她说，跟相亲对象两个人按部就班地约会见面，周末看电影、吃饭、逛公园。反正辰阳就那么一点大，东逛西逛，很快就逛完了。
两个人都抽出时间，向共同的目标努力，不能说不用心吧。
沈清圆玩着勺子，问：“你没看上人家？”
“也不能算看不上吧，体制内，已经升了副处，挺稳定的，经济条件也可以。拿到相亲市场上，算我高攀了。”
沈清圆挑起半边眉毛：“那，是长得不帅？”
女生抱怨没有恋爱的感觉，十有八九是男主角外形不尽如人意。对着叶初阳那张脸，就算手拖手轧马路，吃路边摊，逛两元店，女孩子都能心潮澎湃。
18世纪的女人或许嫁汉为吃饭，本世纪的女人经济情况大好，已经能愉快地惠顾知情识趣的美男。
“长得不能算不堪入目。公平地说，其实还可以。”宋婷颇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不过中等姿色，要求一顶一的美男相配，有点过分了，“当然了，跟叶初阳那样的帅哥没法比。”
怎么聊到他身上？沈清圆心头打个突。
“叶初阳就这么招人喜欢？”
“咍——”宋婷有点娇羞的意思，“帅哥谁不喜欢，何况人家现在富可敌国哟。不过，我也知道我不配嘛，就欣赏一下，跟看艺术品似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艺术品就应该亵玩一下。沈清圆嘴角上扬，笑了一下，“知道了，不带情欲的喜欢，很纯粹。”
“还是你们搞医学的用词直接。”
宋婷大学最后一年才短暂地谈了场恋爱，后来劳燕分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毕业季即分手季，多数人心中，前途可比爱情重要。
“学生时代恋爱谈得太少，沈清圆，我们这种只知道学习的老实头，是不是没有充分地享受自己的青春啊？这么快就老了，真没意思！”宋婷叹息着说。
好像很多女生在快三十岁的时候都会犯焦虑症，认为青春将逝，良人难寻。
“或许吧。”沈清圆说。
她的高中同学，在同一天，一个问她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一个问她是不是没有充分地享受青春。都是巨大的命题，800字高考作文都说不明白。
她没有不甘心过，至少在半年之前，生活没有完全脱离轨道之前。
早知道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前面的十年确实应该推翻了重来。
“是没意思。”宋婷突然怕戳到她痛处，虽然她还不知道痛处具体是什么。能让沈清圆倒下的打击，宋婷有所猜测，但不敢深想。
“我是单指恋爱哈，错过了纯情的男高男大，这会儿再想搞一搞，相当困难。”
沈清圆唔一声，应和道：“确实，相当困难。”
一入社会，大家都现实起来，谈恋爱是为了结婚，相亲是为了结婚。家境、工作、学历、容貌这些条件论斤称两地摆在相亲的天平上。
当然了，男高男大也基本没有接触到的机会。
沈清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
她问过的，这会儿倒忘了。沈清圆心里嘀咕了一句。
大概一个月前，吃完火锅，回家的路上，宋婷在电话里问的。问她当年没答应叶初阳的追求，后不后悔。
早知今日，应该更早地享受人生，跟美男谈情说爱什么的，享受一下年轻的□□，一咂摸，相当不错。
“算了，没什么。”沈清圆说。
宋婷唉声叹气，“最讨厌你们这种人，开个头，又什么都不说。白白地吊人胃口。”
沈清圆笑，“等我回辰阳，帮你审查一下相亲对象。”
收了线，沈清圆不自觉轻轻叹息一声。她其实是挺没意思的一人，愈发沉闷，难得还有朋友留在身边-
蒙眬间，沈清圆好像回到高中时代。
吃过晚饭，刚回到教室，晚自习开始之前。窗外春风微醺，暮色渐浓。
沈清圆在看文学杂志，她会在这时候看一点闲书。刚吃完饭嘛，食物还没消化，有点懒洋洋的，沈清圆不想立刻用脑子。
沈靖安是有名的文艺爱好者，常订阅各类人文社科类刊物，这些书沈清圆从小是不缺的，还常流毒于本班闲散人员之手。
常常是新崭崭一本，等再回到沈清圆手里，就沧桑古旧起来。
文学嘛，至少有八成以上的作品，内核是被各种类型的爱情支撑起来的。爱情，青春期男女都挺好奇的，沈清圆也不例外，有时候还会跟同桌宋婷交流几句。
这样说来，她个性也不是早早就乏味，十几岁的时候还是挺活泼的，起码对很多事充满好奇。
宋婷有一阵子也跟着看小说，还挺痴迷的，结果月考成绩一出，人家沈清圆还是在榜首的位置上稳如老狗，她却在级部里掉了几十个名次。
操！人跟人真不一样。
宋婷从此收了心，专心学习。高中生嘛，除了学习，也没别的事好做。学校还是封闭式管理，跟圈猪似的。
猪要好好吃饭长膘，高中生要好好学习考大学，将来都为人类社会贡献。殊途同归。
可能早早“领略”了纸上爱情的悲欢离合，沈清圆在现实世界中反而有点脱敏，觉得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于社会生产力无益。
而且身边的男生质素堪忧，奶声奶气，远没有文学作品里的男主角那样头顶光环。
离晚自习还有五分钟，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座位上，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喇叭里有滋啦声，级部主任清了清嗓子，说有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要说。
原来是高三·八班的一对小情侣，跑到影楼拍婚纱写真，还得意地秀了照片。传着传着就到了校领导眼巴前。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可能恰恰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想，脑子被爱情的粉红泡沫给挤着了。
二中是辰阳的重点高中，以封闭式管理、校纪严明著称。另有“八大禁令”振聋发聩，其中一条就是“谈情说爱”。
也不是所有人都一门心思考大学。
重压之下，必有勇夫。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正处在青春期对异性最好奇的时候，一激动，就宣布他们发现了爱情。
勇是够勇，代价也够大。级部主任宣布两名涉事学生被学校开除。
现在想来，这种处理办法相当不人道。不过那会儿，没人有异议。
后排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晚自习开始了。
沈清圆合上杂志，拿出厚厚一沓习题册。说什么都是空的，世界的规则由已经掌握权力的人制定。力量弱小时，只有遵守，不可反抗。
少年时悟到的一点人生道理，其实相当精准和敏锐。以致若干年后，沈清圆再一次，切身，深刻地领受了-
当晚，男生宿舍讨论得相当热闹。
“卧槽，太牛逼了，这对苦命鸳鸯怎么想的，你们有谁认识八班的人？”有人起了个头。
“谈就谈呗，这么招摇，一点保密工作都不做！”班长陆嘉文叹息着说，“不过也好，杀鸡儆猴，咱们班可别出这样的人。”
陆嘉文住本市，离学校不远。不过到了高三，走读的学生就少了，很多人改为住校。都想挤出时间多做几道题。
“我有个发小八班的，说他们是被人告密，本来照片上传到□□空间，只给两三个人看过，不知道怎么搞的，传着传着就到级部主任那里去了。”睡叶初阳下铺的刘阳说。
“肯定被人算计了啊，”张弛哼了一声，理所当然地道，“这下少了两个竞争对手呢。”
“不至于吧？”刘阳瞪大眼睛，“高考上千万人，少两个人有什么用？”
张弛道：“总之人心隔肚皮，这种事，很难说。”
这个角度的探讨很快过去，有人好奇：“到底拍的什么照片啊，我还真想看看。”
张弛拿出藏着枕头底下的诺基亚，“BBS上就有，没什么稀奇，你们没看过吗？”
学校不让带手机，有手机的还是少数人，偷着用。
男生呼啦一下都围过去看，连在下铺洗袜子的叶初阳也扭过头，伸长了脖子。
“哎呀，谁踩我脚了？”
“就这？”
“不化妆一般吧。也不算天仙啊！”
“话说被开除了，还能高考吗？为个女的搭上前途，不值当的吧！”
……
那个年龄段的男生很多说话挺贱的，七嘴八舌地表达了对女生容貌的挑剔，觉得被开除的男生很不划算。
手机传了一圈，都满足了好奇心，消停了。张弛重新把诺基亚放回枕头下面。
刘洋叹了口气，说：“要是能跟刘亦菲在一起，放弃考大学，我还是能接受的。”
“好像真能考上一样。”立刻有人揶揄，“而且，刘亦菲又不瞎，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呵呵！”
虽然是玩笑话，倒是启迪了男生们的思考：到底为了什么样的女孩，可以做到放弃前途这种程度？
荷尔蒙使然，十七八岁的男高中生，尤其处在对异性最好奇的人生阶段，而且学校三令五申的不让谈恋爱，越是被压制的，他们越有探索的兴头。
大家不约而同默了几秒。脑子里各种念头乱飞。
刘洋想了一下，自己的确是在做癞蛤蟆的梦。于是退而求其次，道：“那，要不沈清圆也行，起码得是沈清圆吧！”
第39章 39
39
“于淼淼也挺好看的。”有人兴冲冲补了一句。
于淼淼是班里的风云人物，长得漂亮，从小学才艺，还上过地方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学校大大小小的文艺活动，也多有她的身影。
沈清圆不仅漂亮，而且成绩好，不是一般的好。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就拔得头筹，大红的成绩榜上，这三个字打头，相当拉风。一次性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聪明加漂亮，放在同一个女孩子身上，简直是王炸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风云人物，男生宿舍不可能不讨论一下的。
实际上，开学不久，他们就早早评出了班上漂亮女生的冠亚季军，沈清圆和于淼淼分坐冠亚军这两把交椅。
至于季军，算了，谁会记得住季军。
这会儿，叶初阳洗袜子的手顿住，眉头一蹙，扭头扫了一眼刘洋，冷笑道：“沈清圆也不瞎。”
这几个字，声音不大，却相当结实。
砸进众人的耳膜里。
男生们平常也讲荤段子。晚上十点钟，学校统一熄灯后偷摸讨论岛国动作片的技术性和艺术性。
跟谁在一起，才放弃考大学，这种程度的意淫，相当含蓄和浅层了。
叶初阳没想到自己会小心眼到这种程度，有人提到沈清圆，他会格外留意。明明知道刘洋只是口嗨，但听在耳朵里，心头立刻窜起小火苗，他不舒服，很不舒服。
瘦瘦的，比叶初阳矮半头的刘洋愣了一下，有点委屈地道：“我就随口说一句，圆粉这就憋不住了啊！好好好，沈清圆是你的，我不配行了吧！”
沈清圆的粉丝叫圆粉。于淼淼的粉丝叫水粉。好事者闲磕牙的时候取的，还算顺口。
叶初阳笑了，站起身，后仰着直了直腰，很臭屁地来了一句：“我考虑一下。”
倒是没人跳出来说于淼淼瞎不瞎。
“大家冷静，前车之鉴哈！”陆嘉文开门看了看楼道，有没有值班老师突击检查。这话题可不太适合被老师听见。
张弛说：“我不行，男人还是得有事业，有事业才有女人！虽然不一定要上多好的大学。”
陆嘉文笑说：“苟富贵勿相忘啊，张弛！”
“班长，彼此彼此！”
这个年代已经不是骑士单枪匹马拯救公主、逞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了，十几岁的少年也知道有钱、有事业太重要了。
等一下，骑士拯救的对象好像只有公主、贵妇这两个选项，简直是试图跨越阶级的投机事件啊。
所以，看了照片后的男生们议论女生平平无奇，不值得搭上前途。换成“公主”，试试看-
回想起来，叶初阳一开始就没掩饰过他对沈清圆的“欣赏”。
人好像都是缺什么想什么。
叶初阳成绩算中等吧，数学尤其学得吃力。考不考得上本科，就目前的成绩来说，还在两可之间。
人都是慕强的，一个漂亮聪明，成绩好到众人仰望的女孩，还是理科生，实在是人群里发光体一般的存在，自然而然也就吸引了叶初阳的目光。
当晚，叶初阳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
他在想，一定也有别人觊觎她啊，刘洋固然不自量力，但是还有其他更聪明、更优秀的男生。
喜欢什么东西，也就假想那东西无限稀缺，豺狼环伺。先下手为强！
婚纱照、结婚证什么的，不就是先下手为强，告诉别人，他/她是我的，从此以后，别来沾边。
得跑马圈地啊！
叶初阳突然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恐怕不会有人知道，辰阳二中一对苦命鸳鸯被“官方”开掉的当晚，有人反而受了某种反向鼓舞-
头一歪，脑袋从支着下巴的手掌上滑下来，沈清圆一下子清醒了。
看时间，才九点钟而已。真奇怪，无所事事的时候反而精神不济。
沙拉只吃了两口，好吃归好吃，吃不下了。
下午吃了一大桶爆米花，一点不饿，沈清圆决定先冷藏沙拉，明天再吃。
普通大床房是不配备冰箱的，叶初阳的房间有一台。
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他房间的门卡还在沈清圆的口袋里。
可能今天刷了好几次门卡进叶初阳的房间，有点顺手了。鬼使神差，沈清圆掏出门卡，自己刷卡进去了。
奇怪，这个点他哪里去了？
浴室好像有轻微的水流声。
沈清圆想着放下东西就走，也就没有探究的必要。小客厅的沙发上放了件衬衫，样式好像是叶初阳今天出门穿过的。
打开冰箱，保鲜层放了些水果，还有沈清圆今天买的菜。叶初阳那份沙拉也躺在里面。
沈清圆把沙拉放进去，关上冰箱门。又打开，从里面拿了颗莲雾出来。
红艳艳的，在冲她招手呢。
沈清圆后退一步，同时关冰箱门。好像踩到什么东西，脚底软绵绵的。
赶忙抬脚，她转头，下意识去看。
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身后，极近地，居高临下，几乎罩住她。
平常还不觉得，刚刚出浴，身上还氤氲着水汽的时候，净身高183，身段匀称，胸腹肌紧实，体脂率常年保持在8的男生，观感相当不错。手感肯定更不错……
想什么呢？
沈清圆视线从下往上，入眼先是腰腹，再是胸。
他头发上的水滴滑下来，顺着锁骨，下滑到胸大肌，然后是腹肌，不紧不慢地消失在裹着腰的浴巾处。
她漆黑的眸子跟着那滴水珠，低垂下来，落点一路下滑，终于在人鱼线附近止住。
这样，她视线就来回逡巡了两遭，在叶初阳的胸腹地带。
好看的男孩子的腹肌，真是巍峨的群山啊。
“看够了吗，沈医生？”
腾地一下，脸好像有点热，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背靠住冰箱门。退不动了。
视线飞快地挪到说话人的脸上。就，刚才是眼睛非要上看下看，不关她的事啊。
叶初阳似笑非笑，略略歪头，盯住她的脸。眸中一抹审视，一抹得意，还有点若隐若无的娇羞——谁脱得半光，被异性看到都得娇羞一下，何况对象还是沈清圆。
有阵子没健身了，不知道肌肉还在不在巅峰状态啊！
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撑在冰箱门上，倾身向前。
动作的时候，胸腹肌肉有机参与，大小臂肌肉与关节配合默契，胸锁乳突肌线条优美——简直可以做3D版的肌肉结构解剖图谱，大一生——不论男女——学习积极性一定成倍高涨。
其实叶初阳的房间里经常人来人往，有化妆师、造型师这类的外部工作人员，还有经纪人、宣传、策划等团队的工作人员。
就连沈清圆自己，每天也得早晚两趟，跑他房间里给他做理疗和健康监测。
常来常往就有这个麻烦，路太熟，走顺了。
“不……好意思，我敲过门，没人开。就，想用一下冰箱，那个……放沙拉。”她偏头，不太敢直视某人的眼睛，太尴尬了。
君子不欺暗室，沈清圆这处境确实不太妙。到底是人家的私人空间，这会儿又没别人在，大晚上的。
好像也无从谴责裸着大半个身子跑出来招摇的叶初阳。私人领域，别说这么清凉地出来溜达，就算□□着蹦迪也是人家的自由。
脑子懵懵的。事后复盘，她觉得自己当时没有立刻跑掉真是匪夷所思。
叶初阳憋着好笑，人生之中，畅快的时刻屈指可数，得算上这一刻。这一刻是不同的。
他发现沈清圆会害羞，对自己害羞。史无前例的发现。这才像个正常的大姑娘嘛，无欲无求的，有什么意思。
故作轻慢地哦一声，叶初阳质疑的视线落在她手上抓着的那颗莲雾上，“顺手牵羊啊，这习惯可不太好。”
他眼睛可真亮，带出玩味的笑意。简直像逮住耗子的老鼠，不急着下嘴，先好好耍弄一下才行。
沈清圆的视线落在右手上，又去看叶初阳的眼睛，有点惊慌。
沈清圆隐隐感到不安。
她发现一向伶牙俐齿的自己现在在打磕巴，“啊，就……顺手，我……明天买了还你。”
当然，问题也不是谁吃了谁的水果这么简单，怎么不告自取呢？沈清圆悔恨得肠子都快青了。
她在做什么啊，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吧？这不就被人抓住了，人赃并获，辩无可辩。
一向脑子好使、条理清晰的沈清圆发现自己现在很混乱。
以至于，她没提防事主悄无声息地靠近。
刚洗过澡，他身上散发出沐浴露的香气，淡淡的玫瑰香。
他以前也用这个味道的沐浴露？沈清圆记不太清了。
熟悉。
因为她也用一个法国牌子的玫瑰水护肤。
沈清圆是敏感肌，试过很多牌子的护肤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不过敏的牌子，从学生时代开始到现在，用了很多年。
巧合？
也是，洗护产品的味道无非就那几样。
还有，这个距离……真的很近啊。
沈清圆能看到他纯素颜状态，高清版的叶初阳。他皮肤极好，白而细腻，几乎看不到毛孔，下巴光光的，应该是刚刮过胡茬。
五官俊朗逼人，眉梢眼角又带出柔情。
他低着头，迁就她的身高没站直，视线低垂，目不转睛地看她。
她被看得受不住，侧转过脸。也不是第一次看了。没这么不自在过。咦，怎么回事？
怎么心这么虚？有种没有复习就上了考场的紧张、缺氧感-
叶初阳心跳如鼓，但他克制着，轻轻呼吸，像对着一只蝴蝶，生怕风一吹，蝴蝶受到惊动飞走了。
所以，他口是心非，丢些似是而非的指责进沈清圆脑子里，乘机分散她的注意力。
十年摸爬滚打，大场面也见了不少，到底长了些脑子，绷得住，不是一到沈清圆面前就面红耳赤的那个小男生了。
“沈清圆，”他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忽然压低的声线，像在说悄悄话，十分可疑，“莫非……你是来偷看我的？”
第40章 40
40
叶初阳在蓟城的房子，倒真被私生粉光顾过，还拍了家里的照片，发在网上。算了，不提也罢，真他妈糟心。
沈清圆无语。
也的确看了很多眼，虽然一开始的目的不是这个。沈清圆想着想着，有点迷糊了。
他现在是在撩她？还是单纯地开玩笑？
笃笃——轻微的敲门声传来。不大不小，刚好打破僵持暧昧的氛围。
叶初阳没动。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敲门声坚定地继续。
一万句草泥马在嘴边，忍住！叶初阳蹙眉，扭身走开。捡起沙发上的衬衫，裹在上身。
这会儿他倒是知道穿衣服了。沈清圆在他身后默默腹诽。
原来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上门修管道的。洗菜池的水龙头有点漏水，小超昨天报修的。师傅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会儿来。
两个人交涉的工夫，沈清圆趁机溜了。
五分钟后。
红粉骷髅啊！沈清圆倚在自己房间的门上，心脏扑通扑通，闭眼数秒。
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倒是有点理解追星族了，但凡人太闲，吃得又太饱，就思起淫.欲来。
还有，太久没男人了。
她开了电脑，之前孙至发来的资料还没看完，邮箱里又进来几篇专业相关的论文，都是孙至发过来的。
邮件正文附了简要说明，还有一些他阅读后的心得。按他的老习惯：文件按重要性，在标题栏标不同数量的星星。
新邮件除了这些，还有一封邀请函，发件人署名：蓟城大学医学院校友会-
半明半昧?的时候，沈清圆做了个梦。
梦中，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飘过来：“沈清圆，你笨死了！”
她觉得疑惑，一纠结，就醒了。
真奇怪，竟然梦到小学二年级的事。
是某节体育课上的接力赛跑。规则本来要绕到栏杆后面再跑回来。
结果，跑在沈清圆前面的小孩都抄近路，没等绕到栏杆后面，就折回来。就为省几米的距离。
得胜的欲望和既定的规则在她脑海里疯狂较劲，以至于她放慢速度，迟疑地停下来，思考。
不知是道德感作祟，还是规则意识太强，她没抄近路，绕到了栏杆后面，再跑回去。
距离长，加上迟疑的那几秒，她拖累了整组进度。
大部分人抄近路的情况下，冠军仍以谁先到终点来定。
后来，她受到同伴的抱怨，同组的一个小男孩生气地骂她笨死了。
早知道，笃定地抄近路就好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还是看结果的。
所以，是毫无意义的迟疑，毫无意义的坚持啊！
奇怪，怎么做这样的梦。二十年前了，九岁的时候。
她琢磨了一会。
俗话说三岁看老。就这件事来说，她小时候确实不太聪明。那个小男生说得很对-
第二天九点多的时候，叶初阳接到磊哥的电话，跟他说最近聊的奢牌代言差不多敲定了，又问了新剧开机的事。
磊哥估算了一下进度，说是拍广告和商务活动可能要协调电视剧拍摄时间。当然，这个会提前跟导演协商。
磊哥：“别担心，章导很好说话的，这些我都会提前沟通好。”
叶初阳在圈子里还不算什么角儿的时候，拍摄的时候可不敢搞七搞八，开小差。
现在嘛，商务的钱太可观，不可能不赚的。剧组也都理解，会预留一些主演的商务时间出来。
导演和制片知道，像叶初阳这么大流量的演员，得好好捧着，先就着人家的时间。
好在叶初阳专业能力过硬，工作效率很高，即便请假也会补上进度。基本不会因为自身原因拖累拍摄进度。
聊完这些，磊哥问：“你昨天是不是去看电影了？”
叶初阳一惊，他还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被拍到了？”
磊哥发了张网图给他，“别怕别怕，一个人去看电影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你那些粉丝真是火眼金睛啊。”
叶初阳立刻点开图片，是在电影院出口排队去洗手间的时候被拍的，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眉眼，连他自己都认不大出来。
他松了一口气，好在看完电影才被认出来。想着要是被拍到沈清圆枕着他肩膀的照片，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他是公众人物无所谓，怕只怕影响到沈清圆。虽然他的火柴棒们给了他极大的鼓励和慰藉，但说实话，粉圈良莠不齐，还是挺复杂的。
照片放大，在角落的位置，叶初阳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影，是沈清圆。她坐在木质的椅子上，侧着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个大概的轮廓。
叶初阳手指动作，保存了这张照片。
说起来，叶初阳火的这几年，狗仔和路人压根就没拍到信息量太大的照片。基本都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个人照。
连叶初阳身边的工作人员私下都猜测，哥们儿是不是取向略小众？给子一度狂喜。
磊哥是香港人，用港普笑呵呵地说：“阿阳，谈个恋爱也不是不行啦，起码能有人陪着看看电影。现在也不是二十年前的环境了。别劈腿被女朋友捶，不会影响工作啦！当然，最好还是偷偷谈啦，你那些粉丝可能受不了你官宣。”
叶初阳尬笑，他一向不太跟工作人员聊私人话题，“恋爱嘛，哪有那么好谈，我努努力吧。”-
叶初阳新剧的开机仪式定在一星期后。
这几天，横店的酒店里人满为患，快餐店也家家爆满，附近的街区一天到晚闹哄哄。
沈清圆从窗户里探身张望，街上明显多了很多人，路上的游客叽叽喳喳的，有种末日狂欢的兴头。
她吐一口烟圈，把窗户关紧，一条缝也没留-
小超已经恢复健康，跑前跑后，带着两个公司临时加派的人手，张罗着跟制片方re开机仪式的流程。
流程已经走得很熟，而且这些年，小超跟着叶初阳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
他本来相当有把握，不就是个开机仪式嘛，还不是手拿把掐，奇迹涛涛怕过谁？
开机仪式当天，到了现场，小超还是被惊到了。
据说粉丝凌晨就开始排队，就为了占个好位置，能更近地看清偶像那张帅脸。
开机仪式的场地本来不小，谁知道来了上万人，人头攒动，喧声鼎沸。
好在景区和制片方发动了几十上百号工作人员来维持秩序，人虽多，一排一排，站得倒也相对整齐。
叶初阳一出现，参加开机仪式的粉丝异常兴奋，大叫着“苏燎”，还有“别撩，一点就着”“苏燎放心飞，火柴永相随”之类的口号。
沈清圆旁边还有个男粉丝疯狂尖叫“老公”！啧！
叶初阳前后左右围了得有二十多个保镖，小超和几个工作人员也跟在身边。他边快步走，边跟粉丝招手，欢呼声一波接一波，会场久久不能平静-
太阳很大。
沈清圆眯着眼睛看台上，这会儿是剧组主创对着神台烧香的环节。
咦？还挺古典的，居然还有烧香这码事，什么年代了。
叶初阳大概站在人群的中间位置，他个子高，脖颈修长，圆圆的脑袋显得很突出。
发型没有很花哨，就恰到好处的短发，很清爽。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
太阳太烈，演员基本都戴了墨镜，前后站了三排，烧香、鞠躬，拜三拜。主要演员基本都是俊男靓女，身段高挑匀称，往那一站，挺有范的。
这些，对于沈清圆来说，都是很新鲜的体验。
过去的十年，沈清圆想来，她的人生经历太单一了。选了医学这个专业，主要的时间都在学校和医院里，旅游的机会都很少。偶尔有时间，多是回家看父母。
原来，还有一群人是这样生活的。
戏台上的人和台下的人，各有使命，热热闹闹。
她不爱看电视剧，有时南岚看电视，她跟着瞟几眼，觉得莫名其妙的。帅哥美女固然养眼，但是，他们为了所谓的爱情，又哭又闹，撕心裂肺的。
就，挺耗精力。
少女时代的沈清圆就有些老气横秋的想法，她觉得，人应该选些有意义的工作。对人类社会、人类文明多有助益的。
至于这类大众性文娱活动，多是为kill time，可有可无。
现在，好像能读出不一样的感觉了。现实世界琐碎芜杂，人与事多半让人失望，能一头扎进幻想世界，迷恋剧中人，进而投射到现实世界中的偶像明星身上，相当于在现实世界找到一个锚点。
沈清圆想起叶初阳在杭州的商务活动，她旁边坐着的妹子一直在抹眼泪。今天的开机仪式上，虽然大部分粉丝都很亢奋，也有不少粉丝激动到落泪。
天气这么热，还能挤出水分流眼泪，可见是真走心。
被十个人喜欢都很难，何况是几万人，几千万人。
神才有这样的威力吧？
她太早认识叶初阳，那会儿没觉得他太特别，即便十年后再相遇，在一起工作，仍能感觉到他天性里的率真和纯朴还在，像个大男孩吧。基本没有“这个人是大明星，非常红”的实感。
沈清圆觉得脑子嗡嗡的，耳朵不适，被周围的尖叫声震的，终于，对叶初阳的“火”有了实感。
过了一会，为了让粉丝更近距离地看到他，叶初阳在人群里绕来绕去，满场走。边走边唱他之前主演的电视剧的主题曲。
因为是他临时起意，音响什么的都没准备，就晒着大太阳，清唱。
他声音清亮，音色纯净，是很悦耳的男低音。
粉丝们一脸如痴如醉，大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适意。
这时候的叶初阳，给沈清圆一种很遥远的感觉，要仰视，眯着眼睛，远远地观望。或者，膜拜？
他是众人的神明，自带光环，光芒逼人。
他们只是在年少时有过交集，浅淡的，似是而非的。
天气太热，沈清圆觉得脑子昏昏的，喉咙要冒出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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