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任用
俞妈妈这日回来, 面上颇有些春风得意,脚下生风地将院里的晚食备好,笑着目送陈阅姝和鹤哥儿身边拎饭的丫鬟出去, 才转身例行清点米柜里的东西。
这一清点,俞妈妈就发现少了些东西。倒不是什么贵重的果子和肉, 只是不起眼的江米、枣子和山药。
山药这东西,在外头平民人家是贵重东西,在这国公府里倒真不算什么。府里主子喝汤做糕点,常常要用。
俞妈妈就扫了杏花一眼,见杏花板着个脸, 看都不看她, 倒是散了恼。她心虚自己今日没带杏花去见老典膳, 估摸着杏花是心里憋着气, 便故意摸了些东西家去……
想到这儿,又想起今日的收获,俞妈妈也不恼她手脚不干净了, 反倒是笑眯眯地从柜里提出一条肉给她:“这是多出来的,拿回去给你兄弟老娘打打牙祭。”
摸了东西好啊,杏花先前一直只跟她们吃些灶上剩下的东西, 从不往家里拿东西,今日这东西不算贵重, 却大小是个把柄。日后她真要一脚踹开她,也算有个说头。
杏花冷眼看着俞妈妈的热情, 对她的心思再了解不过。她想了想,收下了那条肉,俞妈妈的表情就更和蔼了。
杏花心里却想着:这老油耗子往家里拿了多少不该拿的,她面上不说, 心里都有一本账呢,还指望着拿一条肉拖她下水……呸!真闹到夫人跟前,必定是这刁妇先死。
灶房几人面和心不和地蹲在一边用完了自个儿的晚食,刚收捡干净准备锁了门回家去,一袭杏色衣裙的青娆就在此时踏进了灶房。
“哟。”俞妈妈愣了愣,旋即立时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姑娘今儿来晚了,我们准备锁门了。”
她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没死心。
青娆看了她警惕的神情一会儿,笑了。
“不晚,总归是明早才用。”她抚了抚耳边的细碎发丝,眉目如画,“方才黛眉姐姐吩咐我,明日一早给夫人做两碟点心送进去。所以我特意来知会妈妈一声,请您明日务必空出个灶来给我用。”
娇嫩得能滴出水来的美人儿,说出的话却让俞妈妈打了个激灵。她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望着青娆。
怎么会这样?扶柳不是说她和黛眉一向交好,万万不会让这小蹄子有机会在主子跟前露脸吗?黛眉娘子,又怎么会突然给她撑腰?
她简直怀疑这丫头是在骗她,可这院里,哪里有人敢假借夫人的名头?真是扯谎的话,明日她做的糕点又岂能送进正屋去?
俞妈妈眼冒金星,但多年的警觉还是让她立时撑起了虚假的笑:“黛眉娘子吩咐的,我们便是不趁手早起一个时辰开火,也必然给姑娘您空出个灶来。”
青娆就顶着俞妈妈扫视的目光,沉稳地颔首:“如此甚好,那就多谢妈妈您了。”
见她这样,俞妈妈的心更沉了沉。
……
翌日一早,青娆果真穿戴整齐来了灶房,灶房的东面,俞妈妈给她空出了个小灶。
她见了,也不嫌弃,问清楚了东西都放在哪里,自个儿去米柜里寻了放在了案上。
俞妈妈一直偷偷看着,眼瞧着她拿出来的那几样东西,眼睛都直了。
她还当是杏花手脚不干净往家里带,万万没想到这东西是被青娆给用了!怪不得,她还在奇怪她是哪里来的本事,叫黛眉看进了眼里,却没想到是她灶房里出了内鬼!
她恶狠狠地剜了杏花一眼,却听青娆笑道:“东西太多,劳烦姐姐来给我帮把手?”
杏花就依言去了,自始至终没有看俞妈妈一眼。
她在昨日听见青娆的话时,就下定了决心。这庄青娆能这么快得到了黛眉姐姐的认可,在夫人面前占有一席之地是早晚的事。她在俞妈妈跟前反正得不到什么好处,不如转投了她,还能凭着雪中送炭的情分站稳脚跟。
俞妈妈的心跟被火煎着似的,恨不得揪着杏花的耳朵将她揍一顿,可听着院子里渐渐有了人声,便知主子快要起身了,也不敢冒冒失失惹了主子的眼。
再恨,也只好暂且咽下,单看庄青娆这糕点能不能送进正屋再说。
一个时辰后,院里的二等丫鬟小琴过来拎饭了。俞妈妈笑眯眯地将备给夫人的饭菜给了她,送了她到门口,却见她忽然一拍脑袋,折返问:“青娆姐姐做的糕点在哪儿?”
青娆弯了弯眼睛,看了杏花一眼,杏花就高兴地将备好的糕点送了上去,还很机灵地道:“姐姐怕是拿不下,我帮您一道送过去。”
小琴笑了,点头应允。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杏花空着手回来,脸上有挥之不去的快活,对着青娆道:“……黛眉姐姐说让您也过去,等会儿夫人估计要见您。”语气恭敬了许多。
俞妈妈一看,自知大势已去,当真是被鹰啄了眼,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攀上了上头。
她心里懊悔不已。一时想着自己不该听扶柳的话,将人为难成那个样子,一时又想着昨日不该太算计,若是带着杏花一起去了,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事。
杏花却不再看她,只是望着青娆袅袅婷婷离去的背影,微微发怔。
厨艺虽好,容色却更动人,也不知这尊佛会在灶房里待多久。
*
青娆到正屋檐下时,鹤哥儿的乳母正抱着他进去给陈阅姝请安。
小孩子依偎在乳母怀里,唇色有些偏白,纵然性子比外人想象得活泼,却也很难掩去病弱之气,需得精心服侍才能养得康健。
鹤哥儿的乳母王氏扫了一眼檐下低着头的青娆,没怎么理会便抬脚进去了。她是国公府独子的乳娘,算是鹤哥儿半个娘,将来如无意外,鹤哥儿要给她养老送终的,故而对普通的丫鬟,她并不怎么看得上眼。
扶云提着茶壶出来,见到了青娆,顿了顿,将她带到了茶房:“……你且在这里等等,鹤哥儿来了,夫人且得一会儿才能见你。”
她倒不是怜惜青娆在外头等的辛苦,只是姨娘们说不准前后脚就过来了,若是青娆的相貌被外人瞧见了,难免要生事。
尤其是方氏,那一位可是个善妒的。
青娆便安静地在茶房里等着。
扶云的态度也能说明一些事,看来方才夫人已经看过甚至是用过她做的糕点了,否则她没再坐在茶房里等的待遇。
上一回她来茶房,还是作为陈家大夫人带来的丫鬟被热情款待的。后来她进了这正院,就一直受的是冷眼,坐的是冷板凳。
她坐在茶房里头,屋里半支着窗,晨起的丝丝凉气顺着窗棂漫进来。她听见外头渐渐热闹了起来,环佩铿锵声、衣裙窸窣声渐次交织。
她往外头看,便见先前见过的丁姨娘带着敏姐儿先来了,正院的人很快将母女俩迎了进来。
而后,来了个穿石榴红素面锦缎综裙的年轻妇人,肤若初雪,柔顺的青丝规规矩矩地挽成圆髻,通身没什么特别华贵的首饰,却能一眼瞧出她是个难得的美人,晨光熹微下,也依旧光彩夺目。
“孟姨娘。”
青娆听见丫鬟的称呼,不由微微一怔。她听黛兰说,国公府的几位姨娘里,属孟姨娘宠爱最少,她还当她生得不美所以不讨国公爷喜欢,却没想到,是个如此熠熠生辉的美人儿。
至少和丁姨娘比起来,是近乎明珠与鱼目的差距。
孟姨娘不得宠,膝下又没有子嗣,她的待遇就远远比不上丁氏,人虽只晚了丁氏半步,却被拦在了屋外要求等候。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微挺着肚子,艳若桃李的女子被众星拱月着到了廊下。
她看见孟氏,神情倨傲地抬着下巴,笑道:“妹妹来得倒早。”孟姨娘知晓她在嘲讽自己在正院没体面,但她并不作声,只是低着头应是。
方氏一拳打在棉花上,顿觉无趣,懒得理会她,便对守门的丫鬟要求通禀。丫鬟进了屋,不多时便折返,笑着道:“夫人才刚穿戴整齐,姨娘们请进吧。”
方氏率先进去,看见已经在里头端茶倒水的丁姨娘,就轻哼了一声。
陈氏如今倒是抬举丁氏,全然把她当自己人似的,散着头发也肯让她进来伺候,倒要穿戴整齐才肯见她和孟氏。
方氏重新将周绍的宠爱转圜,对着陈阅姝便又敷衍了起来,只是虚虚地行了一礼便坐了下来。孟姨娘则要规矩得多,可除了行礼外,旁的一句话也不说,像根木桩子。
鹤哥儿正坐在炕桌边吃糕点,吃得多了,乳母王氏就哎哟了一声,道:“小主子,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小心积食。”
方氏就扫了一眼,瞧见碟子里精致的糕点,目光顿了顿。她从前不爱吃甜食,如今肚子里揣了一个,倒时常有些贪嘴。
想着陈阅姝都敢给鹤哥儿吃,可见里头没有什么文章,便笑着道:“夫人这里的糕点瞧着倒是可口。”
陈阅姝看了她一眼,笑道:“新得了个灶娘,手艺倒是不错,鹤哥儿很喜欢吃。黛眉,也给方姨娘两块尝尝。”
黛眉就笑着上前哄鹤哥儿,从碟子里取了两块。鹤哥儿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他自来就被教导要有容人之量,何况方姨娘肚子里还有他的弟弟妹妹,所以他扁着嘴,但还是痛快地让了。
方氏本有些赧然自己如今的脾性,但见陈阅姝对她予取予求又得意起来。她尝了一小口马蹄卷儿,又酥又甜,很是可口,三两下倒是将两块都吃尽了。
若非这东西是在众目睽睽下鹤哥儿一直在吃的,陈阅姝也不敢给方氏吃,免得她赖上自己。如今见她喜欢吃,却也不提再赏她,只笑着和其他姨娘说起不日请针线房的人给她们做新夏装的事。
方氏就心里泛酸:她再是得宠,到底也只是个妾,还得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一道在大厨房里用饭。不像陈阅姝这里,设了小灶房,还能时不时请新的灶娘,光是吃的花样就叫人艳羡。
等姨娘们要告辞时,陈阅姝淡淡地开口道:“府里正在给先太子守孝,国公爷最重规矩,各位妹妹也需守着规矩,否则惹出祸事来,我定要禀了老王妃,发落了那人!”
她眼风扫过方氏,方氏便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数月前,周绍拒绝了她给他安排的美貌丫鬟,她原先心里是欢喜的。可如今眼见着周绍来正院来得越来越多,纵然知道陈阅姝是个病秧子,又善妒,恐怕周绍过来就是有个歇脚的地方,可她心里还是发慌。
她怀着身子,周绍待她多谨慎,一到夜里就要回书房睡,半点不肯叫她沾身,两人能聊家常的时间都变少了。这样下去,她只怕这一胎反倒叫二人渐渐生疏了。
昨日请大夫时,她就隐晦地问了以她如今的月份是否能同房。
照她想,宗室这么多,哪能真给先太子守六个月的孝,总归她肚子里已经揣了一个,也不会惹出大的乱子,屋子里的事儿,皇帝老爷哪里能晓得?
哪晓得外头的大夫也是个嘴不严的,这样快就将消息传到了正院。
前些日子刚领教过正院的手段,她眼下并不敢再当面锣对面鼓地同陈阅姝作对了。于是,倒是难得低眉搭眼地应了一声。
等人都走了,陈阅姝揉了揉眉心,道:“去喊她进来。”
没说是谁,黛眉却立刻会意。
今日一早,夫人刚起身时,她就同她说了这回事。青娆的小小糕点,贿赂不到她心里去,可她算计俞妈妈的手段和出头的本事,倒是叫她记在了心里。
她隐隐觉得,夫人是需要这样的人的。
扶柳生得貌美,头脑却太简单,别说是夫人,就连她一直也不大看得上眼。且只论貌美,扶柳还比不上孟氏呢。
果然,她和夫人禀明了之后,夫人并没有一口回绝。等尝了青娆的手艺后,一向用不了几口早食的夫人竟然吃了两块江米糕。她生怕夫人吃多了江米咳嗽加剧,这才劝下了。
夫人便叫人去喊青娆过来。
后来鹤哥儿来了,一见这糕点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夫人,夫人笑得无奈,尽皆给了他吃。看他吃得开心,眉目就更温柔了。
夫人用人,是有自信的。但凡有可用之处,她就会将人打磨顺手,变成她得力的武器。她不认为,夫人会因为青娆的美貌就将她搁置在一边。
等青娆进来了,规规矩矩地给陈阅姝行了礼,就听她道:“你的手艺不错,从今日起,你便负责给院子里的主子做糕点,若点了北菜,也是你做。”
青娆怔了怔,抬眼看见那两碟子快见底的糕点,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2章 第 32 章 竹林中偶遇的那抹纤细丽……
晨起便应付了满屋子的莺莺燕燕, 纵然是为了叫她们知道尊卑贵贱,到底耗了陈阅姝的心神,故而说完这一句, 见青娆一脸欣喜地谢了恩,赏了她几个银锞子, 便点点头叫她出去了。
黛兰熬好了药从外头进来,正撞上出去的青娆,她怔了怔,很快明白了什么,脸上绽出了欢喜的笑意。
青娆与她眼神交汇, 不敢多说, 抿着唇含笑出去了。
黛眉拿了迎枕垫在陈阅姝腰后, 小心地将她扶起来, 才从黛兰手里接过药碗,慢慢地喂着她。
陈阅姝病中喜静,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主仆两个。
黛眉见她用完了药许久, 眉头仍然蹙着,不由劝道:“夫人,您且将心放宽, 有什么事交代我们去做,您的身子才能养好。”
说是如此, 可如今这新换的药吃了也没什么起色,陈阅姝早就心灰意冷了。
她现在满门心思都挂在鹤哥儿身上, 只想为他多筹谋一些,叫他日后的路走得更顺当。
但昨日照春苑闹出的那事,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国公爷从前追随先太子,颇为忠诚, 先太子也十分看重他,许多重要的差事都交给他办。先太子一去,皇帝违背礼法让宗室全都替太子守孝六个月,虽然荒谬,但眼下也没人敢有异议。国公府这里,就是不看礼法,为着从前的情分,国公爷也会照做的。
这些日子,他虽然偶尔去方氏和丁氏那里,却也只是看看孩子,并没有留宿。
可方氏这个眼皮子浅的,怀着身子还一门心思想争宠,差点闹出乱子来……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她没有精力关注外头的事,却也能从周绍每每夜不能眠,与各路官员打交道的表象中瞧出里面的风起云涌。
先太子薨逝了,皇帝陛下极度伤心,近日发落了不少不安分的臣子,导致没人敢在这档口提再立储的事。但陛下再伤心,祖宗礼法不可废,为国本计,早晚要再从宗室里头选储君。
眼下虽还看不分明,但裕亲王妃的亲妹妹祝氏近日已经下了两回帖子说想要上门拜访了。她同周绍说起这事,周绍只让她以病推却了,但能推一时,总推不了一辈子,早晚要见的。
有这样心思的人怕不止裕亲王一家,陛下的侄子辈里,受宠或是关系近的不止一位,从前没指望也就算了,如今各家都有机会,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别人登上大宝?
就连他们家……她也不确定周僖或是周绍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夫妻俩近来虽然关系比从前近了,但许多话,周绍不愿同她讲,她也不习惯与他议论这些了。
外头的事错综复杂,她一时抓不住脉络,倒是宅门里头,确实要给这些妾侍紧紧皮子,免得落人话柄坏了大事。
说起妾侍,她又想起青娆来。
这丫头生得着实貌美,只是她从前是四妹妹那儿的人,她总不愿将她推到周绍身边去。
但这些时日的调教,她也算是知事了,一向待她和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很恭谨,亦不曾犯什么错。只消叫她的心思扭正过来,认清现主,不再指望着陈府那边,倒也能算半个可用之人。
如今她病重,方氏怀了身子,丁氏虽侍奉她恭敬,可到底是个目不识丁的婢女出身,周绍待她,只能说是有些情分但并不多。比起从前那位红袖添香的钱姨娘,丁氏还差得远。至于孟氏,一向不得周绍宠爱,日后恐怕也很难出头。
这样一算,等府里出了先太子的孝,方氏恐怕还在坐月子,周绍身边倒是真短了个知冷知热的人。等方氏身子好了,光凭丁氏的老实木讷性子,也难和她抗衡。
故而丁氏虽然一心投诚,但她也没怎么用她,就连她表忠心亲力亲为的熬药,十次里她也只点一回头而已。
所以,陈大夫人当时将青娆送来时,她并没有一口回绝。如今见她不是空有美貌,倒是不必尴尬地将她放着了。
但她目前还不想抬举青娆。
一来她心里为从前的事怄着气,她能不能活到五个月后还是两说,说不得到那时她已经用不着装贤良给周绍添人,老王妃这个事必躬亲的婆母早选好了人选。二来,两人近来关系有回暖的迹象,她打心眼里也不愿意抬举人。
想到这儿,她便想起昨日周绍陪她用早饭时,见她用得少,就想发落她灶房里的人,被她拦住了。俞妈妈手艺还不错,又是襄王府的老人了,她不愿意在这时候换人主事。
于是推脱是她病中脾胃不和,故而用不了多少。
周绍便道,是否是她想家了,想吃北菜了,若是如此,他便着人去寻一位会做北菜的灶娘送进府来。
那时她心里还没什么想念,今晨吃了青娆的糕点,倒是有些想了,于是吩咐黛眉:“晌午在单子上添几道北菜,叫青娆去做。”
青娆的手艺,倒是让她想起从来未嫁时,陈府里大厨房的味道了。到底是亲祖孙,如今她身在异乡,倒成了她心里一点点的慰藉。
让她想起,从前那个将她疼得如珠如宝的祖母。
*
青娆见到了主母,还因这两道糕点得了主母打赏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小灶房。
俞妈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等小琴亲自来替夫人传话,说午间添几道北菜时,俞妈妈脸上恭维的笑更是僵硬得快要挂不住了。
青娆却没空为难她,这是陈阅姝给她的机会,她要好好把握。今日这午食做得好了,陈阅姝方才给她分派的差事才算是真的落了地。
等小琴一个多时辰后再来提饭的时候,青娆便斟酌着备好了三道菜,俱是从前她祖母在时,大厨房的拿手菜肴,又在食盒里放好,亲自陪着拎着俞妈妈那头的食盒的小琴一道往正屋去。
小琴待她也很客气了。
青娆做的糕点哥儿快吃了一整碟子下去,若是以后一直也这样,青娆的前程不会差。
谁不知道,这府里属鹤哥儿最精贵,国公爷和夫人宠疼着不说,就连隔府的老王妃,三不五时地也要让乳母抱着鹤哥儿过去,祖孙俩亲香亲香。
鹤哥儿喜欢,无疑就是加了一层天然的屏障,寻常丫鬟不敢再怠慢。
这几道菜送去,陈阅姝的胃口倒是难得开了,吃了不少下去,于是黛眉瞧着欢喜,又提议赏了青娆一些银子。
这银子在大丫鬟里头算不得多重的赏,却无疑表明了对她欣赏的态度,等青娆回去了,俞妈妈那头给她留的菜便不再是前些时日的污糟模样,俱都是好菜好饭了。
俞妈妈笑得有些僵硬:“前些时日底下的人做事不精心,恐怕怠慢了姑娘,姑娘别忘心里去。”
她从来都是会逢迎的,可一日之间事情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就是她也一时扫不下面子。又唯恐青娆年纪轻脾气大,不给她台阶下,故而面色僵硬。
青娆却早有预料,浅笑着接过了托盘,谢了她一声,俞妈妈的脸色就轻松多了。
只是转身时,听见她道:“夫人和哥儿那里时不时要用糕点,我这里恐怕一个人支应不开,婶子若不介意,能否叫杏花来帮衬我些时日?”
俞妈妈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目光雀跃的杏花,心知她以后恐怕也收不到这丫头半文钱的孝敬了,既如此,拿去给青娆赔罪也无妨,便只好点头应了。
杏花却无疑是惊喜的。她没想到青娆得了主子赏识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她要来,她更换了山头,如此一来,俞妈妈再也没法趁闲时磋磨她了。
一时间,待青娆很是感激。
*
等周绍忽然发现正院的桌上每每会多几道北菜时已经是三日后了,他尝了一口,倒是颇为可口。
“这几日事忙,倒没顾得上给你寻灶娘,没想到,你已经寻到了合意的人选。”他有些歉意,见陈阅姝胃口似乎比平日里好些,又面带慰色。
陈阅姝就笑着道:“这些都是小事,我交代下去,下头的人也不敢敷衍。国公爷日日在外辛劳,不必牵挂这些事。”倒没有提是陈家送来的灶娘,也是担心周绍不喜陈府行事。
至少,老王妃对陈家给出嫁的姑奶奶送丫鬟这事,便是不大乐意的。还特地寻了人来告诫她,要她将新进的丫鬟管束好,免得生出乱子。
想到婆母,陈阅姝面上的笑意微微凝结,没有再说话。
周绍用着饭,倒一时想起了那夜在竹林中偶遇的那抹纤细丽影。
她那样消瘦,是因为不习惯,如今正院灶房里多了做北菜的灶娘,她大抵也能吃上几口罢。
念头闪过,他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也低头用饭,不再说话。
夫妻俩便在寂静无声的氛围里用完了这顿饭,可两人却早已习惯,没人为此尴尬。
……
一连几日的饭菜都得了夫人或是小公子那里的赞誉,青娆在院子里渐渐也有了些声望,二等以下的丫鬟们见了她恭敬了许多,一等里头,除却板着脸的扶柳,其余人也都会和她笑谈几句。
这一日一早,青娆收捡好了几样礼物,去找黛眉告假。
“……原是我表叔,来了这许久,倒一直无暇去见,不免失礼。若是姐姐准许,我想下晌时候去拜会,不会耽误晚饭,不知是否妥当?”
黛眉就审视了她几眼,见她大大方方,面上带笑,便也满意地颔首。
她进了正院,夫人面上毫无波澜,其实早把她查了个底掉,自然也晓得了胡万春是她的表叔。
只是见她进府这么久也未曾去拜见,黛眉还以为她心虚,想背地里同胡万春暗暗串联生事,如今她将亲戚关系摆在了明面上,倒叫她放心了。
“去罢,早去早回便是。”黛眉点了头,还从头上取了一对金花给她,道:“替我给胡万春娘子童氏带个好,前阵子她闺女满月我没空去,这东西便当做我补的贺礼。”
青娆一听,这两家倒像是有些往来的样子,眸色深了深。
但黛眉这话也算是给她提了醒,胡家的幼女刚出生不久,她倒是不晓得,先前只准备了给胡万春长子的见面礼。
她叹口气,虽说从前有情分在,毕竟是离得远了,连胡家家里添丁进口他们庄家也不知晓。
且她进府这么久,胡万春也没递消息过来,可见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今日去拜访,倒不知是如何光景。
心中虽有疑虑,青娆还是重新备好了礼物,用完了午食,便拎着东西往下人房里的胡家去——
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周末被拉去加班了,没时间写多少,明天尽量多更!
第33章 第 33 章 "夫人指了你去伺候"
青娆初来乍到, 随意试探下,只打听到胡万春如今是在承务处当副管事,旁的倒是一概不知。
只是光凭这一点, 便能猜出胡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外院的小管事,在旁人看来多风光。可偏偏胡万春是夫人的陪房, 而夫人最倚重的黛眉又嫁了承务处的管事……若承务处能为夫人所用,又何须叫大丫鬟嫁过去?
即便实在是黛眉与那管事两情相悦,夫人也大可以将他换个差事,好过如今手下势力里两人都在承务处当差。
更何况,照青娆观察看来, 黛眉对陈阅姝忠心耿耿, 恐怕不会因为心悦哪个管事误了陈阅姝的事。这样一算, 胡万春的位置就更尴尬了。
她心里有成算, 所以纵然胡家这些日子没人来寻她,她仍旧带了不薄的礼物去探望。
国公府的仆役群房在府里的东北角,离众星拱月的正院距离不近。青娆没有从外院走, 而是过了东边的大穿堂,途径孟姨娘的栖月院,七拐八折, 沿着青石板的夹道一路向北,到了仆役群居之地。
国公府的家生子不少, 但能在府里谋得好差事的毕竟是少数,故而虽是白日, 仆役群房里也有不少人家在走动闲话,洗衣劈柴。
见着青娆这生面孔,倚在门边嗑瓜子的年轻妇人就上下打量着,声音尖细:“姑娘这是找谁家呢?”
不说青娆生得漂亮, 端看她浑身穿的戴的,就知道是主子身边服侍的人。这国公府里,谁不想进院子一飞冲天,年轻妇人目光审视,态度却是客气的。
青娆也不以为忤,含笑道:“姐姐可知道,胡万春家住在哪儿?我是他家的亲戚。”
妇人怔了怔,指了指靠北的那一家,哧哧地笑道:“住那儿呢。只是他家媳妇刚出月子,不晓得愿不愿意招待你嘞。”
光听这话说的,便晓得童氏在这院里风评不算好。来了亲戚,外头的人还想着童氏不一定会招待。
青娆面色不动,笑着谢过,忽视了众人看热闹的目光,拎着礼物敲响了那一家的门。
童氏正在院子里指挥着大儿子晒衣裳,听见敲门声眉头一皱,示意儿子去开门。
胡乐生应了声哎,就忙不迭去看是谁。若是左邻右舍爱嚼舌的婆子,他娘可不耐烦去应付。
等开了门,见到一个漂亮得如画里走出来的姐姐,胡乐生一愣。
“是谁啊?”童氏见他迟迟没关门,也没将人带进来,便扬着嗓子问。
十岁的胡乐生这才不好意思道:“姐姐您找谁?”
青娆笑着打量他,算着岁数,应该就是表叔的长子乐生了。她莞尔一笑:“我叫庄青娆,是你表姐,表叔可在家里?”
姓庄?胡乐生倒是想了起来,他是长子,家里的事情基本门清,他还知道前几日爹爹似乎就是为了姓庄的亲戚和娘吵了一架呢。
想到这儿,他脸色有点发白,退开几步,小跑着回去跟他娘低声回话。
童氏脸色也有些变化,没想到她拦着相公不理不睬,庄家的侄女会自己寻上门来。人都来了,总不好不叫人进门,让左邻右舍说闲话。于是便理理衣襟,前去将人迎进来。
青娆笑着跟她进去,将礼物放在了堂屋里,笑着和她福礼:“您就是表婶吧?”
童氏年约三十,细长脸,身着粗布对襟褂子,头上戴了一只素银簪子,相对于院子里那些得脸的仆妇,通身上下算得上朴素,半点不像个管事娘子。
她眼尾细长,看人时便自带了种刻薄意味,管不得外头的人都传她脾气差。
童氏余光扫过青娆带的礼物。两匹素面细绸,一根玲珑金簪,一对银镯并着半匣子狼毫笔。
她微微吸了口气,心里有些震惊。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寻常走亲戚,实在贵重了些。
“听闻表叔家里新添了个妹妹,临出门匆匆忙忙寻了对银镯,样式有些旧了,婶婶若是不喜欢,改日拿去外头融了重做就是。”
听得这话,更是个十全十美周全人,童氏的神情变得有些赧然。
这礼物,将他们全家都考虑了进去,他家是仆役,不能科举考功名,可这狼毫笔也是金贵的,国公府里识字的男仆不少,乐生将来想寻个好差事,少不了要花大功夫学练字。
于是对着大儿子道:“你去寻寻你爹,若是午间没什么差事,便叫他回来见见你姐姐。”
胡乐生忙不迭点头,见他娘今日没对客人生气,心里松了许多。
童氏便亲自起身给青娆倒了茶水:“自家炒的粗茶,比不得你在主子身边用的茶好,只是你走了一路,拿来解渴正好。”
青娆便知道胡家人已经知道她到了正院里边伺候。也是,当日她去承务处并没有瞒人,胡万春再是没体面,到底是里头的管事,听闻了也是正常。
她原有些不解,可忽然上门拜访见到了胡家真实的一面,看这通屋里都没摆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晓得胡家的日子不好过。
童氏与她寒暄几句,多是问庄家夫妇的近况和青玉的婚事,得知庄禀义没有过继儿子,而是选择了给长女招赘,她不由笑了起来:“表哥表嫂一向看得开,如此倒好,免得给家里招来白眼狼。”
前些年,还有人鼓动他们家将儿子过继给庄家呢。倒不是为了成全他们,全然是为了让庄禀义往这条道上走,别考虑招赘呢。
可童氏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为了这一胎养了许久才养好身子,哪里肯将儿子送给别人?
且她性子泼辣了些,却也知道当家的当年受了姨母万妈妈不少恩情,她不是那等肖想别人家产的人。
闻言,青娆面上的笑意便深了深。她发现表婶是个妙人,直来直去的性子也有好处。
于是等胡万春头上冒汗地小跑着回来,便见他预想中可能会争执的媳妇和表侄女相谈甚欢,甚至还聊起时兴的花样子来了,像是谈得来的小姐妹似的。
胡万春就擦了擦额角的汗,慢慢站直了身子,轻咳一声,佯作体面地走了进来:“青娆,你来啦。”
可这一番小动作可没逃过童氏和青娆的眼睛,童氏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东边的屋里有孩子的哭闹声,她忙道:“你招待招待青娆,我去看看妞妞。”
妞妞想必就是胡家刚满月的小女儿,应是还没有起大名。
“表叔家里添丁进口,这可是大喜事。怎么也不去信给我爹娘,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胡万春皮肤偏黑,生得一副老实模样,闻言面色就有些黯然,嘴上却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不算什么大事。”可眼神却不住地往那头看,可见对这个幼女也是颇为宠爱的。
青娆默然。既然这样,不再和庄家多来往,大概是觉得心里没底气吧。她爹同她说起时,还以为胡家作为陈阅姝的陪房,在国公府定然有几分体面,可看今日的光景,却不是那样。
听见那头的哭声小下去,胡万春才回神,注意到桌上青娆送的礼物。
他一惊,就要推回去:“送这多东西做甚么,你刚来府上,正是处处要用钱的时候……”
青娆就笑:“表叔莫要担心了,我如今在正院当差,虽只是在灶房做活,但夫人给的是一等的例,吃穿尽够了。先前在陈府四姑娘身边伺候,也攒了不少银钱。今日咱们亲戚许久不见面,全当是侄女的一点孝心。”
胡万春默然,半晌才喃喃道:“在灶房也好,虽然辛苦些,可日日都是安心的。”
青娆那日初进府到承务处,他就知晓了。后来,他使了人去打听情况,便晓得青娆在正院里不受待见,连吃穿都成问题,他有心接济,或是出手帮忙一二,可回家和媳妇商量,媳妇却骂他自身难保还想着接济别人。
他在承务处当差,一直都是个副管事,多年不见寸进。如今夫人身边的黛眉娘子嫁了承务处管事关海冬,府里懂得眉眼高低的更是晓得他在夫人那里怕是不得体面,再加上有个强势的二管事在,他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童氏刚生了幼女,可他连给童氏补身子的银钱都不凑手,日后养儿养女花销更大,他的长子胡乐生原本已经到了该进府伺候的年纪,可打点的银子花出去,却许久都听不见响……
他自己也不是不着急,可想起从前庄家姨母待他的好,和他来襄州府时意气风发与表哥说自己必然会混出个名头的誓言,想起表哥的女儿在正院里受苦,他就内疚得不得了。
今日侄女自己寻上门来了,却带了厚礼,半点不见介怀,他心里就更愧疚了。
“……表叔不中用,在府里没什么体面,先前许多事情也没帮上你的忙。只是咱们两家是骨肉血亲,你日后遇上难事,尽管来寻,表叔和你表弟绝不会推辞。”
青娆觑着他的神色,明白了他是真心实意的,心下也是微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表叔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先前没伸出援手,心里也有顾忌,毕竟,亲戚再亲,也比不过自己的小家。
能有这句话,她今日上门就不算白跑一趟。
更何况,比起银钱,她如今更缺的是对这府里的认知——正院上下与国公府的管事、仆役,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唯独她因为是后来者,许多事不能也不敢去打听。
胡万春这门亲戚,虽然没有多的实权,但只要能帮她补齐心里的图块儿,叫她日后不再那么被动,便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
青娆从胡家出来时,已经到了小灶房快开火的时辰。童氏本来想留她用饭,听她身上有差事,只好作罢,却让胡万春一路送她出了仆役群房。
她加快脚步回去,脑子里想着今日的见闻。
童氏原本是大厨房的仆妇,只是到如今年岁还没混成管事,只是在厨房里切菜洗菜,给管事娘子打下手。管事娘子待她还成,见她身子还没养好,便让她在家里休息一段时日,她的差事还给她留着。
胡万春见到了黛眉托他带来的贺礼后,神色就更黯然了,和她隐晦提起了往事。
原来胡家当日随着国公爷开府后,夫人就一心想把他安插在承务处,可他年纪轻不知事,当时得罪了管事常庚,便一路不得重用,等常庚走了,他成了副管事,却仍旧在他之下——
常庚的娘原先在老王妃身边近身伺候,最是得脸,跟着国公爷到了西府后,也很快被提拔成了副总管,分管的七司里,正好就有承务处。
他性子骄矜,又极为记仇,这些年都将胡万春压得死死的,陈阅姝作为国公夫人,不好和下头的人打别头,也怕为此惹了老王妃不高兴不值得,见胡万春自个儿久久立不起来,便将他放弃了。黛眉出嫁,便是最好的印证。
有了关管事这个助力,正院那头就更不拿正眼瞧胡万春了。童氏产女,黛眉也推脱事忙没来参礼,过了许久想起来了,今日才托青娆补上一份贺礼。可见,上下级之间如今只剩面子情了。
故而胡家此刻只有胡万春在府里当差,长子胡乐生想进府,竟也是千难万难。如今家里愈发捉襟见肘,所以先前才没心思照拂青娆。
虽是如此,青娆倒是从胡万春口中听闻了不少府里的旧事、姻亲关系和襄州府与国公府素有往来的人家,受益匪浅。
回到正院时,正赶上开火,青娆便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灶房——胡家如今虽不阔绰,可童氏是个勤快人,眼见这亲戚并不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待人就诚挚了些,送了她不少自家做的腌菜和肉做回礼,不算名贵,做起来却也是要花不少心思的。
去了灶房,同着杏花一道备好单子上的菜,却久久不见正屋的人过来拎菜。
俞妈妈就打发了婆子出去打听。
回来时,婆子面色有些严肃,压低了声音道:“说是下午客人走了,夫人生了好大的气,摔了不少茶盏呢。”
青娆就问杏花下午来了什么客。
杏花虽不怎么识字,可脑子灵活,一细想下午院子里姐姐们嘴里念的,就想起来了:“……说是裕亲王妃的妹妹祝夫人上门来求见我们夫人。”
裕亲王?
青娆暗暗吃了一惊。裕亲王是当今的亲侄子,其父老裕亲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太后先逝之前,裕亲王一家一直在京城住着,从来没去过藩地,直到近几年,才被陛下打发出京就藩。
这一家子在京城可是炙手可热了许多年,裕亲王妃也是出身清河名门祝氏,所以其妹虽嫁了人,外头的人仍然以祝姓为尊,称呼她祝夫人。
周绍也是宗亲,可裕亲王的封地在富庶的江南,论起距离并不算近,好端端的,祝夫人上门来做什么?她又做了什么,惹得陈阅姝这般生气?
正屋里,陈阅姝因恼怒气得面色发红,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怒火。
祝氏不过是庶出,她的夫家王家从前在她跟前只敢夹着尾巴做人,如今眼见着裕亲王有那等野心了,竟也敢狐假虎威到她面前,逼迫她去劝服周绍站队裕亲王。
真是荒谬!
若她身子骨还康健,她定要给祝氏一巴掌,叫她好好清醒清醒。
陛下还没死呢,他们家倒是跋扈得像是裕亲王明日就要登基了似的,生怕陛下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陈阅姝越想越气,本来精心保养着的身子被气着了,到了晚间便请了药藏处的大夫来。
大夫进了屋一诊脉就吓了一跳,连忙开了去火保心肺的方子亲自煎了让丫鬟伺候陈阅姝服下,病情这才没恶化下去。
一时间,正院里伺候的下人都战战兢兢起来,生怕陈阅姝这番就要不好了。
有主母在,正院的下人才会被人高看一眼。主母要是去了,日后她们的路就要艰难了。
夜里,周绍从外头回来,听闻了这事,来不及换衣裳便连忙进了正院看她,果真见她气色差了许多。
黛眉今夜没走,周绍出了门,便在外头问黛眉事情的来龙去脉。
黛眉惴惴地事情说清楚,周绍隽秀的眉眼中就多了一抹厉色,转身便出了院:“去请郡王爷来。”
周僖正在郡王妃屋里歇息,府上要守太子的孝期,他索性不再见那些千伶百俐的妾侍,免得自己翻下错来。见西府的下人着急忙慌地过来请他,白日里陈阅姝又请了大夫,他眉心直跳,生怕西府的弟妹是真不好了,忙穿靴戴帽地跟着人出去。
赵氏就隔着门问那小厮:“可要我过去帮忙?”
小厮却摇头:“国公爷只说要请王爷过府到书房一叙。”周僖夫妇一听,这才放下心来,看来事情没糟糕到那种地步。
赵氏表情就有些不乐意,觉得周绍将兄长当弟弟使,但想到白日里王家的夫人上门来见陈氏,又怕是有大事,到底没拦着。
周僖到了外书房,就见弟弟脸色沉沉坐在书案边,见他来了,吐出一口气:“裕亲王的人上门来了,兄长觉得,弟弟该如何做?”
周僖眉头一跳,他看着自小就有主意的胞弟,已经明白过来他的心意,他喊自己来,只是想知会自己一声。
“那位可不是好招惹的。”周僖蹙眉,难得表情凝肃。
周绍却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在时,那位是千娇百宠,比两位太子殿下还要得娘娘喜欢,可陛下眼里,选了谁,估计都不会选他。”
周僖沉默下来。
他想说裕亲王再不得圣心,到底封地在富庶的江南,虽然就藩时日短,经营上不如他们家在襄州府管得如铁桶一般,可数年下来,根底必然不差。如今对方刚有了争储的念头,他们就这样下人家的脸,日后万一真是他上位了,只怕全家人都要不得善终……
可他也明白弟弟的心思。
病危的发妻屡次三番拒绝了祝氏的求见,对方还是不依不饶地上门,还大放厥词气得陈氏差点背过气去,这样的梁子,在周绍眼里几乎是死仇了。
他向来不是眼看着妻儿受辱无动于衷的人,更何况裕亲王眼下手还伸不到襄州来。祝氏的尾巴,翘得太快了。
想到这儿,周僖也觉得很没面子。他们家在襄州府说一不二,祝家再富贵,裕亲王再势大,夫家王家都要在他们面前俯首称臣,祝氏一个出嫁的庶女倒是胆大包天,狐假虎威。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陛下亲侄子,虽然他爷爷和陛下不是一母同胞,但也都是先帝后裔。裕亲王这样跋扈,分明没将他们这一支放在眼里!
“你尽管去做就是,世道乱了,也该露出些獠牙,免得别人觉得我们好欺负。”周僖咬着牙,狠着心点了点头。
周绍眼里就露出些笑意:“那明日,还得劳烦大哥陪我去见见知州。”
襄州是他们的封地,襄州城的知州也和他们关系匪浅,故而州城的税收虽然是直接进了王府,知州治理地方却也是尽心尽力。
……
外头风波渐起,国公府内宅的下人们则都盯着主母的身子,青娆也绞尽脑汁做了一道药膳,大夫看了觉得不错,黛眉便做主献给了病中的陈阅姝。渐渐的,陈阅姝的急病也有了起色。
正院里的下人大松一口气,照春苑里,捧着肚子的方氏则在背地里骂了许久。
她还以为陈氏终于要死了,没想到,竟又让她熬过来了!想到自个儿大着肚子过几日还要给她晨昏定省,她就难受得紧。且这几日兄长来看望过她,说起外头的事情,她心里更泛酸。
王家的二夫人祝氏上门一趟,把陈氏气病了,转头王家在州城的几间铺子就出了乱子。
先是王家的粮铺被人发现里头掺了霉米,买粮的百姓们当场发作了,差点把铺子给砸了,铺子的掌柜也被打得头破血流。
州城里卖米的大户经常在新米里掺陈米,这原是百姓们心里有准备的,可掺了能吃死人的霉米,这就太过分了!
而后,王家银楼的老工匠竟然做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头面,分别被两家贵族夫人买了回去,在宴会上,身形容貌不如对方的那家夫人被气得不轻,转过头去就联合族里的众多亲戚断了这银楼每年的供给。
银楼卖头面,卖的就是贵族女子们独一无二的虚荣心,王家银楼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谁家以后还敢在他们家买?
其他容貌不算特别突出的夫人也生怕再闹出这样的笑话,再出门逛铺子,便不大爱往王家银楼去了。王家银楼的收益自此一落千丈。
王家是士族不假,可三房这一支却是在全权打理庶务,并不出仕,赚的银钱供养着全家。短短时日,王家就被砍去了左膀右臂,粮铺还被官府查封了好几间,一直不能盈利,急得王家三老爷给知州大人送了好多贵重礼物,却都被人打了回去。
外头的人看笑话,只以为王家是得罪了知州老爷,可方将军一上门,却说是周绍故意下的手。那粮铺生事的人里头,还有他找方将军要的脸生的新兵。
方将军就告诫妹妹,日后对夫人还是恭敬点,周绍大动干戈,恐怕是因为前些时日陈氏被祝氏气病了的缘故。
方氏一听就绞了帕子,可见兄长严肃,只好应下了,心里却酸得不行。
她不明白周绍这举动的深意,只觉得陈阅姝真是天大的福气,叫夫君这般看重,一细想又展了颜,可惜陈氏命短,守不住这福气。祝氏上门这一闹,陈氏只怕身子骨更坏了,再是得夫君心意,也活不了多久了。
过了几日,王家三房终于在有心人的提点下,回过味儿来了。王家太夫人拄着拐杖在祠堂里将祝氏一顿骂,又打发了长子亲自上门给国公府赔礼道歉,并带了十分丰厚的礼物。
上门了两次都没能进门,直到第三回,回事处的管事终于拨冗来见,沉着脸收下了脸,却又将王家大老爷敲打了一番。
被个奴仆敲打,王家大老爷脸面无光,可一细想,就知道周僖兄弟的意思。王家势力再大,周僖兄弟才是这襄州城的土皇帝,他再穿金戴银,在周僖兄弟眼里也只是个得脸的奴才。
他又羞又愤,可经历了这一番事,也明白了襄王两府动辄断人臂膀的傲慢,面上再不敢露出来,只心里骂着祝氏这个弟媳,必要在她头上讨回损失才好。
*
陈阅姝气色好了些,黛眉才将这些时日外头发生的事情慢慢说与她听——国公爷先前交代过,夫人在病中,不能拿琐事惹她伤心神。
王家的吃瘪,在黛眉看来是国公爷心里看重陈阅姝的表现,她说给陈阅姝听,也是盼着夫人将精神气提起来,或许身子骨能渐渐好转。
可陈阅姝听了,先是一愣,旋即眉头便紧锁起来,脸上不见欢愉。
她是生气那祝氏的傲慢无礼不错,可再怎么说,祝氏当日打的是裕亲王府的名头,纵然有失礼之处,但周绍这般反击,给的打击太重。
公爹在世时,她听他议论过裕亲王,只道这个堂弟被太后娇宠坏了,目中无人不说,还十分睚眦必报,等闲不要去招惹他。
若非如此,当日祝氏威胁到她头上,她当场就会叫人把她赶出去。
她忍下的事,周绍却没有去忍。
表面上看,似乎是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周绍为她出头,可夫妻多年,陈阅姝知道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真只是为了出气,大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拿整个王家做筏子,祝氏一个妇道人家,想对付她太容易。
可他没有。
他偏偏如此大张旗鼓,一扫往日襄王府的低调沉稳,作出了藩王该有的傲慢态度。
这一切,更像是在和裕亲王划清界限。
然而,裕亲王的身份摆在那里,论血缘亲近,还是他们家最近。一母同胞的兄弟分的两支,往日里即便有嫌隙,到了最后关头,也未必不是落在裕亲王头上。
周绍……他这样干脆利落地打了裕亲王的脸,是真的自信能猜对圣心,还是……已经打定主意,明白日后绝不会和他一个阵营?
后一个可能,叫陈阅姝不寒而栗。
她原以为,那只是父亲的野望,却没去想,或许周绍是先有了这个意思,叫父亲看出来,才有了野心。
若他们家只是普通宗亲也就罢了,鹤哥儿身子虽弱,她也能托着情分让周绍点头在她死前立他为世子,可若真是搅入夺嫡的风波,原就因子嗣问题后继无人的皇庭,又怎么会选一个有孱弱世子的宗室为继任者?
且真到了那关头,世子不世子的另说,若是周绍失败了,全家人只怕都要陪葬。
陈阅姝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抓着黛眉的手,狠狠地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
黛眉吓了一大跳,忙给她拍背顺气,又叫丫鬟送了温水过来叫她服下,屋里折腾得兵荒马乱,好一会儿,陈阅姝才缓过气来。
“夫人,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缓过来后,黛眉眼泪簌簌地落下,很是心疼她。主仆多年,黛眉对她忠心不二,往日里也一直得她厚待,出嫁时连府里的姨娘都不敢不给她添妆,两人间早有了亲人般的情分。
陈阅姝攥紧了黛眉的手,一字一顿地艰难道:“黛眉,你……让关海冬留着心……这几日,若是王家……或是祝氏再上门,国公爷有何反应……要及时来禀我。”
黛眉养在宅子里头,眼里只有主母姨娘之间的明争暗斗,对外头事情的敏感程度太低,她不太明白陈阅姝为何听见这些事忽然变了脸色,却足够忠心,立时就应了。
陈阅姝满意地拍拍她的手,好容易养起来的那股气,想了这许多骇人的事又尽皆散去了,便又躺下歇着了。
黛眉留了心,夜里回了自家小院便郑重和当家的说起这事,关海冬一听是夫人关注的,也立刻允诺会让人好好留心。
过了约三日光景,陈阅姝半躺在床上听鹤哥儿给她背三字经时,黛眉便进来禀,道关海冬想进来给夫人请安。
陈阅姝眸色一变,笑着亲亲鹤哥儿,便叫乳母抱他下去了。
关海冬便进来隔着屏风给陈阅姝回话。
“……王家的二老爷和一个南边的行商带着厚礼要给国公爷请安。国公爷原见了他们,谁晓得两人在外书房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高永丰就把二人请出府去了,连带着礼物也是一样都没收。”
王家的二老爷,也就是祝氏的夫君了。
南边的行商……陈阅姝眸色沉沉,心里已明白这多半是裕亲王派来的人。
看来,裕亲王是铁了心要拉拢襄州的这一支。毕竟,宗亲里头,数他们家的子弟往日里最得圣心,经手的重要差事不少。
可人都上门了,周绍竟然还将人赶走了——说是请出去,恐怕场面并不好看。
陈阅姝阖了阖眼,终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道周绍也许会置身事外了。
这样光明正大地拒绝了裕亲王,只怕要将人得罪狠了。要么,周绍是想当陛下的孤臣,要么,他就另有图谋,不怕得罪裕亲王。
叫黛眉将关海冬送出去,陈阅姝躺在那儿,看着天青色帷帐上的两颗夜明珠,半晌,自嘲地笑了笑。
放在刚成亲的时候,她不会猜不到周绍的打算。可自打成了母亲,她想的更多的就是如何护鹤哥儿平安,冒险的事,半点也不肯做。
但周绍不同,他是男子,在外见过太多世事,鹤哥儿是他的独子不假,可他还年轻,从前是经常在外奔波与府里的妻妾亲近得少,日后,他的子嗣会如方氏肚子里的孩子一般,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
鹤哥儿于他而言,宝贵,但不是非他不可。所以为了家族,为了保住襄王府的荣华富贵,他要去冒险,无可厚非。
毕竟,襄王府两代都得先太子青睐,在襄州府经营几十年,无论将来的新皇是谁,恐怕都会磨刀霍霍,以此充盈国库。
其实,他们也是不得不争。
可周绍真要走到了那一步,她的鹤哥儿是嫡长也无用,身子骨不强,内外都不会看着他坐上世子位。与其算计这个,倒不如想着将来府里的女人一多,他的鹤哥儿该如何立足。
认清了现实后,陈阅姝忽然看开了。从前横亘在她心头的,对嫡妹的怨气和嫉妒,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的眼前,忽然就冒出了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
*
陈阅姝病了后,寻常的饭菜都不能再吃,只能吃些清淡的物什,黛眉偶尔应允,青娆就做了药膳送去,聊表心意。
周绍也是每晚匆匆来看一眼,便又回了外书房。
故而,小灶房这几日只用做鹤哥儿和几个管事、一等丫鬟的饭菜,倒是清闲了不少。
这日晚间,青娆做完了活计,回到屋里,就见黛兰正在对着烛光写信。
见她进来,黛兰匆匆写了几笔收尾,便将信塞进了信封里。
青娆看着她笑:“又往家里去信呀?”打她住进来,黛兰倒是十天半个月就往家里去一封信。
黛兰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自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娘和妹妹近来身子都不大好,我心里挂念,便时常去信。”
黛兰当年年幼时便跟着陈阅姝到了襄王府,她的家人却是没能作为陪房一道过来,两地分隔,青娆每次听她提起,也有同病相怜之感。
只是今日,看着了黛兰信封上的字迹,不知缘何,她竟觉得有些眼熟。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很快就被外头骤然炸起的喧闹冲散了。
“快!快!”
“……你们几个,小心些,若是加重了国公爷的伤势,高总管即刻将你们发卖了!”
被夜风挟进来的只言片语,听得青娆眉心直跳。
国公爷受伤了?
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只看见一顶绿呢官轿从院门口进来,一路往陈阅姝的正屋去。几个抬脚的轿夫面上是难掩的慌乱,仿佛出了什么滔天的祸事。
这样大的动静,倒座房的一排屋子和院里的几间大正房立时被惊动了,霎时间一排烛光闪闪晃晃亮起,昭示着此夜的不平静。
连青娆也被叫回了灶房,说要她即刻烧几桶热水给正屋里用。
青娆有心打听,来抬水的婆子很快就露出了口风。
今夜,国公爷在回府的路上遭遇南边混进城的贼匪,被那贼匪砍了好几刀,说是高总管都要急哭了。
青娆面上震惊,忙不迭将差事做好,把烧好的热水一桶桶舀出来。
婆子领命而回,不再和她多说,青娆却是陷入了沉思。
若真是伤重不治,怎么会这般折腾地将人送回了正院?听闻那高永丰是个厉害人物,真到了紧要关头,合该一早喊了大夫在外院候着,一进门就立刻医治。
可直到刚才婆子来抬水,药藏处的大夫都还没有进院……
青娆杏眸微睐,直觉里头的事不简单,可这宅门里处处都是秘密,若都要窥探,她只怕活不长。
她等了一会儿,见正屋那头渐渐平静下来,也没有人再来使唤她烧水,便盖灭了火,锁上小灶房的门回屋去了。
出了再大的事,总归也是主子们的事,和她这个小小的灶房丫头,没有太大的关联。来了国公府这么久,她也逐渐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夫人既然想让她当灶房丫头,她就做好自己的差事。若是得力,说不定日后她同样有赎身出府的机会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青娆一夜无梦地睡到了第二日。
可这日刚做完早食,黛眉就匆匆地过来寻她。
“国公爷受伤,那头少了个伺候的人,夫人指了你去伺候。”——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4章 第 34 章 “奴婢帮您研墨”
青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眼冒金星, 差点没把指甲嵌在桌缝里劈了叉,她强撑起一抹笑,推辞道:“黛眉姐姐, 我满身烟熏火燎的味儿,哪能去伺候国公爷?怕是国公爷见了嫌弃。”
黛眉看着她, 见她是真心不想去,面色就缓了缓。
不是个爱攀高枝的就好,她还当是这小蹄子趁她不留神蛊惑了主母,原是她错怪她了。
她只摇头:“夫人说甚么就是甚么,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青娆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随时要溺水的蚂蚱, 被绑在一条细细的绳上, 被主家随意抛掷, 全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轨迹会如何。
先前她明明觉得, 陈阅姝没有要依从沈氏的意思把她送给国公爷做通房的念头,可只过了一夜,事情就朝着她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
看黛眉一脸严肃, 她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跟着她去了正屋。
陈阅姝的脸色看着更苍白了些,见了她, 却难得给了个笑脸:“黛眉都同你说了罢?国公爷遇刺,得有个靠得住的人去伺候他起居, 外头的小厮不好进来,我便选了你去伺候。每日三餐你可自己斟酌着, 或是吩咐灶房去做,务必让国公爷安心养伤。”
她话说得平淡,一时倒给青娆些错觉,仿佛她真的是去做寻常伺候人的活计, 而非令人遐想的贴身伺候。
可她转念一想,国公爷伤重,伺候起居只怕要她一力来做,换衣擦洗,皆是亲近的事。她做了这等事,日后还能清清白白只做个小丫鬟吗?
于是面带苦色,大着胆子将方才在黛眉跟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闻言,陈阅姝怔怔地看着她,眸中出现了些莫名的神采。再开口,语气更为温和:“爷不是在乎那等俗事的人,你得了我的令,尽管去伺候就是。”
青娆身子一僵,见她笑得宽容却目光坚定,便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了。咬了咬唇,她屈膝一福,只好低头应下。
……
灶房里熬好了周绍的药,黛眉便着人给了青娆,要她亲自送进去服侍国公爷喝下去。
青娆端着药碗,心间惴惴,也不知国公爷伤到了什么程度。若是人事不省,她又该如何把药喂进去且不至于以下犯上。
从前一直是伺候闺阁里的姑娘的青娆,并没有近身服侍男主子的经验。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东边耳房的门——原先周绍进正院,一般都歇在正屋的西侧间,今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嫌正屋人来人往不便,改住在了东边的三间耳房里。
周绍似乎歇在里头的月洞楠木拔步床上,宝蓝色的罗帐半垂,虽是白天,却也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里面是什么情形。
说是短人伺候,可一进来,屋里除了她,竟然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青娆收回了目光,将药碗放在西边临窗的红漆描金小几上,迟疑了片刻,轻声唤道:“国公爷,夫人遣奴婢来服侍您用药。”
床上毫无动静,青娆心头一跳,不免猜测该不会是这当空国公爷出了什么事,伤重晕过去了……
她不来倒罢,来了若是耽误了,岂不都是她的责任?于是青娆大着胆子,挪着步子到了床边,轻轻掀开了罗帐的一角。
帷帐内,周绍却早在有人进来时便已惊醒。却只听来人鬼鬼祟祟,好一会儿不出声,等开了口,又全然不是陈阅姝身边惯用的几个一等丫鬟的声音。
他眯了眯眼,神情阴鸷下来:莫非,连正院里都有了外头的探子?
呼吸就调动得越发平稳安静,等人靠近,他立时从床榻上跃起,在几息内一手迅速钳制住来人的手腕,一手掐紧对方纤细的颈子,大力将人往墙角方向推。
青娆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她杏眸圆睁,面上现出恐慌,下意识地去拍打袭击她的手臂,试图挣扎,可对方极为有力气,男女悬殊的体力在此刻完美展现。她被推得一路趔趄狼狈,后背狠狠地撞上冰凉的墙角。
而握着她颈子的大手还在进一步收缩,眨眼之间,几乎要攫取掉她所有的呼吸,带来溺水般的窒息。
两人到了窗棂角,打进来的光才让周绍将来人的面貌看清楚。他微微一愣,手掌下意识地收了些力,但出于警惕,一时还没有完全将人解锢。
他准备做的事是极为招人恨的事,这种关头,由不得他掉以轻心。哪怕,对方是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纤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的小丫鬟。
沉香木的屏风外传来女子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陈阅姝转过屏风,便见周绍一脸警惕地掐着青娆的颈子,从她的角度看,青娆的脸都憋红了,仿佛快要被掐死了。
她惊呼一声,忙开口道:“爷,这是我身边新添的一等丫鬟青娆,是我叫她过来的。”
周绍的手顿了顿,这才放开了她,神情有些尴尬地转身坐到床榻边:“你何时又添了个丫鬟?倒是眼生。”
青娆受此惊吓,顾不得形象,白着一张脸瘫坐在地上扶着墙慢慢缓神。美人受惊,自是我见犹怜,但周绍的眼风并没有再往那个方向扫过去半点。
陈阅姝咳嗽两声,拖着步子走到周绍身侧,后者眉峰敛了敛,扶着她在身边坐下。
她轻声解释:“原是前些时日我母亲过来,见我饭进得不香,便和国公爷想到了一处,想着是否是我思念家乡菜式了。这丫头手艺不错,便留了她在我身边伺候,说起来,也不过是此月之内的事情。”
男子便可有可无地颔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赞同:“你身子骨这样弱,有什么事,吩咐她跑个腿就是,何必亲自来一趟。”
“国公爷毕竟受了伤,”陈阅姝的眸光更柔和了一些,带着些关切,“虽大夫说不严重,妾身总要亲自来瞧瞧才能放心。”
余光注意到墙角的青娆慢慢恢复了神色,扶着窗沿站直了身子,陈阅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她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
虽然眼下,她迫于现实,不得不改变先前的打算,将美人送到了周绍眼前,但作为曾经相濡以沫的夫妻,她总也会计较,周绍能否不要那么快地被旁的女子吸引。
于是撑着病体,也要来瞧上一眼,如今看来,倒是让她心里舒坦了些。
也是,孟氏那等绝色,一旦被周绍疑心,也会被经年地放在一旁不理不睬。
青娆虽年轻貌美,但骤然出现在他眼前,还是如今这等让人神经敏感的关头,纵然能让人眼前一亮,以周绍的性子,也不会很快就将她视为己物。
这一点点的漠然,倒像是陈阅姝心头的良药了。她勾了勾唇,别过脸去,掩住略显凄然的笑意。
夫妻俩低语几句,陈阅姝很快就撑不住,又回屋去了。
周绍这才有空看一边有些瑟缩的小丫头,目光定格在她白皙的颈上被他掐出的指痕,轻轻嗤笑了一声。
明明只是个丫鬟,皮子却这样嫩,他稍用力一些就红了一大片,倒显得他是个暴虐之人似的。
青娆垂着头没敢看他,若是知晓了他的想法,定然委屈羞恼:方才他突然发难,她简直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了,这才叫稍一用力?
但眼下她没空思索这事,垂着的面容越来越白了。
看国公爷的表现,哪里像是外头瞎传的病重不治的模样?她先前不太明白夫人为什么忽然将她打发来伺候国公爷,此刻见了国公爷狠心的一面,心里就有了可怕的猜测——
该不会,这差事是要命的差事,等自己的用处没了,便要杀了她灭口。夫人舍不得自己身边的丫鬟,便找了她来当替死鬼?
“你叫青娆?姓什么?”男子冷淡的声音却忽然打破了屋内可怕的静谧。
青娆抬起眼,想说话,声音却没能发出来,看着他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愈发感觉他像是在记住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将来成就丰功伟业,宗祠里也许也记她这个无名小卒一笔。
这些时日来的心惊胆战和方才濒死的恐慌在她的心头汹涌,蓦然之间,她的眼圈就有些发红了。
周绍不意对方忽地红了眼睛,眉心微拧,有些莫名。
他不过问了一句名姓,何至于她就一副要潸然泪下的模样?
这丫鬟,实在放肆。从小到大府里的丫鬟,也没有哪个敢当着他面哭的,难不成他这个做主子的,还要因刚才的失误对她致歉,还要哄她?
周绍贵为宗室,素来心高气傲,哪里会做这等纡尊降贵的事。可此时见她眼尾泛红,一双水目中布满惊魂未定的惶恐,他心中竟迟疑了一瞬,是否要说些话来宽解她。
这瞬间的迟疑倒让他面色沉了下来,再开口,语气就更不善:“你哭甚么?”
青娆心里的那根弦忽然就崩断了,她立刻跪在地上给他磕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声音却强自镇定地保持流畅:“奴婢家中有父母和姐姐,有生之年还想回京城探望家人,还望国公爷垂怜,饶过奴婢一条性命……”
男子正面色冷漠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边闪过一抹无奈的笑。
她倒是会想。
要做死士,她且还没这个资格呢。
心情却好了起来,撩起眼皮子,淡淡地道:“行了,别哭了,我要你的性命做甚么?”
青娆的泪意一停,眸光朦胧地看过去,细碎的光线里,对方似乎朝她笑了笑,又仿佛没有:“去净个脸,学的什么规矩。”
对方是大人物,无需给自己许空口诺言,如此一来,竟是自己先前想岔了。
想通了这一点,青娆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忙不迭地起身去了一边的净房,照着国公爷的吩咐净了脸,重新整理了仪容。
等再出来时,她微微红着脸,却见周绍立在大书案前,若有所思。
她扫了一眼一边的药碗,竟然已经见了底。方才来时她轻轻嗅过,一闻便知道是那等最苦的药,可这位金尊玉贵的主儿竟这么快眼睛也不眨地将药喝光了……
她却是最怕苦的。
青娆见男子立在那儿,很快收拾了赧然的心情,快步走过去:“国公爷,您是要写字吗?奴婢帮您研墨。”
她从来在规矩上没出过岔子,今日却出了这样大的丑,日后她在国公府的日子还长,她不想在主君面前留下这样的坏印象,便难得有了想表现一二的心思。
周绍的思绪被打断,见是她回来了,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目光有些惊讶:“你识字?”
国公府里识字的管事小厮不少,但内宅的丫鬟,能认全一本三字经的都是凤毛麟角。
他还在问,那丫鬟已经熟稔地挽了袖子,帮他铺纸磨墨,好不殷勤。
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段纤细白腻的手腕,腕间戴着一对红宝海棠花的金镯,倒是很衬她。
“夫人赏你的?”
青娆怔了怔,扫了一眼自己腕上的镯子,目光温柔了起来:“是从前奴婢在陈府的旧主赏的。”她不敢提四姑娘,免得叫夫人知晓了。
一个丫鬟,能得这样重的赏赐,可见主子很喜欢她。不过,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丫鬟,得此殊遇似乎也不足为奇。
周绍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不再看她,开始凝神执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他对外说是伤重,其实只是左臂上有一道剑伤,并不影响执笔写字。尤其是这道折子这般要紧,他也只能自己亲自写,再交给心腹幕僚抄写一遍,将戏做成全套。
青娆没敢多看,只是做着自己分内的差事。周绍的余光注意到她不敢乱飞的眼神,心间莞尔,不知该说她规矩还是怕死。
等墨迹干了,周绍将纸张折起来放在信封里封好,递给青娆:“送去外书房,给蒲先生。”——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5章 第 35 章 满公府里都寻不出几个来……
青娆接过那信, 正要应下,却忽地眸光一抬,道:“前些日子定下的规矩, 内宅的婢女去外院要请腰牌,奴婢是否要去夫人那里走一趟?不然, 怕是过不去蛮子门。”
周绍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初及笄的少女,青丝乌黑垂顺,睁着一双澄澈安静的眸子,仿佛再无辜茫然不过。
可方才那经了那事,他晓得这是位爱多思的, 若是不许她去, 指不定被她瞎想出什么事情来。他自个儿贴身的物件, 也不便叫她拿去当信物, 成什么样子。
便颔首:“去罢,只同夫人说一声便是。”
青娆就暗暗松口气。看来这神神秘秘的事夫人多半也知晓,只是要防着外人看出玄机。
她便屈膝福了福, 弓着腰往后退出去。
出了耳房,却听正屋里热闹着。
昨夜事急,虽正院里被闹得兵荒马乱, 可几个姨娘的院里却一时没听到风声,尤其是方氏在的照春苑, 因她有身子,夜里更是被瞒得风雨不透。
可方氏当了这些年的宠妾, 纵然一时被正院的手段逼得折了些羽翼,却也不是毫无还击之力,故而用完早食,她还是听说了。
这消息在方氏听来无异于天塌地陷, 她顾不得自己是双身子的人,被丫鬟搀扶着也要匆匆赶过来,哭着嚷着说要去瞧瞧国公爷如今的情形。
陈阅姝被她吵得头痛,可还是硬拦着不许她去。
至少,在国公爷的谋算成功之前,消息不能从见识浅薄的方氏这里漏出去。
方氏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倒是起了旁的疑心。
陈阅姝快病死了,她生的嫡子很快就要变成没娘的孩子了,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搓扁揉圆。偏在这关头,国公爷遇刺,万一重伤不治,世子之位空悬,按照大晋礼法,爵位便由嫡长子承继……
她不会是巴不得国公爷救不过来,好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吧?
陈阅姝不知她想法,也懒得去猜她愚蠢的心思。方氏一心只想着周绍的宠与爱,即便是满门的祸事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形,这个蠢女人恐怕也还是只会争风吃醋,与她算计那些,毫无益处。
她就冷了面孔:“国公爷受了重伤,眼下正是危险关头,容不得你在里头添乱。来人,送姨娘回屋。”
方氏又羞又恼,眸色一动就捂着肚子呼痛起来:“哎哟,我的肚子好疼!”
陈阅姝却难得无动于衷,冷哼一声:“你自觉得肚子里的是宝贝金疙瘩,可如今国公爷人事不省,你若是自己把孩子折腾没了,再是金疙瘩,也是昙花一现,握不住的。”
方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来会装贤妻良母的陈氏,今日怎么忽然换了副面孔?
想到陈氏的话,她打了个激灵。
她再得宠,到底只是妾室,如今她的依仗暂且护不了她,陈氏若是想对她下手,有千万种方法。这种关头,她不该与她硬碰硬,而是先想办法保全住她和国公爷的孩子,再徐徐图之。
方氏立时冷静了下来。
“主母教训的是,妾这就回去,好好养胎。”她微微咬着牙,却不得不暂且低下头颅。
陈阅姝嗯了一声,方氏便扶着丫鬟的手下去了。
出门时,望着那头的耳房,就见不知何时门上多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守卫森严起来。
她眸子里是深深的忧虑,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又只得压下焦躁的心,强自稳定心情。
迈过抄手游廊时,方氏沉着脸色,余光却注意到了一旁侍立着的婢女,神情就微微一怔。
她没有说话,步伐一如先前,等出了正院的院门,却对扶着她的丫鬟道:“一会儿去打听打听,方才那个丫头是谁?这样眼生,我倒没见过。”偏又生得那样漂亮,骤然出现在正院里头,叫人心里一突。
丫鬟低声应是,面色却作苦。
前些日子她们埋在正院的眼线被清了,此时再想从里头打听消息,可不是容易的差事。
青娆等到方氏主仆走了,才进了正屋。
陈阅姝见她来了,眉梢微微一挑。
青娆就恭敬地行了一礼,想了想,在扶柳不善的目光里走到了陈阅姝的身侧,一面低声道:“国公爷让奴婢去外院一趟。”一面从衣袖中拿出那信,背着身呈给夫人看。
陈阅姝一怔,看着封好的信,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必看,也晓得里头是能搅弄风雨的大事。周绍的性子,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但每每提前知晓,也还是会胆战心惊。
他既要做,她就由着他去就是了,总归也拦不住。
“去罢,不必给我瞧了。”又吩咐黛眉,取了对牌供青娆用。
青娆接过告退,掀帘出去的时候,听见扶柳小声地同陈阅姝抱怨:“夫人,您何苦那般抬举她?总归用起来不如我们几个知根知底。”
陈阅姝就轻笑了一声:“知根知底,也未必好。”
青娆垂下眸,她不懂陈阅姝的意思,也不晓得她手中这烫手的信会给外面的世界带来什么。
诸公逐鹿天下,她却只是内宅的一个小小婢女,谁都能将她当做棋子,谁都可以随意操控她的命运,她能做的,只有在诸方算计里,尽量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心里那点对极少数人残存的信赖。
其余的野心与波澜,离她太过遥远。
*
蛮子门的小厮核过她的对牌,忙不迭放了行。
青娆问了路,缓行至外书房,便见院门口立了两个手持刀剑的护卫,神色不算友善。
她咽了咽口水,在对方看过来之前便连忙举了对牌,道:“我是夫人院里的,国公爷有事嘱托我来寻蒲先生。”
护卫们对视一眼,有些想问国公爷的伤势,但碍于规矩,到底没有问出口,只点头放了行。
青娆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在对方审视的目光里挪着步子往里走。
这些人,大抵是隶属国公府随卫处的护卫,通身的气势与她从前见过的陈府的护卫大为不同。她隐隐有种感觉,方才的两人,手里可能都沾过人命……
想到这儿,她头皮有些发麻,被扼住咽喉的恐惧卷土重来,忙在一个衣着打扮像是体面管事模样的人跟前停了脚,又道要寻蒲先生。
高永丰愣了愣,打量了她几眼。
这丫头倒是眼生得很,说是正院的,却从来不曾见过。
等对方自报家门,说是前些时日才进府的,他这才松了眉头,又看了一眼她袖口故意露出的信封一角上的笔迹,目光微微一定。
“我知道了,你随我来。”
青娆见周围有陆续赶过来的人,见了这管事无不恭敬侍立,便依言跟了上去。
外书房虽只起了个书房的名字,却是个独立的小院,亭台楼阁都通有几处,还有一个额外高耸阔气些的房屋,上书藏书处三个大字。
论气派,却不比诗书传世的陈家差,就是不知道里头的书籍到底有几许。
青娆心里太紧张,思绪反倒乱飞,等高永丰驻足在一道门前,她差点刹不住脚撞上去。
好险。
她瞧对方似乎并未发现,轻轻松了口气,便听他带着些敬意道:“蒲先生,国公爷传了令来。”
房屋的门立时被打开,高永丰带着青娆进去,青娆便瞧见一个年约四十几的儒雅文士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
“高总管……”蒲先生正要询问,高永丰却微微侧身,将青娆的面容漏了出来。
来人竟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丫鬟,蒲先生的神色就有一瞬的停顿。
青娆没有耽搁,立时将信从衣袖里拿出来,双手呈上:“先生,这是国公爷要奴婢转交给您的。”
她心头直跳,这蒲先生称呼那管事是高总管……她随意寻上的一人,竟然是国公府的总管高永丰!而连高永丰都要恭敬对待的幕僚,她自然也不能态度轻忽,惹人厌恶。
蒲先生扫一眼上头的字迹,熟悉而稳健,总算松了一大口气,旋即颇有些埋怨地看了高永丰一眼。
他心焦得一夜都没能睡好觉,生怕国公爷此番是算计不成反倒真的被重伤,可恨这高总管,半点口风也不漏,吓得他不轻。
高永丰低着头,嘴角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都是在主子跟前颇有体面的人,这蒲先生仗着自己是举人出身,行事多傲气,时常对他耍小脾气。如今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戏耍他一番,又无伤大雅,反倒是叫外头的人更信了几分。
毕竟,连国公爷心腹幕僚都急得夜里睡不好,要说国公爷没事,谁能相信?
“蒲某明白了。”他缓过来,便对着青娆点了点头。
青娆功成身退,不欲在此地久留,便忙屈身告退了。
高永丰却紧跟着出来:“我送姑娘几步。”
青娆连忙摇头笑:“高总管贵人事忙,我认得路,您不必客气。”
高永丰就笑了笑,这丫鬟倒是敏锐,他却没有让她自便,而是喊了自己的干儿子杨亮送她出去。
青娆不便再推辞,笑着道了谢。她有种感觉,今日的外院可能格外不太平,否则,国公爷也不会要在内院装重伤。
那高永丰这般行事,或许是在保护自己。
出外书房的路上,青娆忍不住在想:前些时日,夫人为了压制方氏出的一道命令,国公爷默许了,到如今,倒是能将内外分隔开来的良策。今日的局面,是偶然为之,还是国公爷早就算计好的?
若是早有预料,这男人心思之深沉,真是难以猜测。妻妾争宠的小把戏,落在他眼里,也变得恰如其分。
杨亮被干爹忽然喊来,送一个正院的眼生丫鬟出去,他虽然不解,却笑嘻嘻地照做了,态度很是可亲。
等转圜回来,他就问高永丰:“干爹,不知方才那位姐姐是什么来历?”
外书房重地,就连方姨娘最得宠的时候,也得在院门口乖乖等着,若是国公爷允了,她送的汤或膳食才能被送到书房里头。至于她本人,却是想都别想。
可今日,干爹却带着这丫头一路到了蒲先生那里,还让她进屋说了几句话……
高永丰眯了眯眼睛,笑:“甭管是什么来历,日后,恐怕我们与这位见面的时日还多。”
他跟着国公爷时日这么久,对他的喜好也能猜出五六分。那丫鬟的容貌与身段,正是能入国公爷眼的类型。
且这关头,她能被国公爷遣来送信,又能拿到夫人的腰牌,本身就不简单了。
别看只是跑腿的活,能给国公爷跑腿的丫鬟,满公府里都寻不出几个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吃完晚饭就不太舒服,胃火辣辣的疼,坚持写完了呜呜,求夸奖
第36章 第 36 章 模样太娇太柔,叫人有些……
此刻的州城中, 却是人心涌动,乱象横生。
昨夜,襄州的藩王襄郡王之弟英国公在州城内遇刺, 据传伤势极重,性命垂危。
坊间的百姓们闻听此事, 俱是骇然。襄王府在他们襄州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无论是文武大臣还是平民百姓,生杀予夺,皆在其一念之间,谁这么大的胆子, 竟敢在州城内行刺英国公?
襄郡王府在昨夜听到消息后, 亦是震怒不已, 连夜封锁了州城, 不许进也不许出,街头巷尾,都有一脸漠色的官兵拿着犯人的画像搜寻。
一处客栈中, 青袍中年男子神情焦虑地在屋子里踱步,几名下属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忽地, 他脚步一停,狠狠踹在为首的下属腰窝上。
“混账东西!”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 踹得那人面色发白,卧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但他愣是一声都没敢吭,生生将痛苦咽了下去。
中年男子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恶狠狠地拎起地上男子的衣襟, 咬牙切齿地问:“你说,到底昨夜英国公伤势如何?”
男子却说不出准话,他脸色红白交加,艰难地道:“蒋先生,昨夜,属下只是在外围替杜堰拖住王府的亲兵,只瞧见杜堰提着刀杀进了英国公的马车,二人缠斗一番掉下马车,属下看见时,便见英国公浑身浴血,站也站不稳的模样,然后马车附近的亲兵便高呼英国公遇刺,将杜堰当场斩杀了……”
天色太暗,行刺成功的杜堰又当场咽了气,他实在没办法搞清楚英国公的伤势到底有多重。可当时在场的王府亲兵们个个脸色发白,连追杀他们这支匆匆逃窜的小队都没功夫,只心急着送英国公回府医治……
他觉得,坊间关于周绍重伤的传言,恐怕不只是传言。
且就连从来低调老实的襄郡王,一夜之间连发三道政令,连从来礼遇有加的知州都不见了,可见他有多愤怒。
昨夜的事情,根本就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得了王爷的命令,本只是想给周绍一个小教训,受些轻伤便罢,好让襄王两府吃瘪,晓得裕亲王的厉害好逼他们兄弟投诚,可不是要和周僖两兄弟结成死仇!
而昨夜的情形,他早已经同蒋先生说过数次,可暴怒的蒋先生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只胆寒等回了封地,王爷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坏了大事的人……
蒋恒却是越等越头皮发麻。
谁都知晓,周僖兄弟里头,爵位高的是襄郡王周僖,可真正主事的却是英国公周绍。
偏周僖这个草包,半点不嫉恨差了十岁还比他优秀的弟弟,反倒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事事都听他的……若周绍此番真的死了,他都不敢想周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襄州一脉,出了名的低调,可当年老襄王被惹怒发疯的时候,朝野也死了不少人的。只不过,陛下有心为他遮掩,瞒了下来。但宗亲里头自此都知道了,老襄王内里的夹心是黑色的,没事别去招惹他家。
周僖这个胖子,生得和老襄王有七八分的像,又是手把手教大的嫡长子,若真到了死仇的境地,恐怕连王爷也要头痛不已……
蒋胜又悔又恨,恨的是周绍不识抬举,先前几次三番不给王爷面子,惹怒了王爷才生出今天的事端。
悔的是他不该接下这烫手的差事,此前在裕王的封地上,他用这手段威逼利诱过不少人,今次来了襄州城,他带的人马也顺利进城了,他便有些得意忘形,连着重用的杜堰也昏了头……
杜堰从前也是个聪明人,武艺也不错,这回死都死了,还给他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
蒋胜焦头烂额,只盼着能在官兵的搜捕下逃过一劫,好歹活着回去给王爷复命。
*
回到耳房时,药藏处的老大夫正好进院来给周绍诊治。
昨夜到底光线昏暗,很多地方举着烛也瞧不大清楚,黎大夫到底放不下心来,故而又想趁着天光大亮时好好检查一番。
他可太晓得国公爷是什么人,打小就学了老王爷讳疾忌医的毛病,什么事都喜欢硬扛,除非扛不住了才请大夫,这和他们的理念简直背道而驰。
黎大夫想做的是将病灶化于无形的神医,而非等病重了才妙手回春博得满堂彩的庸医。
然周绍不喜欢给他这个机会,而今次不同,周绍受了外伤,王府和正院夫人这里都紧紧盯着,由不得他不看大夫。
周绍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极力忍耐想将这白胡子老头丢出去的念头,视线一转,便看见了那头进退两难的青娆。
“回来了?”他目光坦荡,夹着些笑意问。
年轻又魁梧的男子,麦色的胸膛随着呼吸贲起,裹着素白纱布的胳膊遒劲坚实,精悍的腰腹十分吸人视线。
青娆却回过神来,立时低下了头,道:“是,奴婢已经将事情办成了。快到午食时分了,奴婢去一趟小灶房。”
她哪知道,青天白日的,黎大夫会要求国公爷脱了外衣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却正巧被来复命的她撞了个正着。
她匆匆躲了出去,好一会儿,烧红的脸才渐渐褪了色,这才继续往灶房去。
但步子在迈着,她心里却不由得想起,男子唇角噙笑,慵懒闲散却难掩威凛阳刚的气息。
那样浓烈,那样富有侵略性,直把那些只知道嚼文嚼字的俊秀书生生生比了下去,仿佛他想要的,什么都能于唾手之间夺在身侧。
倒怪不得,出身将门的方氏宁肯给他做妾,也要嫁进国公府。高门富贵是一层,但更多的,恐怕只是为了周绍这个人。
甩了甩头,抛去那些漆光幻影的遐想,神志回笼。
再是锦衣华服,再是俊朗无双,与她这个小小的丫鬟关系都不大,眼下,活下去才是她最要紧的事。
活下去的第一步,向国公爷展示她的价值。
……
俞妈妈打一早来了,听说青娆被喊去服侍国公爷了,便有些心不在焉。可等黎大夫提着药箱匆匆地进了院,她又变了想法。
原想着青娆那死丫头是攀上了高枝,日后不晓得怎么在主君面前上她的眼药,可仔细一看,怕是国公爷的伤还不轻,哪里有空听一个小丫鬟伤春悲秋。
等青娆回来了,见她话也不多说半句,便沉默寡言地做起饭菜来,更是眉梢一挑。
恐怕还真叫她猜对了,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否则,夫人也不会放着四个大丫头不用,抬举一个灶房出身的。
她是国公府的奴仆,本是要盼着国公爷好的,可此刻也不由得怀疑,国公爷真是像外头说的那样,不大好了……若是能熬过来便罢,青娆也算有功,若是不成,等国公爷没了,这丫头恐怕也只有一条死路。
看向青娆的视线竟隐隐有些同情起来。
青娆才没空搭理俞妈妈等人,她去了外院一趟,回来的时辰本来就不算早了,再不紧赶慢赶,只怕要让国公爷等着了。她可没这个胆子。
至于为何不从俞妈妈那儿直接拎饭菜……原因很简单,去了一趟外院,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一直感觉仿佛有什么人在窥探她似的……
她送的那封信,恐怕非同小可。
许多事情,她虽然猜不出全貌,但拼拼凑凑的真相,已经足以随时倾覆她这个小人物了。
这种关头,她能信的只有自己。
……
青娆拎着食盒进去时,周绍正半卧在临窗大炕上,指骨定在书卷的某一页,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国公爷,该用午食了。”她笑着唤了一声。
周绍抬眼看过来,嗯了一声,才将书卷放在一旁,微微坐直了身子。
青娆正将饭菜从食盒里一样样端出来,便下意识看了一眼。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她轻喃一声,笑道,“国公爷在看里仁篇?”
周绍接过箸,闻言倒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懂这句话的意思?”
她想了想,垂眸给周绍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鲥鱼汤。
蒸腾的烟气将女子的面容衬得更如仙人,她抿着唇笑,小心中又带着几分大胆:“奴婢只是觉得,国公爷不是在用儒家的话感叹己身。或许,是在讥嘲有人德不配位?”
此言一出,周绍眸光微晃,神情中就带了一分欣赏。
动作却愈发慢条斯理,斜了她一眼:“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恐怕活不到明日。”
青娆手一抖,小脸发白,半是惶恐半是委屈地看着他,见他不说了,只好讨好模样地给他布菜——虽说伤的是左臂,但到底是伤员,用起饭食来多有不便。
“不过,这个屋子说过的话,不会传出去。”
得了这一句许诺,青娆这才如蒙大赦,福身谢过他。
但青娆总觉得,国公爷好似很爱吓唬她,也不知她是哪里招惹了他。
周绍用了些饭菜,又连喝了三碗鲥鱼汤,喝得浑身冒汗,胃口却开了,人的精神也更足了。
“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
青娆应是,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不知缘何有此一问。心间惴惴,难道这菜做得不和他胃口?可这道汤,看着他倒是很喜欢。
周绍就默了少顷。
听得陈阅姝说这丫头精通厨艺,他还不大信,只以为是她随意编扯的借口……
“既然你的手艺这样好,怎么竹林那日,你说你脾胃不和?难不成,是你故意诓骗本公爷?”
他眯着眼睛,眸里闪着危险的意味。
青娆吓了一跳,连忙否认。见他盯着自己,又只好斟酌着开口:“当时,奴婢初来乍到,年纪轻,没资历,灶上的婶婶姐姐们不放心让我掌勺……后来我跟着灶上的老人练熟了,样样规矩都不差了,这才能上灶。”
给了她告状的机会,却还能记得正院上下一体……这丫头,倒是不错。
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矛盾,互相倾轧是常事,周绍也能想想,在他面前恭敬匍匐的下人到了外头,也是旁人打压或是尊敬的对象。
捧高踩低、欺生杀熟,到哪儿都是常事。她说她当时初来乍到没资历不能掌勺,如今也不到月余,资历仍然不够,她却能在主子面前脱颖而出,甚至还能光明正大被送到他面前……
能在排挤打压她的老人里杀出重围,她很有能耐。能在全然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大着胆子猜出他的心思,更是了不得。
当日在陈府初见,他只觉得她有些空想的大胆,举止被一张薄薄的契书束缚,又能谈什么人生得意?如今,却是大胆中带着坚韧,有些从石缝里破土而出的锐利了。
“那日后,便不要再轻易饿肚子了。”周绍戏谑地开口,青娆被他说得羞恼,垂下头去,因而错过了对方眼里有些莫名的神采。
她心性足够厉害,可模样太娇太柔,叫人有些挂心。就像,竹林中偶遇她的那一晚一样。弱不胜衣,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
周绍“重伤”后的几日,襄州城的热闹还在继续。
先是襄郡王疑似心绪失常,封锁城门,大肆在城中搜捕刺客,连许多世家的铺子都没能逃过被勒令停业的命运。
而后是老襄王妃没能被子女瞒住这噩耗,立刻就病倒了,宫里送来的胡太医原本要回京复命了,又被留了下来替老王妃诊治。
封城的第三日,蒋恒手下仅剩的几个手下被一网打尽,唯独他本人,买通了城南富户,从他们自家修的地道里潜出了城门。
蒋恒这一逃,便将周绍重伤不治的消息信了十成十,若非如此,周僖怎么会冒着得罪诸多世家的风险,将城里闹成那样?倒是里头的平民百姓,因为一早觉得情势不对关了铺子,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他逃得灰头土脸,用仅剩的盘缠快马加鞭地赶回江南,只想尽快把消息传给王爷,好让他早日应对。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襄郡王府的搜捕就停了,还从另一道城门里立刻送出去了一道折子,八百里加急的那种。
*
京城,皇宫。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皇帝近来仍旧没什么精神,虽然面上什么也不说,可再也没有从前御驾亲征或是挥斥方遒的意气了。
这一日早朝,依旧是无波无澜,掌事太监正准备宣告退朝,却有内监从外头急匆匆赶来:“启禀陛下,襄州英国公府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禀陛下!”
襄州二字,倒是让皇帝掀了掀眼皮。
皇帝似乎想起了总是笑眯眯的侄子襄王爷,又想起了陪着先太子一道读书、一起研学的周绍。先太子临去世前,周绍一直住在大内,时常照顾先太子的起居。
皇帝的神情就有了波澜,颔首示意掌事太监呈上来。
打开那折子,扫了几眼,皇帝平淡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了下来:“荒唐!绍乃大晋皇室子弟,在其兄的藩地内,竟遭山匪袭击,简直是耸人听闻!”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作者有话说:晚安~等周末多更,摩拳擦掌中
第37章 第 37 章 一把恰如其分的刀
龙颜大怒, 满朝文武立时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朝会官员队伍的前列,有一人年约四十余岁,长眉凤目, 生得一副儒雅随和面貌,身着绯红官袍, 胸前金丝绣线织成的孔雀补子熠熠生光。
他目光转了转,便敢为人先地出了列,神情沉痛愤怒,道:“陛下,此等山野小贼如此猖狂, 今日能大胆朝宗亲下手, 明日便会有无数百姓死于贼人之手, 英国公的事情一旦传出去, 有损大晋威严是一,恐怕也会让平民百姓人心惶惶……”
说话的人是河间王周琚,皇室宗亲里头, 他是唯一一个在六部位居三品的官员,手握实权,皇帝待他一向亲近。
闻言, 皇帝沉着脸颔首,赞同了他的说法:“丰羽卫杨靖武可在?”
站在中间位置的杨靖武连忙出列:“臣在。”
“传朕旨意, 今襄水以南恶匪当道,专以强盗肆行, 藐视朝廷,若不歼灭,唯恐为祸四方,残害百姓。故特此圣旨, 令丰羽卫指挥使杨靖武率兵南下剿匪,务必歼灭京城以外所有山匪,以警戒四方,拱卫大晋。”
杨靖武一听,头上就开始冒汗了。
遇刺的是襄州府的宗亲,作乱的是襄水以南的恶匪,可陛下的旨意,却让他将京城以外的所有山匪都剿灭了。
那起子文官或许还听不明白因由,他却是听得明明白白,这剿的是匪吗?分明是一切不受朝廷直接管控的私兵!
作为陛下的心腹,这些年他们也大致摸排过,心里其实也有一本账——地方超额养兵倒是少数现象,反倒是那些分封出京的藩王们,十个里有五六个都没按照朝廷的律法规规矩矩地养府兵。
其中,又以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的嫡子,最受先太后宠爱的裕亲王最为嚣张。
他微微吸气,抬眼时却能看见陛下眼底的阴霾。
杨靖武心头一肃,不敢再犹豫,忙低头领命:“臣遵旨。”心里却暗叹,英国公府出了这一桩事,倒是给了陛下一个很好的下刀的机会。
陛下失去了独子,从前尊敬他害怕他的宗亲们就各自有了小心思,他们却忘了,这位陛下手里还沾着自己亲兄弟的血,又怎么会怕杀几个不安分的侄子侄孙?
更何况,陛下自先太子去世后便一直忍耐着,不愿让世人因他的举动将骂名加之于先太子身上,可这回,却是一把恰如其分的刀,正巧送在了陛下手里。
他已经能够预料到,这回剿匪之行,他会收获多少惊喜与惊吓了。
……
出了奉天门,皇帝一言不发地回了养心殿,脸色一如早朝时的阴沉。
然而等他回了养心殿,再掀开那本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脸上竟难得带了些笑意。
皇后顾氏在后宫里听说了前朝发生的事,忙不迭地到了养心殿,生怕皇帝气坏了身子。
哪晓得进来,竟看见他难得展颜。
皇后怔了怔,神情更忧虑了,上前一步握住皇帝的手:“陛下,您没事吧?”
夫妻几十年,如今都已经满头华发,早就习惯同民间夫妻一般相处了。但顾皇后也有底线,她从不干涉政事,像今日这样急匆匆赶来,还是头一回。
皇帝转身反握住顾皇后的手,让诸人退下,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
顾氏出身名门,当年是他一眼相中的贵女,亲自向先帝求了旨意娶她过门。
他登基后,子嗣一直艰难,顾氏贤良,替他纳了不少妃嫔,但也一直没有好消息。后来,他和顾氏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珍之爱之,捧在手里都怕摔了,却到底没能将他教养长大。
第一位太子去世时,他很长时间不愿意面对顾氏,因为整个天下只有他们二人受到的打击最大,那种送别独子的锥心之痛,他每见到顾氏一次就会想起一次。
恩爱的夫妻便时常争吵起来,吵得凶了,他恨不得颁了圣旨废了她。
却到底没舍得。
而等几年后,云美人意外有了身孕后,他和顾氏又仿佛双双提振了精神气,满心盼望着这个孩子的降临——云氏年纪小,出身也不高,打一进宫就十分依赖顾氏,这个孩子由她生下来,和皇后生的也没有什么分别。
夫妻俩有了这个盼头,接着又有了将孩子养大、悉心培养成合格的储君、为他娶一门贤良的妻子等种种指望,可到如今,先前的一切都做到了,却又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这一回,他和顾氏已经不会互相埋怨了。双目对视,两人已经华发满头,只剩下感同身受的怜悯。
最可惜的,就是当年听从太医的嘱咐,为了养好太子的身子,没有让他早早成亲。时至今日,他年纪轻轻撒手人寰,也没给太子妃和东宫的姬妾们留下半点血脉。
皇帝这些时日时常在想,是否是因他年轻的时候造了太多杀孽,杀了他的亲兄弟,又杀了无数的异邦人,所以才会子嗣艰难。
如今大晋承平已久,他从异邦人手中抢来的城池也被他治理得有模有样,大好河山,最终到底都要交给旁人。
若他浅薄些,他大可做个昏君,将祖宗和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败坏完,不让后头的小兔崽子吃他的余粮。
可偏偏他又是个有抱负的君王,哪怕仿佛被贼老天针对了,他也狠不下心肠,辜负他打下的太平盛世。
夫妻情厚,顾皇后哪里会猜不到皇帝的想法。他们守了这大晋几十年,治下的百姓早就从战乱的流离失所脱离出来,安居乐业,虽然这份基业不能由他们的孩子承继了,但他们也不能负天下人。
她这些日子唯一担心的,就是陛下钻了牛角尖,怪不得所有人,只能怪自己,反倒被心病坏了身子。
皇帝见顾氏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将手中的折子递给她。
皇后这么快就赶来了,听说的事情必然不全,多半只是晓得他在奉天门发了脾气,却不知缘何。
皇后也愣了愣,打开折子看了看,脸色大变,立时站了起来:“陛下,这……咱们要不要快马加鞭送个太医过去……绍儿可是咱们看着长大的。”
周绍是太子的伴读,打小就进了弘文馆读书,又因为是宗室,进宫给他们请安并不受太多拘束,所以皇后对周绍这个侄孙的印象还真是挺好的。
况且如今太子没了,她一想起周绍就能想起太子,忆起昔日的母子深情,哪里还忍心再叫襄王妃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帝忙拉了她,压低了声音道:“放心罢,那小子应是没有大事。”
“可是这折子上分明……”
皇帝勾了勾唇角:“他的行文习惯和琮儿一模一样,这折子虽不是他的笔迹,但十有八九是他口述,或是亲自写了让旁人抄了送来的。”
提到先太子周琮,皇后的神情默然下来。确实,两人几乎是一道长大,一起在弘文馆上课,又是天生的君臣关系,绍儿受琮儿的影响当然会大。
而且,这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他不是今日才瞧见——早在昨夜,他就秘密地拿到了这折子,看了几眼后,便叫人放在了门下省,就等着今日早朝时发难。
皇帝目光阴鸷,笑得凉凉的:“有些人,看着朕死了儿子,心思就野了。以为手里放了些人马,这些等闲的宗室就不得不俯首帖耳,任他们摆布了。真觉得朕老昏了头不成?”
闻言,皇后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厉芒。
“陛下心里有数便好,咱们再如何艰难,如今也还轮不到他们作威作福。”
她是死了两个儿子,日后也不会再有儿子,不得不和夫君考量着将江山送给外人,可也不是什么外人都能得到这份厚重如泰山般的礼物的。
不孝不敬者,当然要打折了他们的胳膊和腿,让他们不能动弹了,方能安枕无忧。
皇帝笑了笑,却在想:周绍这小子,倒是颇有骨气。从前甘愿为琮儿鞍前马后,绝无二话,对付起周璲这样空有高贵血脉实则只会张扬跋扈的废物倒是想也不想就痛下狠手……显然是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如此举动,还真是——颇衬他心意啊!
这一回,周璲在大宁府养的私兵,要么被他自己乖乖遣散,要么就得被他杀个干净了。
其余沿路的那些藩王,也该受受敲打。日后,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
襄州城。
封城的第五日,关于英国公伤重不治的传言愈演愈烈,连老王妃气急攻心犯了旧病的事情都传了出来,英国公府里的几位姨娘再是消息不通,也俱是听说了风声。
这一日,几个姨娘不顾陈阅姝先前说的近日不必请安的话,齐齐来到了正院,苦苦哀求着想见周绍一面。
丁氏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抱着同样眼睛肿成小桃儿的敏姐儿呜呜地哭:“夫人,奴婢只想瞧一瞧国公爷眼下是否安好,昨夜敏姐儿听说了这事,也是一夜都没睡好,心里十分挂念她爹爹……”
敏姐儿人小,规矩却也重,规规矩矩地到陈阅姝床前行了礼,哽咽道:“母亲,我看一眼就好,一定不会惊扰爹爹养伤的。”
陈阅姝锐利的目光微敛,手掌摸了摸她的脸颊,却是不允。还冷冷看着丁氏道:“姐儿这么小,你也放纵那些嚼舌的仆妇在她跟前瞎说,若是你不会养孩子,这府里也还有缺孩子的姨娘。”
闻言,丁姨娘神色惨白,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了,她温声劝着一步三回头的敏姐儿离开,走前还看了孟氏一眼。
府里缺孩子的姨娘,不就是孟氏嘛。
她没想到,孟氏这样不得宠,夫人竟然还有抬举她的意思。
孟姨娘也是面露惊讶,但很快就明白,这话夫人是故意说给丁氏听的,为的是敲打她,但并不是真心想将敏姐儿交由她抚养。
毕竟,从呱呱坠地养到如今,敏姐儿早就将丁氏看成了亲娘,哪里还会去亲近外人?
她心里有些失望,但一想也就习惯了,见丁氏也没能在夫人面前讨得好,便也不再坚持去看周绍,只是心里有些担心,若是周绍真的不好了,日后她的日子恐怕更艰难了。
方氏却捧着肚子,一时没有走。
等人都走了,她忽地开口,哀求道:“姐姐,妾身这几日一直吃不香睡不好,心心念念都是国公爷的安危。妾身实在是想瞧一眼,哪怕是服侍国公爷用一碗药,也能尽尽心意。望姐姐不要怪罪,妾身如此,也是为了肚子里孩子的安好着想。”
陈阅姝却不吃她这一套。都是拿着孩子作筏子,她和丁氏的手段也没什么区别。
见她不应,方氏才恼了,她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走到陈阅姝的床前,扶云立刻面露戒备,伸出手阻拦她,生怕她对陈阅姝不利。
方氏笑了,上下打量了扶云一番,道:“姐姐身边倒是有忠心耿耿护主的丫鬟,她服侍姐姐一向周到,怎么姐姐不打发了她去伺候国公爷,反倒抬举了一个刚进府不久的丫鬟?”
陈阅姝眯了眯眼睛,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她派青娆去服侍周绍起居,这事在正院不是秘密,可照春苑的人居然知道了,可见方氏又开始折腾了,每日便是费尽心思地想从她的院子里挖消息。
“她手艺好,国公爷养病,正需要她一日三餐精心伺候着。怎么,方姨娘那里有更好的灶娘?”
方氏喉头一哽,却是不信。
那日她匆匆一瞥,便能瞧出那丫鬟的容貌身段俱是上上品,是男人最喜欢的那一种女子。那女子肤白貌美,十指纤长,哪里像是干惯了灶房里粗活的模样?
陈阅姝自个儿病着,伺候不了国公爷,便想着抬举丫鬟当爷的屋里人,打量谁瞧不出,倒扯了这样的谎来诓骗她!
原先她很是担心陈阅姝为她的儿子暗害周绍,可等打听清楚了那丫鬟的来历,听说是陈府送进来的人后,她就立时变了想法。
国公爷受了伤,几个姨娘都见不着他的面,若真是重伤了,陈阅姝怎么会放一个那般美貌的丫鬟去伺候他?分明就是另有内情,却被她趁机利用,往宅子里再抬举出一位,分她的宠。
方氏自个儿先前咬着牙都没能让周绍松口,纳她的丫鬟做屋里人,如今更看不得陈阅姝抬举正院的丫鬟。
“妹妹手里倒是没有这样的能人,可连那丫鬟都能贴身伺候国公爷,妾身是国公爷正经上了宗室玉牒的妾室,探望一二,想来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夫人不允,妾身只好在门口等着,看那伺候的丫鬟什么时候出来,妾身便接了她的活计,也好让她休息休息。”
说着,便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而去,俨然一副要在耳房前死守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8章 第 38 章 一把托着她的腰肢将人扶……
方氏在外头闹起来时, 青娆刚服侍完周绍用罢早食。
早食的大菜是昨儿做好的,一道烧黄鱼,一道干炒鸡脯丁子, 一早上了锅热了,并着新鲜做的几张炕得金黄焦嫩的薄肉饼, 一海碗浓稠软香的粳米粥,一碟子对半切开流油的鸭蛋黄,齐齐整整端上桌来。
周绍见了,满意地微微颔首,却是动也不动。
装重伤这几日, 两人熟络了些, 他似乎放下了些戒心, 不再事事亲力亲为, 许多事儿倒等着让她服侍。
青娆只能盛着笑脸,站着给他布菜。
二人捱得有些近了,周绍能闻到她身上一大早下厨的烟火气儿, 却见她眉目低垂,肤白若脂,满是温良意味。
平日里他很讲究, 不喜下人身上沾着气味儿近他的身,可这会儿, 却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变成了桌上黄澄澄的煎肉饼儿,生出一股将她一口吞吃入腹的冲动。
周绍喉头微动, 压下眸底暗色。
起先,他并没察觉元娘的意图,可这些时日,她派来服侍他起居的只有这个丫鬟, 他就渐渐回过味儿来。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眼里,他都是伤重躺在病榻不得动弹的人,在这种时候,伺候他起居,自然就包括了替他换下贴身衣物,擦洗身子等亲密的事情。这丫鬟服侍了他这一趟,在世人眼里的清白就没了。
若是他将来不肯给她屋里人的名分,恐怕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倒怪不得,那日她被指过来时,吓成那般模样。
周绍其实并不喜欢旁人随意给他身边塞女子。他自小跟着父亲老襄王出入宫闱,对天家的敬畏服从一直让人挑不出错,但回了襄王府,臣属与仆下无不俯首帖耳,尊敬有加,所以除了对皇家的少数人,其余时候,他都是以自己的意愿为先。
不喜欢的菜,他动也不会动,不喜欢的人,旁人再怎么威逼利诱,他也懒得多看几眼。
当日,府里的孟氏就是云贵妃为了替太子笼络各大宗室藩王,流水似的送往各地的美人。
他一向尊敬皇后,但对云氏的作为却不以为然。说是以示恩宠,但天家往往都是赐婚,哪里有赐妾的?何况是这样妖妖娆娆的女子,实在给天家丢脸。
更何况他是太子的心腹,所领的都是要紧的差事,云贵妃赐给他的美人也不过是宫里乐坊的舞女,身份实在上不得台面。他怎么想,都觉得云贵妃是耳根子软的毛病又犯了,受了娘家人的挑拨,往他府里安插眼线好为云家牟利来了。
后来他也在太子跟前试探过,提起府里的几个姬妾,隐隐透露出云氏无宠的事实,太子也没什么反应,待他与从前甚至更为亲近一分,他就隐约明白,这事儿真不是太子的意思。
所以这些年对孟氏,他一直不怎么喜欢。
而前些时日方氏刚有了好消息,就急吼吼地要抬举她身边的丫鬟给他做屋里人,更是被他驳了回去。
方氏的性子,他最是晓得,平日里连他路上多看一眼眼生的丫鬟都要吃半日的醋,如今怀了身子,难不成就骤然转性子了?
他若真应了,回头只怕她看自己的丫鬟愈发不顺眼,反倒气坏了身子。更何况,他去内宅,又不是只是为了那档子事。何必将他想得那般不堪,非要用美色才能让他多去几回。
但这一回,他心头先涌上反感,却一时没有将这云软花娇的丫鬟赶走。
甚至,心里隐隐有了些顺水推舟的意味。
青娆替他盛好粥时,已经错过了男子异样的神情。
周绍就见她懵然不知,巧笑嫣兮地不停地替他布菜,他看得有些眼晕,淡声道:“你也坐下来用些。”
青娆微怔。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哪能和男主子同桌用饭。
周绍却不说话了,沉默着吃了起来。
青娆有些怕他沉默的模样,犹豫了再三,还是听从了他的话坐了下来,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粥。
周绍眼里就有了点笑意,余光注意着,对面的女子吃相文秀,很守规矩,可胃口却好,默不作声地进了不少,他看着她吃,自个儿也进得香了些。
等二人用罢,青娆便起身收拾碗碟,收拾齐整了,便打算着拎着食盒出去。
男子却叫住了她:“来服侍我更衣。”
青娆一愣,耳根子顿时有些发烫。
夫人虽送她来服侍国公爷起居,可前几日,他一直没有让自己做过这样贴身的活计,换衣擦洗,他都是自己来的。
原以为国公爷是瞧不上她,她还在纠结,到底要顺从夫人的暗示,还是顺了国公爷的意守着规矩……
她在耳房里待了这些时日,若是国公爷真是重伤不治去世了,那还有个说头,可眼下只是轻伤,日后总有现于人前的时候,到那时,府里的大小主子就都会想起她来。她的清白,也就系在他身上了。
当日陈大夫人送她进府,原就打的是这主意,只不过母女俩的心意不在一道,中间便有了些坎坷,可阴差阳错,到底还是要走到这条道上。
再加上前几日黛眉等人频繁的暗示,青娆心里早有了准备,故而此时,周绍开口说了这话,她反倒有种悬着的靴子落地的轻松感。
“是。”她放下食盒,又净了手,从箱笼里选出一套衣物来,问过周绍的意思后,眉目赧然地抱了出来。
男子看了她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朝着她双臂微张。
青娆便低着头服侍他换了衣衫。
周绍的身形很高大,明明青娆在女子中也不算矮小,可站直了也只及他胸口。为他系上白玉腰带时,她不得不半跪着环住他,才能将腰带稳稳系住。
周绍垂目看着她削若葱段的手指在他腰间翻飞,娇小的身形在他面前犹如一只茕茕弱兔,莹白的面容泛起微红,如枝头的淡桃花,无辜娇嫩,任人可欺。
他看得定了神,手指不由自主地轻抚着她的青丝,看她身子微颤,懵懵懂懂地抬眸看向自己,朱红的唇如勾人的山妖。
男子蓦然弯了腰,一把托着她的腰肢将人扶起来,低下头去寻她的唇。
青娆心头发烫,怎么也没料到换个衣裳会陷入这样的暧昧旖旎情形,手指紧张地攥着衣角摩挲,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的态度,也不似能容得她拒绝。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了方氏哭闹的声音,屋里的气氛顿时被打断了。
“我只是想进去看爷一眼,夫人缘何不许?你这刁婆子,又作甚非要拦我?”
被方氏尖锐的声音一扰,男子眉心微皱,抬起眼看着门外,仿佛没了继续的意思。
方氏在门口嚷了一会儿,又叫着肚子疼,婆子看得出她是故意拿乔,可毕竟这位肚子里揣着贵重的子嗣,她再是奉令,也到底不敢强拦,于是终于小心翼翼地朝着门内开口道:“青娆姑娘,方姨娘想求见国公爷。”
她拿不准国公爷是不是在休息,只好喊了青娆的名字,想好歹能出来一个人应付下方氏。
青娆趁机后退两步,勉力让面色恢复平静,一脸忧心忡忡地道:“爷,方姨娘怀着身子,您……见是不见?”
她能察觉到,从今晨开始,国公爷的眉头松快了不少,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已经不必牵挂。
这话,便是在问他,对着方氏这等有脸面的姨娘,还需不需要继续做戏?
周绍瞥了她一眼,转了转手里的玉扳指。
倒是有几分小聪明。但他怎么觉得,这好事被方氏打断了,这丫鬟还挺高兴的样子?
她高兴了,周绍就不大高兴了。
故而最后虽然点了头让方氏进来,但脸色却有些黑。
方氏等在外面,见门开了,微微一愣,旋即面上露出欣喜。
瞧,爷果真还是待见她的。旁人一概不见,到了她这里,倒是不一般。
可等瞧清开门之人时,她面上的笑意就淡了淡。那日只是匆匆一瞥,今日迎面见了,才知这丫鬟竟有沉鱼落雁之貌……这样的女子,和国公爷在一个屋子里朝夕相处……
方氏只要想一想,就泛起一阵嫉妒。
等进了屋,泪眼涟涟地迎了上去,瞧见周绍安然无恙地坐在上首,她就立时欢喜地想抱住他,却被周绍避开了:“你肚子这么大了,万事该注意些才是。”
言语间,带着似有所无的冷意。
方氏脸上的泪珠都要顿住了,周绍对她这样的态度,上一回,还是她故意在陈大夫人面前下陈阅姝的脸时。自打她怀了这一胎,他很少在她面前冷脸的。
这样一想,对方才见了的丫鬟更是直冒酸气。
若不是她狐媚,国公爷怎么会这样待她!
青娆拎着热茶进来,关上了房门,在炕桌上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了周绍,另一杯她亲自捧着给了方氏。
方氏却是一副眼里只有周绍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拿着帕子拭泪,半点不顾忌有外人在:“爷您也真是的,外面的消息传得那样骇人,纵然您心里有打算,也该给妾身透个音儿,妾身白天夜里都牵挂着,这些日子,连饭菜都没正经吃过几口……”
青娆微微咬着牙,这茶水是滚烫的,方氏说完这一段,她只觉得自己手指都被烫得没有知觉了。
周绍却注意到了她的模样,眸色变得幽暗。
他没理会方氏的诉苦,径直对着青娆道:“姨娘怀着身子,不爱喝茶,你先搁在一边就是。”
闻言,方氏彻底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加班了,明日多更
第39章 第 39 章 这一步,她走对了
往日里, 她在国公爷面前时,他从不会看着旁人的,更别提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
她酸得厉害, 先前装出的五分委屈也变成了十分,捏着手帕望着上首的男子。
男子说完了这一句, 目光转圜,落在虽大着肚子却仍然艳若桃李的年轻妇人身上时,眼眸里如洇了浓重的墨色。
开口的话却仍是对着青娆说的:“你下去收拾一下,我有话要同姨娘说。”
青娆乖顺地应是,注意到男子的下颌朝着净房的方向微微点了点, 她便会意地退去了那头。
净房与内室隔着两道屏风, 主子们交谈的话语她听不清。
她却明白, 国公爷让她过来, 是要她及时用水处理一下烫伤的手指,作为常下厨的人,她自然晓得此法颇为有效, 若是轻微烫伤,凉水浸泡后或许很快就能无恙。
青娆对着净房里摆着的一小桶凉水,弯下了腰, 却只是拿手指轻轻荡了一下水面,留下细微的水渍便作罢。
荡漾的水面上, 映出她带着点点笑意的精致面孔。
甫一开门时,她便看清了方氏目中对她的妒忌和恨意, 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照料周绍的事情,正院里并没有严防死守避免消息走漏。这些日子以来,灶房的、院子里洒扫的都看在眼里,她又去了几趟外院替周绍办事, 连承务处那头的粗使怕也知晓几分。
若是如此,方氏还眼盲心瞎被蒙在鼓里,那陈大夫人和陈阅姝等人,就不会对她心存忌惮了。
那日她去拜访表叔胡万春,对内宅里几位主子的脾性和过往发生的事情都作了详细的了解——
如果说陈阅姝抬举她是为了和方氏分庭抗礼,是众人抽丝剥茧可以推测出的事,那方氏一瞧见她靠近周绍就会嫉妒发酸,就是连浮在水面,一看便知的事情。
方氏对国公爷的宠爱看得十分要紧。当年老王妃格外开恩,让她从方家带了个丫鬟进府伺候她,这样的丫鬟,怎么看都是方氏的心腹。
可前些时日,方氏有心将她抬起来做周绍的屋里人,事儿还没成,她自个儿就先犯了左性,几日里赏了那丫鬟好几顿责罚,主仆恩义全然不复。
连贴身服侍许多年的丫鬟都容不下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她这个借机“勾引”国公爷的正院丫鬟?
这些时日,她心里一直像油煎的一样,拿不定主意。可今日,周绍的作为无疑宣示了,他同意了陈阅姝的打算,将她视为了己物,才会对她有越矩的举动。
现实已经由不得她做选择,那留给她的便只有一条路——
无论是顺从陈家还是陈阅姝的意思,她都是一枚用来制衡周绍内宅势力的棋子。而她的出身也决定了,她能站的阵营只能是正院。
方氏今日突然发难,在外面吵吵嚷嚷,借着肚子里孩子的名头非要见周绍一面,夫人那里兴许拦了,却没有拦到最后,由着她闹到了耳房前。
或许是陈阅姝有顾忌没想拦,或许是她身子孱弱没精力拦,但青娆更相信的……是夫人想瞧瞧,她会怎么做。
正院的脸面被方氏踩到了地上,她这个被陈阅姝一手抬举起来的小丫鬟,会怎么维护正院?
念头一转,她就已经定了主意。
斟茶原不是一定要送到方氏手里,但她只是个卑微的丫鬟,为表敬意,对怀着子嗣的姨娘小心伺候是理所应当的。
而方氏也很不出她所料的,在这小小的事情上为难于她,成全了她故意为之的苦肉计。
她摩挲了一下指尖,细细麻麻的疼,但如果她浸了凉水,只怕再到周绍跟前时,就看不出什么了。
那怎么能行,如此,岂不是白受一番苦楚。
*
余光注意到青娆进了净房,周绍才抿了抿唇,眼神有些冷漠地看着方氏。
“夫人不许你过来,你偏要过来,是觉得你怀了国公府的子嗣,夫人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方氏脸色一变,国公爷从来没有对她这样疾言厉色过,她心里一酸:他就这样喜欢那新得的丫鬟,不过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他就要这样训斥她?
“爷何必动怒,妾身只是关心您……”
周绍见她一脸委屈,眸色里尽是不甘,知道她是不服气,一时更是怒气上涌。
满府里,就数她不安分,其余的姨娘,一个也没像她这样,动不动就下陈阅姝的脸面。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她毕竟怀着身子,他懒得同她计较,可眼下是多事之秋,他的折子才递上去,甚至都还没到京城,她心里猜出他没事儿,不懂得去揣测他的用意,替他周全,倒开始计较起他身边添了个丫鬟,不管不顾地闯过来……
“你一早就猜到我伤得不重,不是吗?”他冷笑了一声,“今日你非要闯进来,为的是担忧我,还是旁的小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方氏,你平日里张扬惯了,可日后若还是不改,总有一日,我会被你害死。”
他声音淡淡的,话里的意思却叫方氏打了个寒颤。
她这会儿才隐隐回过味儿来,明白自己或许是打乱了国公爷的安排,而这安排,或许关乎全府。
方氏的面容渐渐苍白了起来。
她扶着肚子慢慢跪了下去,泪眼涟涟地认错:“国公爷,妾身知错了。日后,妾身一定以大局为重,不会再让您失望……”
她自小就爱慕周绍,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自然也明白,在他心里,家族前程才是最要紧的,美人红颜,于他不过是点缀。
即便是如此,她仍旧执着地迷恋于他,后来更不惜执拗地说服了原本反对的老王妃,宁愿熬成老姑娘,也要自降身份作为妾媵进府,也要嫁给他。
她对此有过失望,但时日越久,就越庆幸——她做不到,好在旁的女人也做不到。即便是位置特殊些的陈阅姝,得到的也不过是敬,而非爱。
而她依仗着幼年时的情分和对他的爱慕,得到了他一些偏宠,在她看来,和陈阅姝是不相上下的。
或许是怀着孩子的缘故,近来她梦里总是心悸,听闻陈阅姝送了那绝色美人单独伺候周绍,她就更是心慌。方才他为了她下自己的颜面,更叫她心里难受。
好在……周绍对自己发怒,不是因为那个女子,而是因为她误了他的事。这是周绍的逆鳞,但她反倒松了口气。
周绍听着这话,阖了阖眼。
方氏自幼失恃失怙,又不爱读书习字,许多外头的道理都不明白,故而时常分不清轻重,抓着细枝末节做文章。她的性子,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与她计较也是无益。
到底只是妾媵,服侍人的功夫有就是了,没必要像要求正室夫人一般要求她。
“你要记着这一回我说的话,若是还有下次……”
方氏连忙借机拉住男子的衣袖,面带哀求,声音透着娇气:“爷,您放心,绝不会有下一回了。”
周绍叹息一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到底扶着她起了身。
方氏心头一喜,正要借势朝他再撒撒娇,男子却已经松开了扶着她的手,淡淡道:“出去后,不该说的不要多说。外头的人说我如何,我就是如何。去罢,我累了。”
他的面色很平静,方氏却不敢再违拗他的话,她知道自己这回闯了祸,国公爷恐怕又要有一段日子不待见她,但日子还长,她的恩宠早晚会回来的。
她劝慰了自己两句,撑起一个温婉的笑脸,柔声告退了。
青娆立在净房里,隐隐能听见有人阖上了门,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往外走。
才刚走到窗棂角,身影便被罩在一片高大的阴影里。她抬眼,见是国公爷,他亦停了步,俯身看着她几息,伸手将她的手掌托在手心里,抬到他眼前。
嫩白纤长的一双手,十指指腹却被烫得通红,看得人心里发紧。
“怎么这般严重?”他拧起眉心。
青娆心头有些紧张,生怕被他看出什么来,但周绍并未多想。
上一回被他误掐了脖子,便留了那样明显的印记,可见本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娇娘子,她的手又这样白,倒也寻常。
周绍放下了她的手,却淡声道:“去把黎仲阳给我叫来。”
青娆一怔,一时觉得莫非是为了自己这点小小的烫伤,一时又想定然是她自作多情了,恐怕是国公爷觉得身上的伤不舒坦,才提前喊了黎大夫。
她不敢耽搁,连忙隔着门对门外的婆子道:“国公爷醒了,要唤黎大夫过来。”
门外立时紧张起来,动静渐渐大了。
这几日,黎大夫来看诊的时间往往是下午——因周绍身上有伤,一到夜里温度下来难免作痛,这时候黎大夫过来,一来复诊,二来也能针灸替他止痛。
今日好端端的,国公爷却提前喊了黎大夫,外头不明白内情的都慌了,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国公爷的伤恶化了?
被火急火燎喊来的黎大夫也是懵的,按理说国公爷身上的伤口创面不大,那位主儿又一向是个能忍的,不会骤然恶化到这种紧急的程度吧?
但来传话的婆子急得不行,他也提了心,生怕是对方不好好吃药引起的乱子,拎着药箱就小步从药藏处往正院跑——
周绍再怎么不听话,也不是普通的病人,他还指望在他府里安生养老呢,若是出了事,日后他的日子可就难了!
而宅门里的丫鬟婆子见一向仙风道骨,名医姿态十足的黎大夫都不顾仪态在府里小跑起来,顿时都怀疑国公爷是不好了。
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小半个时辰,连郡王府那头都听说了。
郡王妃赵氏一面拦着消息没让老王妃知道——老王妃原本是装病,但心里也一直记挂着幼子手臂上的伤,若是知晓了这事,恐怕要急成真病了,一面立时让心腹婆子去承运殿给周僖禀报,怕周绍那头真出了什么事。
而正院耳房这里,跑了一头汗的黎大夫看着青娆掌心朝上的手指,沉默了足足三十息,然后瞪着周绍道:“国公爷,您这么急着叫我来,便是为了这小小的烫伤?”
周绍看他一眼,想说他没有特别急,必然是下头的丫鬟婆子传话时自己添油加醋了。
但话到嘴边,就改了:“烫伤也不是小事,万一留疤了,可是一辈子的事。”
黎大夫又看了一眼一脸尴尬的青娆,轻哼了一声,他老头一把年纪了,从前也给老王爷看过诊,如今倒被这小子拿来讨个小丫鬟开心。
罢了,就算是小丫鬟,也是他的病人。
黎大夫气周绍折腾他一把老骨头,对着青娆却还算和颜悦色,他从药箱里掏出一个小玉瓶,递给她:“这是冰寒散,这几日觉得疼痛时便涂抹一些,很快就会好。”
青娆也没想到,国公爷专程喊了黎大夫来,竟真的是为了她的伤,她面颊因不好意思而烧得滚烫,小声谢过了黎大夫,便又道:“难得您来了,便再瞧瞧国公爷的伤吧。”
黎大夫诊了周绍的脉,摇摇头:“生龙活虎得很,换药也不宜太频繁,不利于伤口愈合。”
说着,又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青娆边听边点头,脸上的热意渐渐消了。
一边的周绍抬眸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目光落在她莹白小巧的耳垂上。鲜灵可爱,如枝头刚打苞的梨朵儿,煞是好看,只是眼下略显空了些。
……
青娆送黎大夫出院时,转过一道廊角,与从另一边过来的襄郡王周僖在两道岔路上擦肩而过。
周僖敛了敛眉,走出去几步才想起来方才路过的白胡子老头是国公府的药藏处首医黎仲阳,原想揪着他问问情形,见对方走远了,又想,直接去瞧瞧才更放心。
但视线扫过另一边的小丫鬟的背影,不知缘何,竟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周僖此人,文不成武不就,但记忆力却是数一数二的,几乎算得上过目不忘。
他心里存了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近来府里的事太多,弄得他烦心,等他哪日瞧见了这丫鬟的正脸,或许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不过是个小丫鬟,他没有放在心里,加快了脚步跟着引路的婆子到了正院耳房前。
他是家里的大伯,等闲不会进国公府内宅,但如今周绍在正院里养病,他要过来探望,倒也符合规矩。
陈阅姝人在病中,便没有见他,告罪一声便让他自行进去了。
等周僖瞧见周绍面色不错地倚在迎枕上看书,心头那口气才松了:“你这小子,没什么大事干嘛捉弄黎仲阳那老头儿?倒把你哥哥我吓得不轻。”
周绍见把他都惊动了,也是惊讶,但对着兄长,他不愿说自己的屋里人,便只道:“总得弄出点动静来,不然他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外头的人怎么会信?”
周僖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绍打小就不喜欢吃药看医,幼年时黎仲阳便负责看顾这位小公子,后来发现他病愈得太慢是因为故意不吃药,就告状到了老襄王那儿。
襄王爷什么也没说,默默断了周绍一个月的骑射课,周绍就再也不敢糊弄了,但自此,周绍和黎仲阳就结了梁子。
等分府的时候,周绍将黎仲阳要了去,周僖看在眼里,心里想着他肯定是看不顺眼这老头,故意要折腾他,所以就拦了赵氏,将人让给了弟弟。
看,今日果然被他猜中了。
周绍懒得解释,他早就不是无知的孩童了,要真是讨厌黎仲阳,早把他赶出去了,也用不着优厚俸禄供着——那老头脾气古怪,才能却是有的。论医术,他真不比普通的太医差。
来都来了,兄弟二人嬉笑几句,便说起正事来。
“蒋恒那蠢货,当真以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出城去。若不是我们的人假扮成城南富户,讹了他一笔,给他指了那暗道,他只能在城里等死。”
周绍提了提唇:“他能花这么大一笔银子买他的命,也不知道,周璲晓得了会如何?”
周僖哈哈大笑:“那银子多半出自周璲给他用来拉拢我们的银钱,他一条贱命,哪里值那些?可没办法,他可是周璲手底下的头号幕僚,好不容易从我们的地盘逃出去,若是周璲因这事气得把他杀了,只怕他手底下的人要寒心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等朝廷的旨意下来,有他生气的时候。”
话虽如此,周绍想到他们这回拿了裕亲王的银子,还废了他一颗信赖的棋子,心里就痛快。
周璲太傲慢,自以为和陛下亲缘最近就将储君的位置视作他的囊中之物,他太小看在藩地经营多年的藩王了。
就连这次的行刺,若不是他有意给他的人一个机会,别说是让他受伤,就连靠近他五十步以内,他们都做不到。
但若不是以身犯险,山高水远,他也没办法轻易将对方打疼。
“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若是顺利,朝廷很快就会有动作。”周僖说道,他看了周绍一眼,欢喜过后到底有些忧虑,“但这回,我们的动作牵连太大,恐怕要得罪不少人。”
“怕什么?说到底,我们是受害者,有心人一查,便能知道出手的是周璲,要恨,也该恨他。”周绍瞟他一眼,语气漫不经心,“时局要乱了,若是周璲一出手,我们就低了头任他摆弄,日后谁有了狼子野心,都要将我们视作肥羊割上一刀。”
周僖肃容,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想问问他是否也生出了这样的野心,却到底没敢提醒他有这个选择。
父王去世的时候,拉着他兄弟二人说了许多话,其中最多的,就是让他多听弟弟的建议,不要仗着自己是兄长,就自行其是。他们兄弟二人,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在朝廷的风波里屹立不倒。
但当时,父王也没有料到,长到弱冠年岁的懿康太子也会英年早逝。如今,他们要面对的风波,比任何时候都要大。
若是周绍真动了这个心思,他当真,也要随着他去吗?
兄长的目光,周绍并非感受不到,但他只是微微别过视线,不与他对视。
那件事,他也还没有打定主意——牵连甚大,一旦投身进去,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局面。
他会明着对周璲动手,是因为瞧不起他,也认定了陛下选了谁恐怕都不会选他,更是因陛下如今身子骨还不算坏,他帮陛下递了刀,陛下会记着他的情。
然而一旦他自己也入了局,昔日的情分,只怕都要变成君臣之间相互的猜忌了。
他还需要,再想一想。
……
青娆送了黎大夫出了院,先回了自己倒座房的屋子。
刚才她隐隐瞧见,似乎有外男进了院儿里,余光瞧着那人的年纪,大概是国公爷的兄长襄郡王。
这会子若回去,两位估计还在说话,她不好搅扰。
便拿出黎大夫方才给她的药,剪了干净的摆布混着麻油敷料包扎,将手指仔细地包裹起来。
虽是用计,但不可因小失大,若真是留了疤,日后难免遭国公爷厌弃。
等她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回到正院时,黛眉便拉了她进了正屋。
陈阅姝等在里面,问他:“国公爷的伤如何了?怎么好端端的请了大夫?”
青娆不意她没亲自去瞧瞧反倒来问她,急忙将手指往背后藏了藏,想起方才襄郡王来访,倒是了然了,她撑起一抹笑,低声道:“不碍事,这只是国公爷掩人耳目的手段。”
她的动作算得上小心,但陈阅姝心焦着,将一切都看得细,想起她拿白布裹着的手指,又想到方氏方才白着一张脸被丫鬟扶着离开,走前还不忘回来给她斟茶认错,便隐隐有些了然了。
她深深地看了青娆一眼,没有想到,短短的时日,她已经在周绍心里占了些分量,如此大动干戈来给她请大夫……
罢了,若不是如此,她根基这么浅,又怎么能第一个照面就让方氏吃了亏?
陈阅姝压下心里淡淡的酸意,脸上带了笑,给黛眉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一怔,旋即开了陈阅姝的妆奁匣子,拿了一支赤金的桃心簪子回来,陈阅姝接过,亲自给她戴在发间。
“你如今在院儿里也是体面人,通身也该戴些首饰,若是太素了,倒叫下头的人不敢打扮了。”
听着陈阅姝意有所指的话,青娆紧绷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心知,今日故意让方氏吃瘪这一步,她走对了。
这根簪子,便是陈阅姝对她的赞赏和认同的表现。
有了这根簪子,有了这句话,她日后就不必拿自己当个烧火的灶娘,低眉顺眼谁都不敢得罪,而是正正经经在主子身边服侍,能抬起头看院里多数人的大丫鬟。
*
时光哗哗如水流,眨眼间已是九月中旬,青娆进府已经四月有余。
朝廷宽慰的圣旨带到襄州时,周绍已经能“撑着病体”谢恩了。等颁旨的内侍们回了京城,又过了五日,周绍的身子已经好全了,搬回了外书房。
外头的人将英国公这回死里逃生传得神乎其神,说是老王妃平日里时常烧香拜佛,国公爷得佛祖庇佑,才能逃过一劫,死里向生。
两府对这样的说法没有否认,也没有赞同。
周绍病愈后,正院里偶尔送汤药补品过去,陈阅姝也会遣了青娆过去,一回生二回熟,旁的人不好走动,外书房的人倒是全然不拦青娆——归根结底,还是里头那位主子没说要拦的话。
高永丰看在眼里,一日,对着黄历算日子。
杨亮狗腿地给干爹送了大厨房里新做的糕点来,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高永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轻笑一声,低声道:“我在算时日,府上也快出懿康太子的孝期了。”
其实宗室里头,老实巴交地守着半年孝期的人还真是少数,据他所知,许多宗室子弟都悄悄地在府里宠幸人,只是为了小命着想,没敢让人有孕。
倒是他们爷,对太子是真有些兄弟之情,连带着郡王府那边都牢牢守着规矩。据说郡王妃这半年瞧着比先前快活不少,只因那些个莺莺燕燕没了宠,都很难蹦跶到她跟前,她日子过得舒心多了。
但高永丰的眼睛是尖的。他瞧得出,到了后来,这时限更多的是个束缚,失去了一开始的缅怀意义。
杨亮眼睛放光,心头直跳:“您的意思是说,青……”
刚说了一个字,脑袋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你小子要是舍不得你的小命,日后就不得轻易妄议那位。”
不得妄议的,都是正经的主子。杨亮一听这话音,顿时明白他眼光毒辣的干爹将这位新人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赔笑谄媚了好一会儿,他才揉着笑僵的脸走出去。
他能瞧出爷对那位有些不同,却没想到,到了能让他干爹掰着手指头算计的程度。
看来,爷对那位不是一般的上心啊。
这么说来,只怕过了孝期要不了几天,那位就要成为排得上号的主子了。
他得了这信,也是干爹对他的照顾,那这热灶,也是时候添把柴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0章 第 40 章 “会伺候么?”(二合一……
进了秋, 陈阅姝的病一日日更重了。
先时偶尔还能下床走动,到这时却是止不住的咳嗽,脸颊上一丝血色也无, 人更是瘦骨伶仃,从前秋水般的瞳仁大得有些吓人。
她病得厉害, 宅门里的许多事情都无心操持,也早免了姨娘们的晨昏定省,只一日三回远远看看鹤哥儿,唯恐过了病气给他。
鹤哥儿人小但也机灵,有一回见陈阅姝瘦得厉害就忽然嚎啕大哭, 乳母怎么劝也劝不住, 等回去了, 便又结结实实病上一场, 把满府的人吓得够呛。
幼儿不好施针,但黎大夫打鹤哥儿落地后就经常给他看诊,很是有本事, 病了四五日的功夫,也渐渐好起来。
打那以后,鹤哥儿每每来瞧母亲, 却再也不敢肆意地撒娇,仿佛她是个碰一下就会碎裂的宝物, 陈阅姝看着眼角泛红,背地里也哭了一场。
方姨娘的身孕即将足月, 陈阅姝无心再揽这烫手山芋,索性打发人往燕居堂里去了一趟,后来老王妃就派了个年长的婆子去照春苑专司方氏生产之事,倒不必陈阅姝再费心思。
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青娆在正院的恩宠日隆。
陈阅姝不仅经常打发她到外院书房给周绍送东西,还时常唤了她在身边伺候,院子里的人冷眼瞧着,这位横空出世的青娆姑娘,瞧着倒像是黛眉底下的第一人了。
但青娆这里,除了包括杨亮在内的少数人眼里,仍然是一口冷灶,来巴结献媚的人极少。
原因无他——当日国公爷遇刺在正院养伤时,这位青娆姑娘可是单独伺候了国公爷十来日,可国公爷的伤一好,却绝口不提给她甚么名分,瞧着倒像是把她搁下了……
有人不乏恶毒的想,照春苑那个丫鬟,国公爷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可这位漂亮的青娆姑娘,形影不离地和国公爷共处一室那些时日,到底也没谋得出身。说不准,夫人是因为心里内疚,才高抬她几分。
可她是伺候过国公爷的人,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在外人眼里也是没了清白。再是漂亮,再是得夫人宠信,府里有名有姓的管事小厮只怕也不敢娶。
既是如此,又何必奉承这没了来日的人?
直到这一日,陈阅姝派人将后罩房的东厢房理出来。
陈阅姝嫁人时是十里红妆,嫁进国公府这些年,因着在襄州府的便利,手下的产业更是翻了倍的涨,原先后罩房的东西厢房都是用来作她的私库的,骤然要理出一间,直叫下头的人犯难。
黛眉是管事娘子,私库的钥匙在她手里,但她的事情实在多,故而私库还有个管理日常事务的寇妈妈给她打下手,平日里也是风光无限的。
寇妈妈就拉着她犯了难:“东厢房的东西可多着呢,清理出来恐怕得好几日,也不知夫人的客什么时候来?”
正院是三进院,但后罩房很少用,上一回用,还是夫人刚出嫁的前两年,陈家大夫人来小住时,夫人才命人收拾了后罩房的正房给她住。
寻常的女客,一般都住在客院里头。至于东西厢房,就更少用了,所以先前才会被拿来当库房。
黛眉瞥她一眼,含糊道:“不急,你近几日收拾出来便是。”
寇妈妈面上松了口气,心里却疑惑。
不是来客,那好端端的,这厢房收拾出来给谁住?她心里直跳,感觉不是一件小事,一时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夫人想等方姨娘生产之后,便将她的孩子抱来正院养?
算算时日,方姨娘的确快生了。
可仔细去想,又觉得不可能。夫人那样厌恶方氏,哪里肯养她的孩子,若是个儿子,抱来正院岂不是还有了嫡子的名分?再者说,夫人的身子骨摆在那儿,连亲儿子都很少有精力照料了,哪里还会管这事?
她想不明白,夜里回去跟她女儿小琴念叨时,小琴倒变了脸色。
小琴在院里做二等丫鬟,先前和青娆碰过许多面,她下意识地就想起这个格外漂亮的一等丫鬟来,脱口而出道:“该不会是夫人想给国公爷添个屋里人,收拾出来给她住的?”
寇妈妈唬了一跳,连忙去捂小琴的嘴,可这念头一起,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夫人的身子再伺候不了国公爷,近来国公爷每回来,也只是匆匆坐一会儿就走,若是抬举个屋里人服侍国公爷,倒是能将国公爷留在正院……
她越想越有可能,面上瞪了小琴一眼:“这种话,出了这个门可就不能再说了。”
小琴也知道轻重,但她想起夫人近来对青娆的态度,眸光也是闪了闪。
等寇妈妈再到黛眉跟前去时,便有了些试探的心思:“……厢房里空了些,有许多东西都需要添置,奴婢拟了一份单子,想从私库里拿出来放在东厢,姑娘瞧瞧?”
黛眉接过她手里的册子,扫了一眼,柳眉便蹙了起来:“这些东西都太过华丽了,放些大面上过得去的就是了。”
寇妈妈心里就有数了。
国公府一向是气派的,若是待客,怎么也得尽着好的来,黛眉对她的单子不满意,多半是因为这些东西放在要住的人身上,逾制了。
她心里就更有把握了。
等这一日陈阅姝命她给几个大丫鬟送赏的绢花时,她给青娆的绢花便和黛眉一般贵重。走时还笑赞了一句:“姑娘皮肤白,这绢花能戴在您头上,是它的福气。”
青娆微微一怔。这寇妈妈可是正院里数得上号的老人了,她这句恭维,想听可不容易。
联想到近几日寇妈妈正在折腾的事情,她的心里就开始突突地跳。
周绍等圣旨下来后不久,便回了外院住。她虽然奉夫人的命,时常能去外书房送东西,可周绍每每见了她,也不过同她简单说几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别说外头人觉得她服侍过周绍被搁置了,连她自个儿,也时常有这样的念头。
若不是外书房那起子人还许她进去,她都要觉得自己每每过去是在自取其辱了。
后罩房清理屋子的事,勉强算是鼓舞了她的士气。可她看着那朵鲜艳得如同真花般的绢花,又忍不住失神——
这是夫人的意思,还是国公爷的意思呢?若只是夫人一意孤行,明知国公爷待她也就一般还是选了她,等回头国公爷不点头,她岂不是没法做人了?
理智告诉她夫人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可事关她的命运,她还是难免忐忑不安。
*
初四一大早,回事处的人就拿了信,面带喜意地到周绍面前禀报。
“国公爷,这是裕亲王妃送给咱们夫人的信,说是先前在宫里过年时和夫人一见如故,颇为投机,裕亲王府在川州有一座庄子,可惜山高水远不好打理,便想赠予夫人,免得荒废了。”
周绍接过信,眯了眯眼。
两个内眷之间通信,外头的信封却是裕亲王的笔迹。若非如此,回事处的人也没胆子私拆夫人的信。
这封信,是裕亲王假借王妃之手,故意送到他跟前来的啊。
这几月里,朝廷剿匪的军队悍勇无匹,一路南下剿了十数个贼窝,收了不少宝贝。
算算时日,杨靖武多半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到裕亲王封地上了。可时至今日,裕亲王对着朝廷仍然屁都没敢放一个。看来,他的私兵多半是遣走的遣走,被剿的被剿了。
这会儿他却让人送了这么一封信来,这是要向他低头了啊。
襄王府富庶,一个庄子并不被周绍放在眼里。可他代表的是裕亲王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软下了身段,这就颇为有意思了。
等晚间用过饭,周绍例行去正院小坐时,他极力隐忍的喜悦和得意就被陈阅姝看了出来。
“今日有什么好事,国公爷这样高兴?”
周绍就笑了起来,将白日里的事情简短说与她听,又笑:“……裕亲王妃一向目下无尘,恐怕连话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裕亲王自己拉不下脸,倒去编排他媳妇。”
陈阅姝听了也是莞尔。祝氏出身清河名门,家里姐姐妹妹都嫁到了公卿之家,对陈家这种几代的诗书人家也不怎么瞧得起,认为没有底蕴。
信里居然说她二人投机,也亏得他们夫妻俩脸皮厚了。
周绍心情好,便又多陪她说了会儿话,见外头夜色浓了些,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陈阅姝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周绍回头,便见妻子坐了起来,温和地对他说:“爷,天晚了,您就在正院歇下吧。外头那样黑,便是有灯笼也叫人担心。”
男子看了她一眼,微微沉默。
从前陈阅姝病着,他想多陪陪她时便歇在西侧间。可近来,她的咳嗽愈发严重了,可她对着自己,总还端着正室妻子的架子,不愿意披头散发,形销骨立。
若是他想在正院用饭,她还要强撑着病体坐起来陪他一起。
她的咳嗽太剧烈,吃上一碗粥都困难狼狈,他看了一回便不忍,再来时便都错过了饭点,免得她尴尬。
连吃饭都如此,若是他夜里还歇在侧间,她为了将就自己还不一定怎么忍呢,何苦折腾她。
开口便要拒绝,陈阅姝却先笑道:“妾身身子不好,没法服侍您。好在屋里的青娆是个乖巧懂事的,若是爷不嫌弃,不如便让她服侍您在后罩房歇息?”
周绍神情一顿,抬眼认真地审视她,却与妻子深邃的目光短兵相接,看出了她眼神里的笃定和坚持。
她不是在争风吃醋,故意试探。
屋内静了一会儿,稍顷后,陈阅姝看见他微微颔首,淡然道:“好。”
……
闲置已久的后罩房,今日燃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将青石板路照得如镀了一层晕芒。
周绍甚至都不需要打灯笼,便顺利地踱步到了灯火明亮的东厢。
回廊下,一盏纱灯融着温煦的光。
东厢里静悄悄的,他走进去,便见一位身着白银条纱衫,杏红色绸裙的女子从里间出来,看见他时,先是愣了愣,而后抿着唇笑了起来,眉目流转之间,尽是动人风情。
青娆也确实是等得有些心焦了。往常国公爷同夫人说话,早在两盏茶之前就会离开了,她一直没听见人往后头来的动静,手心里吓得都是汗,以为夫人提了她但国公爷不允。
好歹忍了两盏茶的功夫,没去前头打听,若是人再不来,她就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周绍看她一眼,忽地轻哼一声:“没规矩。”坐到了炕桌旁。
虽是训斥她的话,却让青娆找到了几分在二进院耳房里朝夕相处的熟稔,她抿了嘴上前规规矩矩地给周绍行了礼,而后捏着茶壶的把手,笑道:“奴婢烧的有热茶,只是夜色深了,国公爷还要喝茶吗?若是喝了,怕是睡不安稳……”
她巧笑嫣兮地立在那里,月白的丝绦将纱衣下的细腰衬得不足盈盈一握,烛火下,一颦一笑像是勾人的妖精。
国公府对懿康太子的孝期,前几日已经满了。
男子捉住她的手,忽地用力一扯,将她整个人背对着拉扯到临窗大炕上来。
两府皆是按的京时旧制,住人的屋里都修了炕。但十月对于襄州来说到底还不算冷,所以炕并没有烧起来,青娆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上去,跌在他怀里,一只手下意识抵在冰凉的炕沿上。
他的身形很高大,青娆在他怀里像是一只动弹不得的幼鸟,只能感觉到那只滚烫的大手掐着她的腰,一步步收紧。
男子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畔:“若是今夜我不来,你当如何?”
他的确是对她起了心思,连外书房伺候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对她这个小丫鬟客客气气,不敢大声说话。
偏这位正主是个糊涂蛋,每日里谨小慎微,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说上几句话就怕得厉害,好似他出了正院便变了个人。
却不去想,她生得这样妩媚多娇,叫她贴身换个衣裳便勾得他动了心,若是时时给好脸,让她没心没肺地贴上来,他早就被御史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不过近来,元娘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他每每见到她心里就有些不舒坦,所以今日,他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可元娘提议了,还那样坚持,他便知道,后罩房里多半是早准备上了。他心里有些不喜元娘自作主张,但想起这个可怜巴巴等着他的小丫鬟,到底心软了。
青娆微微颤抖着,没想到这人还要趁机笑话她,回时便带了些幽怨气息:“奴婢只是小小丫鬟,爷要是不喜欢,不愿意来,奴婢也毫无办法。”
说了这话,却明显感受到身后的人愈发不安分了。
红唇下的牙关开始紧咬,她听见对方漫不经心地问:“那,今夜伺候我,是你愿意的,还是夫人的意思?”
她的双眸洇上一圈圈水雾,绯红的两颊染上情欲,她的身份与力气,在他面前都太过于悬殊,只能任他摆布。但情之一事上,她却偏偏想占着些主动,叫他待她更认真些,不全似待一个喜欢的小猫小狗一般,肆意地欺负。
于是她忽地偏过头,眼尾发红地望着他,朱唇印上他的,一触即分:“奴婢……奴婢想伺候国公爷。”
周绍不意她这样大胆,眸光骤然变得幽暗深沉。这一瞬,他忽然不愿再叫她背对着他,反而更想看她通红着脸儿,又柔弱又不服气的模样。
青娆只感觉脊骨被人托住,下一瞬,碍事的炕桌便被他一推到了最右端,而她整个人被他环着翻了过来,一把压在了鹅黄色迎春花的绣枕上。
失重的感觉让她目眩,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男子的掌心却按住了她的腰谷处,不知动了什么,骤然让她足底开始泛酸,软绵绵地失了力。
“会伺候么?”
青娆想着,嬷嬷教过她,于是迷蒙着眼点头:“会的。”
可真上了手,却是青涩得一塌糊涂。
周绍起先还耐着性子,笑看她像只乱扑腾的小猫儿一样不得章法,后来却暗了眼神,将人紧箍在怀里,看她瑟瑟颤栗满脸泪水,由着自己摆布。
快要昏过去之前,青娆仿佛听见男子在她耳边低声地笑:“也不知今夜是你伺候我,还是我在伺候你……”
东厢房的烛火,直燃到快天明。
*
翌日,青娆起身时,比平日里足足晚了一个时辰。
枕边已经是空无一人。
她吓了一跳,正要爬起来,却觉得四肢如同散了架般的疼,脚刚挨了地,腿却哆嗦得厉害。
周绍便在这时走了进来,瞧见她差点双腿跪在地上,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一把将人重新揽回床上,敛着眉道:“急匆匆地要去哪儿?我已经派人去和夫人说了,今日不用你当差。”
即便是有了通房的名分,她也不过是比寻常丫鬟高半级,明面上她还是陈阅姝的丫鬟,若是她有吩咐,青娆也得时刻在旁边伺候着。
听到这话,青娆浅浅松了口气。见着两人叠在一块儿的衣袖,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周绍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如此,蹙着眉头松了开,低声道:“昨夜什么都瞧过了,如今怎么还害羞?”
此言实在孟浪,青娆听了,立时瞪了他一眼,还拿手去捂他的嘴:“光天白日的,怎么好说这样的话。”
只是美人初初承宠,眉间还残余着昨夜的婉转风情,便是一个瞪着他的动作,都叫周绍的呼吸乱了几分。
青娆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吓得往后躲了躲——昨夜她快被折腾得昏死过去,可不想再……
周绍见她这样,轻咳一声,忍不住弯了弯唇。
实在可爱。
青娆却注意到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里。
昨夜,他们实在荒唐,炕床、彭牙书案、黑漆螺钿拔步床上都是一片狼藉。可眼下,被褥和痕迹却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不由看了周绍一眼,总不会是国公爷……
正想着,周绍却忽然扬声道:“进来罢。”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收拢了衣襟,半个身子躲在周绍后头,往外看。
来人却是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一个看着沉稳干练,一个瞧着活泼机灵。
“这是给你拨的两个小丫鬟,平日里若是有粗活,交代她们去做便是。”
这么一说,青娆顿时明白屋里是谁清扫的了。
她羞愤交加,只觉得没脸见人,周绍却在两个丫鬟略显好奇的目光里,从床边的匣子里拿出一双明珠耳珰,亲自给她戴上,而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衬你。”
先前便觉得她漂亮的耳垂上太空了些,如今她成了自己的人,什么贵重的东西赏给她,也都不为过了。
青娆微微偏着头晃了晃,机灵的那个丫鬟立时捧了铜镜上前递给她,而后退回了原位。铜镜里,她耳珰上的南珠饱满圆润,流光溢彩。
青娆弯了眼睛,轻声笑道:“谢国公爷赏,奴婢很喜欢。”
她心里明白,这是他在两个丫鬟面前,给自己撑腰。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俱能看见对方眼神里的安定和欣喜。不枉他们花了大价钱谋来这个差事,瞧国公爷的模样,看来这位青娆姑娘,日后的恩宠还久着。
……
二人一起用了早饭,周绍才走。
待周绍走了,青娆也不愿依他的话在床上躲懒,便由两个丫鬟服侍着更衣梳洗,换上了针线房新送来的衣裳。
是品质很不错的缎子衣裳,更惊奇的是,很合她的身量。
青娆暗暗记在了心里,这才问起两个丫鬟的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原先在哪里当差。
稳重的那个身材匀称,生着鹅蛋脸,闻言笑着屈膝道:“奴婢丹烟,半年前被买进府,跟着承务处的妈妈学了半年的规矩,还学了些记账的本事。”
活泼的那个身型更高挑,圆脸上盛满了笑意:“奴婢原先叫孟夏,爹娘都在庄子上当差,有个堂兄在府里回事处做小厮。爹娘说了,奴婢进来服侍主子,便不管名姓,全由主子赐名。”
一个是买进来的丫鬟,一个是家生子。
青娆有了数,她看一眼目露期盼的孟夏和隐隐有些焦急的丹烟,笑了笑:“你这名字就很好,我看,倒是不必再另取了。”
一起进来的两个丫鬟,总有些卯足了劲在主子面前争风头的意思,但她到底不是正经主子,也没想着将二人分个高下出来。
孟夏闻言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收拾了心情,脆生生地应了是。
她坐着缓了一会儿,眼见着腿上有了些力气,去给陈阅姝请安不会丢丑,便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前头的正屋。
陈阅姝病着,晨昏定省免了多时了。青娆去,是怕夫人觉得她一朝承宠便忘了本分,可等她带着两个丫鬟进去时,却见里头热闹得很,三个姨娘竟然都赫然在座。
她神情顿了顿,旋即面色平静地走上前去,对着陈阅姝结结实实地行了大礼:“奴婢给夫人请安。”
一瞬间,她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后背上,灼得她的衣料都要被烧穿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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