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请安
三位姨娘实则来的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今晨起来, 听闻国公爷昨夜在正院宠幸了一个丫鬟,三人都被唬了一跳,全然没想到国公爷这么久没留宿内宅, 一出先太子孝期,会新抬举了个丫鬟。
而且, 这丫鬟据说还是夫人亲手送上去的。
这简直让丁氏难以想象。
要知道,夫人先前善妒的名声也在两府广为流传,当年她五年无子,都不肯从房里抬举人起来服侍国公爷,老王妃这才忍不下去, 拿了两个通房和纳方氏为良妾的事情直接打了她的脸。
否则, 若是周绍屋里有旁的人, 老王妃也不会将怒火全然倾泻在夫人一人身上。
四年前都没做的事情, 如今却忽然做了。丁氏想不明白,早饭匆匆用了几口便来了正院,借口要给夫人请安, 想看看新人是什么面目。
然而陈阅姝病着,并不大耐烦让她们在屋子里谈天说地,假意寒暄, 故而只派了个丫鬟出来说她身子不适还未起身,便让陆续赶来的三个姨娘在耳房里等。
除了方氏大着肚子, 得了个带靠背的椅子外,丁氏和孟氏竟是连个小杌子都没坐上, 硬生生地站着等了半个时辰。
丁氏等得手心冒汗,脸色发白。
事情一出,她太急切了些,几乎忘了这位病容满面的正室夫人是个什么秉性。从前陈阅姝身子安好的时候, 她们几个来请安,正院便是这样的目中无人,得意时给个椅子坐,厌烦时站着等半日也是见不到主母的。
夫人明明说了不要求她们晨昏定省,她却这样为了私心急匆匆地赶过来……到底是犯了忌讳了。所以,在夫人这里,也只能和不得脸的孟姨娘一个待遇。
直到她们瞧见正院的丫头从后罩房那头回来,屋里才有了动静,接着才喊她们进了里间给夫人问安。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一个穿着簇新妆花缎子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进来。
方氏靠在椅背上,抬眸看过去,面色便是一冷。
果真是当日在耳房伺候爷的那个狐媚子!
……
按规矩,成了通房后的第一日,是要给夫人敬茶的。早在青娆走进来的那一瞬,扶云便准备好了垫子等着递给她。
又有黛眉亲自端着茶盘,立在陈阅姝的床榻前,笑盈盈地望着她。
青娆接过茶盘里的茶,上前一步,稳稳地捧着茶盏举过头顶,语气恭敬:“夫人,您请喝茶。”
陈阅姝今日挽了高髻,穿着象征正室身份的大红遍地金如意纹褙子,脸色瞧上去比平日里好上几分。
她含笑接过茶盏,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示意黛眉送了一对赤金红宝耳珰作为妻妾间的见面礼。
方氏看在眼里,忽然笑盈盈地开口道:“瞧青娆姑娘这耳朵上戴的南珠耳珰,真是品相不凡。”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青娆耳侧摇曳生光的南珠上。
孟氏微微吸了口气,这样品相这样大小的南珠,在宫里都是贡品,不轻易拿出来赏人的。
丁氏瞧了一眼,也低下了头去。襄州府近水,南珠相对北方来说没那么稀奇,但这种品相的,今年府里恐怕也只得了双手之数,她那里却是从来没得过的。
陈阅姝的目光也定了定。青娆耳珰上的这对南珠,是上个月下面献上来的那匣子南珠里最圆润莹白的,当时一送进府就留在了外库房里头,其余的送了正院一些,送了东府一些。
没想到,单留下来的这对,周绍拿来给她做耳珰了。
方氏这话,暗暗地扫了陈阅姝的面子,还将众人嫉妒的火焰烧得更高了。
青娆听着,便将黛眉手里的匣子一把捧在怀里,弯着眼睛笑道:“怪道国公爷和夫人是夫妻,连这事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国公爷也是说奴婢平日里耳垂上空空的,便赏了奴婢一对耳珰,如今夫人又送了一对,奴婢的妆奁总算是不寒酸了,日后也能换着戴了。奴婢多谢夫人恩赏!”
陈阅姝听得这话,眼里就闪过一丝笑意。
倒是个机灵的,也还算懂事,没有因得宠就翘了尾巴。
昨夜里东厢房闹得晚,晨起时小灶房里的俞妈妈就来和黛眉说嘴了,她听了禀报,心里也不是那么爽利,但此时见青娆还算知趣,倒觉自己这步棋没有走错。
丁氏待她一向还算恭敬,但实在不顶用,在方氏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而今晨她第一个跑过来,也表明她的恭敬只是面上功夫,实则还是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里。
而青娆,一开口就表明了立场,全然没有跳进方氏的圈套里洋洋得意,这便很不错了。
果然,方氏一听,脸色就僵硬起来,暗骂青娆软了骨头,得了势还不敢给陈氏添堵。
陈阅姝咳嗽了两声,笑道:“你这嘴皮子倒是厉害,哄得人都要不知道南北了。只是这屋里不止我心疼你,你几个姐姐也都心疼你呢,还不挨个给她们见礼?”
就是要替青娆讨见面礼的意思了。
照方氏想,庄青娆眼下不过只是个通房,没有开脸,论起姐姐妹妹实在为时尚早,见面礼也是不必的。可陈阅姝都开口了,若是她不给,倒显得照春苑寒酸。
故而虽然心里不乐意,面上还是笑着应了。
方氏便送了她一对翡翠镯子,成色还算不错,方氏还故意给众人展示了一下,也是有炫耀的心思在。
她是上了宗室玉牒的妾媵,进府时便和普通身无长物靠着主君恩赏的妾室不同,是能带十六抬嫁妆进府的。她手里有铺子有产业,一向又得宠,手面自然放得宽,拿出一对镯子送给青娆,还不至于到心疼的地步。
丁氏和孟氏一看,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丁氏是奴婢出身,平日里还时常拿银子接济娘家,手里并不阔绰。孟氏打进府就没什么恩宠,宫里赐下来的人,也不可能带着嫁妆进府,就是一个包袱带着宫里的积蓄,平日里都得精打细算过活。
方姨娘这样铺张,自己的面子有了,却将她们二人的面子往地上扫。
向方氏道谢时,青娆听见她似笑非笑地道:“妹妹才服侍爷,可能还不懂规矩,日后晨昏定省可不能再这么迟了,今日倒叫我们好等。”
青娆眨了眨眼,一脸惶恐地看了陈阅姝一眼:“先前夫人免了晨昏定省的规矩,我以为……”
话说了一半便止住,很乖顺地应道:“多谢方姨娘教诲,日后我一定谨守规矩。”
说着,还向方氏又福了福。只是她的腿本就酸软着,屈膝后伸直身子时,顺理成章地歪了歪,好在丫鬟丹烟及时扶住了她。
丹烟还一脸焦急地替她解释:“姨娘莫怪,青娆姑娘昨儿累着了,还没缓过来呢。国公爷本说了让姑娘今日歇着,姑娘一心想着来给夫人敬茶,这才强撑着过来的。”
青娆眸光微动,余光扫了一眼慢了半步而后很快退回原位的孟夏,抿了抿唇。
家生子出身的孟夏,瞧着机灵,其实顾忌很多,不敢跟着她直接和方氏作对。倒是丹烟,外头买来的,无依无靠,很会看她的眼色,胆子也不小。
方氏深深地看了主仆二人一眼,握着椅子把手的指节隐隐发白。
都是经过人事的,青娆一进来,屋子里的人就都瞧出了她走路时的异样。只是,并没有想到她的情形那样严重。
看来,国公爷昨夜很喜欢她的伺候。
毕竟是在正院里住着,周绍留宿东厢房的细节,几个姨娘很难打听得出来。但如今青娆身边的丫鬟,却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出来。
方氏随后便不再说话了,心里泛酸得厉害。
孟氏和丁氏对视一眼,也都垂下了头,将备好的见面礼一一送给青娆。
一个送的是碧玺石的手串,一个送的是头上拔下来的赤金簪子。
简单寒暄两句,丁氏的目光就落在了青娆的两个丫鬟身上。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日她成了通房,好一段时日,还在做为奴为婢的活计,更别提拨人来伺候她了。
这庄青娆倒好,昨夜刚承宠,今日就有了丫鬟,还是两个……承务处的人,如今也是惯会看人下菜碟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备好的,倒将她们瞒得风雨不透。
她又看了一眼待在陈阅姝身边凑趣的青娆,主仆俩言笑晏晏,很是合契的模样。
她奉承了夫人这许多时日,也不见夫人多爱重她。如今这丫鬟刚进府几个月,二人却是这样亲近。
一时间,丁氏的头低得更狠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2章 第 42 章 投效
青娆请了安, 便带着丫鬟回了东厢房。
丹烟刚要服侍她卸掉钗环,就听外头有声音高起来,孟夏便一脸喜气洋洋地进来回话:“姑娘, 外书房的杨亮管事来了。”
杨亮是高永丰的干儿子,素来得他看重, 在底下人眼里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个个都不敢怠慢他。
青娆也有些吃惊,但看了一眼正合身的缎子衣裳,笑了笑:“请他进来吧。”
杨亮就满脸堆笑地进来,扫了一眼上首杏眸慵展, 衣衫华贵的青娆便是一怔, 旋即连忙低下头去。
乖乖, 他素日里便晓得这是个绝色美人, 可换了一身行头坐在上首,风情竟比平日里更添三分,怪不得让国公爷心里一直惦记着, 夫人一提,他就顺水推舟地收用了。
杨亮的声音就更添了一丝谄媚,给青娆请了安, 才道:“奴才奉了国公爷的令,送几套爷的衣物过来在姑娘这儿备着, 平日里也方便些。”
青娆一听,两颊就微微泛红起来。特意在这儿搁了衣物, 那便是以后要常来的意思了。她心里微微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几件衣服一个包袱也就拎进来了,但杨亮带的人不少,足足搬了好几个大箱子过来, 青娆让人打开看了一眼,全是些名贵不凡的摆件,甚么蜜蜡佛手摆件、掐丝珐琅花瓶,林林总总,总有个十几二十件。
杨亮就解释:“爷心疼姑娘,说东厢房东西少了些,这些都是平日里爷惯用的,开了库房赏给姑娘。”
这是国公爷一向气派富贵惯了,嫌她这里的东西寒酸了些吧。
青娆就笑眯眯地道谢,问了丹烟一句是否会写字,便交由她出去将这些东西登记造册。
差事办完了,杨亮便看了一眼丹烟,笑着问:“敢问姑娘,这两个丫鬟可还得用?若是不成,您尽管同我讲,回头再换机灵的来。”
孟夏听着就打了个激灵,连忙去看青娆的脸色。
青娆也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这两个丫鬟也是杨亮亲自挑的,这是到她这儿来表功来了。
“这两个都很好,难为杨管事您费心了。”
杨亮忙道不敢,又低声笑道:“姑娘身上这衣裳正衬你,针线房的人赶了三日,总算没误了事。”
这事青娆倒是猜到了,她弯了弯眼睛,外院的人,尤其是周绍身边的人愿意给她送人情,这是很好的征兆。
偌大的国公府,主子毕竟只有几个,多的是各色各样的下人,这些下人惯会捧高踩低,也惯会看领头人的眼色,杨亮此时给她这样的体面还漏出风去,对她只有好处。
于是从一边匣子里拿了丰厚的赏钱递给孟夏,见丹烟她们登记得差不多了,便叫孟夏送杨亮出去。
杨亮谢了赏,乐呵呵地出去了。
来前他就先隔着门给主母请了安,故而回程时就不必再去现一道眼。
孟夏送着他出了正院,杨亮脸上的谄媚就消失了。他扫了孟夏一眼,挑眉道:“你倒是个有运道的,主子和气,你也该尽心伺候。”
孟夏连带着笑,自个儿又从袖子里给了杨亮一锭银子打点他,低声道:“还没谢过杨爷,今日能进东厢,全靠杨爷您拉拔。”
杨亮摸了摸银子的分量,表情和煦了些。他在国公爷面前是伺候人的奴才,但在这些刚进府的丫头面前就是杨爷。
这些丫头的感激倒是其次,他冷眼瞧着青娆姑娘将两个丫鬟有条不紊地用着,并不避忌,便猜到她是明白了自个儿的苦心。
府里下人都是筋连着筋,盘根错节,他特意拉拔出两个:一个是家生子,但爹娘亲戚都没和几个姨娘那里有串联,另一个是外头买来的,对府里事知晓得少些,但人很能干,若是用得好,可以成为心腹,也无后顾之忧。
原先他还忐忑着,这样献媚于一个通房是不是太丢份,可今日一早瞧见国公爷春风得意的模样,又见他大手一挥开了库房送了几箱子东西,就知道他干爹和他都没看错人。
不枉他前几日特意往针线房跑一趟,让他们用先前量好的冬衫的尺寸给庄青娆做了几身名贵些的衣裳。等回头爷见了,自然会高兴的。
……
等杨亮一走,青娆便着人关了房门,放了绡帐,散了头发窝在被子里休息。
方才强撑着,等人一松了气,只觉得浑身像被碾过似的疼。她想,即使她不故意作怪,只怕蹲着行礼的时间一长,她在几个姨娘跟前也会露出端倪。
念头一闪,她只觉得眼皮子重得厉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孟夏殷勤地上前来问:“姑娘可要起身了?外头小灶房的人来了,说想给姑娘磕个头呢。”
青娆看她一眼,觉得她比原先更恭敬了,大概是杨亮又敲打了她几句,叫她更不敢得意了。
小灶房?
她接过孟夏递来的温水,喝了两口,脑子才缓慢地转了过来。
“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说自己叫杏花。”孟夏觑着她的神色,她听人说过,姑娘先前在正院的小灶房当过差,只是不知道这个杏花是从前的故旧,还是先前有过嫌隙,想化干戈为玉帛。
青娆敛着的眉头松了松,换上了外衣,又重新梳了头,头上只戴一根缠丝赤金簪子,便点头让她进来。
青娆歇息的当空,东厢房里已经大变样,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将周绍赏的东西一样样摆了出来,一扫先前古朴低调的作风。
杏花进来后只扫了一眼就暗暗心惊,她是烧火丫头,没进过主母的屋子,但丁姨娘那儿她偶然去过一趟。有了年份还有了子嗣的姨娘的屋子,瞧着却不比青娆的屋子堂皇。
看来,青娆成了通房后,很是得宠。
她就更小心恭敬了几分,到青娆面前给她磕了头:“先前奴婢多得您恩遇,如今您有这样的喜事,奴婢只想来给您磕个头,还望您别见怪。”
杏花是个性子泼辣的,如今却这样小心地讨好她,青娆一时有些不习惯,但心知她这趟来恐怕是有事相求,便看了丹烟一眼,示意她领着孟夏一道下去。
屋子里没了人,青娆便笑了笑:“坐下吧,何必那般生分。”
杏花的眉眼松懈了些,但杌子却只敢坐半个,挺直了脊背道:“今日不同往日里,姑娘成了国公爷的屋里人,自然就是主子了。”
说是主子,其实只是半个主子。
青娆微笑着,没有接话。
杏花抿了抿唇,又硬着头皮道:“今日这送饭的差事原本不该奴婢来,只是奴婢担心俞妈妈那老货心里不舒爽,在姑娘饭菜里做手脚为难您,所以才专门盯着送过来……”
青娆看她一眼,缓缓喝着茶盏里的温水,直到见她面露焦急,才开口道:“是灶房里出了什么事端?”
杏花连忙轻声道:“俞妈妈今儿一早空着手就去了正屋,夫人竟还见她了,回来时也没得赏钱。”
青娆捧着茶盏的手一顿。
灶房的娘子早起没带饭食去见夫人,夫人还让她进了屋……
她就想起昨夜和周绍闹腾到快天明的事情。主子屋里的事情,除了近身服侍的丫鬟们,约莫就属灶房里烧水的婆子消息最灵通。
后罩房里没有小灶,想用水得让俞妈妈那头的灶房烧了抬过来,所以昨夜他们弄得晚,俞妈妈心里必然门清。
这种事情,她竟然一大早去禀报夫人……
青娆的指尖抠着桌布上的绣线,脸色沉了下来。可今日夫人去请安,并没有责骂她狐媚,甚至也没有给俞妈妈通风报信的赏钱……
她心里明白,夫人的心思没有变,她还是要一门心思地推自己去跟方氏打擂台,所以她不会赏俞妈妈。可再是主意正,也顶不住身边时常有鼓风鼓雨的小人作怪,且俞妈妈能进正屋,何尝不是因夫人也想知道……
她不能由得俞妈妈上蹿下跳,坏她的事,坏夫人对她的信任。
于是她望着杏花,目光柔和下来:“先前教你的几道方子,你可熟稔了?”
杏花一愣,旋即大喜地点头:“奴婢背着俞妈妈日夜苦练,不害臊地说,已经能得姑娘七八分的真传了。”
“那便好。”
……
午食由杏花亲自送来,菜式口味都还不错。用罢午食,青娆又歪在了榻上,丹烟知道她腰酸,便轻轻给她捶着腰,眼见着孟夏拎着针线出去,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青娆,便知晓是她派的差事。
孟夏去了二进院,她人小嘴甜,不多时便寻到了扶云所在。
扶云正在茶房里煮茶,不识得她,只记得上午请安时她跟着庄青娆进来的。
孟夏倒是很自来熟地上前给她府福礼,又是送荷包又是寒暄,道她爹娘是庄上的,先前邻庄上的叶家人听说她要进府,特意让她帮忙给扶云带个好。
扶云一听这个叶字就明白了,低着头做羞赧模样。她已经许了人,明年开春就要出嫁,对方是府里田庄上的庄头,几代经营,家里也呼奴唤婢起来,家底不薄。
国公府名下有朝廷给的封地,但仅仅如小朝廷般掌管封地内的税收,偌大府邸的吃穿嚼用,则依赖于名下的田庄和铺子。
孟夏的爹娘就是其中一个田庄的小管事,只是他们根基比叶家浅一些,当管事的时日还短,管的庄子又小一些,便没有叶家气派。
但逢年过节,县里邻近的田庄管事间总也要走动,有了事情,也好同气连枝免得被府里的奴才欺负到头上。
扶云嫁的就是叶家的长子,是陈阅姝给她精挑细选的人,日后他们夫妻两个不进府,在外头帮忙打理陈阅姝的嫁妆产业。
听见这话,扶云虽性子内敛,却也不免好奇,顺着孟夏的话问了几句叶家人的情况,两人就渐渐自在了些。
孟夏便拉着她一道做针线,边做边说闲话。叶家诸人的秉性如何,叶韬平日里如何行事云云,笑嘻嘻地同扶云抖了个底儿掉。
扶云面上不显,心里很有几分受用——她在夫人身边当差,想巴结她的人多了去了。可能巴结到她心里去的,却没有几个。
这孟夏虽是通房身边的人,可说话得她喜欢,人又机灵,再加之夫人如今也是有心抬举庄青娆,她那儿的人巴结她,她倒觉得有什么不妥。
孟夏说得口干舌燥,眼见日头都移了些位置,总算瞧见鹤哥儿的乳母王氏抱着鹤哥儿经过了茶房,往正屋的方向去。
于是她又敷衍着扯了几句,便哎哟一声站起来:“我出来的时候长了,怕是青娆姑娘那儿起身了。改日再来寻姐姐做针线。”
扶云自然也注意到了鹤哥儿,她小看了孟夏一眼,得了有用的讯息,并不拆穿她,笑着起身送她到门口。
不多时,她便见着三进院那边,孟夏扶着个婀娜细腰的美人儿回来,站在正屋的廊下,求见夫人。
*
青娆从食盒里拿出两小碟子糕点,笑盈盈地道:“奴婢特意拿来孝敬夫人的,还望夫人赏脸。”
陈阅姝一看,却是先前青娆很拿手的两样点心。只是自从她有了让青娆服侍周绍的心思,便让她近身服侍,不怎么让她进灶房了,怕的就是她身上的烟火气太大,惹了周绍不高兴。
没想到,她今日又做了糕点送过来。
陈阅姝瞥见鹤哥儿的眼睛亮了起来,便笑着让丫鬟把东西送到他面前,由着他吃几块儿。
鹤哥儿喜欢青娆的手艺,但他作为国公府的嫡长子,自小被教导守规矩,所以虽然喜欢的糕点许久不见了,但他也不会主动去灶房要求。
但这会儿是在他娘屋里,鹤哥儿自然高高兴兴地接了,连吃了好几块儿,乳母忙给他叫了羊奶来,怕他吃急了噎着。
陈阅姝笑看着儿子,又对青娆道:“难为你费心,只是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好日日去灶房,烟熏火燎的,让人知晓了不像样。”
她疼宠儿子,却也知道轻重。周绍是个讲究人,屋里的摆设不合他心意他就一大早开了库房让人送到东厢房去,若是她还拿从前使唤奴婢的模样使唤青娆,即便青娆心里没有疙瘩,周绍那头也会觉得丢了面子。
更何况,今日送东西送衣裳的,俱是大张旗鼓没有瞒着人,杨亮虽然来给她问了安,但何尝不是一种隐晦地暗示:周绍在给她撑腰。
陈阅姝不知道,周绍这样做是和她昨夜擅作主张将人送给她在赌气的成分多,还是真将这丫头看入了眼有心偏宠的成分多,但他既然让人告诉她了,她就不会再和他对着干。
这和她的利益也不相符。
谁料青娆却抿了嘴笑,温声道:“夫人,今日这点心却不是奴婢做的。这点心尤其耗功夫,奴婢今儿要是做,也得明日才能给夫人送过来……”
陈阅姝挑了挑眉:“那这是……”
“这是小灶房里的杏花做的,先前奴婢做点心时,叫她来给奴婢打过下手,她也学了一些,如今已经有八九分的力道了。这丫头论功底也不差,打十岁上就进了灶房烧火,又是俞妈妈的徒弟……日后若是主母和小公子想吃糕点,打发她去做,想也是差不了的。”
陈阅姝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青娆笑得坦然,望着吃得开怀的鹤哥儿。
陈阅姝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不久,她还在绞尽脑汁为自己如何在院子里有一席之地,托了黛眉将两碟点心送到她跟前来。如今只过了短短时日,她已经能拉拔旁的丫鬟了。
俞妈妈手艺不错,又和东府那边得脸的下人连着亲,陈阅姝用她的时日久了,也懒得换了她。只是今晨的事她为着私心犯了忌讳,虽然是她想知道的,却没有叫一个灶娘拿来作筏子的道理。
那杏花跟着俞妈妈学艺,却在短短时日里投效了青娆,可见两人素日里不对付。
罢了,难得鹤哥儿喜欢,那俞妈妈又实在是个多嘴多舌的,若是灶房里没个能弹压她的,只怕主子的事都要被她抖落出去。
今次告到她这儿也就罢了,若是嚼舌让周绍知道了,扒了她的皮都算是轻的。
想到这儿,陈阅姝就颔首道:“这样也好,日后正院里要用点心,就让那丫头做吧。”
便是让她接替了先前青娆的位置,能自个儿占几个灶了。
青娆替杏花谢过夫人,又在屋里陪着陈阅姝说了会儿话,服侍她用了一碗药,便告辞了。
回到东厢房时,她手上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坐在绣凳上好久没动弹。
她算准了夫人的心思,冒险拉拔一个人上去,为的是在灶房插的眼线,免得被多嘴多舌的不知什么时候害了性命去。还好夫人和陈大夫人沈氏秉性不同,若是放在陈府,说不定她会得好大一个没脸。
可夫人这样退让,由着她安插自己的人,倒叫她心里有些不安。好好的,夫人怎么会突然想着和陈家低头了呢?
她一时想不明白,但也没空多想,因为外院里又来了人,说晚间周绍要在她这儿用晚食。
青娆再来不及想旁的,只打发了孟夏和等信的杏花说一声,叫她寻个机会去给夫人磕个头,也在夫人面前露露脸。
便连忙准备起晚间的事来。
杏花得了信,高兴得都快找不着北了,好在还记得给孟夏塞了个荷包,里头沉甸甸的:“劳妹妹跑一趟,日后还请妹妹多在姑娘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孟夏笑开了颜,她也明白过来,这是姑娘在培植自己的人手。他们虽然背靠正院,但到底不能使唤夫人身边的人,遇上事情,还是要有自己的班底才放心。
就提点杏花道:“晚间国公爷要去用晚食,姐姐可得盯着点,别叫糊涂的人做了糊涂事。”
杏花听了更是高兴,她投了青娆,青娆越得宠,她的位置也就愈发水涨船高。国公爷昨儿才幸了青娆,今儿又接着去,放在谁眼里都是要盛宠的趋势。
“放心罢,俞妈妈不敢在国公爷的事情上弄鬼,再者还有我盯着,万万不会出差错。”她拍着胸脯,又将青娆的嘱咐记在心里,等回了灶房不多时,黛眉就来传了夫人的话,日后让杏花管着几个灶专做糕点。
俞妈妈脸色难看得吓人,但却不敢违背夫人的话,只能暗暗瞪了杏花许多眼。杏花不理睬她,等人走了,便将孟夏的话传给她,笑吟吟道:“国公爷要去,妈妈可得尽点心,不然国公爷要是嫌您人老了拎不动勺子了,只怕您的位置就得换人坐了。”
“你!”
俞妈妈气得不轻,那庄青娆走了些时日,她给了杏花许多没脸,却没想到庄青娆会摇身一变成了国公爷的通房。听这话音,杏花这贱丫头又攀上了那位,还求来了个差事……
她脸色铁青,可想起自己晨起去告状却没得好,心里也隐隐明白了。
她和夫人的意思背道而驰了。
且无论如何,国公府正经的主子只有一位,那就是国公爷。怠慢了旁人也担些风险,若真是在国公爷面前弄鬼,她的命就别想要了。
故而虽然她心里膈应,却也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老老实实地按照青娆的吩咐,做了一桌子菜送过去。
*
这厢丁姨娘请完安,回了玉喜轩的正屋,却是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她晨起急着去正院,并没有带五姑娘敏姐儿,这会儿刚回来不久,就见五姑娘的乳母谢氏怒气冲冲地进了她的屋。
“这是怎么了?”她忍着火气,神色却有难掩的不耐烦。
谢氏一见她这样,就松了手,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
“姨娘,您给我评评理,我平日里衣不解带地照顾敏姐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是拦着姐儿怕她吃多了积食,屋里就有贱蹄子拨弄是非,闹得姐儿心里不痛快。府里重规矩,连小公子那儿一日也不能用太多糕点,我若不拦着,姐儿吃撑了肚子,回头国公爷还不得要了我的命……”
她哭哭啼啼,闹得丁氏头都大了。
原本就心烦,起初听了是敏姐儿屋里的事还想亲自去看看,可这会儿她只想图个清净,便道:“五姑娘屋里属你最大,有不安分的你罚一罚就是了,闹得我头疼。”
这谢氏是丁氏娘家嫂子的亲戚,当年敏姐儿刚生下来,正巧谢氏也刚生子不久,丁姨娘的嫂子便举荐了谢氏,丁氏有心给娘家好处,便跟夫人禀报了,选了她进府。
后来敏姐儿平平安安长到如今,丁姨娘一直觉得谢氏有功劳,待她就颇多倚重。且小孩子难免有些不听话,好几回都是谢氏出面,扭正了敏姐儿的性子,丁姨娘省了心,就更由着她担任乳母兼管事妈妈的角色。
她心里想着,王氏在鹤哥儿那儿也是如此,她上行下效,总是没错的。
她却不知,一脸委屈的谢氏扭头回了屋就给了小丫鬟几巴掌,把人的脸都打肿了。
“姨娘说了,五姑娘屋里的事都是我管着,像你这等不安分的丫鬟,打到你听话不再生事就是了。”
她长眉挑着,神色凶悍,面相刻薄,再没有在丁氏面前的伏低做小。
而一旁的五姑娘周蕴敏听了这话,小脸一点点发白起来。
大厨房里给她送了两碟子点心,她昨儿吃了几块儿,原准备今日接着吃的,可一起来却发现橱柜里空空如也。
小丫鬟待她忠心,跟她说是乳母谢氏拿回家去了。
她人小却也知道好歹,从前乳母不过是拿些她吃不完的,如今却是明知道她要吃,还将东西拿回家去,分明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有心学着嫡母的样子教训她几句,可她人小,乳母没将她放在眼里,只揪着丫鬟的耳朵骂,说她教坏了主子,而后扭头就去姨娘那里告状了。
出了这样的事,她原以为姨娘会来看看她,问问她是非经过,可没想到,姨娘直接就为乳母撑了腰。
谢氏指桑骂槐收到了成效,就笑吟吟地坐在了敏姐儿对面,说了那句说过很多遍的话。
“姐儿,你托生在姨娘肚子里,就要为姨娘多打算。这些个丫鬟都是牙尖嘴利的,哪里比得上我待你的好?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姨娘娘家的亲戚,真论起来,你得叫我一声婶娘,更何况,我奶了你,小小的一点儿长成如今,多不容易,你日后得多孝顺我才是,哪里能听她们的鬼话?”
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敏姐儿却低着头,没有说话,双眼里是茫然的。
她见过许多次,丁家的人上门来求姨娘给些银子好过端午、好过中秋、好过年节,姨娘平日里节俭,但对娘家人总是手面大的。她说,娘家人养大了她,如今她出息了,合该对娘家人好些。
那,谢乳母奶大了她,她也要学着姨娘的样子,委屈自己,对乳母好些吗?
她人小,隐隐觉得不对,可看着一旁的丫鬟摸着红肿的脸无声流泪的模样,又垂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昨天累的睡着了,先补上昨天的两章,晚上还有更新
第43章 第 43 章 “今夜吃得多了些,也该……
月色西沉, 一阵秋凉晚风簌簌吹过,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丹烟忧心忡忡地阖上了窗棂,有些担心落了雨国公爷是否不会再过来, 看一眼靠在迎枕上翻书的主子,又将话咽了下去。
白日里杨亮过来送东西, 除了些摆件,竟还有几本珍贵的史书,虽不是孤本只是手抄本,可前朝的东西不好寻,青娆在陈府也从来没瞧过。
见过了饭点, 周绍还没过来, 她又不好将他的话抛之脑后, 便索性拿了书边看边等他, 谁料这一看就入了迷。
周绍进来时,便见昏黄如豆的烛火下,美人侧脸如玉, 淡蓝的妆花绸缎对襟衫将她的娇媚风情中添了一抹沉静气度。
孟夏二人连忙行礼,听见声音,青娆才回过神来, 忙趿了绣鞋下炕去迎她,只触到满身的寒气, 不由微微打了个哆嗦。
周绍便捏了捏她的手心,有些寒凉, 便不悦道:“夜里凉,怎么不加件衣裳?”
青娆就笑嘻嘻地在他手里蹭了蹭,低声道:“爷的手很暖和呢。”
周绍就瞪了她一眼,这是把他的手当暖炉了?没规矩, 却不好在下人面前说她,免得损了她的颜面。
青娆就顺杆子往上爬,替他更衣洗脸,一面换上家常衣裳,一面问:“爷可在外头用过饭了?”
一听没有,她连忙喊了一声孟夏,叫她去小灶房里拎饭去。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便摆了满桌。
青娆在耳房里服侍周绍的那几日,对他的饮食起居都细细观察过,虽说论熟悉肯定比不得打小伺候他的丁姨娘,但论这位爷如今的喜好,她总也能猜出个五六分。
周绍爱吃面食,对像烙饼煎饼之类的干物炸物也颇为青眼。
故而桌上便摆了两海碗的细面,浇头是切成小丁炸出来的鹌鹑肉酱和骨汤炖煎鳝丝,一碟子焦黄酥香的芝麻小饼,一碗干贝老鸡汤,一盘香葱炒煎虾并着一碟子醋溜酸白菜。
菜式不多,但都做得十分精致,卖相可口,周绍尝了面便觉得十分满意,见青娆用得也很香,看着心情就更好了几分。
小灶房里想着国公爷要用,菜量都是尽量弄的大份儿,可饶是如此,最后还是都被吃了个七七八八。
青娆吃饱了饭,见桌上如此,有些慌乱地问:“爷,可要再上一些?”
先前“养伤”的时候,没觉得国公爷胃口这么大,一时间觉得自己失策了。
周绍的嗓音却很温和,淡淡道:“不必了,我已经饱了。”甚至看着她用饭胃口大开,都有些贪食了。
下人们便很有眼色地鱼贯着将饭桌收拾好,残羹带了出去。
屋子里没了旁人,周绍便拉着她的手到了先前的炕上,拿起她方才看的书,挑了挑眉:“这些东西,你也感兴趣?”
再怎么说,周绍也是龙子凤孙,论起前朝的事,青娆总有些忌讳。她就笑笑道:“奴婢见今日送来的有这书,便随手翻了翻。”
言下之意,这书是你专程送来的,我喜不喜欢,你都不能怪我。
周绍没错过她眼里狡黠的笑意,知道她没说实话。
先前他就觉得,她的学识似乎超出了她的出身限制,但想想那位陈四姑娘据说也是颇通诗书,便只以为她是跟着主子一知半解得学的。
只是这种史书,便是对于贵女来说,也太深奥了些。他有些不解,但见他发怔的当空,那小女子便拨弄着腰间的丝绦,葱样的纤细手指环着丝绦转了一圈又一圈,将如柳的腰肢勾得更细了些,眸中顿时有暗流涌动。
“今夜吃得多了些,也该消消食。”
青娆听见他说了这一句,正想着是否要立即出去唤下人来送消食茶服侍他用下,周绍却忽然拽住她的手腕,施力将她带到了怀里,大手紧紧压住她的脊骨。
雨势渐渐大起来,原本阖紧的窗棂却被人刻意支起了一角,她半跪在柔软的炕床上,细碎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悠悠传出去,让人听了面红心跳。
迷迷蒙蒙之间,青娆才晓得原来做这种事也可以消食,倒难为他想得出来。
但很快她就没心思去腹诽他了。他一手捧着她的腰,一手攥紧了她的脚腕,她眼里渐渐含了泪,浑身上下如同绷紧的弓弦。
他却温柔地亲吻她,落在她的面颊、下巴、耳垂和锁骨上,她忍不住别过脸,委委屈屈地去求饶。
得来的只是她的唇舌也被他堵了去,呜呜咽咽的声音混在雨丝里,总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廊檐下,东厢房服侍的丫鬟和周绍带来的下人都站得远远的,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出。
屋内,昏黄的烛火下,男子轻轻松松地将美人打横抱起,半褪的衣物勾连,每走一步美人都微微打着寒颤,末了人影交缠着双双倒入床帷中。
……
比之昨日,周绍今日算得上是手下留情了。也或许是青娆不再是初承人事,今日也能感受到那里头的点点愉悦感觉了。
月色朦胧里,两人换了干净的衣衫各自歇下,不知何时,青娆静静地睁开眼,看了一会儿睡得正沉的英国公,从床榻里的角落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吞了个黑色的小药丸进去。
吃了那药,她才安心地躺了下去。
英国公府里缺子嗣,所以她成了通房,昨夜里闹得那样凶,无论是英国公还是夫人都没有给她送汤药。
在英国公和老王妃的眼里,方氏能有身孕,其他妾侍也可以有身孕,越多越好。一来府里已经有了鹤哥儿这个嫡子,虽然体弱些,但主子们都觉得没什么大的妨碍,无需再让妾侍给主母做脸;二来府里人丁实在单薄了些,让老王妃和国公爷都不怎么放心。
陈阅姝作为主母,自然也不会违背周绍的意思,阳奉阴违地给青娆送避子的汤药。
但青娆自己却知道,若是她在四姑娘进府前有了身孕,无论是夫人还是四姑娘,恐怕都容不下她。
夫人肯抬举她,多半是为了应陈家的心思,暂时借她来保鹤哥儿,若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怀孕生子便要牵去大半心力,能保住自己就不错,更别谈保住旁的孩子。
而她若是在四姑娘进府前怀了孕,万一是个男孩儿,再是从前的心腹,四姑娘也不可能不介意。
再者,她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夫人还没有全然信赖她,她不能在这时候,给自己增添巨大的麻烦。
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自己懂事些,别闹出来叫主子们都心烦。但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心思,离开京城前,她特意花高价钱在外头的药馆里买了这种不伤身子的药,有了这种药,她倒是不必自轻自贱地去找夫人讨汤药了。
她微微阖了眼,旋即继续扮出依赖姿态,依偎在国公爷身边。睡梦中,对方似乎也还对她有些温存,大手揽着她的腰肢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喊了一声“乖乖”。
她攀附着他有力的臂膀,心里很清楚她此时在他心里约莫只是个喜欢的猫儿狗儿,正乐意将她揽在他的保护之下,为她遮风挡雨。
这样的情感,会随着她的年老色衰无情流逝,但幸好,她眼下才刚过十六,年华不会太匆匆。
她还有大把的时间,能让自己慢慢在府里站稳脚跟,到那时,她就不必偷偷摸摸地自己吃避子的药丸,而是有机会能如府里的几位姨娘一样,诞下自己终身的依靠。
刚过了十六岁的青娆还没有太多野心,陈府和夫人都让她做这个通房,她便乖乖听话,在不引起靠山反感的情形下,尽量地为自己谋求宠爱,谋取利益,加大能安稳活下去的筹码,然后等着四姑娘嫁进来,再不必胆战心惊怕主母处置她。
这便是她的打算了。
反正,所有人对她的要求,都是要她乖一些。
……
周绍连着两日歇在住在正院的通房屋里,黛眉便有些睡不着了,她主动留在了正屋值夜,没有回家去。
秋冬交至的雨水来得骤去得也急,青瓦屋檐上不住地往下滴水,声响弄得人心烦意乱。
一阵风透过窗棂的缝隙裹进来,将唯一留着的那盏烛火吹灭。黛眉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正打算再燃起来,却见屋内皎洁的月色下,纱帐里透出陈阅姝毫无睡意的大半张脸。
她想了想,走过去坐在床塌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低声问:“夫人,您说,要不要给她那儿送去汤药?”
没有指名道姓,陈阅姝却一听便知道她在说谁,一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黛眉吓了一跳,连忙又重新掌了烛火,去寻温水来给陈阅姝喝。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一剂药吃下去什么用都没有,连咳嗽都压不住。”她低声埋怨,眼里都是对陈阅姝的怜悯心疼。
两人情分不浅,陈阅姝待她也与旁人不同。她喝着水缓过气来,慢慢地道:“天冷了,我的身子自然难捱些,倒怪不得药和大夫。”
从一早被诊出身子坏了的时候,她便知晓自己会慢慢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只是不晓得,会这么快而已。
也是,若是她迟迟不走,四妹妹也要被耽搁成老姑娘了。当时回去报信的大夫必然说了她还能活多久,只是这府里的人都不肯告诉她罢了,否则,父亲怎么会打算起将四妹妹嫁过来做续弦的事?
她心里一阵凄苦,想起不被偏爱的一辈子,都顾不得再去嫉妒此时此刻,她的夫君正在她的院子里宠幸旁人。
那却也是她自找的,全是为了她的儿子,曲折迂回地向后继者示好。
她这一辈子,没刻意去害过谁,却偏偏一切都要为旁人做嫁衣。
她轻声道:“不必去走这一趟了,她若是个聪明人,自然会自己想法子的。若是个愚笨的,也不值得我们为她费心思。”
老王妃和周绍都很忌讳子嗣的问题,这种事,她不好出面。只是陈家将庄青娆送来时,必然都交代好了,她的爹娘姐姐都还在陈家,若是她没有被猪油蒙了心,就不会干出舍弃全家还引来被主子厌恶的冒险之事——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晚安
第44章 第 44 章 相邀
一连三日, 国公爷都歇在青娆的屋里。
到了第三日,青娆给夫人请过安,服侍她用了一碗汤药后, 在出正屋时便见着了等了好一会儿的丁姨娘。
她笑得和善又诚恳,邀请她去玉喜轩坐一坐。
这还是青娆成为周绍的屋里人后, 这些姨娘里第一次有人私底下寻她说话。
当着正院下人们的面,青娆不好拒绝,免得叫人说她恃宠而骄,便带着孟夏去了。
玉喜轩位于正院的东侧,距离正院和外书房的距离都不算远, 青娆看在眼里, 猜测着这位丁姨娘在周绍心里的位置不算靠后。
或许, 也是因为她抚育了五姑娘的缘故, 这一位虽是庶女,但毕竟是周绍唯一的女儿,国公府子嗣少, 五姑娘素日里在正院也是得脸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玉喜轩的正堂。
丁姨娘就笑着招呼丫鬟们上茶摆巧点,青娆客气了一句后便坐了下来, 扫一眼内室里的摆设,只觉得雅致但并不华丽, 至少不像是周绍的作风。
青娆就笑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五姑娘?”
丁姨娘笑笑:“国公爷昨日说给她请了女先生,现下每日上午要在外院写好些大字, 晌午才能回来。”
陈阅姝免了妾侍们的请安,丁姨娘倒还是每日都去,只是每次几乎只是在外间喝上半上午的茶便被打发回来。至于敏姐儿,陈阅姝直接派人去告诉她的乳母, 叫她不必过来,免得传了病气。
至于正院丫鬟出身的青娆和她的亲生子鹤哥儿,则不在她一律不见的范围内。
青娆听了有些惊讶。敏姐儿似乎也只有五岁的样子,没想到周绍便已经开始为她请先生了,这么一看,他对这个女儿倒还真是上心。
丁姨娘说这话,不免有炫耀的心思在。五姑娘的体面,就是她这个养母的体面,且她年纪还小,一向以为自己是生母,丁姨娘炫耀起来就更没什么顾忌。
青娆也不介意让她高兴高兴,就笑道:“国公爷真是疼爱五姑娘,姨娘您也真是有福气。”
丁姨娘隐隐能察觉到,夫人是因为对她不满意,所以特意捧了一位上来,专门来刺方姨娘的眼。她若是聪明,就该惶恐恭谨更胜从前,好挽回夫人的心,或是至少和这位通房站成一队。
可她在正院坐了这些时日的冷板凳,又见受了抬举的青娆半点没被夫人介怀,每日还能出入正屋服侍夫人,夜里又得主君青睐,呼奴唤婢好不威风,心里却是酸得不行。
此刻被青娆一捧,她就有些忘了形:“妹妹也很得国公爷的青睐,很是有福气。若是放在从前,妹妹能近身伺候,国公爷和夫人按旧例也该摆一桌酒为你庆贺的。”
历来通房不算正经妾侍,自然也谈不上摆酒庆贺。可若是个不明内情的,只以为国公府是宗室府邸,规矩比旁人大,通房也有这样的体面。而府里通房出身的,也只有丁姨娘和五姑娘早逝的生母而已。
丁氏这话,像是在说,从前她成了通房时,府里还摆过酒。
若换了旁人,听了这话,身上又有恩宠,说不准就要到主君面前弄娇,闹着也要有这样的体面。再不济,心里也该怨恨主母,故意让她矮了旁人一截。
可青娆在府里不是眼盲心瞎,她早就从胡万春口中知道,当年方氏入府和丁琼玉二人成为通房的时间是前后脚,摆的那酒不过是顺嘴提了后者一句,正经是为了庆贺方氏被纳为妾媵的酒席。
丁氏如此说,实在其心可诛。
丁姨娘此人,对上对下都有好名声,唯独是对着和她身份相差无几的青娆,不经意露出了些许獠牙,叫她察觉了。青娆反倒松了口气,若真是个良善可欺的,她反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在这宅门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才是正常的。
丁氏说罢这一句,有些后悔,但又隐隐期盼她能挑拨成功,好让这位炙手可热的新人狠狠跌一跤。
谁料她只是抬起头,一双水亮的眸子里露出单纯又无辜的神色,道:“这事儿我竟是第一回听说,谢谢姐姐告诉我。只是夫人近来身子不好,恐怕是没心思去操办这种事情,若是旧例如此,也只能怪我时机不凑巧了。”
丁氏碰了个软钉子,顿时不敢再多说了。她在外头自诩服侍夫人尽心尽力,熬药都亲力亲为,若是听了青娆这一番话还是劝她去跟主君主母闹,传出去她不敬主母的帽子背定了。
于是她干笑了一声,只得请青娆再尝尝她这里的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话些首饰、衣衫和孩子的事。
正说着,忽然有人掀了帘子进房,绕过屏风瞧见青娆时,明显怔了怔,紧接着便忙行礼道:“姨娘安好,青娆姑娘安好。”
她三十出头的模样,穿一身丁香色的素面褙子,头发规规矩矩梳成圆髻,青娆也识得她,正是五姑娘的乳母谢氏。
丁姨娘一瞧见她就敛了眉头,看一眼青娆才问:“什么事?”
谢氏也没想到丁姨娘这会儿会有客人。她们玉喜轩一向安静,方姨娘自恃是良妾从来不往这儿来,孟姨娘闭门过自己的日子也从不来走动,至于郡王府那边的妾侍们个个忙着争宠,更没空来和一个奴婢出身的姨娘打交道了。
只是她一向在院子里坐大,来都来了也不想跑空一趟,便盛着笑讨丁姨娘的示下:“姑娘身边的迎秋病了,按规矩是要挪出去的,只是不晓得打发她多少银子为好?”
丁姨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抿了唇:“姑娘的屋里事都是你管着,查查旧例便是,何必来问我。”
敏姐儿自幼养在她膝下,原先她的那一份儿月例银子是由丁氏拿着的。
只是去岁,有一回老王妃喊她去东府顽,东府的几个堂姐妹拉着她一道出门去逛,她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还是让丫鬟垫的银子,敏姐儿觉得没脸面,回来后小小的人儿哭了一场。
后来夫人知晓了,便说姑娘大了手里不能没银钱,做主让她自个儿管着月例银子,还时常贴补她。
丁姨娘没了这进项,心里老大不乐意,但又不敢违背夫人的话,便让谢氏帮忙管着五姑娘的银钱,她平日里也不多问,免得听多了她心疼。
而五姑娘从襁褓长到如今,身边的人换了好几拨,这种生病了挪出去的下人不在少数,她不明白谢氏为何非要来请她示下。
谢氏就叹了口气:“前些时日东府里几位姑娘接连过生辰,五姑娘手面大,托奴婢在外头置了好几样的东西,奴婢还掏了自己的私房填补了一些才将将够用……”
丁姨娘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就是找她要钱了。
她看了自己的大丫鬟一眼,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下去跟梧桐说就是。”
谢氏就千恩万谢地下去,两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没几句,外头就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门上有人来寻丁姨娘。
梧桐听着脸色一变,面上不情愿,脚下却不敢耽搁,连忙进了屋里咬着耳朵给丁氏禀报。
丁氏握着茶盏的手也是一顿,旋即装作无事地对青娆道:“今日不凑巧,我这里的事有些多,等来日,我再备上席面向妹妹赔罪,还望妹妹不要介意。”
青娆在一边看着,心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弯,知晓丁氏这里怕是出了什么不好让她知晓的事情,也识趣地不再久留,客套着准备告辞。
丁姨娘亲自送了她到院门口,不乏亲近地拉着她的手温和道:“今日招待不周,妹妹千万别介意。”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其实,照我想,咱们是一样的人。这府里讨生活多不容易,日后还盼着能和妹妹相互扶持,免得不知什么时候中了旁人的套。”
后面这一句,不免有交浅言深的嫌疑了。
但青娆也只是诧异了一瞬,便很快明白了丁氏的意思。
夫人如今眼见着是倚重她甚于丁氏的,丁氏受了冷落,却没有办法背主另投他人,因为她知晓方氏绝不会接受她,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她结成同盟,好让她日后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青娆却装作没有听出背后深意一般,笑眯眯地道:“咱们几个都是服侍国公爷的,和亲姐妹也不差什么,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不然岂不是让外头的人看笑话?”
丁姨娘听了,笑容有些勉强起来,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含笑目送她离开。
等人一走,她便回了屋收拾起细软来,挑了几样东西让丫鬟送到门上去。
她娘家人的日子难过,每每上门她总要拿些东西给他们。一则是不忍他们在外头受苦,二则也是怕他们等在那儿却进不来,让府里人知晓了看笑话。
梧桐再回来时就看了谢氏一眼:“妈妈瞧见了,贴补了那头,姨娘手里可没什么剩下的银子了。”
谢氏却也不恼不怒,反倒笑呵呵地道:“那就是那小蹄子运道不好了,难得姨娘发善心,她却没赶上。没钱看病,也是她的命。”
迎秋那小丫头片子,毛儿都没长齐就敢在姑娘面前说她的不是,趁着姑娘不在,她不打发了她,这屋里的人还当她是好欺的。
谢氏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这银钱有也好,没有更好。
而另一边的青娆出了玉喜轩,默然地想了许久那谢氏的行事,脸上挂上了冷冷的笑意。
都是底下出身的,打量谁瞧不出她的手段。当着主子们的面,谢氏就敢说姑娘的不是,若是被周绍听见半句,早打断了腿扔出去,可见这是个阳奉阴违、奴大欺主的,素日里在丁氏面前也有不小的体面。
丁氏想向她靠拢,但她却未必要和这样的人坐在一条船上。连院子里的事,甚至养女身边的人都没料理清楚,日后指不定怎么害了她。
孟夏跟着青娆走了一遭,见了更多主子们的事,心里正暗暗兴奋着,就听她家姑娘问:“玉喜轩里,你可有搭得上话的人?”
孟夏顿时心跳不已,看了一眼青娆的脸色,犹豫了一下。
第一日给夫人请安时,她就落了丹烟一步,而后让她得了脸,管了姑娘房里的器物账册。
姑娘外出还愿意带着她,正是瞧中了她家生子的身份,若是这等事她还不出头,恐怕就要彻底失了姑娘的欢心了。
于是到底点了点头:“奴婢瞧着有个洒扫的丫鬟,正是我爹娘管着的庄子里出身的。”
……
青娆的盛宠,足足持续了七日。
到了第八日的晚间,周绍正在她屋里用饭时,高永丰匆匆进了后罩房,隔着帘子来报,方姨娘发动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5章 第 45 章 老王妃
听了这信儿, 青娆惊得放下了筷子,周绍却还端得住,问高永丰:“可禀了夫人?”
门外的高永丰弓着腰:“夫人说她身子熬不住, 欲遣青娆姑娘陪着爷过去,等生下来了回来禀一声就是。”
“也好。”周绍点点头, 没放在心上。陈阅姝身子骨近来越发差了,方氏临产之事根本没插手,到了正日子不过去,也是料想得到的。
他看一眼青娆,道:“先用饭吧, 妇人生产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吃饱了夜里才熬得住。”
青娆连忙笑着应是, 她先前一直在四姑娘跟前服侍, 府里几位姨娘生产的事情的确从来没关注过,周绍想来是有些经验——听闻鹤哥儿降生的时候,便不大顺利。
话虽如此, 二人再动筷子时,青娆还是能瞧出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国公府子嗣艰难,方姨娘这一胎, 周绍看着没有太多偏爱,但心里必然是重视的。
自觉忖度住了他的心思, 青娆便也加快了速度,挟了几筷子用下便笑着起身去换衣裳。
经过他身边时, 手被人拉住一把牵了过去。
她愣愣地望着他,听得他道:“不要穿得太素净。”
她有些不明白,方姨娘的好日子,周绍人在她这儿要外院的人小跑着过来请, 已经够显眼了。难不成,她还要去抢方姨娘的风头不成?
周绍见她呼吸都放轻了,怯生生望着他不敢点头的模样,顿时一扫被这消息打得有些沉重紧张的心情,点点她的眉心道:“想到哪里去了?爷是说,一会儿老王妃可能会过去。”
早些时候,老王妃已经派了年长的婆子去伺候方氏临产和生产之事,可见对方氏这一胎的关心重视,陈阅姝不去,老王妃却是很有可能在听到消息后赶过去的。
算起来,自青娆成了周绍的屋里人后,她还从来没给老王妃请过安。不是她不懂事,而是老王妃自来都不见儿子们没有名分的通房,想是没将这些不入流的通房放在眼里。
今日若是能拜见老王妃,在她老人家面前留下好印象,对青娆是大有好处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青娆的心里就有了些暖意。这几日的盛宠对于国公爷来说,想来也不止是一时新鲜,不枉她费劲浑身解数讨他的欢心。
等青娆再从里间出来时,便换上了一身湖蓝的压花衫子,湘妃色绸绫裙,头上戴一对碧绿的玉簪子,瞧着比平日里更显端庄,却又不过分华丽。
高永丰已经跪着替周绍换好了靴子,见她出来,忙退避到外头等候。周绍上下打量青娆一眼,面上露出一丝满意:“走罢。”
青娆提着的心就放了一半。
高永丰提着玻璃绣球灯笼走在前头,将青石板路照得亮堂堂的,不似纸糊的灯笼,夜色一深就照不清人脸。
青娆跟着周绍一路走出了正院,早有一顶轿子等在门前,抬着二人往照春苑里去。
到了照春苑,便见里头红彤彤的灯笼亮了一排,映得恍如白昼一般。
青娆跟着周绍进去,便见他招了个婆子问:“接生的婆子、大夫都备好了吗?你方主子呢?”
那婆子正是老王妃派来的常妈妈,她被人拦了路,正要发作,见着来人忙又挤了笑脸,一样样的回:“……接生的婆子这几日就歇在府里等着,人早就来了……药藏处的关大夫在路上,一会儿人到了就在产房外头等着,以备万一……产房是前几日就拿醋和石灰熏好了的,半只蚂蚁都不会有,方姨娘现下已经挪到产房去了……”
周绍见她还算有条不紊,便勉强地点了点头,挥手放了她去干活。常妈妈如蒙大赦,扫了一眼跟着来的青娆,微微一怔,冲她笑着点点头便疾步走了。
青娆看着院里热闹却不混乱的模样,听着常妈妈的话,对这王公贵族之家的规矩又有了一层新认识。
常妈妈走了,不忘派了两个三等丫鬟过来将国公爷迎进正屋,边坐边等。
两个丫鬟进来瞧见青娆,先时一怔,而后面色就有些微微的不善了。但国公爷在这儿,她们到底不敢放肆,只好警告地看了青娆一眼便侍立在了一旁。
周绍明显心不在焉,青娆也并不多言,更不会把方氏这里下人的白眼放在眼里。她是夫人专推出来打方氏脸的,又连得了几日的宠,今日这关头还被指过来陪着周绍,照春苑里的若是欢欢喜喜毫无异色,那才是奇怪呢。
不多时,身着石青仙鹤纹褙子,戴了红宝长寿簪的老王妃便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面色沉凝地进来了。
上回见着老王妃,还是跟着陈大夫人去郡王府拜见的时候,这回再在周绍的内宅里瞧见她,只觉得她气势逼人,将身边戴花爱俏的丫鬟们都衬得面容模糊。
周绍忙上前扶住老王妃:“娘,夜里这样冷,你又何必走一趟?这里有儿子呢。”
老王妃董氏扫了一眼屋里人,没瞧见陈氏,面上就有几分不高兴:“你当我乐意来,若不是你府里没个操持的人,我也不必为了妾侍生产的事专程来一趟。”方氏出身再好,到底只是妾侍,老王妃过来瞧实在是太给她脸面,于礼不合。
周绍听着面色也有些尴尬,但大哥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有了不少子嗣,他膝下却只有敏姐儿和鹤哥儿,怨不得母亲日日为他操心,只好道:“都是儿子不孝。”
顿了顿,又道:“元娘近来身子实在不好,若是来一趟,明儿怕是起不来身了。”
老王妃坐下来,听得这话,有些不信。年初时她听着大夫的话音,以为元娘已经时日无多,可到如今人都还好好的,说句诛心的话,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陈家使出来的苦肉计,好叫她们婆媳握手言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周绍猜得出母亲的心思,心里微微叹息,道:“元娘虽来不了,却也关心着这边。青娆,你过来,给王妃问安。”
青娆本就提着心,见老王妃一进来便刺了陈阅姝两句,顿时明白二人不和并非空穴来风。
她更揣着小心,规规矩矩地上前向老王妃行了大礼:“奴婢庄氏给老王妃请安。奴婢先前在夫人身边服侍,今日听说方姨娘发动,夫人身子病着不好走动,特意遣了奴婢过来等着,一有消息就回去给她报信。”
老王妃一愣,便着意打量了青娆一圈,见这小娘子面上白皙细腻如枝头新发的白玉簪,一瞧便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不似普通的丫鬟,便看了周绍一眼。
周绍轻咳一声,低声道:“这是元娘给儿子的屋里人。”
老王妃听了这话,面容稍霁,又见青娆通身上下穿得体面又端庄,看着倒是颇懂规矩,没什么妖娆做派,心下就对陈阅姝多了一分满意。
陈阅姝进门时,她对这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儿媳妇不仅不厌恶,反而还很是喜欢了一阵。直到后来她五年无子,却连个屋里人都不愿意抬举上来服侍幼子,她这才动了恼,打了她的脸将方氏抬进府,又将原先服侍儿子的丫鬟选了两个出来做通房。
谁知方氏进门没多久,陈阅姝就有了身孕。老王妃心里有点愧疚,期间给元娘送了不少东西过去,她倒是照单全收了,但私底下已经不再和她亲近。
但鹤哥儿生下来,却是个体弱多病的,没到满月就先病了一场,将东西两府闹得不得安生。
老王妃本就恼她怨恨长辈,有不孝的嫌疑,又见鹤哥儿如此,更是厌恶陈阅姝——她生了两子两女,个个打小就活泼健康,陈阅姝子嗣艰难也就罢了,还把好好的孩子生成这样,实在是不中用。
说到底,在老王妃眼里,襄州一支是先帝的龙子凤孙,陈阅姝虽是嫡妻,却也只不过是身份高贵些的替儿子传宗接代的女人,弹压妾室她没什么意见,但越矩专宠、不利子嗣就是她的过错了。
这会儿见了青娆,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不管她是真大度假大度,如今国公府里的确没什么中用的人能伺候周绍,她能在这关头提上来一个知冷知热的,倒也还算懂事。
可一向不懂事的忽然懂事了,老王妃一细想反倒有些悲哀:这么看,元娘的身子骨究竟是不成了……
心里再多想法,久居高位者不会轻易让外人瞧出她的脆弱。老王妃只是颔首,从腕上摸了一对红玉镯子褪下来赏给她:“瞧着倒是个好的。日后好好服侍国公爷,有你好日子在后头。”
儿子特意提了她一句,虽说有给元娘作脸的成分在,但又何尝不是在抬举这小丫头?想来也是近来颇得他心意的。只要能让儿子舒心,又不在府里兴风作浪,她不介意抬举一二。
老王妃的东西,自然不是凡物。青娆扫了一眼就知道贵重,她看了看周绍,见后者微微点头,便一脸欢喜千恩万谢地接下谢赏。
三人便在照春苑里等着,期间周绍劝了老王妃三回,到第三回她才有些熬不住了,却留了心腹在这里等消息。
天色将明之时,方氏终于生下了一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作者有话说:昨晚骑车摔了,左手现在都还疼得很,艰难写完一章555,晚上还有更新
第46章 第 46 章 端倪
襄州府, 城关县,石河村。
杨英跟着爹和几个哥哥从山里回来,收获颇丰。
石河村是大村, 附近都是重岩叠嶂的山林,五六十户人家里十来户都是猎户, 其中又数他们家本事最强,一气儿十二间的青砖大房,叫村里人看得眼热。
每每有镖师行商过路,也属他们家空房子最多,有停留的便常住在他们家, 卖给过路人几张皮子, 比来村里收货的价格好上许多。
若是运气好, 遇上出手大方的, 悄悄卖些上等的皮子出去,便又够一家人通嚼用几年。
快到家时,陆陆续续有村民向他们打招呼, 邻居麻婶倒是看了杨英几眼,笑眯眯地道:“杨老汉,前些天不是才卖了不少皮子出去嘛, 你这是准备给姑娘存嫁妆啦?不是说你家准备招赘婿吗?”
杨老汉还没说话,一旁生得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就先瞪了麻婶一眼, 没好气地道:“麻婶,你家三小子性子就好得很, 怎么不见你给他找媳妇?”
麻婶一听,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搬着板凳就进屋了。
她家也是猎户,三儿子如今正在读书, 可不想去给人做什么赘婿。
杨老汉就拍了拍大儿子的脑袋,嘀咕一声对长辈没规矩,却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等回了家,瞥了杨英一眼,低声道:“你当真要叫那个傻子做咱家赘婿?”
杨英无奈地看着她爹:“他不是傻子。”只是刚来的时候撞了脑袋没好,问他什么都反应慢而已。
杨老汉撇撇嘴,不以为意,但想着那小子生得白白净净,个子又高,人看着也还算老实,便也懒得再说什么。
他家宠女儿,几个哥哥又都有本事,杨英自己虽是女儿身,打猎的本事却一点不差,养个赘婿什么的,不是什么要紧事。
杨英便笑嘻嘻地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正坐在窗边出神的男子抬眸看过来,顿时展颜一笑:“英娘,你回来了。”
杨英看着心间一跳。
她读的书不多,但当日一见这人,脑子里便只冒出县里戏班子常唱的甚么丰神俊秀、貌比潘安之类的混账话,于是被这皮囊迷了心窍,从山脚下的河边将人一路抬了回来,把自个儿的名声也坏得差不多了。
都说红颜祸水,瞧这蓝颜之祸,也不输女子嘛。
当初将人救回来,一睁眼他就问他是谁,吓得她以为是哪家的傻子走失了路,后头请了大夫来看,才摸到他后脑勺上有个大肿块,像是被什么人打了,这才迷迷瞪瞪,不知所云。
如今修养了半年,瞧着身子底子是差不多了,可愣是半点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只嘀嘀咕咕什么旺不旺的,她便索性叫他阿旺。
近来,阿旺倒是会吟些酸诗艳辞,哄她开心了。
做猎户的与镖行这等走江湖的来往也多,杨英起先还担心他头上的伤不会是得罪了大户才闹的,担心给家里人招祸,如今时日久了,倒是真动了将他招婿的心思。
无他,这十里八乡的小子,哪有一个比得上他俊俏的。
她大方磊落,一起这心思就同他直白说了,阿旺倒是被她吓得不轻,支支吾吾了两天才点头应了,含羞带怯地像个小媳妇。
杨英心里高兴,小媳妇又怎么了,反正她会打猎,饿不死,捡了个俊俏的夫君回来,日后吵架拌嘴瞧着这脸也就消了气。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阿旺却是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正色道:“英娘,我方才听见麻婶挤兑你的话了。”
杨英柳眉一竖,正要贬低麻婶几句,却听这小子道:“英娘,我也要读书。”大舅哥喜欢麻婶家的三小子,不就是看他是个读书人,他隐隐觉得,他要是读书,会比那小子强得多。
杨英却愣住了,有点犯难。
读书啊……这可比一日三餐花的银子多太多了,她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养不起了呢?再者说,他这个岁数读书,是不是有点老了呀?
更要紧的是,阿旺姓甚名谁他都不知道,更别提籍贯了。读书人,好像需要籍贯的啊。
可瞧着他那张脸,杨英竟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他想读书,是想上进,想给她长脸,她怎么能不支持呢?
*
京城,陈府,庄家小院。
彼时刚进了十月,青娆送回家中的书信依旧写着一切都好,还不到她成为英国公房里人的时候。
青玉和郑安在八月成了婚,郑安年纪虽轻,可出门走南闯北也攒了不少银子下来,虽名义上是赘婿,可却办了不少聘礼抬进庄家,府里的四姑娘听闻后也送了好几样添妆过来,一下子更是四邻相贺的热闹风光。
两人成了婚,仍旧住在庄家的小院里。
这一日,青玉和郑安都不当值,青玉便听了庄秉义的吩咐,清点今年送去各个亲戚家的年礼。
青玉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亲戚名单,不由咋舌:她爹也是忒大方,这些人里不少破落户,每年送些野物和半路上就能坏了一半的果子的人都是少数,多的是一毛不拔,把年礼当接济的人。
“等我当家了,这些亲戚我才不走动了,隔得恁远。”青玉就拉着郑安小声嘀嘀咕咕。
郑安一边顺从地点头,一边小心地查看岳父的踪迹,生怕这离经叛道的话被岳父听了,媳妇又得挨鸡毛掸子。
不过自从二妹去了襄州府后,两老大抵是看眼前只有一个女儿了,脾气好了不少,不再动辄拎掸子了。
他轻笑了一声,青玉以为他心情好,倒也来了兴致,缠着他问:“你当真一点儿不记得家里的事了?有没有还有印象的亲戚?你大胆说出来,说不定将来还能寻到亲呢。”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你放心告诉我,我肯定不跟师父说。”
说的是郑安在护卫队认的师父,如今也算是半个爹了。
听了前面的话,郑安眸色本有些深沉,可听完后半句,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么小的事,哪里还记得?”
“是吗?”青玉狐疑地看他一眼,她怎么觉得,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有十岁了?也该是晓事的年纪了吧。
郑安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同妻子多掰扯,便笑着转移话题道:“说起年礼,也不知二妹在襄州府如何了。说起来,近来我和门房上的颜老九常在一块儿吃饭喝酒,酒后倒是听他说近来常有襄州来的信件,没过夫人的手,直接送给了四姑娘。”
今年格外多出来的,便是送去襄州府那头的东西,一处是给青娆,一处是给胡万春一家的。故而郑安提起这个,倒不违和。
青玉一向对青娆的事上心,一听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忙问道:“是青娆写的信吗?”
青娆是四姑娘的旧主,若是两人时常通信,倒是很有可能。
郑安却只摇头:“那颜老九说了,自打去岁起四姑娘就常有这样的信件,每每只叫她屋里的瑞香去取,那信上盖了严实的戳,颜老九好奇也不敢乱拆,且姑娘给他的封赏后,他也是喝多了,炫耀时不小心朝我漏的。”
去岁……那时青娆人还在府里呢。
青玉点了点头,心里却起了疑心。
她听青娆说起过,去岁时,那个瑞香才刚被提进院,还只是个粗使呢。这样的丫鬟,四姑娘怎么会派她去拿重要的信件?那时候,彤雯和青娆才是四姑娘面前最得脸的。
且究竟是什么信件,四姑娘还要瞒着夫人,自己暗暗打点门房上的人为她所用?
从前的事她无心去管,可如今她二妹可在襄州府,这信……是否会牵扯到她?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等青玉再去门房上托人出去给她买东西时,她就有些惊讶地问:“欸?怎么这两回都没瞧见颜老九?”
门人就笑嘻嘻地道:“姐姐还不知晓?日前颜老九的老家来人寻他了,说是他的兄长嫂嫂,说他如今家里好过了,想赎他走,花了不少银子求主子放人呢。现在府里上下,谁不羡慕他?”
“哎哟,那可真是大喜事。”青玉一脸喜笑颜开,很替他高兴的模样。
府里不少外头买来的使唤人,不是家贫就是家中爹娘兄嫂不慈,能被卖进来的都做好了当一辈子下人的打算,谁能料想到还有这一日。
门人是真羡慕颜老九,青玉的一颗心却直往下坠。
她面上瞧着大大咧咧,涉及要紧的事情,心却比谁都细。这也太巧了,前几日颜老九才在郑安面前漏了口风,这么快,他的家人就发达了,找到了府上将他寻走,似乎还是个很远的地儿。
是真被家人寻走了,还是……死了?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再也无法忽视心里一点点放大的恐惧和不安。
但面上,她装得比谁都镇定,一路不疾不徐地边和人打招呼边回了家。
回到家里,她立时关上了门,面色沉凝地写了一封信。等夜里郑安回来,从窗外见屋里昏暗一片,还以为青玉等不及先睡了,等推开门,却被立着的黑影吓了一跳,差点没忍住拔了刀。
“是我。”
郑安缓了口气,忙关上门,又点了一盏烛,摇摇头:“人吓人吓死人,下回可不许再吓我。”
他还在同她开玩笑,却见烛光下,年轻的妻子面色惨白,一双手儿冰凉地碰着他火热的掌心,细声细气,一字一顿道:“郑安,我给青娆写了一封信,你务必尽快托外边的关系,不经府里人的手,悄悄送去襄州府。”
她一边说,一边簌簌地落泪,看得郑安心颤,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睛。
郑安拉住她的手,连声应下,等她情绪稳定了些,才温声道:“信我会送的,只是阿玉,什么事情叫你这样害怕?我们如今是一家人了,你是我心里最要紧的人,有什么事,你也该告诉我。”
青玉看着他,眼睛眨了眨,又坠下几滴泪珠儿。
或许是姊妹同心,她虽说不出什么,却总觉得,这次这件事十分要紧,要是不及时告诉青娆,或许会影响她一辈子。
郑安待她的好,也让她放下心里的矫情,慢慢地将自己的感觉说给她听。说罢,她有些急切地拉着他的手问:“你说,我猜的有没有道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郑安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冷肃了。青玉的话音他能明白,她是怀疑,二妹被送去襄州,一开始就是四姑娘的阴谋,所以她才这么介意颜老九酒后对他失言的事。
但他是男子,外头的污糟事见多了,想得也更深一些。
陈家将二妹送去国公府,不论是夫人还是四姑娘的主意,对四姑娘的妨碍都不算大,顶多会叫她失了从前忠心耿耿的下人的心,这对主子来说,多么不痛不痒。
能叫她这样忌惮,连夜将颜老九赶出府去,绝了他们再找他探听的路,那信上写的,恐怕是能握住四姑娘命脉的东西。
或许,会关乎别的主子。
郑安便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道:“我明白了,明日我就去外面找人送信,必然会让二妹早早心里有数的。”
这种事,他万万不会再让妻子沾手。一个不慎,说不得就会丢了性命——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7章 第 47 章 咯血
方氏产子的消息传到正院, 床上半阖着眼儿的陈阅姝还未待如何,一向稳妥的黛眉倒先失手打翻了烛台。
好在外间守着的黛兰听见动静冒了头,见满壶的茶水摆在桌上, 眼疾手快地将那撩起的火星一把子浇灭了,这才没引来正屋走水的祸事。
黛眉白了脸, 立时跪在地上请罪:“奴婢该死。”
她打小就跟着大姑娘,出嫁也是配了府里的管事,一向将大姑娘视为她的天,只没想到那一向跋扈的方氏竟有这样好的命数,生下个哥儿来。本就颇受宠爱, 日后岂不更是嚣张无度。
她为大姑娘感到委屈, 更觉得正院被人火辣辣地打了一巴掌。
陈阅姝见她这模样, 顿时咳嗽起来, 咳得胸口发烫,满瓮的雪水也不知能不能将这灼心的感觉化开。
黛眉吓得膝行过去替她拍心口,又让黛兰将茶炉子上一直热着的川贝梨子水盛了一盏送过来服侍陈阅姝用下, 陈阅姝这才慢慢将咳嗽忍了进去。
黛眉仍不放心,对着黛兰道:“再熬些药来。”
黛兰领命而去,她熟门熟路地到一边茶房的柜子旁开了锁, 取出大夫开好的一剂药,在月色下展平了药包, 又从腰间系好的荷包中取出一物,替换进去, 再将所有痕迹抹平。
做完这一切,她面带几分焦急地出了茶房,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小灶房门口,拍醒了灶上守夜的人:“快开门!夫人那里急着用药呢!”
灶上的婆子吓了一跳, 一边跳起来一边梗着脖子看灶上的火,好在她虽然打了个盹,但火还没熄。
她松了口气,揣着满面的谄媚开了门,见了黛兰立时给她福了一礼,嘴里道:“哎哟,这更深露重的,怎么劳动姑娘跑一趟?”
又殷勤地端了一碗灶上热着的羊肉汤,撒了一大把的葱花,拣了一碟子小菜放到她跟前:“这汤是干净的,只是比不得主子们那儿用的鲜香。姑娘且用一口暖暖身子,奴婢来熬药,必不会误了姑娘的事儿。”
灶房的人巴结正屋里服侍的丫鬟是惯例了,黛兰提着一颗心,却不敢叫那婆子看出端倪来,便竖着眉头道:“若是误了夫人的事,别说你,就是我也要挨板子的。快去!”
婆子忙接过药包,在黛兰余光的注视下将所有药材都放进了夫人专用的药砂锅,认认真真熬起药来。
黛兰放了心,装作被羊肉吸引的模样,就着半碟子小菜吃了一整块炊饼,又喝完了一整碗羊汤。等婆子再来献殷勤时,黛兰就不肯受了。
“急着回去给夫人用药呢。”等熬好了药,她就急匆匆地拎着盒子走了。
婆子见她那模样,看了一眼东边灯火通明的院子,又看一眼正屋的方向,心里犯嘀咕:这么大阵仗,该不会真是夫人的身子不好了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纵然她只是正院里的烧火婆子,可在夫人院子里伺候,走出去旁人都高看一眼。若是夫人没了……婆子打了个寒颤,却不愿意再深想。
她消息不灵通,并不知晓照春苑那头今儿个晚上到底有没有生下个带把的小主子。若那位主子正有这样的好命,夫人又撑不住了,那他们今后的日子可真是难过了。
黛兰提着盒子回到正屋,见夫人白着一张脸半卧在榻上,连忙将药端出来呈上去。
黛眉接过,熟练地将药倒了一小口在盅盖里尝了,这才扶起陈阅姝一点点给她喂进去。
黛兰垂首立在一旁,袖子下的手掌却紧紧攥了起来,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陈阅姝喝了这药,却像是好过了不少,甚至能躺下了。黛眉这才松了口气,眼含热泪地回身和黛兰对视一眼,黛兰也连忙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而后,她悄悄离开了里间,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裳,早是冷汗透襟。半晌,四顾无人,才脱力地扶着床角,瘫软在地上。
一味药。
她仅仅是换了一味药,据说药性和原方的那味药相仿,寻常人喝了也不会有事,但陈阅姝喝了,却会大大损伤她的身体。
这事儿说得玄乎,她不敢全信,正好今夜方姨娘生下儿子,将正院搅得心神不宁,她这才敢趁乱换了药给夫人喝下,好在二人的确被外头的事闹得食不知味,并没有察觉到这药的味道有什么变化。
方氏这个幌子很好用,等明日一早,夫人的身子更糟糕了,外头的人也只以为是夫人善妒,气坏了身子,不会往别处深想。
她不住地在心里用各种话劝慰自己,一直坐到快天明时分,才听见里头忽然有了动静。
“夫人!”
本在睡梦中的陈阅姝,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汗涔涔地坐起来,捂着胸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黛眉人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抚着她的背顺了好一会儿,正打算照往常一样给夫人用盏川贝止咳,哪知这回,夫人伸开手掌,手心里竟是一团暗红色的鲜血。
陈阅姝看着自己掌心里的血,呆滞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方沛娴才生下一个儿子,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老天却要收走她的命,这是要给她儿子洗三送贺礼不成?
她眼角坠下一滴泪。
昨夜她听见方沛娴产子的消息,其实是早有预料的,所以她表现得还不如黛眉伤心。但没想到,她连她自己都不了解,她心里,竟对方沛娴嫉妒到了这种程度吗?
怪不得老王妃和妯娌一直说她善妒,没想到她真是心胸狭窄,半点不容人啊。
她越想,脑子越混沌,神色更木然,迷蒙之间,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黛眉尖叫一声,划破了正院的静谧。
*
青娆陪着周绍等了一宿,待听到方姨娘那头的消息,她心里先是一凛,而后便忙笑着给周绍道喜:“奴婢恭喜国公爷,又得一子。”
国公府子嗣单薄,周绍对着老王妃屡屡维护陈阅姝,但心里是很高兴的。他笑着颔首,手一挥,便吩咐等在外头的高永丰道:“方姨娘生下小公子,立了大功,你去开了库房再给姨娘送些时兴的缎子和首饰过来。”
他顿了顿,又含笑对着房里众奴仆道:“你们服侍姨娘有功,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翻倍。”
众人连忙跪下恭贺国公府再得一子及国公爷的恩德。
说话间,接生婆子抱着裹好的孩子过来,额头上都是汗的常妈妈便笑着过来凑趣:“瞧小公子的模样,长得很像国公爷小时候呢。”
周绍听了,更是高兴地拉着青娆:“此言当真?青娆,你也瞧瞧。”
青娆看了一眼,刚生下来的孩子,五官都没长开,哪里瞧得出像谁。但她心知常妈妈等人是在邀功,便也知趣地笑眯眯应和:“奴婢也觉得鼻梁、嘴巴和国公爷有些像。”
她话说得细,不似那等敷衍的,周绍倒听进了心里,当下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给了常妈妈和接生的婆子丰厚的赏钱。
“方氏如何了?”欣喜过后,周绍问起了方姨娘,神色中有些踌躇。
常妈妈接了赏钱,正眉开眼笑着,闻言忙笑着上前去:“您放心,方姨娘是将门出身,身子骨好,眼下已经歇下了。产房污秽,国公爷还是不进去的好。”
宗室里规矩大,的确少有男子进产房的,仕林中也常有说法,道见了妇人生产会阻碍男子官运之说。
周绍闻言,也不再坚持。当日元娘生产时,他也没有进产室,如今为了方氏,也不好违例。
倒是青娆,听了常妈妈这一番说法,微微垂下了眼睛。
她和方氏,是天生的对手,但听了这话,还是不免为她觉得悲哀。满屋子人都欢欣鼓舞,受了不少赏,唯独她这个真正的“功臣”,辛苦为这个男子生下孩子,却连一句宽慰关切的话,都被世俗的说法拦在了产房外头。
兴许是因为许久没做过守夜的活计,又兴许是因为旁的原因,本来精神奕奕的青娆眉眼间浮现出浓浓的倦色。
周绍问完这一句,原本也准备走了,瞥了青娆一眼,便见她掩着袖子动作很小地打了个哈欠,叫他想起了幼时养的那只惯会躲懒的猫。
他的神色就更温和了些,笑道:“你也辛苦一夜了,赶紧回去吧。”
当着外人的面,青娆不好意思邀宠,更何况此时她也没有这样的心情,便屈膝福了福,干脆地告辞:“多谢爷体恤,爷也该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才好。”
她走得利落,周绍倒是愣了愣。原先,他本来是准备在她屋里歇息的……瞧她这模样,倒像是在同他置气?
常妈妈则眸光一闪:听院里的人说,这位可是国公爷的新宠,连着快一旬都歇在她屋里。方姨娘生下儿子又如何,等出了月子,说不准后院里就是旁人的天下了,可这关头,这丫头竟然不顺势邀宠……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别有算计。
……
玉喜轩,一夜未睡的丁姨娘听闻方氏成功产子的消息,呆坐了许久,直到姿势都有些僵硬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当年,老王妃是因她生了个好生养的模样,才将她抬举成了通房。可直到今日,她都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岂不可笑。
她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妆奁匣子,暗暗红了眼圈。
栖月院。
孟姨娘听着大丫鬟玉屏的禀报,淡淡道了一声知道了,便翻身继续阖了眼。
这些风风雨雨关她什么事呢,总归这府里的两座山头,都容不下她。只是这方氏命还真好,有和国公爷的情分,如今又有了儿子,日后这府里,说不准还真是让她横行了。
若是……有什么人能横空出世,压住这位的气焰,那就好玩了。
莫名地,她想起国公爷的那位新宠,夫人一手提上来的美人儿。
美则美矣,只是根基尚浅,如今还能狐假虎威,日后却不知会如何。
照春苑的喜事,犹如平静水面上的一粒石子,将平日里沉肃寂静的府里变得热闹喧阗,水面之下,众人却各有各的心思。
但很快,满府的人都无心将目光放在新生的小公子及国公爷的新宠身上了。
正院传出消息,今儿一早,夫人咯血了。
而青娆回到了自己东厢房,褥子都还没坐热,就见孟夏过来禀道:“姑娘,承务处胡管事家的说要给您请个安。”
青娆正倦意丛生,听得这话却立时坐了起来。
童氏?——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8章 第 48 章 强势
青娆进府已半年有余, 这半年里,她偶尔也会去表叔胡万春家拜访,两相里亲近了不少, 后者隐隐已经变成了她的一个重要消息渠道。
而童氏,也早在七月时便回了大厨房当差, 差事仍旧是从前的差事,不算体面,但好歹能贴补家用。
不过自打青娆成了国公爷的通房后,她还未来得及抽身去胡家,胡家这个时候突然跑到正院来找她, 总不会是专程来奉承她的——胡家夫妇的秉性, 青娆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快请进来。”她忙对孟夏道。虽是好奇童氏这时候寻她是为了什么, 但瞧瞧自己过了一夜皱巴巴的衣裳, 一旁的丹烟立刻就机灵地建议说:“姑娘,不妨让童娘子在外间喝口茶,奴婢扶您去换身衣裳。”
她想了想, 还是点头。
做人通房,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从前她不爱在衣衫首饰上做文章也能将背脊挺得笔直, 如今却不愿叫人瞧见什么难堪的模样。
孟夏领命而去,下了台阶便亲热地去扶童氏:“我们姑娘先前还在念叨着娘子, 说要去探望您,可巧您今日就来了。”说是如此, 她瞧一眼天光还未全然大亮的天色,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她消息灵通,早从正院的丫鬟嘴里打听到承务处的胡万春管事是青娆姑娘的亲表叔,这童氏, 在大厨房里做的是不入流的差事,可到底也能担得起姑娘一声婶子,是实打实的长辈。
长辈过来瞧晚辈,却挑了这么个时间,也不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这厢童氏问了孟夏的名姓,便想起当家的说过,伺候青娆的有一位是府里的家生子,她堂兄在回事处当差,还算得力,在几位总管面前都还有些体面。
孟夏将人带进了屋,给她斟了一杯茶,笑眯眯地道:“劳驾娘子等上片刻,我家姑娘刚陪着爷在照春苑里等了一宿,也是前脚刚回来。”
童氏一听,忍不住低声问:“方主子,生了个公子还是姑娘?”
孟夏就笑笑,这是府里的大喜事,她不说童氏一会儿回去也会知晓,不妨给她个脸面:“生了个公子,国公爷高兴得很呢。”
童氏便有些心不在焉了。青娆被收用的事儿传到他们夫妇耳中时,他们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明白,这正是陈家大夫人和国公夫人想要促成的局面,由不得青娆自个儿做主。
再者,童氏刚生完孩子时,靠着青娆送的那些礼将身子补得好多了,她心里再是感激不过。故而胡万春一脸严肃地让她不许在心里嘀咕兄嫂和青娆的不是时,她反倒气得给了他两耳刮子。
她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吗?再怎么样,青娆也是自家的孩子,她可不会和那些长舌妇一道说她的不是。
而这会儿听了孟夏的话,她倒是为青娆心焦起来。青娆的靠山是正院夫人,可夫人身子不大好了,膝下的嫡子又病弱,照春苑的如此好命,生下个哥儿来,青娆日后若是失了宠爱和靠山,可怎么同那头斗……
像是瞧出了她的想法,孟夏开口道:“童娘子好歹赏脸喝几口,这是前几日国公爷新赏的大红袍,可是好茶。”
童氏听了前半句,本就端着茶盏喝起来,听完却差点被呛着,品着嘴里的味儿,脑子都木了。
大厨房的管事娘子管着府里的盐茶库房钥匙,有时也会趁着给主子煮茶时偷偷顺一些,可这大红袍之类的名贵茶叶她也是不敢碰的,先前有小蹄子手脚不干净,还被她打了二十板子撵出了大厨房。
放在青娆这儿,她却被丫鬟拿来随意招待自己了。
童氏心里嗟叹,看来府里的传言不虚,国公爷连着在东厢房歇了快一旬,的确不止是给夫人面子,而是对青娆当真很是宠爱。
瞧她进来见着的一件件摆设,个个都是正经主子才敢用的好东西,华丽精致得叫人挪不开眼。
等青娆扶着丫鬟的手从屏风后头露了面,金银丝线绣的云缎做的夹衣,腰束得纤细,更衬得身段有股翩翩若仙的风流意味。
一眼看过去,童氏几乎有些不敢认。缓了几息便忙站起身来,弯下腰就下意识地要给她磕头。
青娆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地过去拦了她,无奈:“表婶莫要这样见外,您这是要折煞我了。”
语调如先前一般的温柔和善,童氏这才寻回了几分熟稔的感觉,抬脸冲她笑笑:“家中事忙,还未贺过你抬了身份。”
青娆只是笑,说不上这是不是值得庆贺的好事,但紧接着她就瞧见童氏朝她暗暗使了个眼色。
她不动声色,拉着童氏进了里间,在临窗大炕上坐下,寒暄了两句家中情形,便对丹烟道:“你去小灶房瞧瞧,有没有点心果子,好歹拿来让我填填肚子。”
又使唤孟夏去:“回来得急,还未去夫人院里说一声,你去瞧瞧夫人身边的姐姐在不在……”孟夏笑着应是,她心知夫人那里恐怕早就知道了消息,但论礼的确要过去一趟。
将身边的人都使走了,青娆才淡了笑容,凝眉问童氏:“表婶,出了什么事?”
童氏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信封上字迹并不熟悉,但明明白白写着是给她的。青娆拆开来看,通读几句便变了脸色。
信是她的大姐夫郑安所写。
“这信是昨日你表叔出府当差时,偶遇的一个镖局的领头人趁他不留意塞给他的,并没有惊动府里的人。”
童氏如实地将胡万春交代她的话和青娆转达,信是用火漆封起来的,他们没有看,但端看对方这小心谨慎的作风,就知道里头说的事不一般。
果然见对面的青娆看完信,脸色就沉得可怕。
童氏犹豫了一下,隐隐觉得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是有什么麻烦吗?若是我们能解决的,你尽管说出来,你表叔虽然不中用,但在府里大小是个管事,有些事情也能想法子插手……”
闻言,青娆脸色稍霁,感激地握住表婶的手。
“没什么大事,我能解决的。多谢您,一大早为我的事奔波。”
若是小事,她不会吝啬让胡万春夫妇帮忙,总归是亲戚间的情分。可信中提及的事情,虽然模糊,却让她心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这种事,她不会将重要的人牵扯进来。
童氏不够了解青娆的性子,见她这样说便信了,对她不免絮叨两句:“那就好,如今你正得宠,里外不知有多少人想害你,若是有麻烦事,你心里有了数,便及时料理……”
青娆笑着谢过童氏,又亲自拣了几样礼物让她带回家去。童氏原不肯要,她又不是上门打秋风的。
还是青娆说,她若空跑一趟回去,外头的人见了还不知要猜什么,委屈她担些风言风语,等她解决了麻烦再向她赔礼,童氏想了想,便接了下来。
拿了这礼,里外多少双眼睛就会想起他们家和国公爷这位新宠之间的亲戚关系,对她来说风评会变差,但对整个胡家来说,则是隐隐在内宅有了靠山,利大于弊。
两下里都各有付出,童氏这礼才拿得心里安稳些。
青娆送了童氏出去,扭头正准备回屋时,却见孟夏白着脸小跑着回来,低声对她道:“姑娘,方才正院里的姐姐说,夫人忽然咯血了。”
青娆心里一突,熬了一宿的疲惫和此刻令人心慌的急迫感一道涌上心头,人差点要站不稳,孟夏忙扶了她一把。
夫人待她,全然是利用的心思,但青娆待夫人,又何尝不全是依赖攀附的渴求?
眼下方氏刚生了男婴,府里形势波谲云诡,若是这时候夫人没了,她这个还没站稳脚跟的新宠,随时有可能被卷入漩涡里死无葬身之地。
夫人不能出事。
……
高永丰刚回到外书房,就听到底下人来禀夫人不好了。
他吓得腿都软了,低着头进了书房,迎着国公爷喜气洋洋的脸色,张了几回口,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爷,方才正院里来报,说夫人方才咯血了。”
霎时间,国公爷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屋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高永丰将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砖里好叫主子瞧不见他。
半晌,才见国公爷沉着脸起身,一言不发地甩手疾步离开。
……
周绍到的时候,便见一向安静的正屋里此刻挤满了人,药藏处的大夫、郡王府的府医和陈阅姝惯用的大夫都齐聚一堂,有丫鬟在小声地啜泣,一声一声,让他脑子里那根弦剧烈地跳动着。
“好端端的,哭什么?”他黑着一张脸,手一抬就让人把不懂规矩的丫鬟拖下去打板子。
元娘还好好的呢,谁在屋里哭,岂不是在咒她。
大夫们也被这阵仗吓到了,讨论的声音就更小了些。
发落了丫鬟,周绍却立在屏风后,半晌不敢进去瞧。
却有一道身影绕过屏风出来,迎上他的视线,福礼道:“国公爷。”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认出这是近来他颇为宠爱的通房。娇弱盈盈,从青丝到触手生温的玉足都美丽得恰到好处,但这种时候,他没有旖旎的心思。
他竖起眉头,正要开口,却见女子福礼后就径直略过他,问他身后的大夫们:“已经一刻钟了,夫人的脸色愈发不好,圣手们还没商量出个章程吗?”
她语气急促,面色不善,开口便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大夫们脸色不大好看,这府里的通房说是主子,其实只是得意些的丫鬟,像郡王府的府医都是有品级的,岂容她这样无礼。
可扫了一眼脸色黑得吓人的国公爷,白胡子的郡王府府医愣是没敢讥嘲青娆,只是依旧道:“夫人脉息太弱,若是下重药,只怕要彻底损了身子……”
郡王府这些大夫,和宫里的太医学得一套套的,只喜欢开太平方子,若是治好了当然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也是天命如此,倒是能将他们身上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青娆冷了脸,望向国公爷:“爷,夫人的身子已然不大好了,可她不能就这样走了,鹤哥儿那儿她都没留下只言片语……”
周绍被油煎着般的心顿时不再上下翻滚,他看着那群大夫,将腰间的佩刀往外抽出了一寸,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听你们说推脱或是旁的漂亮话,今儿要是夫人醒不过来,我就砍了你们这帮庸医。”
众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后连忙躬身道:“下官(草民)定然尽心救治,请国公爷放心。”
医官说是官,其实只是王府里册封的奴才,周绍要砍了他们,郡王爷顶多会不高兴两天,到时候他们可就无处说理去了。
事已至此,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
于是在众医者的商量下,很快开出了一剂相对损害小些却效果十分厉害的猛药,黛眉眼含热泪地将一整碗药给陈阅姝喂下后,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陈阅姝醒了一回。
郡王府的医官再次诊脉,长长出了一口气,笑着对周绍道:“恭喜国公爷,夫人这会儿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候,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彻底醒过来了。”识趣地没提经此一事,陈阅姝的身子更弱了一些的事情。
屋子里沉重的气氛顿时得到了缓解,黛眉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绍也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再次昏睡过去的陈阅姝,紧绷的嘴角慢慢有了弧度。
但立在后面的青娆却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缩在角落的黛兰身上。
几十盏烛火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在众人喜气洋洋的面容里,黛兰的脸色,有些过于发白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又加班到晚上十点,实在写不完了,明天把欠的更新补上~
第49章 第 49 章 养出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陈阅姝被救过来了, 一众医者或许在心里埋怨国公爷这位通房的强势,但正院上下却都是感念青娆这份情的。
尤其是黛眉,等料理完了屋子里的一摊事, 认认真真地给青娆福了一礼,神色中是感激与恭敬。
从前她只觉得夫人将青娆推上去, 是迫不得已之举,虽她绝不会与夫人的主意阳奉阴违,却到底在心里头替她委屈,待青娆便一直淡淡的,没将她当什么牌面上的人物瞧。
这会子, 倒是有认了她的意思了。
周绍为方氏生产的事便一夜没合眼, 刚回到书房又听闻这噩耗匆匆赶过来, 这会儿心里那股劲儿松下来, 便顿时疲累不堪。
黛眉就对着二人道:“这会子夫人刚服了药,恐怕还要些时辰才能醒,奴婢们定然尽心守着, 一步都不会离开。国公爷昨夜都没怎么休息,万一损了身子,回头夫人知道了更忧心。爷不如就在院子里歇息片刻, 若有信儿,奴婢们立时去报您。”说罢, 看了一眼青娆。
放在从前,黛眉绝不会主动开口替青娆争宠。
周绍想了想, 又吩咐了几句叫他们尽心照看,这才往外走。
青娆倒是刻意慢了半步,拉着黛眉到了一旁说话。
黛眉以为她要谢她,正弯着眼睛要说话, 却听她低沉着声音,嘱咐道:“姐姐是夫人最信赖的人,有些话,我也只敢同你说,夫人这回病重来得蹊跷,姐姐得提着心服侍,别叫旁人钻了空子才是。”
黛眉一愣。
未听这话前,她从未想过夫人的病重有蹊跷,只以为是她听了方氏产子的消息气急攻心,这才出了急病。
陈阅姝身子弱,这个时节屋里的地龙就烧了起来,踩在金砖上久了甚至会觉得有些烫脚,但这一瞬青娆的话,却让黛眉从心底泛起浓浓的恐惧和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拉住青娆的袖子,探寻又带着一丝求助意味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视。
青娆却只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把握,就不会轻易将黛兰那丝不对劲捅出来。到底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且从前还与她有同屋的情谊,万一指错了人,先前黛眉心里那点感激顷刻间化为乌有不说,说不定还会疑心她故意作践陈阅姝身边的丫鬟来立威。
黛眉也缓过劲儿来,便不再多说,脸色如常地笑着目送她去,旋即寸步不离地守在了陈阅姝的床前。
屋子里有丫鬟请缨去给夫人熬药,也被黛眉笑眯眯地拦了。
“大夫们刚在国公爷面前立了令状,一切药也该他们亲力亲为,将夫人治醒才好。”
她眼下,再不敢信这些主动冒头的丫鬟。
夫人昏迷不醒的这几个时辰,她怨恨过方氏,怨恨过那个刚落地的孩子,甚至不敬地怨恨过老王妃和国公爷,却从来没想过,可能是他们院子里的人对夫人动了手脚。
多么巧的时机,方姨娘恰好生了府里的第二个小公子,或许身子会比鹤哥儿更健康,夫人听了这消息,怎么能不动怒揪心。即便是因为这桩小事气急攻心,撒手去了,满府的人和老王妃恐怕也只会说夫人善妒……
好狠的心肠,更是诛心的招数。若真是如此,夫人这些年,倒是养出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她气得快将一口牙咬碎,低着头隐去自己阴霾的神情。
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一切,都要等夫人醒了,才好同人算旧账。
她想着方才青娆凝重的神情,一时心情复杂。
一同服侍主子多年的人里,出了内鬼,倒是这个她从来疑心戒备的新人,在这种关头不仅挺身而出救了夫人,还暗暗给她提醒,生怕夫人再被人害了。
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
青娆出了正屋,却见周绍立在石阶下等她,不免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请罪:“奴婢一时放心不下,同黛眉姐姐多说了两句……”
周绍嗯了一声,表情更和煦了些。
她便随着他回了东厢房,服侍他简单洗漱了一番,二人便褪去外衣躺在了榻上。
她睁着眼睛,身子有些僵硬,也不知该同他说什么。
这些时日他一直歇在她这儿,但每每都是晚上来,二人用过饭闲话几句便上了榻,很快她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只顾着听从他的摆弄,与他翻云覆雨。
让他满意了,第二日便会大手笔地送上不少赏赐过来,彰显他对她的恩宠。
但也仅此而已。
连着七八日都是如此,外人如何艳羡她得宠,她心里却清楚他来她这儿倒像是纵欲,只把人当服侍他的玩意儿或是爱宠,用不着有什么特别的交流。
若是放在寻常丫鬟身上,这份恩宠便已经足够让她衣食无忧,剩下的便该是趁着自己还未年老色衰,在子嗣或是靠山上寻上一头,再多拢些银钱,也就是了。
可青娆自小先是跟着她娘学写字读书,又跟着四姑娘读了不少男子们才看的书,她并不甘心就当个漂亮的摆件,一辈子只寻思着爷又赏了谁漂亮的缎子与钗子,同她比起来又如何。
这样的日子,实在乏味。
而今日,二人精神都很乏累,没有做那事的心思,躺在了榻上倒是有机会正经聊两句。但机会来得突然,青娆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是周绍先开口的:“今日的事,你做得很好。”
青娆眼睛微亮,明白他指的是方才她在大夫们面前不怯场,瞧出他们在互相推脱的事儿。
她缓了口气,声音放得很柔又很清晰:“夫人对奴婢有恩,奴婢只一心想着,这样的大事,绝不能叫那群大夫随随便便糊弄过去。还是爷镇得住他们,不然他们可不会听我的话。”
后面刻意拍的那句马屁让周绍听笑了,他侧过身,捏了捏她的脸,粗糙的指腹在她柔嫩的脸上停留片刻,指尖留下细腻的触感:“你倒是胆子大,如此开罪他们,也不怕日后他们给你穿小鞋?”
一场风寒就能让人去了命的世道,为医者还是很受推崇的。特别是国公府和郡王府这种大小主子极多的,开罪了大夫,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对方稍一糊弄,说不定就能拖成大病。
这也是先前照春苑的来和陈阅姝打别头,结果被黛眉弄得祸水东引惹了药藏处的不快,前者便一直在外头重金请大夫的缘故。
听周绍这么说,青娆回过味儿来,心里也有一丝丝懊悔了。但她很快就盛着笑脸道:“奴婢不怕,有爷在呢,只要爷时不时地到奴婢这里坐一坐,那些人就不敢慢待奴婢。”
男子嗤笑一声,无奈地看着她。
府里规矩重,就是方氏要争宠,也不敢明着说必须要他去她那儿坐坐,只会不停地寻各种借口来请他,这个小丫头倒是胆子大,这种事也敢挂在嘴边。
但不知缘何,被人满心满眼地当做依仗,他竟一时没有生气,只吓唬她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青娆顺着他的意思,故意装作被吓着的样子,结果就见那人笑得开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小东西,爷逗你玩儿呢,也值当你吓白了脸?”
她生得纤弱,腰线一把就能握住,被他一把拖过来按在怀里都没感受到什么重量,小巧可爱得想叫人收藏起来。
情不自禁的,就想要逗弄她一二。
青娆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腹诽国公爷的幼稚。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便互相依偎着歇息了。
这是头一回周绍白日里歇在她这儿,也是头一回二人什么都没做,只是说说话亲亲脸颊就感受到了流动的温存。
屏风后,孟夏两个相视一眼也退后了一些。
丹烟笑着轻声对她道:“你去歇着吧,昨夜你陪着姑娘,也没合眼呢。”
孟夏想了想,估摸着也不会再有需要两人一起做的重活了,便点头去一边休息了。
姑娘用她们,没分谁轻谁重,而是各司其职,需要一同上阵的才喊她们一起。
二人原本还存着别劲儿的念头,可看着国公爷一连来她们这儿七八日,倒都有了默契:姑娘的前程,定然不只是个通房。日后身边伺候的人还多着,她们要争权,也不急在一时片刻。
如今,还是和姑娘培养感情,尽快获得姑娘的信任才最要紧。
想通了这一点,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了不少,偶尔有事,还会商量着来了。
……
照春苑。
方氏醒来后,先是乐滋滋地瞧了自己辛苦生下的宝贝儿子,听闻老王妃和国公爷都有厚赏,心里更是得意。
她便问:“正院那头怎么说?”
伺候她的丫鬟便道:“正院夫人今晨起来咯了血,险些不成了,不过听闻大夫们又给救回来了。”
方氏的表情顿时遗憾起来。
但想了想,她也就想开了:她的儿子毕竟刚落地,若是陈阅姝正好死了,虽然老王妃和国公爷都会在心里怨怪陈氏嫉妒吃醋才自食恶果,可外头的人听了,只怕要给她的儿子编排一个克死嫡母的名声。
罢了,这回她死不了,但大夫给开了虎狼之药,想来也熬不过多少日子。
等她的儿子风风光光办了满月宴,那陈氏再死不迟。
丫鬟看着她的脸色由阴转晴,想了想,到底没将国公爷又回了正院东厢房歇息的事儿透给她。
这正院里的两位,一个位尊,一个貌美,都是她家姨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姨娘还想着,等她生完孩子,便将国公爷的心重新拢回来。
可瞧这模样,只怕国公爷对那位新人,一时半会儿且断不了新鲜劲儿呢——
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白天开车回老家没时间写太多,明天补上欠的更新
第50章 第 50 章 拦她一刻
到了这日的夜里, 正屋里着人来传话,道夫人醒了。
彼时周绍也刚醒不久,听了消息边匆匆赶过去, 青娆心知夫妻二人经此一事大约会有很多话说,便识趣地没有跟去。
可没想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绍就出来了, 甚至还是带着怒气拂袖而去的。
这时,扶云过来请她去夫人屋里说话。
她忙更了衣,穿戴整齐去面见夫人。
陈阅姝发了一场急病,这会儿虽缓过气来了,但仍旧面如金纸, 她只穿着夹衣倚在迎枕上, 烛火下瞧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黛眉跪坐在她的床边, 正在给她喂好克化的细肉粥。一勺又一勺, 吃饭瞧着像是在喝药,艰难得很。
屋子里静悄悄的,竟只有主仆二人在。
青娆也是到这时才发现, 初见时在娘家人面前端庄大方的夫人,到这会子,满头乌黑的青丝已经变得稀疏枯黄, 不说不动,也能瞧出屋子里的死气沉沉。
她上前给陈阅姝行了礼, 对方的视线看了过来,目中便泛起淡淡的和善意味, 招手让她到身边去,青娆便知机顶了黛眉的差事,便服侍她用粥边说些闲话。
奇怪的是,方才国公爷怒气冲冲走了, 可这会儿瞧夫人的模样,倒像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她心里转着念头,就听陈阅姝道:“先前的事我都听黛眉她们说了,多谢你肯为我出头。”她顿了顿,又苦笑道:“只是我的身子是不中用了,日后想再提携你,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病了这一场,她这个病人比谁都清楚,今日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阎王爷的册子上指不定都挂了名了。
这样的身子骨,今日脱了鞋上榻,明日就不知还能不能再下榻穿履。
认识到了这一点后,陈阅姝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方才周绍来瞧她,她看得出他是很关切自己的,可想起听见方氏产子时自己的心情,她却没了与他泪眼相看的心思,便故意就着这事刺了他两句——
反正她咯血一事,解不解释,里里外外的人都会认为是她嫉妒方氏太过,以致作践了自己的身子。就连她自己,心里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夫妻情分本就淡薄,见她这般,他果真拂袖而去了。陈阅姝反倒松了一口气。
青娆见她心灰意冷,心里就是一突。
她顾不得规矩,放下手里的白瓷碗便按上陈阅姝的手,迫着她将涣散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奴婢不求夫人提携奴婢,只要夫人好好的,对奴婢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这种恭维的话,陈阅姝只是笑笑,可紧接着就听这通房道:“夫人饱受病痛折磨,觉得了无生趣,此乃人之常情。可鹤哥儿还这样小,照春苑那头又刚诞下一个哥儿来,夫人当真敢在这时候闭上眼么?夫人,您身边得力的再多,娘家人再可靠,可这世上,最能为鹤哥儿殚尽竭虑的,还是只有您一人而已。”
话毕,不消陈阅姝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她就自己跪在了床榻前,垂下了头。
陈阅姝被她这话一激,先是咳嗽了一阵,黛眉被吓得冲过来替她抚背顺气,陈阅姝却是拨开了她的手,边咳嗽边盯着跪在地上的青娆。
烛火将女子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她眯了眯眼,这才发现她虽然跪着,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胸中那口郁气忽地就平了,含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盼着四妹妹早些来。”
这话一出,黛眉脸色大变,青娆也好不到哪儿去。
四姑娘要嫁进来做续弦的事,府里一点风声都没透出去,如今过了半年了,京城陈府那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
一些先前有念头的人,都不禁疑心是否是自己想岔了。也就是陈阅姝贴身服侍的黛眉知晓一二,还有就是被陈家人一手送进来的青娆,清楚明晰地知道陈大夫人母女的打算。
但知晓归知晓,如今陈阅姝人还在,说这话总归是犯忌讳的,黛眉一听就红了眼睛,簌簌地往下掉泪珠。
而横亘在青娆面前的,更是新主与旧主的抉择。
放在从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四姑娘。但童氏小心送进来的那封来自郑安的信,却叫她心里存了个挥之不去的疑影儿。
但陈阅姝的话算不上难回答。
她顿了片刻,便垂眸道:“在其位,谋其政。奴婢如今身在正院,主子便是夫人,夫人的荣辱,就是奴婢的荣辱。”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四姑娘没问题,她们主仆情分依旧,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嫁进来的。
无论何时,周全自己的性命,加大自己的筹码,才是最要紧的。
陈阅姝就笑了起来。
等她让青娆下去时,青娆听见她还吩咐黛眉说,再多上些东西上来,她没吃饱。
病重之人,最怕自己先存了死志。
青娆见自己的话起了效用,心间大石总算放下来一块儿。
黛眉送她出去时,她就用目光探寻地问了她。
黛眉犹豫了一下,送她到廊下时,才低声开口:“先前那药,是黛兰亲自去盯着熬的,小灶房里当时人也少……且夫人的药渣已经让惯用的大夫看过了,看不出动过手脚……自昨日一早起,进口的东西也都查过了,瞧不出什么问题。”
“原是如此,那许是我多心了,这也是再好不过了。”青娆面上瞧着松了一口气,黛眉也抿了唇笑。
她是不愿意怀疑正院里一起风风雨雨走过来的姐妹的,而她疑心一起就先怀疑了黛兰,可后面一查,却是全然没问题的,这才叫她好受了些。
黛兰可是府里带过来的家生子,一家子老小都捏在陈家人手里,若是这样的丫鬟都能被人收买,她们这正院可真是漏成筛子了。
青娆顺势接过黛眉的活计:“方才夫人说的东西我也记住了,小灶房那头我也熟着呢,还是我替姐姐跑腿去罢。”
陈阅姝刚醒,黛眉的确也不大放心离开正屋,想起方才青娆在屋里的一番话,更是认定她如今是一片丹心向着正屋,再没有不信的,便笑着谢了她,扭身回屋去。
青娆带着丹烟离开,却没有往小灶房去,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倒座房。
黛兰昨夜守了夜,又因为夫人的病折腾了一上午,下晌便在自个儿屋里歇息。听见外头有叩门声,她忙合了衣去开门,问:“谁呀?”
打开门,瞧见青娆娇花一样的脸,黛兰吓了一跳,手都差点抖起来。
青娆却像是没发现她的异常,笑嘻嘻地道:“黛兰,方才夫人醒了,问起你来,黛眉姐姐便托我来传个话,让你去小灶房里取几样吃食,亲自给夫人送过去……”又一板一眼地将单子报给她。
黛兰面上松了口气:“我当是谁,深更半夜的你可把我吓一跳。”两人曾经有同屋居住的情分,至今青娆都还有些物件放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取走,这话说得亲昵得有些逾矩,青娆却不以为怪。
“夫人唤你,这可是大喜事,我这不是急着让你去露脸嘛。”青娆挽了她的手臂,顺势进了屋,“正巧,我还有几件衣裳没拿走,丹烟,你去帮我收拾一下,就在那个箱笼里。”
正院里头,属黛眉在夫人面前最体面,其余人都被她压得死死的。如今有机会出头,换了其余三个大丫鬟里的哪一位,都会马不停蹄地赶过去。黛兰自然也应该如此。
“拿吧,拿吧。”黛兰不再疑她,收了她的好意,便穿戴整齐准备去灶房去,“走时把门带上就是。”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等闲人也不敢来她的屋小偷小摸,所以她走得也放心。
出了房门,黛兰却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青娆以为夫人一醒来就要见她,是对她的信重,可她却想起,今日黛眉背着她悄悄去小灶房里取熬药剩下的药渣的事——若不是她心虚,早趁着人不注意偷龙转凤了,只怕就要被她逮个正着。
那药不是毒药,可细细查探还是能叫人看出端倪来。
黛眉查完了药,似乎对她的戒备就少了很多。可夫人唤她,她还是忍不住提了心,生怕还有什么地方没做好,露出了马脚。
她心里太多念头,便没能顾及到身后一直望着她走远的青娆主仆。
等她的身影远去,含笑的青娆敛去多余的神情,吩咐丹烟道:“你出去守着,若是黛兰去而复返,你便拦她一刻。”
丹烟愣了一下,旋即头皮发麻,立时乖顺地退了出去。许久,砰砰直跳的心才慢慢缓过来。
她没资格跟着姑娘进正屋去瞧夫人,故而不晓得方才姑娘对黛兰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可姑娘此言一出,她顿时明白过来姑娘是故意哄了黛兰走,为的就是要在这屋里翻什么东西。
深知自己被卷入了什么秘辛当中,但她还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姑娘没让她帮着她一块儿搜,那即便事发,她不知晓里头的内情,或许还能保下一条命。
自然,最万全的法子,就是不能让黛兰及正院里的其他人,发现这里的事情。
屋内,青娆扫视了屋子一圈,紧紧攥起了手。
先时她还只是怀疑黛兰有问题,可据黛眉说,今日给夫人熬药的正是黛兰,且还是她亲力亲为的……两厢一对上,她用不着去找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就先在自己心里给黛兰定了罪。
但是谁害夫人的,在她这里其实并不怎么要紧。
要紧的是,她想知道,和四姑娘通信的,是不是她?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只能她自己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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