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林孟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中间几次迷糊, 察觉到陈逐要走,她就是睡着也能把无赖的本领发挥出来,要么抱着、要么夹着, 八爪鱼似的黏在陈逐身上,不让人家离开。
陈逐拿她也是半分办法没有, 工作什么的全部抛诸脑后, 最终只顾搂着她继续睡。
不过,林孟随实在是太能睡。
待她醒来时, 陈逐还是走了, 他在套间外面的小客厅讲电话, 音量压得很低, 她听不清。
林孟随又赖了会儿床,坐起来。
浑身酸痛不已, 尤其两条腿,腿根那里,像是假的肢体按在她身上似的,随便动一动, 就是让人抓心挠肝的别扭。
林孟随不免腹诽几句, 然后清清嗓, 卧室门很快打开。
男人白衬衣、黑西裤, 一身清爽利落地立在门口,他恢复了往日里的清冷优雅, 丝毫不见床上逞凶时的霸道模样。
那双眼睛也极为有神地望着她, 整个人状态好到起飞。
林孟随更是来气,瞪着陈逐,也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几秒,陈逐迈步进来, 站在床边低眸看她。林孟随不甘示弱,唰地扭过头,继续瞪回去。
瞪着瞪着,“扑哧”一笑。
陈逐也笑,弯腰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问:“饿了吗?”
林孟随疯狂点头,她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陈逐抱林孟随去卫生间,林大小姐脚不沾地,事事指使陈逐伺候,其实不用她说,陈逐也早都备好等着她了。
看到垃圾桶里撕坏的衬衣和裙子,林孟随吐掉牙膏沫,说:“你得赔我裙子。”
陈逐问:“那我的衬衣呢?”
“我也赔你。”林孟随扬着下巴,“不占你便宜。”
陈逐没说话。
而林孟随很自觉地在心里说:反正都吃干抹净了。
她有点得意,从镜子里偷瞄某人,某人已然就在等她这一眼,两人视线对接上,陈逐抱起她放在水台上,低头吻过去……
从房间出来,将近下午一点。
林孟随饿得厉害,又不愿意吃酒店的东西,想吃火锅。
陈逐搜索离他们最近的火锅店,林孟随说她知道哪里有,带他去了昨天的商场。
出租车上,苏小优的学姐还客气地发了条微信来,问林孟随今天是什么安排?她可以派人送她去机场。
林孟随道谢,说不用麻烦。
陈逐问:“这人也是电视台的?”
“不是。”林孟随说,“搞栏目策划的,很专业。”
陈逐看着她,她想了想,把自己要和苏小优合伙创业的事大概讲了一下。陈逐不太懂这里面的学问,但看林孟随笑得自信,便觉得会是一档好栏目。
林孟随半开玩笑地说:“我连栏目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随便说》,怎么样?”
说这话时,两人正下车。
陈逐牵着她的手,在她出来后替她关上车门,力道不轻不重,回道:“好。”
林孟随又是笑:“你说真的啊?我逗你的。这名字太随便了。”
陈逐认真地说:“我觉得很好。”
林孟随一怔,倒是好好思考了起来。陈逐叫她还是吃饱再想,两人往商场走去。
不远处的公共垃圾箱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女人胳膊上挎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里面全是废弃的瓶子,她翻完垃圾箱,又去路上捡,听得前面那一男一女说着什么电视台、北城、观众定位的。
她听不懂,茫然地站了片刻,保安过来驱赶她,叫她不要在大门口拾荒,她便走了……
林孟随想吃红油锅,陈逐不让。
在店门口掰扯起来,林孟随撒娇耍横都没用,陈逐就是不同意。
“火锅不吃辣的,还吃什么火锅?”林孟随气道,“你干什么跟我对着干?就吃辣的。”
陈逐摇头。
林孟随甩开手,打算自己进去吃,没出去一步,又被拽回去。
陈逐揽着人去了没人的安全通道,说了句话。
林孟随听后脸上一红,咕哝:“真的假的?”
陈逐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是辛辣上火的食物,很容易刺激,他说:“过几天,我再陪你吃。”
林孟随抿抿唇:“你不是懵我呢吧?”
“你那里不是还肿?”男人一本正经,说话口吻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看你走路不太自如,还疼吗?”
林孟随脑袋轰一下炸开,直接一拳招呼过去,陈逐反应迅速一把握住,轻轻一吻:“听话。”
最后,吃的菌汤锅。
林孟随也是真饿了,一旦开吃,管它什么锅,来者不拒。
等酒足饭饱,林孟随又带陈逐去了那家男装店。
昨晚得知陈逐要来,林孟随也没心思过来还钱,耽误了一晚上,她挺不好意思的,这会儿不仅赶紧还了钱,还想在店里买买东西。
林孟随让借她钱的那位小姐姐把昨天她看上的那些先都拿出来,正好真人在这里,穿上试试。
于是,陈逐莫名其妙地开始了换衣旅程。
林孟随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陶醉沉迷,把她有钱任性的特质发挥到极限,只要瞧得上眼的,就一个字:买。
买到最后,周围人打量陈逐的目光都有些异样了。
一对夫妻扒拉着衣服在那儿小声议论——
妻子:“这男的也太帅了。明星吗?没见过啊。”
丈夫:“什么明星?我看是被包了吧。那女的是真有钱。”
妻子:“你那什么眼神?羡慕是吧?”
丈夫:“没没没!”
陈逐叹了口气,见林孟随还要给他买衬衣,拦下说够了。
可林孟随觉得每件都不一样,每件他穿起来也都好看,那为什么不全部买下?
两人僵持时,昨天招待林孟随的那位导购端着两杯热茶过来,看到林孟随看向自己,她讨好地笑了笑。
林孟随也不想为难什么,不过没接那杯茶。
买了一堆东西,林孟随不可能拎着回北城,就让店里走快递。
签完单从店里出来,林孟随笑得合不拢嘴,陈逐不太理解她的心态,女孩子不都是喜欢给自己购物吗?
“这你就不懂了。”林孟随说,“买的这个东西是不是给自己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购物过程,以及穿衣服的对象。”
她说话时,陈逐盯着她一开一合嫣红柔软的嘴唇,不觉舔了下自己的,说:“那你是喜欢我穿衬衣?”
林孟随多少还是羞涩的,可又架不住男色使人胆肥,她踮起脚把这句话补充完整:“还喜欢你脱衬衣。”
陈逐:“……”
买完东西,他们没在商场久留,还得回酒店拿上行李去机场。
一番周折,飞机六点整落地北城。
陈逐提前吩咐季维把车子开到机场停车场来,他带着林孟随找到车,放好行李,去给她开车门。
林孟随作势上车,陈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确定回你父母那里?”
林孟随点头。
上了车,林孟随没说一会儿话就昏昏睡去,陈逐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一小时后,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别墅区对面的街道上。
林孟随半张脸埋在陈逐大衣里,这衣服上有他的味道,淡淡的冷檀香,好闻,叫她心安。
听到外面的汽车鸣笛声,林孟随睁开眼,揉了揉,眯着往窗外瞧,音调带着点鼻音:“到了呀?”
她准备下车,陈逐说刚醒还是等等,不然下去容易着凉。
“那你就该早点叫醒我。”林孟随看看时间,“我爸待会儿肯定得唠叨我踩点吃饭。”
陈逐没接话。
林孟随靠在椅背上醒盹儿,慢慢清醒过来,对某人的一些行为也回过味儿来,她伸手去挠他下巴,问他就这么舍不得自己啊?
她以为陈逐肯定又是沉默是金,谁想他闷声来了句:“没你舍得。”
林孟随笑出声,扑过去揉搓某人的脸,然后再轻轻亲他嘴角。
陈逐圈着女孩的腰,第三次问:“确定回去?”
林孟随难得没有为色所迷,说:“都定好了的。有事和爸妈说,都等着我呢。”
陈逐皱眉:“什么事?”那么重要。
“告状呀。”女孩眼里满是狡黠,“你就委屈一下啦。”
陈逐想问告什么状?她又打岔问他奶奶什么时候回国?
“每年是三月中旬。”陈逐答,“怎么?”
林孟随说:“我计划一下。我见完了奶奶,好让你见我爸妈啊。我爸我妈忙的要死,我跟他们有什么事都得提前预约。”
她说着,撇了撇嘴,没看到陈逐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喜悦。
又磨蹭了几分钟,林孟随是真得回去了,陈逐去后备箱取下她的行李,送她过马路。
分别时,林孟随说:“路上慢点开。到家了给我微信。”
陈逐吻她额头:“放心。”
林孟随拉着她的小行李箱,哼着歌回家。
果不其然,守在门口的老林说他们家的“开饭号”回来了,可以上菜了。
林孟随“哎呦”着挽上爸爸手臂,说自己从外地赶回家陪伴父母,多么孝顺、多么感人,父亲大人您就不要揪着细枝末节了。
老林“哼”了一声,等菜一上来,先给女儿盛了碗他亲自煲的养生汤。
一家三口边吃边聊,孟女士话少,基本都是听那父女俩说。
也不提到什么,林孟随讲到表姑,她说她今天给表姑打电话哄表姑,表姑对她还是有点介怀,都没以前亲近了。
说到这里,林孟随眼睛有点红。
老林当即安慰说没事,你表姑刀子嘴豆腐心,过几天就好了。
林孟随吸吸鼻子,又道:“其实这事也是我冤枉了表姑,要怪都怪那个唐邵禾!”
她把之前怎么拒绝唐邵禾说的明明白白,然后又说这人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撺掇邵母在表姑那里煽风点火,不然表姑才不会那么生气。
老林听后,看了一眼妻子,说:“真有这事?”
“我能骗您吗?”林孟随嘟嘟嘴,“我爸那么精明。”
老林美滋滋偷笑,孟女士这时插了句嘴:“我也不太喜欢唐家那一家子。”
过于礼貌周到就是假,相处起来不舒服。
女儿和妻子都发话了,老林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和唐家的合作。
其实也谈不上合作,就是老唐那边想请他帮个忙,他看在大家算得上是同门的份上,能帮就帮。但如果对方一家子都如此工于心计,那不帮也罢。
林孟随给老林夹菜,说:“爸,您是得好好考虑。反正唐邵禾人品不行,他父母估计也……”
老林晓得,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然而,知女莫若父,老林很快就觉出自己似乎中了圈套。
他打量女儿那副得逞后小心窃喜的模样,直接下了定论:“恐怕唐邵禾不止是两面三刀那么简单吧?应该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林孟随咳嗽一声,张了张嘴,看看孟女士,又看看老林,埋头吃饭。
老林和孟女士相视一眼,孟女士说:“是什么样的人?”
林孟随:“男人。”
孟女士:“……”
“你妈是问你这人是什么情况。”老林说,“你少贫嘴。”
林孟随擦擦嘴,说:“不告诉你们。等回头你们见了就知道,包你们满意。”说完,撂下筷子,拍拍屁股走人。
老林叫她回来,妻子微微摇头,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饭后,夫妻俩在后花园散步消食。
孟女士那意思是女儿对现在这位应该是动了真心,那种沉溺在爱情甜蜜的姿态,过来人都能看出来。
老林也觉得,就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竟让自己的宝贝这么上心。
孟女士看出有人开始吃味了,嘱咐:“等西西真把人带回来了,你可别那么严肃。回头再把人吓跑了。”
老林不屑:“要是能吓跑,他就配不上我女儿。”
孟女士笑了笑,过后又不由得一声叹息。
老林知她十有八九是想起若意那孩子了,她跟她妹妹孟映姐妹情深,对这个外甥女也是百般疼爱。
其实就连那个年轻人纪临,他们也是见过一面的,男孩一看就很“正”,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
老林说:“我之前不是为西西成立过一个心理健康方面的基金会吗?我和下面的人吩咐了,让基金会以志愿者服务的形式去趟荷城,到时候帮帮纪临的母亲。也算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孟女士点头:“也好。”
*
林孟随今晚留在家里没回小家。
她体力消耗严重,实在没精力折腾,在浴缸里泡半天,她腰上腿上胸前的红痕硬是都没消下去。
那人是使了多大力气?
她拍掉一个飘起的泡沫,一些画面有几帧浮现眼前,有激烈疯狂,也有缠绵缱绻,她从没见过那样的他,禁欲和性感的矛盾体,连在她耳边喘气都勾得她颤栗不已……太要命了。
林孟随不好意思再回想,捂着脸沉到水里去……
洗完澡,林孟随裹着浴袍出来,一头扎到床上,不想动弹。
手机震了下,她撑着最后的坚强够了过来,一看,苏小优。
林孟随先是问了问堂姐的情况,之后和苏小优谈起工作上的事,一谈就是一个小时。苏小优还得去医院换苏妈妈,后面的事她们约了以后再说。
没了正经事,林孟随举着手机发呆,犹豫了下,还是给陈逐发了一句在干什么?
陈逐并未及时回复消息,他在洗澡。
出来时,镜子上洇着一层水雾,浴室里潮湿闷热。
男人手掌一划,清晰了大半,精瘦强劲的身体也随之在镜中暴露出来,一串串水珠从他的脖颈流过胸膛,没入腰际,冷白的肤色,肩膀上的齿痕尤为明显。
陈逐伸手摸了摸。
那时,她在他身下,面颊酡红,几根发丝湿黏在脸上,含着泪儿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让他轻点。他控制不住,她就又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最后一口咬了上来。
挺疼。
疼得他这会儿有了反应。
陈逐低头看看,返回浴室……
等再出来,女孩已经发了一篇小作文出来。
先是俏皮地让他出来,女朋友查岗,没回应,她就说再给他一次机会,还没回应,她问他是不是要造反?
陈逐嘴角扬着,拨去语音电话。
林孟随很快接通,上来就问:“干什么去了?”
他说:“洗澡。”
“洗那么半天?”她惊讶,“比我还能洗。”
他没接这话,问她休息了吗?
林孟随说她已经在床上躺半天了,想到明天要上班,抵抗情绪十分严重。
陈逐轻笑:“不去了。”
“那不行。”她说,“目前我还没成为老板,得站好岗。”
他又是笑,两人随意聊着天,有什么说什么。
直到林孟随打了一个哈欠,陈逐让她睡吧,她也不熬着了,乖乖说晚安,然后又听:“这周找一天来我这里吃饭,嗯?”
林孟随还没进入大脑休眠状态,立刻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男人低哑地笑,酥酥荡荡的,传到林孟随耳蜗里,惹得她头皮一阵发麻,扯着心脏跟着一起颤巍巍地漾起涟漪。
她咬着唇说:“你再也不冰清玉洁了。”
陈逐顿了顿,回:“让你玷污了。”——
作者有话说:昨天影响大家阅读体验了,实在抱歉。
今天陈总继续送红包~
第52章
班该上班还是得上。
林孟随到台里时, 离离也刚到,两人还没问早安,先各自打了个哈欠。
离离一副被抽魂的样子, 哀叹这牛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万恶的周一。
林孟随拍拍她的肩,两人结伴去茶水间沏咖啡。
任思阳也在, 看见林孟随, 他是演都懒得演了,直接把“我很讨厌你”写在脸上, 弄得周围同事都很尴尬。
林孟随作为当事人反倒无所谓, 吐槽都不想吐。她心情不错, 宽宏大量。
工作时间一到, 大家散开,各回各位。
云筑的项目基本已经进入到后期, 余下的任务比较简单,但也是重头戏——采访。
除了主角陈总,林孟随还得走访几位芯片领域的前辈或权威人物,以此来丰富整个记录访谈的内容, 增加推广性和可信度。
林孟随把走访提上行程, 陈逐那边也还在和黄总博弈, 是以这周的开端大家都挺忙, 没办法随时随地黏一起。
这就是和上学那时最大的不同了,那时的他们就负责读书考试, 哪怕天塌下来也得去学校, 那就见得到彼此。
而现在,他们长大了,身份多了,责任多了, 除了恋爱,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做。
不过,再忙也不耽误林大小姐骚扰陈总,毕竟她还是电视台的小林,得找陈总聊工作呢。
陈总也很够意思,但凡接小林的电话,都会把百叶窗拉上,和她好好聊、慢慢聊,陈总对电视台的工作那是相当重视、相当支持。
中午,林孟随顺利采访了一位国内初代芯片研究员。
从老教授家里出来,她和离离老蔡看看时间,回台里也赶不上饭点,就在外面找了一家休闲餐吧。
餐吧一边是咖啡厅,一边是西餐,不少上班族来这里吃饭,顺带午休。
林孟随他们三人吃完饭也没急着走,坐着闲聊。
离离看咖啡厅那边卖的马卡龙不错,问林孟随要不要尝尝?两人便去了餐吧的那半部分,然后偶遇了李以恩。
李以恩也是刚见完客户,谈得口干舌燥,没什么胃口,就想来杯美式。
她和林孟随照面,依旧只是点头示意。
两人一前一后在吧台点单,林孟随琢磨李律师今天又得给自己讲什么道理呢?不想,人家这次没这个打算。
林孟随倒还不适应了。
等餐时,她俩还是一前一后站着。
借着这会儿空当,李以恩从包里翻出柠檬软糖,剥了一块儿,放进口中。
发现林孟随视线有落在手中的糖果上,李以恩很大方:“来一个吗?”
林孟随道谢,说不了,笑道:好巧,我前两天也吃了这糖。这个牌子的柠檬软糖出了有好多年了吧?我高中那会儿可爱吃了。”
一句寻常闲话,林孟随却见李以恩的脸唰一下就白了,连瞳孔都有片刻失焦。
林孟随忙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以恩手里还握着那条软糖,嘴唇发颤,半晌,才问:“你……你以前一直吃这个?”
林孟随没太明白,只得点点头实话说对啊。
李以恩没再出声,拿了她的美式后,一个人走到窗边坐下,背影看起来失魂落魄。
离离问林孟随这是怎么了?
林孟随也不知道,又看了一眼,和离离回去找老蔡。
李以恩独坐在窗前望着街道上的行人,看着看着,视线逐渐模糊,她的思绪也一点点飘入回忆的漩涡。
学生时代的她,从来不会把精力放在什么情情爱爱上,她的家庭出身容不得她分心到这上面来。
她从来都是严于律己,自念书以来,成绩一直是第一。直到升入高中遇到陈逐,她最好的成绩就只能是第二。她不服,不明白自己比人家差在哪里,没日没夜刷题做卷子,誓要把她的第一夺回来。但都是徒劳。
渐渐地,她把陈逐当成了假想敌,也当成了目标,处处和他较劲,想压过他一头。还是徒劳。
有次校外竞赛,她因为生理期加睡眠不足,一考完就晕了过去,作为同校同学,是陈逐带她去的医务室。
她睁开眼第一眼就瞧见男生坐在窗边,手里捧着本书,翻飞的浅蓝色窗帘柔缓地拂过他的手,他的侧脸清俊帅气。
见她醒了,男生将书收起,站起身告辞。
她想道谢,又没力气说话,咳嗽了一声。男生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她,似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返回,在她床边放了一颗柠檬软糖。
从那以后,她对陈逐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再之后,她意外发现自己的妈妈和陈逐的奶奶颇有渊源,因为这层关系,她又得知陈逐和自己有相似的遭遇。她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觉得他们之间有命运的联系。
而这联系之间的绊脚石就是林孟随。
她从没见过像林孟随这样的女生,成日里张扬爱笑,完全没有矜持可言,即便有些话都是对陈逐的真心话,可若换了她,打死也说不来。
女人在男人面前必须要有足够高的姿态。
她偷偷观察,看陈逐对林孟随很是冷淡,话也不多说一句,心中痛快。因为这样一来,她一方面可以看到林孟随吃瘪,一方面又使她觉得陈逐更加契合她的所想。
可没过多久,她又看到他们一起坐公交车上下学。
陈逐还是不言不语的,都是林孟随一个劲儿在说,但男生的视线始终牢牢定格在女孩身上,分毫不移……
和林孟随说的那些话,是她忍了好久的。
她真的看不惯这些有钱有势的大小姐,她们都是何不食肉糜,做事全凭喜欢,自私自利,不顾他人感受。她必须得拯救陈逐,不能让陈逐毁在林孟随的手里。
她做到了,林孟随走了,走得干干净净。
可陈逐的心仿佛也被掏空了。
她不信邪,只信付出就有回报,她放下作为女孩的矜持和骄傲,在大学里尽可能主动去找陈逐,和他说话。而陈逐,从未倾听。
明明林孟随叽叽喳喳说那些毫无营养的话,他都会认真去听,换了她,哪怕她是谈学问、聊理想,他也永远是淡淡的,礼貌疏离。
她想过放弃,又舍不得。
那次,她借着富二代的事请求他送自己回家,为他们制造机会。结果仍是得不到陈逐的半分关注。
唯一得到的,是又一块儿软糖。
她当时卸下防备,暴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和陈逐哭诉自己的压力与不容易,希望他可以对自己感同身受,多份怜惜。
陈逐听后,默默良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
他的书包或口袋里似乎总是装着这一种糖果。
他没有安慰她,只说:“吃这个,心情会好一点。”
就是这两块柠檬软糖。
她坚定自己终有一日可以打动他,得到他的青睐,她也养成了吃这种糖果的习惯。即便她并不喜欢其中酸涩的味道。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去超市都是先拿柠檬软糖。
可原来她以为的那人不经意的温柔,全是他深深爱着另一个女孩的证据。
李以恩看向手中的柠檬软糖,不禁泪流满面……
林孟随走时没和李以恩打招呼。
虽说她没有因为当年她们的对话而心中有恨,但总归有芥蒂,最适合她们的相处方式就是认识的陌生人。
回到台里,林孟随整理今天的采访内容。
陈逐发微信说接她下班,还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林孟随说自己要是告诉他吃什么,他这个男朋友还有发挥的空间吗?她是充满智慧的女朋友,不会让男朋友没有展示舞台。
看着这条理直气壮的甩锅信息以及“你快夸夸我”的表情包,陈逐没听见谢嘉昀叫他。
发现时,谢嘉昀正端着手机冲着他,他皱了下眉:“干什么?”
“让你看看你酸腐的嘴脸。”谢嘉昀恶狠狠说,“这特么对比也太鲜明了!你这个假面男人,我算是认识你了。”
陈逐叫他别闹,摊开文件说正事。
谢嘉昀“哼”了一声,扣上手机,慵懒靠在沙发上:“你对付老黄的招儿还真管用。这几天他们的人三番五次打电话探咱们口风,气焰也不嚣张了。估计是耐不住了。”
陈逐点头:“再按兵不动一段时间。”
谢嘉昀明白,叫陈逐不用管这事了,后面怎么处理他心里有数。
“对了,我听季维说你毙了一家医院的合作申请。”谢嘉昀想起来,“那家医院有什么问题?我记得院长是个挺有名的骨科大夫,姓唐还是汤来着?”
陈逐戴上眼镜面向电脑,敲了两下键盘,云淡风轻:“看着不顺眼。”
*
林孟随紧赶慢赶,还是加了会儿班。
黑色宾利停在车场老地方,穿着一身黑的男人也站在车边,见人来了,快步迎上,宽大温暖的手掌将女孩的手完全包裹住。
他们自然而然交换了一个吻,然后手牵手上了车。
接林孟随之前,陈逐已经去超市采购完,东西全搁在后备箱。车子一路开到地下车库,两人拿了购物袋上楼。
林孟随为了早点下班,之前没去卫生间,这会儿进屋换上陈逐拿给她的拖鞋,就往卫生间跑。
一着急,有点迷糊,错把储藏室当客卫,她忍不住没茬找茬,迁怒道:“一个储藏室你老锁着门做什么?储存黄金啊!”
陈逐没说话,给她打开客卫的门,她一溜烟跑进去,不忘叫外面的人站远点。
陈逐笑了笑,又不是没听过。
他挽起衣袖往厨房走去,今天时间晚,他准备的都是快手菜,马上就能好。
林孟随方便完出来没见着人,只听得厨房那边有响动,她不慌不忙走到她的零食小柜那里,想先偷吃点儿。
小柜里全是陈逐给她备的零食,五花八门,那款柠檬软糖也在。
林孟随拿起糖果托在手心,不免想到李以恩,也不免想到关于软糖的一些往事。
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她追陈同学时的一些小表示。
那时候,林孟随和陈逐还不熟,大家都是高一新生,她想接近他,又怕动作太大招人家烦,就用比较缓和的方式刷存在感,像是打打招呼啊、时不时从他班后门路过啊,等等。
新学期,他们第一次召开家长会,学校和老师很重视,再三嘱咐学生们要让家长尽量出席,而且强调最好是父母,不要爷爷奶奶这些老一辈。
某天,林孟随给老师跑腿,快进办公室门时,在窗户那里看到陈逐和他的班主任说话。
她一下屏住呼吸,猫儿似的一步步靠近,听到——
“老师知道你的难处,那就奶奶来也好。”
“不过奶奶年纪大了,有些事未必理解的清楚,所以家长会那天,你最好留下,也替我忙忙,接待下家长。”
少年说:好。
林孟随听后,转过脸就去找她的班主任毛遂自荐做家长会的“小服务员”,老师同意了。
开会那天,天黑得有些早。
学校走廊上的灯提前打开,几座教学楼在朦胧夜色中散发着宁静的白光。
林孟随帮着老师忙上忙下,陈逐也是,两人好不容易碰上一面,陈逐也是不看她。她不甘心,做完手里的事,又跑出去找他。
人没找着,却听见三个男生议论陈逐。
一个说:“眼睛长头顶上,牛得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书呆子。”
另一个:“就是!装X。”
还一个:“让他装呗。反正牛上天,不也没爸没妈吗?咱们就当可怜可怜孤儿,做好事咯。”
三个男生放肆地笑起来。
林孟随气炸了,想过去要他们好看,一扭头,就见陈逐拿着一摞回执单,安安静静站在楼梯口,神色淡然。
她想和他说些什么,而男生仍是没有看她,拿着东西下楼了。
那次之后,林孟随就开始悄悄往陈逐书桌里塞柠檬软糖。
她非常小心,每次都是趁着课间操,大家不在教室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
她并非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她巴不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只是如果他看见她会尴尬,怎么办?又或者看到她想起那天男生们的话,会伤心,又怎么办?她不想他伤心,只想他开心。
柠檬软糖断断续续送了快两个月。
后来,陈逐问她这件事的时候,她死不承认,偏偏说谎打嗝儿的破毛病马上就犯,给她卖得彻底。
陈逐问她为什么?
她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让你吃点甜的,心情好一点……
林孟随往嘴里塞了块儿柠檬软糖。
她大摇大摆地进到厨房视察,见陈厨子工作认真,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赏他一个柠檬味的亲亲。
陈逐护着她,怕她又被烫,让她站到一边。
林孟随不乐意也得和冰箱排排站,闲着无聊,她说:“我今天见到李律师了。”
陈逐在切菜,没应声。
“我觉得李律师应该有很多追求者。”林孟随平心而论,“她就没一个看上的吗?”
陈逐淡声道:“有你追求者多吗?”
林孟随瞪他:“你少岔开话题。怎么?我一提李律师,你心虚啊?”
陈逐:“……”
林孟随挑眉:“你跟我说实话,李律师这么多年对你痴心不改的,你就一点感动没有?一点心思没动过?”
陈逐两字作答:“没有。”
这时候的他真的好冷情,就跟一块无论如何都不会融化的坚冰一般,林孟随有点同情李以恩了。
不过,在她同情其他女性同胞的同时,自己又可以高枕无忧。
这可真是个无法显摆的嘚瑟了。
林孟随踱到陈逐身边,杵杵他,说:“我提前和你讲好啊,你以后不要再这么招蜂引蝶下去了。虽然你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伤害的女孩太多,也是罪孽。”
陈逐:“……”
“人情债啊,是最难还的。它会以各种出其不意的方式让你付出代价。”
陈逐被这番逻辑打败,都不知道该怎么自证。
喂她一块儿胡萝卜,她说他以后不要不检点;再喂一块儿黄瓜,她吃着东西也要告诫他注意言行;最后,直接堵住。
等人老实了,陈逐舔舔唇:“还说吗?”
林孟随捂着嘴,脸上火烧似的,溜了溜了。
今天开饭的时间不早不晚,还是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林孟随吃得有些撑,陈逐让她去空中庭院散散步,她嫌冷,就在客厅里转悠。
等陈逐收拾好厨房,两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用陈逐问,林孟随就主动汇报了这一天的工作心得,陈逐适时应和两句,两人谁也没提今晚留不留宿的事。
林孟随想,或许之前是她又污秽了,毕竟面对陈逐,她时常污秽。人家就是邀请她来吃个饭,是她想入非非。更何况,真要是过夜,她也什么东西都没带。
这么一想,林孟随也懒得纠结。
她看时间差不多,想去趟卫生间就让陈逐送她回家。
陈逐和她一起起身,说他也去卫生间,叫她用主卧的,她“哦”了一声,乖乖去了。
林孟随打开灯进去,转身关门时,瞥到洗手台一整排圆的方的、高的矮的、大大小小的瓶子。
一时恍惚,她以为进的是她自己家的卫生间。
这些全是她的日常护肤品,包括沐浴露、身体乳、洗头水、发膜,应有尽有,可是……她又看到置物架上的毛巾,一条蓝色,还有一条粉色。
她有点蒙,这时又听身后传来动静——陈逐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她。
男人问:“还有缺的吗?”
林孟随:“你怎么知道我用什么?”
陈逐说:“见过一次,记住了。”
林孟随:“……”
原来是他从新西兰回来那天,她把他带回家,他借用她卫生间,然后——
“好啊。”林孟随鼓着脸,“你那时候就对我心怀不轨!”
亏她说得出口这四个字。
陈逐不辩驳,只说:“缺什么告诉我,我再买。”
林孟随红着脸嘀咕:“那、那我今天没带睡衣啊……还有,我明天总不能穿一样的衣服去上班。”
这是陈逐的盲区了,原来女孩子每天不能穿一样的衣服?
他皱皱眉,想了一个办法:可以在去台里前,先送她回家换一身,至于睡衣……
“我这里有很多新的衬衣,你挑一件?”
林孟随没说话,只看了陈逐一眼。
陈逐扯了扯领口走进卫生间,站到女孩面前,他抬起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然后轻缓地从她的肩头沿着她的手臂慢慢下滑,直至抚摸到她的双手。
将两只手捧在手心里揉了揉,陈逐还是目不转睛地紧紧注视着她,然后低下头,吻那纤细的指尖。
“行吗?”他问。
林孟随被他这一吻弄得魂儿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再望向他那双眼眸,脑袋里又一阵阵发昏,还没怎么样,便连人带心自觉软了下去。
陈逐笑笑,将她抱起,进了浴室——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墨镜]
第53章
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林孟随算是深有体会了。
一时没能经受住诱惑的代价就是隔天她根本起不来床, 太累了,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又酸又乏。
陈逐尝试用各种办法叫醒她, 哄人的、强硬的、吓唬的,她只想拿枕头砸他, 让他还自己一个清净。
最后, 陈逐叹口气说只能请假了,林孟随醒了。
因为这种事请假, 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工作?
见人终于动了, 陈逐赶紧给大小姐穿衣洗漱, 然后带上他早起做的火腿三明治以及热牛奶, 牵着迷迷糊糊的女孩,匆匆去了车库。
一路上, 林孟随没给陈逐一个好脸色,陈逐受着。
比较幸运的是路上没怎么堵车,所以等到电视台车场的时候,时间还有富裕。
林孟随小口小口地把牛奶喝完, 她嗓子有些哑了, 这会儿喝牛奶去润, 也不大见好转。
她又去瞪罪魁祸首, 后者正在看她喝牛奶,模样是那么神清气爽, 清冷矜贵。
林孟随感叹: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
陈逐垂眸:“抱歉。”
“现在知道道歉了?”她哼道, “昨天呢?”
陈逐去握林孟随的手,林孟随不肯,他去够、去追,直到握在手里, 捏了捏。
林孟随心里的气又很没出息地消了大半。
其实她也并没有多么生气,毕竟她是享受的那一方。不过是初涉这些事就这么疯狂激烈,她再不矜持,也会害羞害羞。
另外就是时间紧迫,她没有回家换衣服,而她脖子上……
林孟随打开小镜子查看,她穿的是中领羊绒衫,可以遮住一点。但问题是吻痕主要集中在后面,她不知道她颈后有没有很明显的痕迹?她转过身,让陈逐给她看看。
女孩随意扎着低马尾,乌黑的秀发自然垂坠,半遮不遮地挡住了大半后颈。
浅蓝色的衣服衬得她皮肤又白皙了一个度,陈逐有些怀疑她家是不是白种人的基因?而在这样无暇的洁白中,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点点红印,就越发显眼。
陈逐忍不住伸手去摸女孩的头发。
林孟随动了下:“干什么呢?我让你看看……”
话没说完,陈逐探身过来,在她的侧颈落下轻柔一吻,紧接着,他取下她的发圈,头发瞬间披散开来。
“这样就看不见了。”陈逐说。
还真是的。
林孟随也是累傻了,她笑笑,又补补妆,准备下车。
陈逐这时说:“奶奶下周回来。”
林孟随一愣:“不是三月中旬吗?怎么提前了?”
陈逐没答,林孟随看着他,在他的沉默中,慢慢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我见完了奶奶,好让你见我爸妈啊。
她忍着笑意,揪住陈逐耳朵用力扯了下:“不孝子孙。”
陈逐辩解:“奶奶想回来。”
林孟随还想揶揄他几句,转而一想,又说:“那我这回岂不是又给你背锅了?是你想让奶奶提前回来,可用的理由是我,是不是?”
陈逐轻哂:“又想要补偿?”
“你说呢?”
“要哪种?”他打量她,眼神又要变成林孟随不熟悉的样子,“都可以。”
林孟随心尖一麻,险些再上头,她赶紧别过脸,说:“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诶?我想到了。”
陈逐:“什么?”
“你还没说过你喜欢我呢。”
从学生时代交往开始,都是林孟随主动,林孟随表白。诚然,她并不认为女孩子先说爱就不好,人有表达喜欢的权利,不管男女。喜欢一个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尽管如此,女孩子骨子里爱甜言蜜语的天性也还在。虽说甜言蜜语也没什么实质作用,但好歹提供情绪价值啊。
无奈陈逐在这方面跟个哑巴似的,一个字憋不出来。
“快,和我说你喜欢我。”林孟随抓着男人的手摇晃,“说你最喜欢我,只我喜欢我。”
陈逐失笑:“林孟随,你怎么就……”
“我知道,不矜持。”她替他说了,“昨晚你没完没了时,我也没见你矜持啊,咱俩半斤八两。你赶紧说!我得工作去了。”
陈逐看着她,眼神似有一瞬飘忽,目光柔和清澈,仿佛一眼看到了过去的什么,他默默了会儿,反握住揪着他的手,唇边含着浅笑:“你自己没听见,还来怪我。”
林孟随懵了一下:“没听见?你什么时候说的?”
男人不答。
“昨天?”
还是不答。
“你这人怎么……”
他提醒她要迟到了。
林孟随气得拧他,然而再气,她是真得走了。
临别前,她飞速想到既然奶奶快回来了,那在此之前,也带陈逐去见见姐姐吧。
“周末要是不忙,跟我去一个地方。”她说。
陈逐问是之前她提过的地方吗?她点头。又问是什么样的场合?是否需要他穿正装?
林孟随笑笑:“不用特别正式。你平时的打扮够了。”
“要见对你很重要的人?”
“嗯。”
陈逐明白了,林孟随又说:“她一定很高兴见到你。”
——早在七年前,姐姐就期待着见一见妹妹心爱的男孩。
从车上下来,林孟随和陈逐挥手道别。
她手里拿着她的早餐垃圾,快步往大门方向走。路过垃圾桶时,恰好有位拾荒的阿姨,她便把她的空牛奶瓶搁在垃圾桶上,方便阿姨收走。
进到电视台大楼,几位同事也在等电梯,看到林孟随来了,大家纷纷问候早安。
任思阳站在其中,看了林孟随一眼,似笑非笑。
林孟随莫名其妙,未做理会,随着人流跟大家一起进入电梯。
电梯里静悄悄的,除了人喘气儿的声音,就是机器运行的声音,所以任思阳一开口,特别吸睛,所有人注意力顿时集中到他身上去。
任思阳无非闲聊,说他上周采访了一个女性创业者,很牛,年纪轻轻,在事业上已经有一定知名度,目前正在打造个人品牌,非常符合现在人们对独立女性的定位。
听到这里,有同事笑道:“难得见任哥这么欣赏一个人。”
任思阳叹口气也说是啊,目光有意无意带过林孟随,又说:“可等我采访完才知道,什么独立女性?大女主的?不过是找了个有钱的男的当靠山。还是靠……”他指指自己的脸,笑容暧昧,“上位的。”
众人闻言,也跟着含糊地笑了笑,林孟随只觉索然无味。
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性做出点成绩来,总是要被人指摘是仗着美貌获取的资源,她们不是靠男人,就是骗男人,好像男人无所不能,天上地下数他们最厉害似的。
就不能是女人自己厉害吗?
妥妥的偏见。
电梯到,大家鱼贯而出。
林孟随出去时,任思阳凑到她身边来,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对林孟随说:“小林,刚才我说的这些,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孟随躲开半步,微笑道:“我觉得您可以再深度采访一下,太表面的东西会让观众们觉得肤浅。”
任思阳盯着林孟随,林孟随坦然点点头,走出去,没听到后面还有一句话——
“看你得意到什么时候。”
中午,苏小优趁林孟随午休的时间过来找她谈事。
自林孟随从荷城回来,两人还没碰过面,几天时间,苏小优瘦了一圈,想来是家里的事让她劳心劳力。
“我爸这次挺争气的,一直着急上火,但心脏没出毛病。”苏小优说,“倒是我堂姐,孩子没了,我婶儿醒了后手脚也不利落了,人天天哭。”
林孟随问:“你堂姐夫呢?”
苏小优冷笑:“忙。比大领导们还忙。就去了一次医院,转悠一圈就走了。你说我姐当初是不是脑子叫驴踢了,她爱这个男人什么呢?”
林孟随分析这两人在结婚前估计就有隐患,但堂姐为爱选择掩耳盗铃,男方呢,又粉饰太平,所以等到婚后矛盾就集中爆发了。
苏小优觉得有道理,叹了口气:“所以两个人相处一定得矛盾都化解掉了再往前走,不然心里存着疙瘩,早晚出事。”
林孟随深以为意。
从前,她也是心里带着问题和陈逐交往。她以为她可以独自消化掉,可感情这种事真的得靠两个人携手面对,否则彼此产生认知偏差,看事情就会蒙上一层纱,叫人雾里看花,心头惴惴不安。
好在,现在都好了。
苏小优也看出林孟随的好气色和好心情。
荷城那次,陈逐给苏小优打电话问林孟随的去向,虽然态度礼貌,但语气里不免带着严肃的压迫感。苏小优一直担心因为这趟荷城之行给人家小情侣惹出了麻烦,如今一看,什么事没有。
“是没有了。”林孟随一脸甜蜜和轻松,“我们这次彻底好了。”
苏小优猥琐地笑笑,不正经了几句,还说再过过是不是连喜酒都能喝上了?
林孟随说哪有这么快啊?不过苏小优这么随口一提,她忽而发现婚姻这种于她而言如此遥远的事,若对象是陈逐,她会很期待。
聊完个人,林孟随和苏小优谈起工作来。
苏小优这段时间免不了为家里的事分心,林孟随劝她别急,况且林孟随手里的项目也还没结束,等项目完成,她就递辞呈,然后专心创业。
“行。”苏小优举起杯,“那咱俩就先给以前的事来个圆满收尾,然后迈向崭新目标!”
“嗯!”
吃完饭,林孟随和好友在餐厅分别,一人步伐轻快地走在小路上。
自从姐姐离开她,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状态了,神采奕奕、斗志满满,一切都在越来越好,她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构想,今后的人生在等着她大施拳脚。
而不等她飘飘然起来,一回台里,朱晓慧就把她拉到楼梯间,问她和云筑科技的老板是怎么一回事?
林孟随“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你!”朱晓慧指她,“和云筑的陈总,你俩……”
林孟随眨眨眼。
朱晓慧:“现在台里都在传你借工作之便勾搭上了陈总。哎呦!那话难听的啊……我也不给你复述了。是不是误会?”
林孟随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不是误会。他是我男朋友,有什么问题?”
可惜,没人信林孟随和陈逐是正经恋爱。
毕竟这种事对女记者或女主持人来说,不是稀罕事。
一时之间,大家都觉得林孟随平时立自强独立人设,看着不像是靠脸的类型,结果不过如是。
林孟随懒得解释,更不屑解释,就是苦了离离和老蔡。
好多人找他们打听,问林孟随和陈逐到哪一步了?林孟随是不是早就勾.引陈逐了?这次的项目是不是就靠那啥得来的?
离离和老蔡一致对外:自由恋爱,关你屁事。
林孟随感动,别人怎么议论她没关系,但对离离和老蔡,她起码要给伙伴一个说明。
等过了两天,林孟随找到离离和老蔡,谁想这两人都是一副“我们早就知道”的样子。
“小林姐,我还替你打过两次掩护呢。”离离竖起两根手指,“你和陈总去楼梯间,有同事想过去抽烟,都是我拦着的。”
林孟随:“……”
老蔡搓搓脖子,牙酸道:“不是我说,陈总那眼睛没事就往你身上盯,谁看不出来啊?”
林孟随:“……”
原来她以为的谍战片在人家那里是喜剧片。
离离嘻嘻笑:“不,是爱情片。姐,你和陈总好配哦。”
林孟随也笑了,很快释然:“谢谢你们这么尊重我,也信任我。今天中午,我请客,让陈总买单。”
“陈总中午还要来找你吃饭啊?”离离捂着脸,“你们感情真好。”
午休时间,三人小组从电视台大楼出来。
林孟随让他们别客气,想吃什么就说,离离和老蔡也不整那些假客套,在后面商量怎么吃陈总一顿大的。
他们来到车场,林孟随没在老地方看见车,正纳闷,电话就来了。
陈逐说:“来前面的路口。”
今天车位全满,陈逐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车位,刚停好,现在正往电视台走。
于是,林孟随他们步行一小段路,在十字路口看到了陈逐。
林孟随和陈逐隔着一条人行横道,红灯还有四十多秒结束。
两人对望,林孟随碍着离离和老蔡,不敢有大动作,就冲陈逐来了一个小小的wink。
陈逐看到,低下头笑了笑,再抬起时,对着对面的女孩轻轻抿了下唇。
林孟随脸上微红,看了眼红灯,还有不到二十秒。
很奇怪,仅仅二十秒而已,那人又近在咫尺,她却仿佛一秒等不了,只想快快到他身边。
陈逐也在看指示灯,看了三四次。
还有五秒时,他见路上并没有车辆来往,想提前过去,这时就见一个女人,胳膊上挽着装满瓶子的塑料袋,直直朝着林孟随走去。
那一刹那,一股莫名的寒意从陈逐脚底直蹿头顶,他当即跑了起来,喊了一声:“西西!”
林孟随没来得及看陈逐一眼,只觉腹部一凉,然后讷讷地低头去瞧,一把刀插在她体内。
下一秒,刀又被人猛地抽出去,女人满脸狰狞,咬牙切齿:“唐若意!你下去陪我儿子吧!”
女人还要再补一刀,离离和老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两人一齐推开了女人。
林孟随倒下去,倒在陈逐怀里。
不远处,离离和老蔡警惕着女人的再次袭击,可那女人似乎又放弃了攻击,她痴痴地笑,说什么妈妈来了、妈妈陪你来了,然后把刀子捅向自己。
离离尖叫,行人也尖叫,马路上乱作一团。
慌乱之中,陈逐一只手颤抖地按着林孟随的伤口,一只手掏出手机,他点了好几次屏幕才拨出去号码,他和医护人员说他爱人腹部中刀,流了很多血,他需要帮助,地点是在电视台的某条路上。
医护人员说他们马上就到,让陈逐将患者放平,尽可能用衣物之类的帮患者止血。
陈逐小心翼翼地放下林孟随随,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去止血,而鲜血很快洇湿他的衣服,他怔怔地看着,冷静到不可思议,问对方他还能做什么?
医生顿了顿:等我们。
他咬着牙:请你们快一些,快一些。
说罢,陈逐扔开手机,跪在林孟随身边俯身看着她,她脸色白得像纸,却冲他笑。
“陈逐……”
“我在。”
林孟随抬了抬胳膊,陈逐立刻腾出一只手去握住她,然后听见她说:“你哭了。”
陈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想说没事,结果又听:“怎么……怎么有人连哭都这么好看啊?”
她笑得弯起了眼:“陈逐,你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陈逐摇头,还在按着她的伤口,让她别说话,他告诉她:“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男人泪流不止。
林孟随从没见过他这样,像个无助又绝望的孩子,她好想抱抱他,哄哄他。
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作者有话说:陈总今日就不发红包了……
第54章
林孟随被推进了手术室。
谢嘉昀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 他惊惧未定,想问问陈逐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眼见好友浑身染血,人跟失了魂魄一般, 只剩下一个空壳,定定立在手术门室前, 那双眼睛也仿佛被血色浸泡住了, 他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很快,林正声和孟昭也到了, 跟他们前后脚的, 还有从另一方向而来的医院院长。
林正声大步向前, 一把握住昔日学长的手, 那张总是挂着中年男人幸福笑容的脸一下苍老下去,他说不出话。
院长说:“正声, 孩子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创口面积不大,伤的也没有很深。但是——”
林正声闭上眼,身体摇晃了一下。
见状,孟昭扶住丈夫, 等院长后面的话。
院长长吁了口气, 如实相告:“但是刺中的部位离肝脏很近, 导致大面积出血。情况还是……”院长不忍说下去, 转而道,“主刀的是林老当年的得意门生。正声, 你认识的。现在院里肝胆外科的一把刀, 孩子不会有事的。我们会拼尽全力!”
说罢,院长也赶紧进了手术室。
林正声和孟昭原地站了会儿,然后相互搀扶,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们的手紧紧交握着,却怎么都止不住各自的颤抖。
谢嘉昀见此一幕,心中不是滋味,和陈逐说去看看两位长辈吧。
陈逐好半晌才仿若回神。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院长刚才的那几句话,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眼前又是一黑。
“陈逐!”谢嘉昀吓了一跳,“我去叫医生。”
陈逐说“不”,第一声没发出来,第二声很微弱,第三声,他睁开通红的眼,低声道:“我哪里都不去。”
陈逐把胳膊从谢嘉昀手中抽出来,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停住,而后机械麻木地转过头看向林正声和孟昭。
他一步一步走到二位长辈面前,每一步都好像有千斤重,他数次回头,生怕离那扇门远了一点,就是离她远了一点。
站在长辈面前,陈逐声音发涩:“叔叔,阿姨。”
林正声和孟昭看了眼年轻人,不用多介绍,他们也能猜出对方和女儿是什么关系。
孟昭点了点头,说:“坐吧。”
陈逐谢谢阿姨,尽到礼数,又一步步回到手术室门前,再没动过一步。
手术期间,林孟随紧急输血一次,病危通知下了三次。
第一次,是林正声签的字;第二次,这个如山的男人捂住眼睛,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妻子签的;第三次,孟昭倒在林正声怀里,无声落泪,字是陈逐签的。
护士当时看了看患者的父母,有点不确定,询问陈逐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陈逐接过笔,微微发抖的手尚不影响写字,说:“我是她爱人。”
时间从正午走到黄昏,医院走廊上刺目的灯光始终如一。
离离和老蔡协助警方录完口供也赶到医院,两人到现在都还不太能接受发生的事,离离一直哭,也不敢问小林姐怎么样。
季维和林正声的秘书是一道来的,还有两位警察同志跟着。
警察同志告诉他们,行凶者的身份已经确定:池丽娟,女,五十四岁,荷城人。
池丽娟在老家荷城靠拾荒为生,前段时间忽然多次换乘客运大巴来到了北城,住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里,之后在北城电视台附近拾荒。
根据调查,池丽娟患有精神病,经常认错人,或者间歇性情绪暴躁。
换句话说,这次的事大概率就是意外。
可林正声和孟昭听后却是不住地摇头,孟昭更是泪水汹涌,林正声拍着妻子的背,几度哽咽。
池丽娟是纪临的母亲。
林正声的秘书请警察同志到一边说明情况,季维来到陈逐身边,看老板身上全是干涸的血,那血腥味这会儿都叫人闻着胆寒,他说他取几件干净衣服来?
陈逐无动于衷。
谢嘉昀说取吧,先备着,季维便着手去忙。
人刚要走,陈逐忽然又有了点反应,说:“那个人说了一个名字。”
谢嘉昀问:“什么?”
“唐若意。”陈逐喃喃道,“那人把西西认成了唐若意。”
谢嘉昀不认识:“唐若意是谁?”
陈逐转头看向林正声和孟昭,恰好孟昭也在看他,孟昭见他应该是知道唐若意是谁,点点头,说:“你叫陈逐?”
陈逐:“是,阿姨。”
孟昭擦擦眼泪,调整了下情绪,继续道:“我知道你。西西患上失语症的时候,你的名字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
林孟随感觉自己坠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
她变得很轻,轻得可以飘向天空,飘到遥远的过去,她仿佛乘上了时光穿梭机,回顾了她这二十五年的人生。
小时候她顽皮好动,妈妈多次教育,她屡次不改。每当妈妈真要动气时,她就会跑到爸爸身后。爸爸一把抱起她,笑着说:“西西就是贪玩,没事。”
妈妈说:“你就惯着她吧。”
她冲妈妈扮鬼脸,扮完之后又挣开爸爸的怀抱,跑到妈妈身边,甜甜地叫她。叫到妈妈笑了为止,然后她就可以得到妈妈的亲吻。
后来慢慢长大,她过于活泼的性子也没有改变,反倒更加无法无天。十来岁,就敢揣着压岁钱从家里翻墙出去,然后倒了三趟车,到城市的另一头给姐姐过生日。
小姨孟映吓坏了,又心疼,牵着她进屋,说要找她妈妈告状。可末了,妈妈要是批评她一句,小姨第一个不干。
她的童年时代和少女时代那样无忧无虑,也可能就是太过美好了,命运便开始想尽办法搓磨她。
姐姐下葬后,她察觉到她丧失了使自己高兴快乐的能力。
她终日像个幽魂,在家里飘来荡去,妈妈叫她出门走走,她不肯。最想做的事,就是多陪陪小姨。
而没过多久,小姨也去世了。
她陪着爸妈忙小姨的后事,有一天,一觉醒来,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爸爸妈妈很着急,带着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病症,究其根源,在心。
她休学了一年,爸妈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陪她养病。她并不想爸妈为她着急担心,可她也是真的说不出来话,并且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情绪稍微波动,双手就会止不住地颤抖。
小裴哥给她介绍了Dawson医生,医生人很好,和蔼地陪她聊天。她知道,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救她,但她就是给不出外界反应。
仅有的较为剧烈的一次回应,是爸妈带她出去旅游散心,他们来到了有名的帝国大厦。
站在高处,她平静地俯瞰下面,车子、人、各种各样的事物全部变成一个个小点点,她在想,跳下去的感觉是什么样呢?会不会就像飞起来了一样?
她发誓她只是想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在付诸行动。
妈妈看到的时候,人差点瘫软在地,哭出了声来。
在她心里,妈妈是最厉害的女强人,那是她头一次见妈妈哭成这样。
也是从那天起,她开始恐高。
后来,她吃药、接受心理辅导、物理治疗,尝试了许多种方法,都没有效果。
又有一天,他们一家三口驱车来唐人街这边,她无意中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用粗大的毛笔蘸着桶里的水,在地上写字。
这场景在国内的一些广场上,屡见不鲜,国外却是少有。
她不知不觉被吸引,走到爷爷身边,蹲下看爷爷写字。
爷爷看见她,夸赞好漂亮的小姑娘,还是我们东方的女孩美,又问她来自哪里?她说不出来。
爷爷不计较她的没礼貌,招招手,让她到近处看他写的字如何?
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诗词,好多已经干了,消失无踪,但她仍是认出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当晚回家后,她翻出压箱底的宣纸,在白板上写到:爸,我想要笔墨纸砚。
爸爸立刻为她买齐,她便没日没夜地练字,饭都顾不得吃。在练字的过程中,她的心得到久违的宁静。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许久。
某日清晨,她在书房练字,妈妈端着热牛奶过来了。
妈妈抚摸着她的头,笑着看着她,又去看她写的字,说:“写得越来越好了。”
她也笑,给妈妈展示她新写的“比翼双飞”,妈妈赞赏,又说:“西西,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会写毛笔字。是谁教给你的?”
妈妈没想得到回应,这么久了,她和丈夫已经习惯,又或者说他们已经做好接受女儿一辈子不开口的准备。不管女儿如何,他们都爱她,都会保护她。
可就在她要离开不再打扰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细柔的声音在对她说:“陈逐。”
“主任,患者的心率在稳定恢复中,血压也上来了……”
“继续关注。”
陈逐。
在林孟随这一趟时空旅行中,他居然是最后一个登场的,林孟随挺诧异。
更叫她诧异的,她以为回顾她和陈逐的过往肯定是许许多多的甜蜜碎片拼接在一起,结果画面却是他俩第一次吵架。
就在陈逐十七岁生日那天。
为了给陈逐过生日,她想了好久要送什么礼物,又想了好久当天该怎么庆祝,等她好不容易想出来了,她马不停蹄做准备。
她去北城的游乐园踩了三次点。
每次去,她背着书包,包里是笔记本和照相机,她把能制造惊喜的点一一记录下来。最重要的,是要确定欣赏位置。
她“收买”了园区里负责摩天轮运转的管理员,求人家务必提前通知她来排队,管理员说你们小姑娘真是爱浪漫,在哪儿看还不都一样?
她说:“不一样!要看就看最好的,我得让他记住一辈子。”
管理员被逗笑,也被小姑娘的纯真打动,决定为她以及她的男孩“违规”一次。
林孟随满怀期待,可等到生日的那一天,俩人从见面起,气氛就不对。
陈逐觉得乐园门票太贵,不在他的承受范围内,而女孩说她请客,更是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他不想去,可看到她弯弯的笑眼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是以只能矛盾地来了游乐园。
进入园区后,林孟随把行程安排的井井有条,这令陈逐惊讶。
她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三分钟热度都是多的,这次怎么会这么细心周到?
林孟随还就让陈逐刮目相看了。
她背着一个超大的双肩包,陈逐说给她背,她也不让。到了中午,他们找了一片安静的草地,她从包里一会儿掏出桌布、一会儿掏出饮料、一会儿掏出三明治……书包成了百宝袋。
压轴的,是林大小姐仅拿得出手的柠檬酱甜甜圈。
陈逐问:“这么多东西,不沉?”
林孟随:“不沉啊。你快过来,一会儿这片草地人就多了。”
他们在园区一直玩到傍晚,坐了许多惊险刺激的项目。
日落时分,林孟随接到一条短信,然后就拉着陈逐往摩天轮那边跑。
在摩天轮排队的人数夸张到叫人大跌眼镜,陈逐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在这时候过来乘坐?就听有个女孩和她男朋友说——
“不知道咱们赶不赶得上?在摩天轮上看烟花秀是最好的。”
陈逐恍然,又觉得没必要。
他想和林孟随说还是不要浪费这个工夫,走吧,可林孟随跃跃欲试,他就还是和她一起排队。
排队通道里十分拥挤,所有人像是被困在“回”字迷宫里,站成了一堆。
和林孟随隔着一个排队栏杆的男生几次偷看林孟随,队伍前进时,他总故意往后拖,和林孟随着保持平行。他的手几次划过栏杆想摸林孟随,都没得逞。
许是等得心痒难耐了,在队伍又一次前行时,男生大着胆子把手伸出来,摸了林孟随的腿。
林孟随当时一心祈祷她和陈逐能排上好位置,反射弧慢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她还没急,陈逐先抓住男生手腕往后一拧。
男生惨叫一声,质问干什么?
陈逐冷冷地看着男生,男生心虚,不敢嚷嚷,但又架不住男人的劣根性,嘟囔:“摸一把怎么了?又少不了一块儿肉。”
陈逐挥拳就要打过去,林孟随拦住他,说算了。
陈逐不可置信:“算了?”
“算了吧。”林孟随想着坐摩天轮重要,她就当被癞蛤蟆给碰了一下,“我们不和他计较。”
那时的陈逐到底年轻,想事情片面又直接,他没顾虑到女孩家的面子,质问林孟随:“一个陌生男人占你便宜你都无所谓?”
林孟随心里原本是很膈应的,也是委屈的,只是想着不能因为一个臭苍蝇毁了陈逐的生日,她就忍了。可一听陈逐这么说,她顿时觉得无比羞耻,一时没控制好脾气,吼了句你懂什么?就跑走了。
可想而知,摩天轮的最佳位置泡汤了。
林孟随被气哭,陈逐跟在她身边也不说安慰一句。
她觉得这人简直没有心,她不指望他能接受自己的好意,可他也不能对她漠不关心吧?
她生气说自己以后再不干这些无聊事了,陈逐默默听着,还是不言不语。
林孟随一刻也不想和他待着,掉头走人,一个没留神,差点从拱桥的台阶上摔下去,幸亏陈逐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然后,他就没再撒手。
来来往往的游客看到一对小年轻旁若无人地拥抱,有的笑笑,有的不以为意,还有的皱眉嫌恶,林孟随叫陈逐放开她,陈逐升级了他不言不语的哑巴精神,变成了一动不动。
林孟随又要急,陈逐才终于开了他的金口:“很久没人给我过生日了。”
林孟随一愣。
自从父母去世,陈逐的生活里除了好好读书学习,就是节约或者挣钱,奶奶倒是记着他的生日,但家里经济条件有限,长辈也只是给他做一碗长寿面略微表示。
从没有人这样费尽心思为他谋划一场生日,他不适应,也羞于接受。
其实,林孟随随便送他一支笔、一个本子,就很好了,可她偏偏真诚到底,让他既无法自控地沉迷其中,又为着这样的“好”而心有不安。
林孟随说:“怎么可能就送个笔?送个本?你好意思收,我还不好意思送呢。”
只是猜中陈逐的喜爱实在是个难题。这家伙平时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图书馆,就一个行为:看书。其他的,充其量就是打打球、跑跑步。他连吃东西都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食堂里的饭菜再难吃,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吃干净。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林孟随在男生肩膀上蹭蹭眼角,“我要是问你喜欢什么,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
陈逐没接话。
她继续说:“所以我就想送你我认为最好的,我最喜欢的。”
“你喜欢烟花?”
“对啊,多漂亮,五彩斑斓的,跟童话世界一样。”
女孩话音一落,就听“砰”的一声,夜空中炸开一朵金色的烟花,随即又是一连串的烟花升空。
今晚的烟花秀开始了。
林孟随拉着陈逐到桥边,兴奋地给他指,说:“这里看也还可以诶。你瞧!粉色的!”
各色的光划过女孩娇俏青涩的面庞,她的眼神明亮,眼里像是含着一颗小星星。
路过的行人也大多驻足观赏,每次有新的花样出现,人群里都会发出喝彩。
确实,烟花绚丽热烈,没人会不喜欢。
可陈逐看到的只有他身边的这个人。
当最精彩的华彩在夜空中尽情绽放时,当所有人为之欢呼雀跃时,陈逐说了一句话。
“我喜欢你,林孟随。”
——你就是我唯一的喜欢。
第55章
林孟随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林正声和医院的关系不必说, 院方安排的是单人监护室,室内有个小隔间,隔间上半部分是一面玻璃, 家属不能进去探视,但可以透过玻璃看望。
陈逐就在狭窄的隔间里守着, 寸步不离, 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都不肯。
谢嘉昀软话硬话都说了, 没用。陈逐也不吃东西, 人跟个机器人似的, 就知道看躺在病床上的林孟随。谢嘉昀怀疑他晚上也不会去睡觉。
等到第二天, 进来的护士和医生闻到陈逐身上的异味忍不住皱眉,连孟昭都说让陈逐去整理一下, 陈逐还是充耳不闻。
直到晚上,陈逐的奶奶来了。
张素青一得知消息,当即订了最快回国的机票,一刻没歇。
看到奶奶时, 陈逐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垂下头, 沉默许久, 而后一只手捂住眼睛,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头, 整个人无声虚弱地颤抖着。
“小逐。”张素青上前抱住陈逐, “好孩子,没事了。西西一定会渡过去的,一定会的。”
说罢,陈逐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断了, 人昏过去,迷迷糊糊之际,被医生强行拖走输了半瓶葡萄糖。
醒来之后,陈逐又去守着林孟随。
谢嘉昀忍无可忍,要压着陈逐去清理,陈逐强硬反抗。谢嘉昀真没招儿了,气得随口瞎来了一句:“你照照镜子去!丑死了!人家护士看了你都害怕!”
此言一出,效果神奇,陈逐居然同意了。
二人来到医院外的快捷酒店,陈逐迅速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赶回医院。
熬了三天。
这七十二个小时对陈逐来说,比七十二年还要漫长。
说不尽的恐慌和担忧,杂糅着希冀祈求,一颗心就跟在油锅上反复烹炸一般。他想,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三次至暗时刻。
这样的时刻如果再让他经历一次,他恐怕会就此沉陷,无法战胜。
林孟随转到普通病房。
医生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接下来只要人醒过来,慢慢调养就是。
所有人舒了半口气。
林孟随的领导——电视台主任和工会同事,来看望过一次。当时林正声和孟昭都不在,陈逐让二位长辈回去休息了。领导是陈逐接待的。
主任看陈逐的态度和行为,确定了台里的八卦,只不过和传的不太一样,这看起来更像是云筑科技的老板离不开小林。
主任说了些场面话,工会也送上慰问水果和鲜花,没待多久就走了。
之后,苏小优也来了。
所有人里,属苏小优最自责。她后悔让林孟随陪她去荷城,没有这趟,就不会撞上神经病,也就没这一劫了。
提到池丽娟,陈逐主张依法处置。
尽管他了解完所有事后,知道池丽娟也是不幸的,唐家和纪家的恩怨是本理不清的旧账,判定不了到底谁对谁错,谁又更惨。但不管如何,这些都和林孟随不相干。
精神病不是免死金牌,池丽娟完全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杀人报复,不能放过。
林正声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那句话,这是一本旧账、烂账。池丽娟如此,都是以前种下的果。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有孟映、唐若意、唐致礼、纪临……有许多人。只是最后还了这笔账的,是林孟随。
“听陈逐的吧。”孟昭说,“咱们不欠纪家的,没道理让女儿承担。”
傍晚,张素青又来看望林孟随。
她吩咐家里的厨师做了营养餐也煲了汤,一并带过来,让林正声夫妇和陈逐好歹吃些。
林正声惭愧,这几天真是过得都糊涂了,六神无主,居然让长辈这么操心奔波。
张素青说:“这点事哪里谈得上奔波?只要西西快点醒过来,我也就踏实了。”
孟昭称张素青一声张奶奶,这两天,她听老人叫过几次女儿的小名,这会儿稍有闲暇,便问张奶奶是很早就见过西西了吗?
张素青侧头瞧了眼,套间的门关着,自家孙儿还在里面守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张素青轻轻一笑,说:“孩子上学那时,见过几次。”
第一次撞见,两个孩子在小区附近的公交站牌那里站着,各自低着头不说话,唯一显眼的,是男孩红透的耳垂,还有女孩羞粉的面颊。
她问孙儿这姑娘是谁?男孩子嘴硬不肯说。
后来又撞见一次,小姑娘倒笑着主动向她问候,还说——
“奶奶,您叫我西西就好。我是陈逐的同学。”
张素青活了大半辈子,自认有些识人的眼力,她当时就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机灵漂亮,大方得体,更关键的,是真诚。
而这世上千金易求,真情难得。
所以,张素青没有老古板地一定要两个孩子断绝来往,只是多次叮嘱孙儿,西西是女孩,男孩必须尊重女孩,爱护女孩,绝对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女孩的事情来。
陈逐说他知道。
“你们一家后面是不是去国外了?”张素青问,“还是西西去国外了?小逐没和我说。但是高三下学期后,我没再见过西西。”
闻言,林正声和孟昭对视一眼,心中各有异动,张素青也没追问。
当年,林孟随不告而别,在外人眼中,陈逐并没有多少变化。他继续上学、念书、等着高考,成绩一如既往地稳坐第一把交椅。
只有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陈逐变了,变得对外界更加缺乏关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变得眼里无光。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陈逐也长大了。
张素青对他的人生规划很放心,不会过多干涉,一切都由陈逐自己决定。能令张素青感到忧虑的,也就是陈逐的感情问题。
陈逐大二开始有了些积蓄,会定期飞英国。他没说他去英国干什么,但张素青能猜到,他是去找人。而每一次,他也都是无功而返。
博一那年,陈逐又一次一个人从海城回到北城。
家里做好了饭菜等他,他进了门叫了声奶奶,然后说自己没什么胃口,在飞机上吃过了,就回了房间。
张素青没有逼问,将饭菜预留出一部分,想着等他饿了,自然会出来吃。
老人大多有起夜的毛病,凌晨三点多,张素青从卫生间出来,发现门缝下面隐隐有光透出来,她打开门出去瞧瞧,发现陈逐一个人坐在厨房的地上,脚边歪七扭八的都是啤酒罐。
“小逐。”奶奶叫他。
陈逐过了几秒才有回应,他想站起来,但因四肢无力脑袋眩晕又颓废地倒了回去。
张素青过去蹲在孙儿身边,摸摸孙儿的脸,说:“怎么了?和奶奶说说。”
陈逐垂着眼,和许多时候一样,睫毛盖住心事。
张素青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忘不了西西?”
西西。
陈逐手指惊颤了两下,他依旧不想回答,可压抑沉寂在内心深处的感情为着这两个字喷涌而出,他根本控制不住。
“忘不了。”他声音沙哑,别过头,“永远都忘不了了。”
张素青握住孙儿的手,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陈逐忽然又说:“奶奶,我今天见到一个和她背影很像的人。”
那一刻,喜悦、期盼、忐忑,各种情绪堵在陈逐胸中,他拨开人群向那个背影跑去,待离得近了,又猛地止住脚步,不敢上前。
他不知道这是近乡情怯,还是害怕又一次面对失望和落空,复杂的感情像是拔河绳子的两端,拉扯着他。而就在他迟疑的这几秒钟,女孩身边来了一个男人,男人搂住女孩的肩膀,两人亲密无间,说说笑笑走了。
陈逐也看清了,那人不是她。
可那一秒却有莫名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几乎将他吞没。
陈逐摇摇头,语气无力:“我找不到她……怎么都找不到她。她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以前,陈逐只一个目标:找到林孟随。
可现在,他又怕找到她。
他怕找到她时,她身边已经站了另一个人,到那时候,她看着他,礼貌地笑笑,说一句不痛不痒的“好久不见”,从此,把他彻底归为过去,归为不再有交集的陌生人。
“奶奶,我该怎么办?”
陈逐问出这句话,让张素青一时恍惚。
上次孙儿这么问,还是他的妈妈离世后,他蜷缩在床上的一角,红着眼睛,问她:“奶奶,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妈妈,我想妈妈回来。”
那时,陈逐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张素青上前抱住孙儿,拍着他的背,告诉他:“继续找,然后面对。”
或许有一天,你找到了,但结果却不是你想要的;又或许在某个瞬间,你自己突然就放弃了,不再寻找;再或许,你永远都找不到她了。
可还或许,你找到了她,达成所愿。
“西西?西西?”
病房里传来声音,张素青他们立刻放下筷子进去。
孟昭请陈逐先让一让,她站到了床边,握住女儿的手,一声又一声唤着她,林正声也是如此。
林孟随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就是睁不开眼。
她憋着一口气,非要睁开不可,然后一个用力,她以为的很用力,实际只是动了动眼皮,她的眼球便被光线刺激得有些难受。
林孟随皱着眉,身边全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独独没有那个人的。
她心里更急了,终是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孟昭,她一下觉得安心了,像小时候一样,叫了一声:妈妈。
孟昭哭着应和,说妈妈在。再来是爸爸,林正声也说他在。
父母在,孩子就永远有安全感。
林孟随笑了笑,然后去寻那人,寻了一圈,孟昭会意,侧开身让位,露出站在她身后的陈逐。
两人望着彼此,短短五天没见,却好像是分开了好多好多年。
陈逐小心翼翼克制地握上林孟随的手,林孟随嘴唇动了两下,说什么,陈逐没听清,俯身靠近过去。
林孟随看着他的眉眼,看到他眼里的潮红,有些哽咽:“你瘦了。”
陈逐心头揪起,鼻腔喉咙里顿时充斥起的酸涩叫他无法开口,即便能开口,千言万语,似乎也无从说起。
他低头亲吻女孩额头,带着无限柔情与感恩——
作者有话说:陈总必须发波红包~
第56章
林孟随在医院住了十天, 准备出院。
林正声的意思是回家继续休养,家里有管家和厨师,照顾起来方便。但林孟随非要去疗养院, 还说自己找的是家五星级的,条件比家里好多了, 医护人员随时保驾护航。
林正声一听就不同意, 她那点小心思,当他们这些上岁数的人看不出来吗?一点女孩子家的矜持都没有。
林孟随不言语, 看了眼陈逐, 陈逐抿抿唇, 没有看她, 也没有看林正声和孟昭,更没说什么。
从病房出来, 老林气得不轻。
孟女士却说:“有什么可气?你女儿这是随了你。”
“随我什么?”老林瞪眼,“我多含蓄。”
孟女士看着丈夫不语。
当年,林正声同志就是靠着在孟女士面前不断孔雀开屏且狂刷存在感,才挤掉各大竞争对手, 抱得美人归的。
彼时还是小林的林正声曾说:“喜欢就要主动出手!”
想起年少轻狂, 老林老脸一红, 牵着妻子的手紧了几分, 嘀咕:“可西西是女孩子,也由着她性子来?”
孟女士说:“你女儿你不清楚?不由着她, 她翻墙也得出去。”
啊, 对了,那时林正声为了见孟昭一面,没少翻学校的墙。
孩子这是真真得她爸真传了。
老林:“……”
不过话说回来,孟女士觉得去疗养院也并无太大的问题。
医疗团队足够专业是首要的, 而且陈逐也是一个有分寸,成熟稳重的孩子,有他在,西西反而能收敛不少,听话不少。
再者,就是陈逐照顾西西也实在是细致至极。
这些日子,陈逐是怎么爱护女儿,疼惜女儿的,老林和孟女士全看在眼里。如女儿说的那般,他们确实非常满意陈逐。
只是想起唐若意和纪临的事,又不免还是有些忧虑。
老林叹口气,说:“我回头和陈逐谈谈吧。”
*
到了疗养院,林孟随就开始撒欢了。
陈逐陪着她,把电脑和文件搬到房间来,非必要不去公司。
有了大把时间可以黏着陈逐,林孟随都觉得她这一刀挨得值了。
她一时得意,就这么说了一下,换来陈逐一记冰凉严厉的眼风,她又缩缩脖子,做了一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疗养院的套间有个封闭小阳台,阳台上布置了榻榻米,坐在上面,可以欣赏窗外的花园湖景。
每天,陈逐在榻榻米的小茶几上办公,林孟随就转着圈儿地在榻榻米上躺来躺去,转来转去,转到最后,必定是枕到陈逐腿上去。
陈逐永远留根神经给林孟随。
不管处理多棘手的工作,又或是思考多艰涩的技术难点,他总是能知道林孟随的动态。
——林孟随,不许喝凉水。
——林孟随,不许脱了披肩。
——林孟随,不许吃零食。
……
前面几个就算了,后面一条,林孟随直接怒了:不能吃零食,干什么给她送零食!
陈逐淡淡瞥她一眼,她左顾右盼的,又不怒了。
这些零食,都是她暗示离离和苏小优给她带的,吃了这么久的清淡饮食,她嘴馋啊。
陈逐说:“你受伤的是腹部,饮食要格外注意。”
不要说零食,饭菜里盐多放了一点,他都不让林孟随吃。
林孟随嘴里没味道,难受得抓心挠肝,她蹭到陈逐身边,企图用撒娇耍赖的方式换取一点点零食,哪怕一口呢。
陈逐无视她。
她又耍横,再不济演苦肉计,和奶奶告状,同样无效。
林孟随要哭了,一头栽在陈逐腿上,痛斥:“你这个魔鬼!虐待女朋友,小心变回单身!”
陈逐打着字,觑她。
“看干什么?我说的是事实。”她梗着脖子,“都养这么久了,你看我精神多好?可以吃一点。”
“不行。”
“魔鬼!”
“……”
“哎呀,我想吃。”
“……”
“我嘴里空虚寂寞!我——唔!”
陈逐堵住了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本想浅尝辄止,可两人的唇瓣一贴合在一起,就都不受控了。
吮吸也好,舔舐也罢,总是不够,好像只有把口腔里的每一寸空间,嘴唇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占据描摹,才能稍稍止渴。
一个缠绵热吻,吻得对方都有喘。
分开时,陈逐舌尖轻轻勾了一下,问:“还空虚寂寞吗?”
林孟随红着脸,手揪住陈逐的衣服,湿润粉嫩的嘴巴啵了啵,软声道:“还有一点。”
陈逐将她的背往上托,她很自然搂住他脖子,在这片阳光中,他们将这个吻升温,直至炙热传遍全身。
这次之后,林孟随只要嘴馋了就去亲陈逐。
每次亲法不一,可能就是碰一下、啄一下,也可能是咬了一口再舔一舔。
陈逐大多时候都是淡定接受,但如果林孟随撩得太厉害,他也会忍不住把人捉回来深吻,可他一这样,她又会威胁他说自己是病号,惹得他皱着眉一点一点放开手,无奈叹气。
看到这位欲求不满,林孟随心里别提多嘚瑟了,她大言不惭地挑衅道:“注意你的思想。这只是一种帮助我的疗法,就叫陈氏解馋疗法吧。你不要把它想成别的。”
陈逐还能说什么?
林孟随觉得自己把康复疗程过成了幸福生活,简直不要太美。
只一个,她从孟女士那里听说陈逐已经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他却从没和自己提过一句半句。
为什么?
是认为过去不提也罢,都过去了?还是觉得当年她选择离开他的这个理由,太过懦弱?
午后,离离和朱晓慧过来看望林孟随。
陈逐见有客人来,礼貌问候,然后自觉带了电脑去咖啡厅工作。
临走时,他捏捏林孟随的手,嘱咐有事叫他。
等他走后,朱晓慧发出狒狒似的笑声。
“你俩好腻啊。”朱晓慧都不好意思了,“你养病,陈总就24小时陪着你?那你们……”她扫了下室内的两张床。
林孟随低头别了别头发。
其实这两张床纯属多余,要不是老林总盯着她,她直接要个双人床的套间,省得晚上睡觉还得挤。
朱晓慧啧啧:“台里那帮不长眼的。这明明就是谈恋爱嘛!”
“我早就说了,都不信。”离离接话,“不过我看也不是不信,主要还是任思……”
朱晓慧咳嗽一声,冲离离使了个眼色,离离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见状,林孟随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朱晓慧本不想让林孟随知道的,怕她还养着病动气。可话说到这里,索性就说了,也好让林孟随之后有个准备。
朱晓慧说:“你和云筑的项目,主任让老任接手了。”
林孟随一愣。
离离抢过话:“主任是想再等等的,但是任思阳每天都去主任办公室游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主任就……小林姐,干脆你让陈总直接拒绝好了。就说不是你采访,云筑不行。”
林孟随笑了笑。
都是工作,又不是拍霸总电视剧,哪有为这样的理由说不干就不干的?
只是她没想到台里会现实成这样,云筑的项目不是没有时间,她出院后完全可以继续做,可台里连这些时候都等不及。
估计也和她这次当街被刺的事有关系,台里怕影响不好。
离离气不过:“有什么影响?就是有,也是有人心术不正乱传……动不动就当着我和老蔡还有其他同事的面儿含沙射影,幸灾乐祸,说你这事指不定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人报复。实在可恶!我瞧不起任思阳。”
朱晓慧也这么认为,从前她只当任思阳这人爱往上爬,爱耍手段,现在看来,同事受伤遭祸,他一点同情心没有,是人品有问题。
林孟随听完,反过来安慰两位同事几句。自己心里也想了,既然台里做事这么绝,那她干脆辞职好了,反正早晚都要辞的。
就是可惜她和陈逐合作的这个项目,就此中止了。
晚上临睡觉前,林孟随为这事还有些闷闷不乐。
陈逐看出来,说等以后她的栏目筹备好了,如果有需要,还可以来采访他。
林孟随笑了:“你的身份和我们节目的定位不符,估计是采访不到你头上去了。况且……”说着,她把陈逐的枕头搬到自己床上来,“我要是火了,人家扒出来我的资料,不就发现咱俩是夫妻档了?”
她说得随意顺口,不忘把枕头拍得松些,全然没看到陈逐眼神里的变化。
等她转过身时,陈逐绕过她去拿回枕头,她也不拦着,说:“你拿吧。拿走了,我过去。”
陈逐:“……”
入院以来,两人同床共枕,想要不擦枪走火是不可能的,是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睡。
他们也试过,但不管哪一方坚持住了,另一方最终都会又找回去。
当相拥而眠成为常态,离了谁,都是孤枕难眠。
陈逐搂着林孟随躺下。
她没个老实时候,和他说起台里的那些事。离离今天还告诉她,她被刺这事已经有N个版本流出,其中有个最夸张的,说是她对某富二代小少爷始乱终弃,害得人家一大家子破产,曾经的豪门婆婆沦落为拾荒阿姨手起刀落……
林孟随这么讲着,还笑,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她问陈逐,池丽娟怎么样了?
听说,那一刀没能让她下去找儿子团圆,医院给抢救过来了。
“马上就要转进精神病院。”陈逐说,“别想她了。”
林孟随点头。
她是同情池丽娟的,可谁又来同情她呢?就交给法律吧。
想到这里,林孟随不由得再往深处想了想,心中的疑虑也跟着增加——陈逐对过去这件事的态度和看法到底如何?
她原想等自己彻底康复了再和他好好聊聊,现在突然又不想等了,直接问陈逐怎么看姐姐和纪临的事?
陈逐沉默片刻,垂眸看向怀里的人,说:“没什么想法。”
“没想法?”林孟随坐起来,“你怎么会……”
陈逐又说:“你姐姐的事是个悲剧,我很惋惜。”
“其他呢?你没别的要和我说的了吗?”
林孟随一问完,就有些忐忑了,她怕陈逐认为当年她为这件事放弃他们的感情,是对他的不自信和质疑。
她看着陈逐,眸光颤动,带着一点怯。
陈逐伸出手抚摸她的脸,力道很轻,充满抚慰意味,林孟随刚要乖顺下来,他忽地又把手探进她的头发里,扣住她后颈按向他。
林孟随猝不及防,却也以为就是寻常接吻,不想陈逐吻得又急又重,带着一股狠劲儿,隐隐有了失控趋势。
林孟随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很快软成一滩水,和他呼吸交缠。
直到有什么不妥抵住林孟随,两人皆是一激,松了口。
陈逐撑在林孟随上方,盯着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有暗簇蔟的欲望在升腾,林孟随启唇想说什么,陈逐侧过头,撤了下去。
陈逐作势下床,林孟随抓住他衣摆,声如蚊蚋:“我帮你。”
“不用。”陈逐说,“你休息,我马上——”
林孟随把手伸了过去。
陈逐只觉从尾骨传来一阵激麻,顺着他的脊椎一路攀至到大脑,他仰起了些脖子,然后转过头,目光压抑热烈。
林孟随咬咬唇,掀眼看他,眼中则是如水般温柔。
陈逐深吸气,捏住林孟随的下巴,抬起,深吻……两人纠缠着重新回到床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
落地灯散发着晦涩昏暗的光线,加湿器偶尔发出的些微声响掩盖不住混乱不堪的暧昧气息,以及女人口中时不时溢出来的破碎哼叫。
男人鼻息粗糙,额头抵着林孟随的额头,声音嘶哑:“松手吧。我去卫生间。”
林孟随不,手上多使了一点力气,一只手不够了,她把另一只手也探过去。
陈逐闭上眼,汗珠顺着他的侧脸流下,极度的隐忍让他看起来脆弱又性感……
说不清是享受还是折磨,但陈逐到底不忍心,更舍不得,他想要强行抽离,林孟随又柔弱无骨地往他身上贴,噬咬他的下唇,语调娇软诱惑:“吻我。”
……
陈逐抱着林孟随去卫生间洗手。
等整理一番出来,陈逐又抱着人去沙发那边,安置好,再返回去整理床单。
林孟随又一次发现两张床的绝妙好处。
她不禁发笑,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陈逐立刻来到她身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林孟随一点事儿没有,出院后调养大半个月了,连她家老林都说她恢复得很好,就陈逐紧张个没完。
“你觉得我舒服吗?”她眨着媚眼,明摆着调戏某同学,“你倒是痛快了。”
胡说。
陈逐耳朵脖子又齐齐发红,沉声道:“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林孟随“扑哧”一笑,扑过去:“逗你的。我没事。”
陈逐还是自责,更羞愧,他都不敢看林孟随。林孟随见他这样,玩心更甚,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抬起他的下巴,亲亲他。
陈逐顺从,但也只是由着她亲了两下就躲开,害怕到时又不可收拾。
林孟随同样见好就收,她拉着陈逐坐到沙发上来,像白天似的,枕在他腿上,说:“你要是过意不去呢,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逐:“什么问题?”
林孟随顿了顿,也不知道挑这个时候说是不是太煞风景?
算了,不管了。
她问:“你有没有气我因为姐姐的事和你不告而别?”
陈逐:“你认为我会为此生气?”
林孟随相信陈逐能理解体谅她为了姐姐选择和他分手,可她用的方式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残忍。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在那样一个时候面对都不敢面对他,说到底,无非是因为她自私又软弱。
林孟随为自己感到不耻。
可当时的她真的不能去见他,也不能和他解释半句,她怕她一看到他,就不能和姐姐出国了……
这段时间,陈逐确实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但原因不是林孟随想的这样。
那天,林孟随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孟昭和他说了唐若意与纪临的事,也说了林孟随在姐姐、小姨相继去世后遭受的重大心理创伤,她是如何度过的那几年……他听完,险些崩溃。
他不敢细想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那么爱笑爱说的一个人,说不了话了,这会是多么大的创伤才能让她如此?
而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没有在她身边。
之后,她住进重症监护室,他隔着玻璃看她,看她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又想到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他气自己在和她重逢后,那么心胸狭隘,疏忽观察,明明她对于过去的避而不谈,她的书法相较从前进步那么多,还有她曾经爱去高处玩,现在却连阳台都不敢靠近……这些都有迹可循,但他就是明白得太晚。
甚至,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安全感,他还提出要去见她的姐姐……
“那你一点都不怨我吗?”林孟随问,“我因为姐姐的事武断地抛弃你。”
抛弃了整整七年。
想到这,林孟随心口泛疼,陈逐给她擦掉眼泪。
他的确因为林孟随的离开而心有郁结,这个郁结在这些年里,是他无法化解的一个死扣,以至于再相见,他也常常为此和自己、和她较劲儿。
可每当她向自己投来一眼,又或者只是冲他笑一笑,他就又觉得都不重要了。
她有千万种理由离开自己,本质上却是一个。
所以,他不用去在意她因为什么离开自己,只要在意如何留她在身边就够了。
陈逐说:“你没有抛弃我。”
是那时的我没能力守护我们的感情。
好在,我们再次相遇,一切都还不晚。
好在,我们还有许多个七年。
第57章
林孟随在疗养院住了将近四十天。
出院前一天, 父母和陈逐陪她去医院做全面体检,负责看诊的医生以前听过林孟随爷爷——林老的课,是林老的“迷弟”, 对林孟随很是认真上心。
医生说,从检查报告来看, 恢复得特别好, 甚至以前因为工作带来的亚健康,也都在这段时间调养过来了。
但医生也还说, 说得比较委婉, 那就是肚子上中一刀不是儿戏。
所以, 之后的半年里还是要多加注意, 不要熬夜,规律饮食, 适当运动,有什么问题随时来医院,别耽误。
从诊室出来,林孟随心情老好了。
陈逐揉揉她的脑袋, 说去给她拿医生开的维生素, 叫她和叔叔阿姨回车上等。
拿着单子, 陈逐先去交费, 然后来到药房排队。
医院里总是人山人海,每个人步伐匆匆或呆立不动, 脸上神色不一, 有的麻木,有的忐忑,也有的像林孟随这样,康复了, 很开心。
陈逐观察着这些人,忽然就听医院大厅那边传来惊叫声和嘈杂声以及轮子快速滚动的声响。
不少人扭头巴望,几名医护人员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孩往急诊那边奔跑。
血腥味浓重,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陈逐也能闻到,胃里顿时狠狠一搅,他眼前快速闪过什么,手里的单子掉落在地。
身后的阿姨好心捡起来还他,打量了一下,说:“小伙子你没事吧?你这脸色够差的。不舒服可得说啊。”
陈逐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洁净如初,他摇了摇头,向阿姨道谢。
从医院出来,四人前往提前订好的餐厅。
老林和孟女士因为女儿这次的意外耽误了许久工作,眼下是再耽搁不起了。
老林明天一早飞柏林,孟女士更是今晚就得出发去J省,开启新一轮考察调研,所以庆祝女儿康复的事就安排在今天中午了。
吃饭时,陈逐包揽了林孟随的夹菜工作。
并非他有意在长辈面前表现,而是有人极不自觉,一秒不盯着,她就得吃一口那些重油重盐的食物。
看着一碟子的清汤寡水,林孟随面上笑呵呵,在桌下掐陈逐的手,小声说:“你养兔子呢?”
陈逐由她,等她稍一松劲儿,反手扣住捏捏,顺带给她夹了一筷子营养青菜。
林孟随:“……”
对面,老林和孟女士相视而笑,果断没有为女儿撑腰。
吃完饭,老林和孟女士都还能再挤出一点时间,便又陪着林孟随和陈逐回了疗养院。
刚进疗养院的大门,林孟随收到一条离离发来的消息。
—[小林姐,主任和那位要过去看你!估计再有十来分钟就到了!]
林孟随一愣,心道他们来干什么?上周她不是已经递辞呈了?
陈逐见她皱眉,问怎么了?
她说了下情况,老林接话:“最后来看望慰问一下吧。你好歹在台里工作过,这点关怀,领导还是该有的。”
林孟随不这么想。
要是主任和其他几位领导过来,或许是如此,可来的是任思阳,八成是来耀武扬威的吧?
林孟随还真没小人之心,任思阳就是这么打算的。
自打得知林孟随辞职,任思阳觉得自己胜利了,之前受的所有屈辱也洗刷了。加之,他接手云筑的项目后,云筑那边丝毫没有不配合的情况出现,他就又认定林孟随和陈逐之间不过玩玩。等人家腻了,也就给她踢了。
靠脸上位的女的他见太多了,都是一路货色。
抱着如此暗爽的心情,任思阳抱着一大捧花,跟在主任身侧,主动敲响房门。
屋内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说请进,任思阳不以为意,带着他的招牌任氏笑容,打开了门,说:“小林,我和主任来看你了。”
林孟随和陈逐正给长辈斟茶,也是为主任他们过来做准备,闻言,抬头看去。
任思阳没想陈逐也在,一怔,随即又换上无懈可击的微笑,引主任进来。
主任准备了不少场面话,诸如辞职了台里也是娘家、有空常回来看看,等等。
但一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正声,惊讶得忘了台词:“林董?您、您怎么……孟厅也在?您二位怎么……”
等等,这两人一个姓林,一个姓孟,然后——林孟随。
主任脑子嗡的一下,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怕是要在今天戛然而止了。
林正声和孟昭对主任并没有印象,不过他们接受的访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对方认识自己并不稀奇。
林正声很客气,感谢台里领导对他女儿的培养和关心,还说台里就是女儿的出处,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女儿能和台里的前辈们继续学习。
说着,跟主任以及任思阳亲切握手。
主任脑子又嗡了两下,人麻了。
只有任思阳完全状况外。
当着父母的面,林孟随没让主任他们下不来台,同样是说些不走心的场面话,敷衍揭过。
偏任思阳不死心,总想得意两句,可他一要插嘴,就会被主任瞪回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慰问看望。
主任如坐针毡,没听到林正声和孟昭发难,找个话头,赶紧夹着尾巴跑了。
等出了院门,任思阳不解问为什么。
主任恨不得削死他,咬牙道:“要不是你手里有资源,我跟你来这一趟?你闯大祸了!你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吗?培西药业听过吧?那是培西的董事长!”
任思阳瞪大了眼睛。
主任越说越气:“你知道另一个是谁吗?那是咱们教育厅厅长!我……我真是脑子让门夹了,信了你小林不是省油的灯。她用省油吗?!用吗!”
任思阳:“……”
主任大步往前走去,末了,又折返回来,差点和丢了魂儿的任思阳撞上,他点着任思阳的鼻子,气得都笑了:“还有云筑这位,咱们也给得罪了!”
“主任我……”
“我告诉你,你捅的娄子你自己担。”主任呼口气,“小林要是记仇,你以后也别在业内混了。趁早收拾收拾,该干嘛干嘛去吧!”
任思阳:“……”
小林并不知道她在老任那里由靠脸花瓶变成了巨人形象,她在缠着陈逐要水果吃,倒是老林别有意味地说了句:“你们台里的人还挺客气。”
林孟随心想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什么都瞒不过。
当初,她进电视台走的不是编制通道,而是海外人才引进,没政审,不然主任这个人精也不会拿她当个棋子,随意拿捏了。
这么一想,她再次认清这些人的现实,不过好在以后也不用和他们打交道了。
孟昭说:“你说要创业,有进展了吗?”
“这段时间都是小优在跑。”林孟随看看时间,“待会儿小优就过来找我谈这事。爸,妈,小优一来,你们就回去吧。回家整理一下行李,休息休息。出差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
老林和孟女士笑笑,都说知道。
半小时后,苏小优抱着一大堆资料来了,林正声和孟昭离开。
林孟随在套间门口抱抱老林,又抱抱孟女士,说等他们忙完一家人吃饭,陈逐代她送父母出去。
陈逐一路将二位长辈护送上了车,也向他们保证会照顾好西西,请他们放心。
孟昭说:“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
林正声会意,吩咐司机先下去,他有几句话想和陈逐说……
林孟随在榻榻米那里看资料,苏小优一个劲儿盯着她看。
“我脸上有花儿?还是有方案?”林孟随好笑,“值得你这么看。”
苏小优说:“我就是纳闷,受个伤怎么还给自己受美了呢?你现在看起来特别轻盈,状态好好啊。”
林孟随呵呵:你天天吃那么清淡,你也可以。
苏小优蹭过去杵了杵人,贼兮兮地又说:“而且我预感你的好状态还会再上一个楼。”
林孟随:“你又有新主意了?”
苏小优“啧”了声,笑得相当有内涵:“谁和你说工作?我说那方面……你们得两个多月没那啥了吧?明天解禁,还不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什么啊。”林孟随清清嗓,“别瞎说。”
“你脸都红了。”
“……”
*
正式告别疗养院这天,天气晴朗,春意盎意。
北城难熬的凛冬是彻底过去了。
季维过来接林孟随和陈逐,还代表谢嘉昀献上了一束火红的玫瑰花,随后开车送他们去张素青那里。
这是一早说好的,老人亲自下厨,庆祝西西康复。
张素青的房子离市中心有些远。
挑选时,陈逐本不想选这里,认为医疗不方便。但张素青喜静,坚持远离尘嚣,最后便选了这处多功能高端社区,全是独栋的小别墅,面积不大,一百多平,胜在绿化好、物业好,有社区医生二十四小时值班。
林孟随第一次来,想准备礼物,但张素青打电话亲口和她说不要准备。今天只为庆祝她顺利出院,想送礼物,以后有的是机会。
院子里传来汽车响动,张素青第一时间去了门口等候。
陈逐先下车,绕过去给林孟随开门,两人牵着手,一起走向奶奶。
“好孩子,可是出院了。”张素青和蔼地笑着,“来,快进来。”
说着,一旁的阿姨拿出备好的柚子叶,还点燃了火盆。
见此情景,陈逐差点想说奶奶您怎么也信这些?
没来得及开口,林孟随先道:“奶奶您对我太好了!我在电视里总看到这些,特别好奇,但没经历过,您可是帮我解惑了。这叶子是不是得多打我几下,霉运才能消除?”
陈逐:“……”
张素青原本还担心年轻人看见这些会嘲笑自己老迷信,这下亲自拿着柚子叶拍了拍林孟随,嘴里念叨:“霉运都走开!不许再来害我的孩子!”
进了屋,林孟随挽上张素青,给陈逐丢到一边,陈逐轻笑一声,也不争,去厨房看饭菜准备的如何。
张素青带着林孟随参观房子。
后花园种着不少张素青精心培育的花卉,无奈现在还差些时候,想要看,得再等一等。于是,张素青就带林孟随去了陈逐的房间。
“小逐很少在这边住。”张素青说,“不过从以前旧房子里带走的东西,大多在这儿。还有一小部分,小逐带回了他自己家。”
林孟随看到当年她看过的那些奖状。
墙还是不够给陈同学贴的,它们依旧放在箱子里,张素青保存的很好。
除此之外,林孟随也看到了一些她没有见过的,比如,高中毕业时的全年级大合影。
照片超长,一老一小同步眯着眼睛找,找了没两秒,一眼揪出陈同学,这位骨相奇佳,不管照片多糊,依然突出。
看到高中时的陈逐,林孟随心里一动。
他和她记忆里的没什么差别,清俊、英气,好看得不行,就是那双眼睛,眼神太过深沉。
林孟随伸手轻轻摩挲着少年陈逐,侧脸专注宁静,张素青看着她,忽地有些鼻酸。
老人及时压制住了,只由衷地说了一句:“西西,谢谢你平安。”
林孟随一愣。
老人笑了笑,没再多言。
下楼吃饭,林孟随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她心想奶奶都亲自下厨了,那肯定得是拿手的横菜,结果最横的一道:清蒸鲈鱼。
张素青看她迟迟没下筷子,问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林孟随未答,张素青又说:“小逐特意打电话和我说你最近爱吃清淡的,这些都少油少盐。你放心吃。”
“……”
林孟随说对、爱吃,然后看了一眼陈某,笑容看似甜美,实则阴狠,陈某面不改色,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林孟随和陈逐陪着张素青待了一下午,等晚上吃完晚餐才走。
之前在餐桌上暗潮汹涌的两人,上了车又是另一种暗潮汹涌。
林孟随的行李箱放在车子后备箱里,东西齐全,陈逐没问她回哪里,她也没主动说要回哪里,车子直接开到陈逐的住所。
进了电梯,两人并肩站着。
电梯里飘着木质熏香的气味,墙壁光滑反光,将男人女人照得清晰分明。
林孟随低下头,心跳有点快,苏小优那句“不知天地为何物”在她脑子里呈弹幕式滚动播放。
她不由得手指颤了颤,这一动,似有若无地碰到陈逐的衣服,她只听对方稍重的深吸了口气,下一秒,她的手便被他握住。
握得她骨头有点疼。
几十秒的电梯时间极为漫长。
电梯一到,陈逐一手拉着林孟随,一手拉着行李箱,解锁防盗门。
两人一进屋就开始接吻。
适才压抑在心头的热火猛地释放出来,以至气氛一下就到了天雷勾地火的地步。
林孟随身上很烫,陈逐也是如此,他们紧紧抱着彼此,分不清到底谁更烫一点。
林孟随的手从陈逐脖子后面滑到胸前,她手有些抖,解了半天也解不开两粒扣子,心下起急,溢出的气音娇滴滴软绵绵的。
陈逐低笑,攥住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她以为他要自己来,不想他却是又俯身狠狠吮她,然后托抱起她,进了屋内。
林孟随喘息着靠在陈逐肩头,这个角度刚好方便她打量他的下颌,上面擦着零星红痕,都是她的口红。
还有他的喉结,锁骨,以及他系着的领带。
领带被林孟随扯开了一些,松松垮垮,褶皱不堪,这样子实在是不太雅观,但在陈逐身上就有一种反差冲击,又欲又野的。
就回家吃个饭怎么还系领带呢?影响她解扣子。
再一想,这是她送他的领带。
还有衬衣、袖扣,全是她买的。
林孟随抿着嘴笑,等回过神,发现陈逐给她抱到了客厅,俩人正对墙上挂着的一块白板。
板子上绘制着一个表格,表格名称是:健康巩固——养生月计划打卡表。
上面罗列各种要求,诸如十点前睡觉、不喝凉水饮料、坚持补充维生素,其中还包括:禁欲。
林孟随:“……”——
作者有话说:庆祝西西康复出院!陈总送红包啦~
(另外,和大家说下,不会再有什么波折矛盾啦,故事很快就要大结局了。)
第58章
林孟随快要给计划表盯出个窟窿来。
她看着表, 陈逐看着她,过了会儿,陈逐上前两步, 腾出一只手拿起白板旁边的马克笔。
林孟随下意识搂住男人脖子,搂完又觉多余, 他一只手臂托着她, 也稳得很。
陈逐拇指利落推掉笔帽,然后在今天的一列表格上一一打勾, 打到最后一项时, 动作很慢。
林孟随清清嗓:“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陈逐说:“医生怎么交代的?之后得继续注意调养。”
林孟随说话没过脑子, 直接接了一句:“那医生还说适度运动呢。”
说完, 屋里倏地静下来。
林孟随脸上红扑扑的,还烧得慌。
在不矜持这条道路上, 她是彻底不能回头了,问题她也不是色魔啊,完全是话赶话。
林孟随扭了扭身子要下去,陈逐不放, 给她就近放在了柜子上。
两人面对面, 林孟随埋着头, 陈逐两条手臂撑在她身侧, 将她困住,嗓音低沉:“你觉得那是适度运动吗?”
林孟随抿住唇。
陈逐:“说话。”
林孟随急了:“你让开!我要下去。”
陈逐岿然不动:“先回答我。”
林孟随“哎呀”一声, 狠心推开人跳了下去, 说讨厌死了。
陈逐捏着她的脸笑,她打开他,心道不就禁欲一个月吗?有什么的,她又不是多么需要。
再说了, 有些人看起来正经,实际吃人不吐骨头,他俩到时候指不定谁更难受,走着瞧呗。
陈逐看她黑亮的眼珠轱辘一转,猜到什么,又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下面补充上一条:如有违反,违反一次,计划延迟一天。
把这句话翻译一下:你要是故意撩我,我就把禁欲的日子延长。
林孟随气笑了,绕开人往前走,陈逐给她拉回来,她没好气地问还要干嘛?
陈逐说:“你坐着歇歇,我去放洗澡水。”
哼。
林孟随撇过头,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去,气势过足,人还被弹起来了一小下。
陈逐忍笑,拎起行李箱进了屋。
他在里面忙,林孟随自己生气、自己出气,自我消化完毕,无聊了,打开电视找节目看。
视线不经意一扫,她这才发现空中庭院的大落地窗前新安装了一整面百叶窗,眼下窗子紧紧关闭着,一点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以往她经过庭院前都要回避,这下倒是不用了。
心里有什么地方被填满,林孟随莞尔一笑,小声点评:“傻瓜。”
光点评好像还不够,想了想,她又跑到白板跟前,在计划延迟的标注后面补了句话:出家一月,归来仍是王者。
她就听傻瓜的,把自己养得健健康康。
*
林孟随开启了她的“尼姑”生活。
虽说有些索然无味,但这次清心寡欲也寡对了,主要她和陈逐都太忙了。
陈逐那边不必说,将近两个月没去公司,除了技术上的事,剩下全推给谢嘉昀,现在回去上班,等待他处理的工作堆成了小山。
林孟随也不闲着,创业的事紧锣密鼓提上日程。她和苏小优先后进行了市场调研,又做了问卷调查,统计数据后,根据这些一手资料再一点点修改栏目的策划方案。
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台里人事部通知她抽时间回来一趟,有些事宜还需交接一下。
林孟随听后安排了一下,找了一个上午前往电视台。
一到她曾经办公的楼层,她就觉得不对劲儿——气氛不对,路过同事看她的表情和眼神也不对。
林孟随有些疑惑,准备去找人事部的同事,路上遇上主任。
主任笑容满面的,说辛苦了,还得亲自跑一趟。
林孟随心道这不是办她的离职手续吗?她不来不行啊。
主任又说:“小林,说真的,当初招聘的时候,我一看你的履历就知道你是个特别优秀的姑娘,将来必定大有作为。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提,别客气。”
林孟随心里呵呵,嘴上道谢,赶紧溜了。
手续办得很痛快,午休前就办妥了,林孟随便约上离离老蔡和朱晓慧到附近餐厅吃饭。
朱晓慧拍着桌子直呼爽!太爽了!
“台里现在都知道你是什么背景了。”朱晓慧说,“之前那些站队老任挤兑你的,你没发现他们今天都特别蔫儿吗?”
发现了。
有几个要么不敢看她,要么笑得特别谄媚。
老蔡说:“我们一开始还不信。你也是的,有这爸妈还跑这里受什么窝囊气啊?”
“就是。”离离叹口气,“小林姐,我要是你,我天天搁家里躺着。”
林孟随笑道:“那四肢不得躺退化了?”
离离没在怕的:“享福的最高境界就是原始退化。”
四人说说笑笑,和以往的相处并无什么不同。也就老蔡知道林孟随要创业,多问了几句。
快吃完时,林孟随去卫生间,顺便把账结了,不想半路又遇上位老熟人。
任思阳和下面的人打听了下,是特意过来找林孟随的。
两人去了餐厅安静的角落说话。
“任前辈有什么事吗?”林孟随问。
任思阳笑了笑,这次笑的不油腻了,说:“小林,过去是我不好,我在这里和你说声对不起。我这人小心眼,看你学历高能力也强,主任又故意拿你来压我,我就想从你身上出口气,当然,也是为自己扫清障碍。我……”
他没再说下去,但不得不说,这番话还是比较诚恳吧,至少没故意甩锅洗白自己。
可林孟随在意的从来不是任思阳对自己的排挤和打压。
“前辈,我称你一声前辈,是因为你资历比我深,阅历比我多。”林孟随说,“既然见过、经历过,你也该知道这个社会普遍对女性很严苛。同样的工作,女性要比男性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认可。而且即便是得到认可,也有不少人和你想法一样,觉得这都是容貌带来的资源福利。女性很难得到应有的尊重。”
任思阳低着头,没言语。
林孟随继续道:“所以,你和我道歉,不是因为你认识到你的错误。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接受。至于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也不关心。实力是我自己的,不是你搞点小动作就能搞没的。”
“小林……”任思阳紧张起来,“我真的是糊涂了,利欲熏心。你……”
林孟随笑笑,示意不用说了:“好自为之吧。”
从餐厅出来,林孟随复盘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
柔中带刚,霸气小漏,不错。
她忍不住给陈逐打电话过去显摆嘚瑟一下,接电话的是季维。
“陈总在实验室里,没带手机进去。”季维解释,“林小姐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把手机给陈总送去。”
林孟随说那就不麻烦了,又问陈逐吃饭没?季维说没有,而后欲言又止。
“是公司有什么事吗?”林孟随问。
季维说不是的,想了想,还是和林孟随多说了几句。
最近这段时间,陈逐似乎有一点不同。
会上出现过两三次走神的现象,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还有就是有时和他说工作,他会出现询问的情况。
陈逐的记忆力超出常人,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哪里还有听过了再返回去问的时候?
不过这些也都是微乎其微的小细节罢了,不是什么问题。
但季维说的这些,林孟随其实也注意到了。
前天在家,她叫陈逐两次,他都没反应,等她走近了,他才问怎么了?然后就握着她的手不放。
如季维所说,这些连问题都不是,可放在陈逐身上就是有些不对。
林孟随说:“谢谢你啊,季助理。还请你再多替他留心,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放心,他不会说你什么的。”
季维笑道:“我知道的。”
*
周末,说好去陪奶奶。
林孟随一到,就帮着张素青在后花园浇水翻土。
才十来天的工夫,玫瑰花已经开了几簇,粉的、红的,都有,而最漂亮的,要属紫色鸢尾花。
林孟随让奶奶站到花朵旁边,她给拍几张照片。
之后,阿姨送来柠檬茶和碧螺春,还有小点心,祖孙俩坐在小伞下面品茶谈天。
陈逐说来陪她们,结果电话一个接一个,最后干脆回书房开视频会议,根本见不到人。
“公司刚成立那会儿,更忙。”张素青说,“人瘦了十几斤,眼窝都凹进去了。”
林孟随听着,手指不住地搓着骨瓷杯的把手,还未说什么,张素青又笑笑:“都正常。创业哪有容易的?小逐爸妈创业时,比小逐还难。他爸头都要秃了。”
老人学着网络上那些话,逗笑了林孟随。
林孟随往玻璃门那边看了看,又挪挪椅子,说:“奶奶,您和我说说叔叔阿姨的事,行吗?”
当然行。
只是从哪儿说起呢?
张素青就这么一个儿子,继承了陈家人在数学上的天赋基因,从小就是别人眼里的天才。
人人都道天才好,羡慕天才的脑子,可在张素青看来,过于聪慧又或是太小就暴露聪慧,并不是好事。
陈逐的爸爸打小就被同龄孩子孤立,他们都觉得他不合群,是个怪小孩。加上张素青和丈夫当时没有从宏观上考虑,让陈逐爸爸一直跳级,导致他没有一个良好的社交圈子,人际交往就成了短板。
张素青说:“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让小逐跳级的缘故。”
林孟随点点头,对奶奶感激涕零。
陈逐要是跳级,还有她什么事啊?
然而,陈逐爸爸虽然一直是个另类存在,陈逐妈妈却是始终拿他当竹马哥哥来看。
陈逐爸爸嘴笨话少,不会表达,有时满心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和陈逐妈妈说,就偷偷地给陈逐妈妈书包里塞糖果。
后来被陈逐妈妈发现了,还不承认,但又不会撒谎,人慌里慌张地跑走,摔了个大马趴。
陈逐的爸爸妈妈六岁相识,二十二岁结婚,婚后从没红过脸。
他们相互包容,相互理解,懂得对方的理想信念,并且一路扶持着向前。
可大概凡事都是过满则溢吧,太过幸福会招来上天的妒忌。
“小逐爸爸没了以后,他妈妈撑着我们这一个家。”张素青叹息一声,“这人啊,就跟没事人一样,从来没见哭过。我看着奇怪,她那么爱近甫,怎么会是这个状态呢?”
有天深夜,张素青想起给孙儿包的馄饨还没冻起来,披上衣服出了房间。
客厅里小夜灯亮着,女人坐在沙发一隅,影子映在地上,拉得很长。
“明天给你炖排骨吧。上次你说喜欢吃,我还去那家给你买,那家新鲜。”
“……”
“不想吃排骨?那吃什么?鱼也行,小逐和你都爱吃。”
“……”
张素青捂住了嘴。
细微声响惊扰到女人,她站起身,一只胳膊抬起一些,像是在握着谁的手,说:“妈,您怎么起来了?这都多晚了。”
张素青好半天才说:“这就睡了,睡了。你也早休息。”
“嗯,这就睡。”
……
林孟随心揪起来。
人在遭受重大悲痛或打击时,是可能会有这种反应,一种自我保护反应。唐若意也这样过。
林孟随小声问后来呢?
张素青笑了一下,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落下,老人擦去,叹了四个字:“放不下啊。”
林孟随起身为奶奶抚背,张素青拍拍她的手,说没事。她活到这个岁数,经历了大多数人没经历过的离别,很多事都看开了。
时间的车轮不会为任何人停下,活着就得往前走。
张素青说:“你看,小逐妈妈最爱的鸢尾花又开花了,她的忌日也快到了。多快啊,又是一年。”
林孟随一怔,明白了什么……
晚上,回到陈逐那里。
林孟随先去给这一天的计划表打卡,然后又去洗澡,特别乖。
陈逐处理好工作从书房出来,恰好林孟随也洗香香,他张开手臂,她就跑过来扎进他怀里。
“今天这么自觉?”陈逐问。
林孟随仰着头:“请颁给我一朵小红花。”
陈逐吻她额头。
林孟随笑得开心,踮着脚再讨几朵小红花,然后看准时机,提到自己下周二一天都有时间。
陈逐愣了下:“奶奶和你说的?”
“嗯。”林孟随点头,“陈同学,你很不地道啊。你都和我爸妈吃过那么多次饭了,却不带我去看看叔叔阿姨,怎么?我拿不出手吗?”
陈逐笑了笑:“不好看的,不好意思往跟前带。”
“……”
居然拿她以前的话噎她。
林孟随抬手就要给上一掌,又听:“太好看的,更不好意思。”
她又笑了,抱着人:“那你应该多和我学学。和你在一起,我怎么都好意思。”
两人商定好下周二一起去墓园拜祭陈逐的妈妈。
林孟随放下心来,以为陈逐这几天的小反常到时候也就化解了。
她晚上睡得很熟,这些日子调整作息,她的睡眠质量很好,所以,她一直没发觉陈逐最近已经被噩梦惊醒过三回。
陈逐每次噩梦的内容大体相同,与血有关。
不是在一个四处渗血的屋子,就是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而让他惊醒的,是这血的来源指向一个人。
他醒来后,会第一时间看向身边的女孩,仔细地看,确定她在平稳呼吸,身上没有一点血迹,他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今晚,陈逐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里多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妈妈。
陈逐再睡不着,他怕吵醒林孟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在客厅里坐了片刻,他去书房拿出钥匙,打开了上着锁的那间房间。
房内黑漆漆的,浅淡的月辉让简单的家具摆设有了模糊轮廓,陈逐没开灯,关上门,熟门熟路走进去,坐在床边,转头面向窗外。
茫茫夜色中还有点点光亮,这一点亮,带着幽静的温度。
陈逐专注凝望,突然又想起林孟随出院前一天,林正声和孟昭跟他的谈话。
孟昭说:“陈逐,我和你叔叔先表个态。西西和你在一起,我们很欣慰,也很放心。但西西姐姐的事,你也知道了。所以我们——”
“我们想和你多说几句。”林正声把话接过去,“旁的道理不多讲,你是聪明孩子,想必都明白。我们家或多或少会给你带来一些来自外界的压力和看法,这是避免不了的。恋爱刚开始的时候,情热意浓,可能都没所谓。但随着时间推移,你和西西走的越来越长远,外界带来的东西就会累积下来。”
作为过来人,孟昭和林正声见过太多起初山盟海誓,中间坎坷磨炼,最后却潦草分手,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的怨侣。
他们不希望这两个孩子会有这一天。
林正声说:“要是有一天,你觉得累了,又或许你发现你没那么喜欢西西了,没关系。你告诉我和你阿姨,把她送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只请求你,不要骗她,也不要勉强自己,更不要走西西姐姐他们的老路。”
陈逐认真听完二位长辈的话,他想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
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又该怎么说,他忽然想到了他的妈妈,想到了妈妈当年的选择。
于是,陈逐在沉默良久后,如此说道:“叔叔阿姨,我把西西看得比我自己的生命重。”
第59章
周二这天, 天气有些阴沉。
林孟随坐在车里,话不多,但时不时会关注一下陈逐的状态。
这位还好,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到了墓园,天空有了放晴的趋势, 云朵散开, 洒下了些许阳光。
林孟随拿上一捧鸢尾花,早先去花店取花时, 陈逐看到这花还愣了下, 随即揉揉林孟随脑袋, 轻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牵着手深入墓园中心。
陈逐父母是一处合葬墓, 由此,林孟随也得以把叔叔阿姨都见了。
不得不说, 这两人都长得太好看了,怪不得陈逐会生得这么好。
尤其陈逐的妈妈,明眸善睐,五官精雕玉琢, 气质既温婉又透着女人味, 一点看不出是个学习理科的软件设计师, 倒像是上个世纪的画报女星。
陈逐的眼睛完全遗传了妈妈, 都是琥珀色。
林孟随献上花,做了自我介绍, 她表现得很端庄, 毕竟场合所限,她也活泼不起来。
她在心里把要说的话对叔叔阿姨说了一遍,诸如我会照顾好你们的儿子之类的,说着说着, 又觉得有点亏心,她哪里照顾过陈逐?都是陈逐照顾她。
于是,她改了话述:我会一直陪着陈逐,一直陪着。
至于陈逐,他本身话就少,鞠完躬也没和父母说说知心话,只告诉他们下次还会带西西来看他们,拜祭便结束了。
林孟随问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陈逐看了她一眼,摇头,说:“够了。”
林孟随总觉哪里不对,这大概又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特别是她看到刚刚陈逐看着墓碑上妈妈照片时的神色,那眼神很难形容,有些幽怨,有些惆怅,又似乎还有某种释然。
林孟随不能理解,也不好追问陈逐。
亲人离开是件无比难过的事情,她怎么还能戳他伤疤?
一切只能交给时间来抚平。
完成这一件重要的事情后,林孟随和陈逐又各自投入到工作中去。
某天中午,林孟随收到周桐的微信。
老同学说她终于回归故里了,问林孟随哪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林孟随当时正头脑风暴暴到快给自己整没了,左右思路陷入死局,不如出去换换脑子。她说她这两天随叫随到,周桐说那就明天见。
两人又去了上次的泰国菜餐厅。
相比几个月前,周桐胖了些,又或者说圆润了些,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周桐笑了笑,她不能和别人说,但林孟随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就如实相告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自然要胖一点。
林孟随明白过来后,立刻道上一句恭喜。
“也没什么好恭喜的。”周桐笑叹一声,“我没想这么快要的,可谁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幸亏下个月就办婚礼了,不然我还得挺着个大肚子穿婚纱。”
林孟随说这是双喜临门,叫周桐快偷着乐吧。周桐被这话安慰到,摸摸还平坦着的肚子,舒了口气。
两人聊起了婚礼上的事。
周桐原想好好热闹热闹,现在也不方便了,什么接亲啊、游戏啊,能免则免。到时候就亲朋好友一起来吃个饭,见证一下,完事。
“我请了不少咱们高中的同学。”周桐说,“前两天,我还在小群里放了一点口风,说你会参加我的婚礼,立马就有三四个男同学来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有一个条件还不错。怎么样?林大小姐要不要考虑考虑到时物色下另一半啊?”
林孟随一脸严肃地说:“不。”
周桐愣了下,以为自己瞎牵线让林孟随不自在了,刚要道歉,林孟随又甜甜一笑,说:“我有男朋友了。”
周桐“啊”了声,之后同样回了句“恭喜”,又问是哪个幸运儿?
林孟随说:“你认识的,陈逐啊。”
周桐又愣了,这次是震惊地愣,连她肚子里的胚胎都跟着一块儿惊了惊。
“你们……你们怎么又……天啊!”受雌激素影响,周桐眼圈居然唰地红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孟随,我好为你高兴。”
这反应让林孟随意外,她抽了纸递过去,周桐自知失礼,但真控制不住。
周桐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上次见面,我没敢和你说。我想的是,你和陈逐肯定不来往了,说这些干嘛呢?徒增烦恼。你知道吗?你当年走了以后,陈逐一直来找我打听你的消息。”
刚开始,陈逐来找周桐,周桐认为是人之常情。
林孟随那么好的女孩天天围着他转,突然有一天人不见了,任谁都会来询问。
但那时候,周桐只能和陈逐说她不知道。
林孟随反复叮嘱过周桐,叫她一定不要把自己的情况告诉陈逐。周桐理解,分都分了,就干脆一点。
可陈逐每隔一天都会来问周桐:“你有她的消息吗?”
渐渐地,周桐也有些心软了。
但在陈逐和好友的天平上,周桐肯定是站好友,所以她还是咬定了说不知道。
再后来,林孟随和周桐也失联了,陈逐却依旧是每隔一天来问:“你有她的消息吗?”
周桐心情不好,生气林孟随连她也给甩了,对着陈逐没好气道:“你烦不烦?人家都说了跟你不合适,你为什么还这么死缠烂打?不要再问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周桐说完之后,自己都害怕了。
陈逐这人看着清冷文雅,但那种“冷”带着距离感,在一定情况下又会有压迫感,周桐怕陈逐一怒之下,“杀”她泄愤。
但陈逐什么也没做,隔了一天,又来了。
他那时没钱,甚至可以说很穷,却还是给周桐买了一套价格不低的辅导书,跟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极为谦和客气,问:“你有她的消息吗?”
周桐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也让陈逐的坚持给击碎了。
她跟陈逐说了实情:孟随和我也断联了,我唯一知道的是孟随去了英国念书。
周桐到现在都还记得,她一说完,陈逐的眼里像是瞬间有了光,他向她郑重道谢,以后没再打扰过她……
“后来我私下里也找人打听你的下落,想着有信儿了就知会陈逐一声。”周桐笑道,“可谁想你跑去美国了!也不知道陈逐有没有去英国找你?要去了,可真是瞎忙乎了。”
林孟随听着这番话,早已经低下了头。
之前谢嘉昀说陈逐多次去英国找她,她就猜到陈逐可能是问了周桐,因为她只跟周桐说过她去了英国。
事情的安排原本也是如此,她去牛津念大学。可在伦敦的时候,唐若意的病情怎么都不见好转,实在没办法了,就又去了美国。她的学业也因此转到美国。
林孟随能想到陈逐去问周桐,但她不知道他是这样问的。
一遍又一遍。
每次带着希望去,再带着失望回。
周桐看到林孟随揉眼睛,抽了张纸巾,也给递过去,本想劝慰劝慰,最后却由衷地说了句:“你们还能在一起,真好。”
上学时,周桐总是看不惯林孟随一门心思扑在陈逐身上。
陈逐就是一座“冰山”,虽说是个天才学神,长得也……好吧,颜值也是神级,可这人再好,捂不热也白搭呀。
更何况林孟随一点不比陈逐差,同样学习好、长相好,关键性格也好。既如此,何苦为着“冰山”委屈自己?
周桐可是没少在陈逐背后蛐蛐他。
直到林孟随离开后,她才明白有些人看着冷,心里是热的。
也有的人,可能不会对你说“喜欢”二字,但他的行为全是喜欢你。
*
晚上,陈逐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林孟随和他说了周桐要结婚的事。
关于陈逐过去是怎么找周桐打听消息的,林孟随一个字没提,只说老同学结婚,他们得去道喜。
陈逐问好日期,说到时预留好时间,陪林孟随一起去。
林孟随“嗯”了声,踱到陈逐身后,两只手顺着男人的腰肌弹琴似的绕到身前,又调皮地点了硬邦邦的腹肌几下,最后一把将人紧紧抱住。
林孟随侧脸贴着陈逐的背,蹭啊蹭地撒娇。
陈逐在切菜,见状,问道:“怎么了?”
“没事啊。”林孟随说,“喜欢你嘛。”
闻言,男人胸膛轻轻震动了一下,说:“柜子里的零食挑一样,今晚可以吃三分之一。”
林孟随故作夸张地“哇”道:“原来换取零食这么简单,你早说啊!打卡只剩不到十天了,我之前白遭罪了。”
“就是因为还有十天。”陈逐从碟子上拿来鸡腿肉,准备切开,“所以稍微宽松。”
林孟随一听,站到陈逐身边来。
两人对视一眼,女孩柔软无骨的身体慢慢贴合上高大坚实的男性身躯,纤细的指尖在男人身上轻轻抚摸流转,一路游走到男人耳边,拨了下那热乎乎的耳垂。
林孟随歪着头问:“那另一件事是不是也能宽松一下?”
陈逐背脊随着手的移动绷紧好几回。
听到这话,更是有股热浪在体内翻涌起来,可还未说话,他手下不小心打滑,刀给指头划了个口子。
林孟随一下没了作怪的心思,她忙握住陈逐手腕,去看伤口,血珠哗哗往外冒,她想也没想,用自己的手替他捂住伤口,然后拉他去水池边冲洗。
“都怪我,都怪我。”林孟随说,“疼吗?是不是有些沙沙的?”
冰凉的水刺激着伤口,痛感是比较明显。
只是陈逐并没有感到疼,他怔怔地看着池子里蓄起的水洼泛起淡淡红色,再看到林孟随的手上也有血,心里咯噔一跳,反执起林孟随的手,问没事吧?伤哪里了?
林孟随愣了愣,有点懵:“我?我伤哪里?是你的手被割破了啊。”
陈逐:“……”
林孟随觉得陈逐这反应有点怪,但她注意力全在陈逐手上,是以也没多想,等手冲干净了,就去外面找医药箱为陈逐包扎。
而等到晚上吃完饭,两人在客厅沙发上休闲娱乐,林孟随刷到一个特搞笑的小视频,让陈逐也来看,陈逐又像是没听到一样,没给出反应。
林孟随这才觉出哪里不对。
是因为妈妈的忌日,还没走出悲伤吗?
林孟随心焦起来,她不想陈逐不开心。
可对这种情况的不开心,她不知道怎么去化解,当初姐姐和小姨没了,她面对悲伤也是束手无策。
林孟随只能尽量多和陈逐说说话,逗逗他,而陈逐过了之前那个劲儿,似乎又和平常一样。
林孟随这颗心半放不放,也琢磨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过于敏感了。
直到半夜,她醒了一次,身边是空的。
林孟随一下坐了起来,她没立刻叫陈逐,先四下看看,听听动静,确定陈逐不在卧室,她蹑手蹑脚下了床。
打开门,走廊上黑黢黢的。
林孟随心里莫名冒出一丝不安,她缓慢地走出来,一点响动没发出,走了几步,发现那间上锁的储藏室的门缝里有微弱光亮渗透出来。
凌晨三点,陈逐在储藏室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马上要储藏室大揭秘~
(今天立冬,陈总送红包,祝大家立冬安康!)
第60章
犹豫了好几回, 林孟随还是没有敲响门。
她不发出动静地又回到卧室,掀开被子躺在床上,冲着天花板发呆。
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 应该是好奇吧,好奇陈逐大半夜的在储藏室里干什么?好奇储藏室里有什么?
没敲门, 无非是想给陈逐留点私人空间。
毕竟任何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万一陈逐真有什么不想告人的事,她就这么撞破了, 怎么收场?
可陈逐怎么能在她面前有秘密呢!
林孟随越想越觉着后面这个想法才对, 正要下床返回去, 陈逐回来了。
她赶紧若无其事地装睡, 睫毛控制不住发颤,多亏屋里黑, 不会叫人看见。
林孟随感到陈逐向自己这边走来。
他在她床边站了几秒,给她往上拽拽被子,然后俯身轻吻她额头,接着又脚步极轻地回到他睡觉的那边, 上了床。
躺下后, 往她身边靠, 一点一点的, 很慢,像是怕吵醒她, 直到将她拢到怀里, 轻轻揽着。
等这一切都做好了,林孟随又听他微微舒口气,而后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平稳, 沉沉睡去……
转天,清早。
林孟随快醒之前,习惯性一个大翻身长腿一挥夹被子,于是这么一滚,发现床上又是空的。
她一个激灵醒来。
照旧没有立刻叫人,林孟随四下打量,确定陈逐不在卧室,下了床噔噔噔跑出去。
路过储藏室,她下意识看了眼,紧闭。
陈逐正在厨房做早餐,见林孟随突然从门口冒出来,动作一顿,放下锅铲,走过来问怎么了?
林孟随也不知道怎么了。
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陈逐将她打横抱起。
她小小惊呼一声,搂住男人脖子,眨巴着眼睛看他,陈逐说:“又不穿鞋。”
“……”
林孟随晃晃脚丫,没说话。
陈逐抱着她回到卧室,蹲下给她穿上鞋,再领着她去卫生间叫她洗漱,说早餐马上就好。
林孟随呆呆地把牙刷塞进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眼前的情景和平时并无二致,凌晨那会儿的异常好似一场梦。
可问题那不是梦。
吃早餐时,林孟随酝酿再三,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她说:“我想给家里买个挂烫机,以后你的衬衣就归我收拾了。”
陈逐浅浅一笑:“你有这个时间?”
“有的有的。”她说,“就是……我看中的那个挂烫机蛮大,放哪里呢?不如放储藏室吧,也省得搁别的地方占空间。”
陈逐神色自然,说:“储藏室里没什么地方,还是放客房。”
闻言,林孟随有些挫败,“哦”了一声。
从家里出来,陈逐送林孟随去找苏小优会和。
两人在路边道别,陈逐看着林孟随进了咖啡厅才开车离开。
苏小优已经在单间等候。
她和林孟随还在物色办公地点,一时半会儿选不出满意的,每次开会就来这家店,这里环境清静,单间里的沙发也舒适,适合探讨问题。
苏小优一直在筛选第一次访谈的受访对象。
她们计划创办的《随便说》是以当代各年龄段女性为主体的一档真人秀式访谈节目,风格以轻松聊天对话为主,对受访者没有太多职业上的要求,重要的是故事经历足够鲜明。
苏小优罗列出许多候选人,有宠物殡葬师、小三劝退师、红娘、月嫂、离婚律师……各行各业,各个年龄,都有。就是没一个让她完全满意的。
“要不就一个个约着先谈谈?”苏小优说,“咱们的第一期必须得一炮打响!这个受访人要足够吸睛。话题嘛,先不要太深刻,接地气一些,这样……你听我说话了吗?”
林孟随慢了两拍“啊”了声,点头:“听了。”
“我说什么了?”
“……”
苏小优合上iPad,把笔一扔:“怎么回事啊你?从一进来我就发现了,心不在焉的。”
“没事。”林孟随把笔拿回来,“咱们接着说,刚才不是……”
苏小优盯着她:“你肯定有事。”
林孟随:“你是脑子又转不动了吧。”
没错。
事情憋在心里也别扭,林孟随干脆就说了。
苏小优听后倒是十分平静,端起咖啡做作地抿了一口,说:“有什么好奇怪的?肯定是那什么了呗。”
林孟随:“什么?”
苏小优翻个白眼:“大姐,虽说咱们国内的性教育事业道路还很漫长,但咱俩好歹喝过几年的洋墨水,你说是什么?你不会觉得你对象外形男神,就真的是神了吧?二十几岁的男人,血气方刚的,你俩又好几月……”
“好了。”林孟随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一个母胎单身,怎么满脑子这些事?”
苏小优冤枉:“我这说的是人性啊。”
林孟随呵呵。
她懒得讨论了,还是聊该死的工作吧。
不过话都说了,她也稍微琢磨了那么一下,结论是:就算苏小优说的是人之常情,但她在门外听了,里面一点动静没有。
以小小逐的实力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而且说真的,林孟随还是相信陈逐不会背着她做不该做的事,她好奇的是那间储藏室。
陈逐为什么一直锁着它?也不让她使用它?
里面到底有什么?
林孟随把关注点放在储藏室上,对陈逐报以绝对的信任,结果没过两天,陈逐就打了她的脸。
那天,林孟随和苏小优拜访了一位小三劝退师,双方聊得还行。
本打算中午一起吃个饭的,但劝退师临时有事,苏小优那边她母亲大人也呼叫她,大家就散了。
甩下林孟随一个人,正好拜访地点离云筑科技不远,她便临时决定去找陈逐。
她打车过去,到写字楼楼下才给陈逐打电话,想给他一个惊喜。
关机。
这可稀奇了。
林孟随转而给陈逐办公室的座机打电话,也没人接,最后只好打到季维那边。
听到林孟随的问话,季维还挺纳闷:“陈总没和您一起吃午餐吗?这几周周一的中午,陈总都会出去,我以为是去见您。”
见个鬼啊。
出院以后,他们因为工作缘故,从没在中午一起吃过饭。
林孟随脑子里一时有点乱,稳了稳才和季维说:“对,我们改时间了,我给忘了。他关机估计也是手机没电,我等等再给他打吧。”
挂了电话,林孟随心里真没底了。
等到晚上,陈逐从季维那里知道林孟随中午找他的事,解释不是手机没电,而是去见人,当时的场合需要关机。
林孟随瞧着不像说谎,可还是不能踏实。
思来想去,女人的直觉再次告诉她,答案在储藏室。
林孟随是一个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不搞清楚不罢休的人,这多少有点职业病的缘故,何况陈逐又似乎还有事瞒着她,这点叫她无法接受。
是以,她决定进储藏室里看看。
上天也给她制造了机会,陈逐这几天要和谢嘉昀一起招待合作商,晚上有饭局。
这种饭局没个九、十点是不可能结束的,林孟随那天忙完自己的事,五点多到家,当机立断联系了一位开锁师傅,叫人家“撬锁”。
室内房门的锁对开锁师傅来说就跟纸糊的一样,师傅都没拿开锁工具,就用一个类似X光片之类的东西,在缝隙唰地一下,门就开了。
“姑娘,锁还换吗?”师傅问,“一把锁配六把钥匙。”
林孟随说先不换了,给师傅结账,将人送出去。
关上门,林孟随在玄关站了会儿。
找人开门时雷厉风行、迫不及待,现在开了,又不免退缩。
万一里面真有她不该看的东西怎么办?万一陈逐回来知道她进去了,生气了,怎么办?
林孟随迟疑半晌,最后还是:进。
反正都已经开了。
站在门口,林孟随深呼吸,她还捋了捋头发,整理了下衣服,好像她要进入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场所。
她用一根手指在门上一戳。
门缓缓向后移去,有很轻微的嘎吱声发出,随后,房间里的景象一点点呈现,直到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看到的那一瞬间,林孟随捂住了嘴。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上的灯光斜照进来一些,可即便光线模糊,林孟随也一眼认出来——这是陈逐以前的房间。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布置,一张单人床,原木色书桌,双开门衣柜……陈逐这是把他过去用的家具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就连当初堆放在一隅的四个大纸箱子都在。
可奖状不是放在奶奶那里吗?
林孟随走进去,走到箱子旁边,箱子并没有封口,她很轻松地撩开盖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她再一次震惊。
堆积成山的宣纸。
上面写满毛笔字,是一句诗: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
整整四个箱子,将近千张纸,只有这一句,都是这一句。
——“这本来就是写我们的诗啊。你看,上面写的明明白白,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连梦里都是你。”
回忆如潮水般袭来,林孟随心脏砰砰直跳,眼眶也不由得发酸。
不是不想写吗?
为什么又写了这么多?
林孟随撑着纸箱平复情绪,过了会儿,她小心地把箱子合上,走到了床边。
也是猜测而已,没想竟就猜对了。
——当年她送陈逐的那个四不像的奶牛猫毛毡,就放在枕边。
眼泪一下充盈在了林孟随眼中,她捂着脸,不忍再看。
她不知道陈逐以何种心情、何种意义复制下这样一个房间,但她从这个房间里感受到他对他们过去的珍视,也感受到分开这些年他对自己的想念。
林孟随擦掉眼泪,最后将视线落在书桌上。
书桌也和以前的一样,上面摆放了很多书,规规矩矩,分门别类,中间是两摞硬壳本。
这硬壳本,林孟随也有印象,她过去查看,本子旁边还放了一支笔。
深棕色配金色。
去年,陈逐送她去医院时曾遗落一支,事后她一直想着归还,又一直忘记。现在不仅又记起来,她还记起这支笔和哪支笔像了。
——她上学时送他的锦鲤笔。
心又像是被人揪住,反反复复揉捏,林孟随都有点怕了,怕陈逐还有“秘密”。
而秘密就摆在眼前,就在那十本硬壳本里。
这十本硬壳本,其中有五本封皮有些发旧发黄,想来是存放的有些年头了,还有四本半新不旧,最上面这本特别新,新到像是近期才买来的。
林孟随不知道该看哪本?又该不该看?
擅自进入房间已经够没礼貌,要是再看陈逐的笔记,是不是就有点儿……
想是这么想的,林孟随的手还是很诚实地伸了过去,她想着她也不多看,就了解下里面写的是什么。
但当她翻开后,根本停不下来……
20XX年12月17日,星期六,大雪
她来考点等我,人冻得鼻头通红,脸也红。
我担心她会生病,带她回了家。
她进了我的房间,还好我每天都会收拾整理(这个习惯要一直保持),尚算整齐。就是没把毛毡藏好,叫她发现了。之后,我们……
幸运的是奶奶及时回来,不然我可能就……
我现在有些遗憾。
20XX年1月23日,星期日,晴朗
她为我过生日,我很开心。
她说烟花很美,我觉得有比烟花更美的。
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唯一煞风景的就是排队时遇到的那个男的,以后再出门,我得时刻盯紧她。
20XX年5月24日,星期六,炎热
她居然跑去和人喝酒,实在不像话。以后不能让她和别人一起喝酒(我除外)。
她喝了酒,醉了,说喜欢我。
我怀疑这里的可信度有几分。
听她对喜欢的解释,我觉得可信度还可以。
不过,我仍然觉得她口中的喜欢和我认为的并不一样。
但我记住她的话了。
20XX年2月6日,星期五,大雪
已经三天了,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她到底去哪里了?是不是我之前哪里做的不对,惹她不开心了?
不开心和我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开心,即使我没办法,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你可以冲我发脾气,做你想做的一切。
但请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20XX年2月9日,星期一,阴天
她说我们不合适。
她也说她喜欢我。
她是个骗子。
骗也没关系。
20XX年12月29日,星期二,小雪
伦敦下雪了,没有北城的大。
我今天去了一所学校打听,并没有一个叫林孟随的中国女孩在这里上学。
很好,又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
20XX年8月13日,星期五,晴天
在机场看到一个和她背影很像的女孩。
怕是她,又怕不是她。
最后不是她。
20XX年9月27日,星期六,晴天
我终于找到她了。
……
不知不觉,林孟随看完了前九本日记。
从高二开始,除非特殊情况,陈逐都会坚持写日记。
与她相关的内容占了将近三分之二,有段时期空白,是在她和他分手后到高考之间的那些日子,他没有记录。
看着这些文字,林孟随从一开始的感动甜蜜,逐渐转为心疼难过、自责羞愧。再到后面,她仿佛又变成一个看客,她从这字里行间见证了属于一个少年、一个男人的感情历程,从青涩单纯到心动克制,从受伤失望到执着坚守,誓不放弃……然而,这所有的所有,她却并非看客。
她是女主角,可她没听到男主角和她说起过里面的一个字。
这傻子连喜欢她都没和她说过,甚至连写,他都羞于写。
可这九年的点点滴滴,那么多的字,好像仅用那四个字又能全部概括了。
看到后面,林孟随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感动?庆幸?苦涩?
带着如此复杂的感情,她翻开了最后一本。
20XX年5月7日,星期四
今天是我第一次做噩梦。
梦见她浑身是血,倒在我怀里,我叫她的名字,她闭着眼,再没睁开。
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保护她?该怎么确保她的安全?
我到底该怎么做?
20XX年5月10日,星期日
又做梦了。
来这里静一静,医生说选择一个我熟悉的方式去消化它,我想到了记录。或许这样可以减少焦虑,也可以减少我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
我得赶快好起来,不能让她发现。
20XX年5月14日,星期四
看她睡在我怀里,我感到很踏实。
可好像越是踏实,越是会让我感到恐惧心慌,因为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意外在前面等着她。
我还是害怕。
20XX年5月22日,星期五
接受了几次心理辅导,还是有效果的,就是依然有些怕血。
医生说得有一个过程,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不想慢,我想快点好。
……
林孟随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心也拧得厉害。
这本上就记录了几页,在她出院之后开始记的。
很显然,陈逐有几次噩梦惊醒,就有几次来这个房间用文字记录的方式对自己进行心理疏导。
这么多次,她全然不知。
她就睡在他身边啊。
她到底在干什么!
林孟随用力咬住嘴唇,尝到了丝丝血腥味都没松开,记录还有最后一页,她急着去翻,这时就听门口传来些微响动。
扭头一看,陈逐站在房门口。《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