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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这一晚, 两人睡得不能说不好,但似乎也没那么好。


    主要是睡眠时间有些少,起得又有些早。


    林孟随睁了眼就从床上爬下来跑进衣帽间, 衣服被她一件接一件甩在沙发上、地毯上,每件穿起来都不错, 但每件都不能让她百分百满意。


    以前买这么多衣服干嘛?好难选。


    林孟随挑衣服挑得苦恼, 没注意到卧室里的手机震了好多次,等她听到时, 陈逐因为联系不到她, 已经在去她家的路上。


    “这是不是太早了?”林孟随看着满地的衣服, “我还没准备好。”


    陈逐呼吸有些急, 似乎是处于紧绷状态中没有完全缓解,顿了会儿才说:“我先去买早餐, 你慢慢来。”


    他这么说了,林孟随就踏实地继续打扮自己。


    最后,林孟随选了一件暖蓝色的长款大衣,内里的话, 简单些, 牛仔裤搭配一字肩毛衣, 再来条乳白色的羊绒围巾保暖。


    巧的是, 陈逐穿的是一件深蓝色大衣,两人一深一浅, 算是配成了一对情侣装。


    他们踩着商场开门的时间去了家进口超市。


    今天是除夕正日子, 春节假期正式开始,不少家庭都过来采购,超市里不一会儿就人满为患。


    之前那次去逛超市,林孟随是陈逐的小尾巴, 如今身份换了,她可以大胆地做八爪鱼,挽着陈逐手臂,动不动就戳下腰,掐下手的。


    陈逐购物车推得越发不稳,有一次还差点撞到人家的展柜,一气之下,他揪住罪魁祸首的“作案工具”,塞进自己口袋里,义正言辞:“再捣乱,你来推。”


    林孟随才不怕这一套,陈某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只是随口说说,她一清二楚。


    她歘地把手抽出来,哼道:“不挽了。我自己去前面玩。”


    说走就走。


    陈逐抿抿唇,原地站了几秒,推着车跟上去。


    他几次捞林孟随的手,林孟随存心逗他,不叫他牵。


    这下,陈逐来真的了。


    他把购物车往不碍事的地方一丢,上前抓住人,看她还怎么跑。


    林孟随憋笑:“你看你这人,好奇怪。挽着你的时候你不让,不挽了你又要。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逐问她:“你是好好挽吗?”


    “怎么不是?”她理直气壮,“我就这么个挽法,你不要就算。”


    陈逐攥着那只小小软软的手,有时真想狠狠地捏捏她,叫她疼一疼,但最后,他仍是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臂弯上。


    “戳的时候轻点戳。”陈逐告诉她,“不然就请你忍一忍,回家再戳。”


    林孟随重新贴回男人身边,不解:“为什么回家可以戳?”


    陈逐看看四周的人,一本正经:“不是让我保持冰清玉洁的人设?”


    两人眼神一对,林孟随腾地红了脸。


    陈同学扳回一局。


    他们买了满满一购物车的东西。


    林孟随这个眼馋心大的都说太多了,吃不了,陈逐说没关系,吃不了就放在家里,早晚会被吃掉。


    结完账,两人拎着大袋小袋,先回了趟车库把东西放起来。接着返回商场,找了一家粤菜餐厅吃午饭。吃完之后,又在商场里随便转转,消食。


    林孟随不想购物的时候,对那些服饰商店就一点兴趣没有,她拉着陈逐回到地下那层,那里有好多小店铺,可以寻宝。


    果然,林孟随发现一家手工毛毡店。


    店主是两个女生,从小到大的闺蜜,合伙创业,店里的东西全是她们亲手制作的,她们尤其擅长制作小动物,每个作品都活灵活现的。


    林孟随看到一只胖橘钥匙扣,可爱呆萌,便想起她以前给陈逐戳得那只似猪非猪、似熊非熊,实际是猫的毛毡。


    “你还有留着吗?”她顺口问。


    但她估计陈逐早找不见了,便也没等回答,又自顾自说:“我初二暑假的时候去我爷爷家玩,医学院家属楼外面有夜市,有个老奶奶卖毛毡……”


    说着,她偷偷瞄了下那二位店主,掩着嘴小声和陈逐说:“手艺比这个好。”


    陈逐笑了笑,点头,请林小胆小姐继续。


    “我当时一眼相中老奶奶做得奶牛猫毛毡,就让我爷爷给我买下来了。”林孟随说,“我可喜欢了,一直别在书包上。结果在咱们高一开学第一天,丢了。我把学校翻了个遍都没找回来。”


    林孟随想起这事就得郁闷会儿,虽然不过一个小小毛毡,但她念念不忘好久,大概是失去的东西总叫人挂念吧。


    陈逐看她秀眉轻蹙着,眼里软乎乎的,想来是又在回忆她的奶牛猫。


    轻轻搂住女孩,陈逐说:“把这只橘猫买下来。”


    林孟随又笑了:“好。”


    两人在商场逛到下午两点多,驱车回到陈逐那里。


    因为也不在国内过年,陈逐家里和平时一样,冷冷清清,处处透着一股灰扑扑的低沉感。


    神奇的是,从林孟随进门的那一刹那起,整个屋子明亮起来。


    陈逐听她叽叽喳喳东拉西扯,嘴角始终噙着笑,他拿出刚才在超市买的女士拖鞋,剪去商标,让林孟随换上。


    林孟随一边穿鞋,一边说:“家里一点红色都没有,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说着,从包中拿出一沓子小福字。


    不过说起来也惭愧,这是台里布置办公区剩下的,她看着小巧,就找后勤阿姨要了一袋,想给自己那小家添添喜气。


    现在她把喜气都送给陈逐。


    “也不贴了。”林孟随想了想,“就每个屋放一些好了。”


    她先放了客厅、书房、客房,之前上锁的那个房间还锁着,她看向陈逐,陈逐说那个屋就算了,是堆放杂物的。


    林孟随不疑有他,转而来到陈逐卧室。


    上次她并没有进卧室,连靠近都没靠近,是以这会儿站在门外颇为踌躇,她觉得就这么进去好像不太好。


    陈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低沉的声音浮在她耳边:“怎么了?”


    林孟随耳朵连带头皮一起麻了下,她稍稍侧开些,说:“卧室里你自己放吧。”她把福字塞到陈逐手里。


    陈逐看看掌中的一团红色,再看看低着头的女孩,无声一笑。


    “所有地方都放了,为什么卧室你不放?”陈逐问,“里面有毒蛇猛兽?”


    林孟随瞪他一眼,心说里面有狐狸精,男狐狸精。


    她说:“卧室是私人领地,我这是尊重你的隐私。你还是——诶?”


    陈逐直接拉着林孟随进了他的私人领地。


    和林孟随预想的一样,性.冷淡风,一张孤零零的两米大床,床单都是灰色的,哪怕铺个蓝色都活泼些。


    陈逐说:“放吧。想放哪里放哪里。”


    林孟随不是扭捏的性格,心道既然进来了,那就放。


    她观察了一下,先是在两边的床头柜上各放了一个小福字,再来是角落里的老虎椅,以及老虎椅旁边的小茶几上,也放上一个。


    然后是主卧的卫生间和衣帽间,都有。


    放完这些,林孟随手里居然还剩了不少,后勤阿姨是真疼她呐。


    她和陈逐说没地方可放了,陈逐说她漏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林孟随问:“哪里?”


    陈逐站在门口,抱臂看着她。


    “到底哪里啊?”她想不出,“给个提示。”


    陈逐走进来,牵着她的手来到床边。


    那么大的床,直愣愣地展现在眼前,虽说整个房间里它占的面积本就最大。


    林孟随莫名不太敢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嘀咕:“放这上面……影响睡觉吧。”


    陈逐说:“睡之前把它拿下来。”说罢,示意林孟随把福字放上去。


    林孟随磨磨蹭蹭拿出一个福字,眼睛在床上乱扫,扫来扫去,肯定是放枕头上最合适。


    但这灰床上面一点红,怎么看怎么别扭呢。


    “你确定要放吗?”她问,“你不觉得这……”


    陈逐垂眸:“觉得什么?”


    “像那什么。”


    “什么?说清楚。”


    林孟随一咬牙:“像布置婚床。”


    说完这话,林孟随也是佩服自己,她是一点不拿陈逐当外人啊。


    陈逐眼中笑意更深,抬起手,他手指触了触女孩通红的耳垂,她瑟缩一下,他便捧起她的脸,用指肚细细摩挲她的肌肤。


    四目相对,他告诉她:“那就更得你来放了。”


    林孟随脸上火烧似的,心里也热。


    最后,陈逐从身后拥着她,手把手,像以前他教她写字一样,两人一起弯腰放下福字。


    左右两个枕头,一边一个,成双成对。


    *


    布置完家里,陈逐开始准备年夜饭。


    同样是上次碍于身份没有转换,林孟随耍起无赖底气不足,这次她可是能名正言顺地赖在厨房里捣乱。


    陈逐倒也都由她,只要她高兴。


    可怪就怪林孟随不争气,得意忘形,差一点又要划破手,陈逐下了逐客令。


    当这个男人动真格的时候,林孟随是撼动不了一分的,没办法,她只好搬来凳子,坐在厨房门口当“地主婆”,监督自家“长工”。


    快五点时,陈逐从厨房出来,说是要给奶奶打个视频电话。


    他问林孟随要不要和奶奶打招呼?


    林孟随自是有这个心,可想着自己之前也没亲自拜访,陈逐这次去新西兰耽误了还都是因为她,她实在不好意思在这时候刷存在感。


    陈逐说没事。


    奶奶其实什么都知道。


    但陈逐没逼林孟随,他给她派了任务,看着煨汤的火,自己去了书房和奶奶通话。


    林孟随眼看陈逐进入书房,忙补了一句:“等奶奶回来,我和你去接她。”


    陈逐浅笑:“好。”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璀璨。


    春节这个传统节日被人们赋予了太多太多美好的祝愿,所以这个时候每个家庭发出来的光亮也更为温馨柔和。


    年夜饭已经做好,六菜一汤。


    陈逐问林孟随要不要去庭院上吃?有暖风系统,也有灯光,环境还可以。


    林孟随看都没看庭院,笑着说自己还是怕冷,陈逐心觉哪里不对,又揪不出哪里不对,依然都听她的意思。


    他们打开电视,调好了频道,一边等春晚,一边吃饭。


    还记得高二那年的春节,林孟随吵着要去找陈逐过年,可两人各自有亲戚要顾,他们又是学生,出了家门没地方好待,只能作罢。


    而现在,他们面对面吃属于他们两人的年夜饭。


    林孟随给陈逐说拜年话,祝他今年事业进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还有颜值更加抗打,帅上加帅,男神地位屹立不倒;陈逐的祝福则简单很多,他就祝林孟随今年开心。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


    吃完收拾好碗筷,春晚演了也有一会儿。


    林孟随和陈逐坐在沙发上看节目。


    林大小姐必定是不可能专心看的,她得和陈逐聊天,还得给他讲讲自己在台里见过哪几个明星,这些明星私底下人品怎么样,脾气好不好。


    陈逐时不时给她递去温热的柠檬茶,让她润润喉,然后无意识圈她在怀里,听她和自己说着那些小话。


    说着说着,怀里的人不知不觉枕到他膝上,两条白生生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他低下头,和她交换柠檬味的吻。


    电视里,笑声不断,歌曲音乐声欢快喜庆。


    沙发上的两人半分听不见。


    林孟随被吻得心跳如鼓,面红耳赤,两只手从缠着陈逐的脖颈到攥着他胸口的衣服,软声问他明天是几点的飞机?


    陈逐啄着她的眼角鼻尖,说了一个时间。


    林孟随闭着眼,又说:“我想去送你。”


    “不要折腾。”陈逐吻她眉心,“太早。”


    “我想送。”


    陈逐的吻没有停,他思索该如何尽量不让她太累,又能送他?


    还没有想出来,林孟随轻轻推开他,荡着春波的媚眼眨巴眨巴望着他,说起话来声音格外小:“我有一个不太矜持的想法。说了,你不许说我。”


    女孩面颊粉红,香肩半露,乌黑长发在男人腿间铺开缠绕,诱惑而不自知。


    陈逐直起身略喘口气,低眸看她,帮她别了别耳边乱了的发丝,问:“什么想法?”


    林孟随吞了口口水,说:“我今晚想留下来。”


    第42章


    客厅里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只剩电视里的小品配合林孟随的心境, 演员一个劲儿喊: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陈逐一言不发。


    他头顶逆光,晦暗的光线柔化了五官的冷峻,有种压抑的情绪充斥在他的眉眼之间, 林孟随读不懂是什么,只觉得他更帅了。


    可再帅, 他也不能这时候装哑巴啊!


    她也不过是想借他家客房住一晚, 好明早和他一起出发去机场,他这样, 搞得她像是要趁着月黑风高实施犯罪似的。


    尴尬死了, 也难为情。


    林孟随推开这个讨厌的男人, 一骨碌爬到沙发边上, 拗着脑袋,和他保持距离。


    陈逐回过神, 喉结滚动了下,问:“客房?”嗓音沙沙的。


    林孟随气道:“不住了!谁稀罕?我明天自己打车去机场。”不就早起一会儿嘛,能有多难。


    陈逐皱皱眉,侧过脸看向气呼呼的女孩, 她嘴唇红红的, 唇边也红, 是他留下的痕迹。


    陈逐想握林孟随的手, 林孟随躲开不让;陈逐便坐过去一些,林孟随继续躲;再坐, 再躲……躲到没地方了, 林孟随站起来要跑,陈逐一把抓住人,一扯,怀抱被填满。


    “干什么?放手。”林孟随乱动, “你不是不说话吗?以后也别说了。”


    陈逐钳住这条滑不留手的美人鱼,紧紧夹在怀里,低声道:“愿意你留下。”


    林孟随哼了声,别过头。


    “特别愿意你留下。”


    “……”


    “你留下我会非常开心。”


    林孟随本来绷着脸,但真绷不住,她心道自己未免也太好哄,可怎么办?她听到这些话,就是什么气都没有了。


    重新搂上陈逐的脖子,女孩得意道:“这还差不多。”


    陈逐也笑,从善如流亲林孟随一口,想了想,说:“是不是得让外卖送一些你的日常用品过来?”


    还是陈逐心细,林孟随早忘这茬儿了。


    而这一想起来,她便发觉她根本没办法在陈逐这里过夜,她的那些护肤品哪里是外卖能送的?


    如此,还是得回去……


    林孟随在陈逐这边待到十一点多。


    等回到她所在的小区,将将十二点,两人在家门口话别。


    陈逐掐着时间和林孟随说新年快乐,林孟随听后没应声,只笑了笑,陈逐问她笑什么?


    林孟随说:“想起元旦那时候了。”


    他也和她说了新年快乐,陪着她垮了年,当时她答应他顺其自然,顺到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


    陈逐把林孟随拥入怀里,也颇为感慨地轻叹一声。


    林孟随仰头瞧他,说:“其实那时我就有预感。”


    “什么预感?”


    “放不开你的预感。”


    所以,很多情绪都被巨大化,因为太想得到,反而更加诚惶诚恐,畏首畏尾。


    陈逐吻林孟随额头,让她赶紧休息,明早他打车过来接她,他们一起去机场。


    这样很绕,很折腾,陈逐本来可以直接去机场,轻装上阵,现在不得不舍近求远,多费一道工序。


    林孟随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陈逐摇头:“不会。”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其他的佐证,可林孟随知道这就是他的实话。


    心里暖融融的,林孟随踮起脚亲陈逐嘴角:“新年快乐。明天见。”


    “不对,是今天见。”


    “也不对,是一会儿见。”


    ……


    末了,陈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放她走的,只知道一看不见她,他心里立时空了一块。


    *


    机场里,人头攒动。


    林孟随陪陈逐办理好行李托运后,在安检外说话。


    林孟随让陈逐代她向奶奶拜年,还说自己买的那些东西要是奶奶有喜欢的就告诉她,她再去买,邮寄过去。


    陈逐说:“不用麻烦。过不了多久奶奶就回来了,你到时亲自问她喜不喜欢。”


    其实见奶奶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


    他们这个年纪,奶奶又是陈逐唯一的亲人,按照很多约定俗成的观念来看,这会是一次很重要的见面。


    “也不知道奶奶对我印象还深不深?”林孟随有点担忧,“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陈逐告诉她:“她一直记得你叫西西。”


    不然也不会定制一条刻着“XiXi”的手链了。


    林孟随深吸口气,笑了笑。


    机场广播里又一次提醒飞往奥克兰的乘客该办理登机。


    林孟随慢慢松开陈逐的手,祝他一路平安,陈逐摸摸她的脸,并未多说,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安全线外,林孟随望着陈逐渐渐远去的背影。


    明明并不相干,可此刻,却叫她无端想起当年她离开北城前往英国时的场景。


    很巧,也是在大年初一。


    唐若意的病情一天都不能再耽误,小姨孟映和唐致礼用最快的速度打点好一切,老林和孟女士也出动,一家人在一个大团圆的日子,离乡背井。


    时至今日,林孟随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时哭没哭,她只记得她过安检时,不停地回头。


    她知道她不可能看见陈逐,陈逐都不知道她走,怎么会出现?


    可她还是不停地看。


    模糊的,瞧见一个酷似陈逐的背影,她眼前一亮,疯了一样地往外跑,吓了老林他们一跳,连唐若意都对她投来目光。


    她死死抓住那个背影,对方吃痛,转过脸的时候,失望和绝望差点令她崩溃……


    陈逐过安检门前,最后一次扭头看去。


    林孟随还在原地,见他转头,她就笑着冲他挥挥手,这场景陌生又真实,还带着几分梦幻,叫陈逐有些恍惚。


    多少次,他抱着满腹希望前往英国,再又咽下满腔失望回国。


    每一次,他告诉自己或许就是这次了,他就能找到她,他也告诉自己,找不到没关系,他还有下次,许多下次。


    那时的他多么渴望一回头就能看到她。


    如今,竟真的实现。


    他内心无疑是极为愉悦的,人生能有几次失而复得?


    可越是得来不易,越叫他心有不安,总会想着这次是真的再也不会失去吗?


    他真的有如此幸运吗?


    陈逐不免患得患失。


    *


    航班起飞后,林孟随也得赶紧回林家。


    家里的阿姨和厨师都是今早回来的,已经各自做着分内工作。


    吴姨看到林孟随,高兴坏了,林家没有很严格的称呼要求,吴姨也管林孟随叫西西。


    “西西啊,你可把吴姨想坏了!”吴姨说,“你这孩子也是的,你爸妈不回来,你也就不回来,好歹来吃个饭啊。说给你送,又不让。怎么?嫌弃吴姨了?”


    “哪有啊。”林孟随笑道,“我这是等重要日子再来见您。吴姨,春节快乐。”


    吴姨掏出红包:“好孩子。新的一年,大吉大利。”


    林孟随大大方方收下,想起什么,说自己先回房换身衣服。


    她跑进电梯上了二楼,她的房间在这一层最里面,带一个超大露台,吴姨一早把房间收拾得干净妥帖,床品也都换的新的,是她喜欢的淡粉色。


    林孟随关上门,翻着包往沙发那里走。


    分别时,陈逐给了她一个红包,叫她回家后再看。


    她迫不及待找出来,摘开,先是看到一张不限额的附属卡,再来是一张素描贺卡。


    画一看就是陈逐亲手画的,画的不是别的,是她昨天拿着小福字回头看他时的模样,笑容灿烂甜美。


    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笑得这么好看呢。


    贺卡背面是新年祝福语,笔迹刚劲有力,写着:所愿皆得,诸事顺心——陈逐。


    林孟随举着贺卡傻笑,怎么看怎么欢喜,等想起那张附属卡时,傻笑变成大笑。


    陈同学还有这么霸总的一面呢?


    等他落地了,她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林正声和孟昭下午三点多到的家。


    夫妻俩也是够够的,都一把年纪了,回个家还要手牵手。


    林孟随叼着挖酸奶的勺子看到这一幕,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捡来的,没跑。


    “西西!”林正声声如洪钟,“想死爸爸了!来,爸爸抱抱。”


    林孟随:“……”


    您倒是松开孟女士的手啊。


    林孟随呵呵哒,走过去,叫爸、妈。


    孟昭孟女士一贯是严母姿态,含蓄地给女儿一个拥抱,见女儿气色不错,放心地笑了笑。


    老林要外放得多,对着女儿又抱又拍,就差举高高,等松开人,就让女儿去翻行李,有两箱是他在柏林专门给她挑的礼物。


    一家三口来到客厅闲话。


    林正声三句不离妻子,说她这趟巡视可是辛苦坏了,赶紧上楼去洗个澡放松放松。


    孟昭点点头,让他们父女俩先聊。


    孟女士一走,林孟随立刻坐没坐相,在沙发上葛优瘫。


    老林瞧着女儿直笑,说:“也就你妈镇得住你。我跟你说啊,你这回可得好好谢谢你爸我。”


    “谢您什么?”林孟随震惊,“您还记得我吗?”


    老林有着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孔,结合了老林家几代人基因的优势,五官深邃,不是混血,却有混血的模子。


    但他爱笑,一笑起来,那种男人的威严感便大大削弱,成了一位幸福大叔。


    老林说:“你表姑要和你妈说你有情况不和家里汇报,还说你不满她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大好青年说不要就不要。”


    林孟随腾地坐起来:“表姑怎么还背后告状啊?我妈怎么说?生气了?”


    老林笑了笑:“所以我说你得谢谢你爸我,我给你拦下了。不过——你表姑说你有情况,什么情况?老实招来。”


    林孟随又躺回去,只要不是孟女士,她无所畏惧。


    “什么什么情况?”她吊儿郎当,“没情况,表姑污蔑我。”


    老林说:“你表姑污蔑你有什么好处?有情况不怕,但你得和我透露透露,我给你参谋啊。”


    “不要。”


    “啧,那我告你妈了啊。”


    林孟随耸耸肩:“随您。反正您要是告诉我妈,我就告诉我妈您借着工作之便,想让您喜欢的女明星给培西的新药代言。”


    老林顿时慌了,点着女儿:“你这孩子!你这是污蔑!”


    林孟随淡淡道:“污蔑您,我有什么好处?”


    “……”


    老林气得鼻孔出气,父女情说断就断。


    不过,就算老林不出卖女儿,林孟随的“奸情”也都写在了脸上。


    孟女士不止一次抓到林孟随对着手机发呆,一副期待盼望的模样,嘴角还挂着笑,压都压不住。


    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在客厅看节目,林孟随也没多待,九点一过就回了房间。


    孟女士问丈夫瞧出端倪来没有?


    老林光瞧老婆了,端倪是谁?


    孟女士骂他老不正经,说:“这孩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那不是很正常?”老林说,“咱们女儿那么漂亮又讨人喜欢,大好年纪,不恋爱才是浪费。”


    孟女士不太放心:“可是……”


    老林拍拍妻子的手:“咱不都说好了?只要西西高兴,咱们就一概接受。”


    话是这么说,可做父母的怎么也得把把关啊,尤其家里还出过那样一件事。


    思及此,孟女士又想起别的来。


    她这趟巡视考察,途径一个市,正巧是纪临的老家。


    当年唐、纪两家的事,孟女士的秘书,也是她的心腹,是知道的。这次路过,好巧不巧,秘书在当地有朋友,二人抽空见面叙旧,而对方又恰好和纪临家的亲戚相识。


    “听说纪临妈妈这两年精神出现了问题,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孟女士叹口气,“总把邻居小孩认成纪临,非要拉着人家的孩子回家。”


    几次下来,邻居害怕,告到派出所和居委会,说这事必须得管管。


    可纪临妈妈就纪临这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谁来管呢?


    老林说:“要不我找人想想办法?”


    孟女士摇头,不妥。


    且不说他们以什么理由和身份介入,关键是纪临妈妈对唐若意恨之入骨,要是知道是唐若意的长辈出手帮忙,搞不好病情更重了。


    过往的事袭上心头,老林和孟女士夫妻俩对视一眼,不由得一声叹息。


    对于女儿的任何事,他们也坚定了只要孩子平安健康高兴,剩下的都无所谓……


    林孟随一跑回房间就把卧室门锁上了。


    去浴室整理整理头发,又补了点唇膏,她拨过去视频。


    陈逐刚刚落地,人还在机场,正往外走。


    林孟随说:“到奶奶那里还得多久啊?”


    陈逐说派了司机来接,车程大约一个多小时。


    林孟随又说:“那这一个多小时我们不挂电话好不好?”


    自然是好。


    可司机也是奶奶的司机,得林孟随不怕司机和奶奶打小报告才行。


    林孟随想想,让陈逐这么干:“我们也不说话,你就把手机立在一边,我看着你就行。”


    陈逐立刻道:“你也得把手机对着你,不然——”


    林孟随:“……”


    她还真想给陈逐找个玩偶猪对着来着。


    两人达成共识,各干各的事,但是镜头必须得照得见对方。


    上车后,陈逐戴上蓝牙耳机,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林孟随也算老实,自己看看书。


    他们互不打扰又寸步不离。


    一小时很快过去。


    陈逐该准备挂断了,林孟随趴在桌上,盯着男人的脸,说:“怎么回事?你就走了十几个小时,我现在又还能看见你,可我还是想你。陈逐,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陈逐呼吸一滞,快速扫了眼前面开车的司机,低声回道:“我能给你下什么药?”


    “相思药呗。”林孟随说,“你这个坏人。”


    其实林孟随从以前就非常黏陈逐,黏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她长大了,她以为自己也该理智成熟一些了,可她还是喜欢黏着他。


    林孟随歪着头,眼巴巴看着手机里的人,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咪,委屈忧伤地说:“我好想你啊。”


    陈逐抿抿唇,侧过脸面向窗外,放在腿上的一只手紧紧扣着膝盖,他耳听林孟随在那里吸了吸鼻子,只觉自己一颗心都叫她给揉碎了。


    偏她还明知故问:“你想我吗?”


    陈逐忍无可忍:“不要问笨问题,也不要再说话。”


    他已经很后悔来这一趟了——


    作者有话说:36章和39章的红包补发出去啦~


    (原来是我iOS系统的事[裂开][裂开])


    第43章


    放到以往, 陈逐语气稍微凶一点和她说话,她必得耍无赖。


    可此刻相隔千万里,林孟随感受到了陈逐对她压抑的思念。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 也学着他去压抑克制,不想给他造成负担和压力, 于是乖乖地叫他先陪奶奶, 等空闲了,他们再发信息。


    手机安静了。


    陈逐摘下耳机, 闭着眼揉捏眉心。


    司机刚才就听陈逐在后面低声说着什么, 这会儿见人比下飞机那时还疲惫, 不禁叹了口气:“是工作上的事吗?你们这些孩子真是辛苦, 大过年的也不能好好放松一下。你奶奶总是怕你太累。”


    陈逐回复说还好。


    手机又震了下,林孟随没忍住给他发了张照片, 是她和父母今晚吃的饭菜。


    非常丰盛。


    但林孟随圈出来几道,说还没他做的一半好吃,家里厨师白请了。


    说完,又发个“小的告退”的表情包。


    陈逐看着这些, 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好。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窗外, 赶在下车前点开了APP查看航班, 心里自嘲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


    林孟随和陈逐隔着时差。


    林孟随再不懂事, 再自私,也不能无止境地缠着陈逐, 他还得陪奶奶, 也得休息。


    所以过去了那个劲儿之后,林孟随也安排起自己的事情来。


    初二这天,她全心全意在家里陪父母,尽管这二位压根儿不需要她陪。


    不过林孟随知道孟女士在这种时候多少还是思念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的, 也就是林孟随她外婆。


    自从外公去世,外婆就不想在国内待,去了加拿大颐享天年,告诉女儿没事不用来,她现在一个人不知道多逍遥自在,不想被人打扰。


    可人到底是群居动物啊。


    林孟随和孟女士说,等下次有假期了,他们一家人还是去加拿大看看外婆,外婆嘴上说不要他们来,心里指不定多想她这个外孙女。


    孟女士一听这话,拍拍女儿,欣慰许多。


    等到初三,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官场和生意上的客人,都是来看望老林和孟女士的,林孟随不用作陪,闲着无聊便想出去玩。


    只是她在北城也没什么朋友,当年走的急,除了周桐还联系过一段时间,其余关系早断了。而周桐今年过年去了未婚夫老家走亲戚,不在北城。


    那就自己玩好了。


    林孟随给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拍了好几张自拍发给陈逐,陈逐没回。


    这个时间正值新西兰的下午,陈逐应该可以及时看到啊。


    估计是在陪奶奶,没拿着手机吧。


    林孟随没多想,准备出门。


    手机这时又响了一下,她笑笑,点开一看却是之前和她一起在美国念研究生的好友——苏小优。


    苏小优说她回国了,在家里闲的生花,问她还在北城吗?哪天出来玩玩?


    林孟随深感真朋友的缘分就是奇妙。


    她当即告诉好友她现在就要出去玩,苏小优回她仨字:哪里见?


    *


    林孟随和苏小优也有小半年没见了。


    读研时,她俩关系最好。


    苏小优是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工作体面,但在金钱上并不是多么富有。苏小优当初想留美国,家里助力不多,留下来意味要顶着巨大压力,而她坚持留下。


    林孟随以为按照她那时的雄心壮志,得给美国新闻传媒界一点“颜色”瞧瞧,结果这才多久?就回来了。


    “想开了。”苏小优嘬着奶茶,“国外的月亮也没比国内圆。在那儿卖命,死了我爸妈都来不及给我收尸,何必呢?”


    林孟随问:“那你以后什么打算?留北城?”


    苏小优摊手:“还没打算。先浪一段时间再说吧。你怎么样?电视台工作能适应吗?”


    林孟随火速讲了一个中年男子“舞动奇迹”的故事,苏小优听得又拍桌子又哈哈笑。


    没正式进入社会前,稍微有点理想抱负的青年都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奋斗和吃苦耐劳能做出一点成绩来,等真的走进职场,才发现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这话,一点不假。


    什么专心拼事业,光是和人打交道就能把精气吸光。


    “国外也这个德行。”苏小优说,“在哪儿都一样。所以我越来越佩服那种能为自己理想付诸行动力,还干得不错的人。想混出个样儿太难了。”


    林孟随一下想到了陈总。


    想得有点专注,苏小优问她在哪里笑什么?


    她“啊”了声,说没有呀,苏小优说自己眼又不瞎。


    “诶,你个人生活怎么样?谈了没?”苏小优转而道,“放下你心里的那个白月光了吗?”


    都这么说了,林孟随是一点藏不住笑意了,她开心地告诉好友:“我把我的白月光追回来了。”


    苏小优惊讶又高兴:“真的?那太好了!”


    在国外时,多少人追林孟随?什么肤色、什么家世背景的都有,她一概拒绝。


    苏小优问她为什么?


    她起初不愿意多说,后来有一天她们在一家中餐馆吃饭,点了一道娃娃菜焖鸡腿肉,她吃着吃着,眼泪啪嗒往碗里掉。


    苏小优吓一跳,问她是难吃哭了吗?


    她点头又摇头,说:“比我男朋友做的差远了。”


    苏小优:“原来你有男朋友啊?”


    她哭得更厉害:“没了,我没有了。”


    这之后,苏小优本着新闻人挖掘真相的态度,又八卦了几次,才知道林孟随在高中有喜欢的男生,可她把人家甩了,甩了之后又还一直喜欢着,非他不可……


    苏小优感叹:“可真有你的。”


    其实还有一句话,苏小优没说,那就是:你男朋友心也够大的。


    这种被断崖式分手加上不告而别的双重打击要是搁她身上,她绝对和前任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听说林孟随念大二的时候休过一年学,没准儿当初分手时有什么苦衷,人家解释开了,也就冰释前嫌了。


    林孟随全然不知道苏小优的内心活动,她甚至都没去想过陈逐到底有多喜欢她?喜欢到可以原谅她以前的狠心吗?


    林孟随沉浸在热恋之中,托着下巴喜滋滋:“我比较幸运。当然,也得益于本人也不赖。”


    苏小优故意“嘁”了一声,两人继续聊。


    聊到后面,除了感情上的事,林孟随也有心和苏小优提提要不要一起创业?


    可这个事在她心里还尚是雏形,许多现实问题需要考量,她就没急于宣之于口,想着有了七八分成算再拉人入伙不迟。


    她们吃完午饭去K歌。


    苏小优是麦霸,回国一直想唱,就是没人陪,这下可逮着人了。


    林孟随五音少了四音半,但架不住人菜瘾大,且她感同身受的毛病令她十分酷爱跟别人一起唱,两人一头扎进K歌世界,纵情忘我……


    陈逐下飞机后,给林孟随打了十来个电话。


    每一次忙音都在挑战他的忍耐力和承受力,明知她无非是忙着和亲戚过节,又或者是有私人聚会,可他心里就是不踏实。


    而且,陈逐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林孟随。


    林家已经不住在过去的别墅区,新的地址,陈逐没问过,林孟随也没提。他能去的,只有是林孟随独居的小区门口,去守株待兔。


    陈逐强压着纷杂的情绪,一边继续给林孟随留言、打电话,一边出机场叫车前往小区。他给自己划定了一个时间,如果到那个时间都还联系不上林孟随,他就动用关系打听林家的位置。


    这样可能会惊扰林孟随的父母,但陈逐管不了那么多。


    又或者这是他多虑了,她的父母可能同她一起不见了,就像那一年的春节……


    林孟随唱得嗓子都快哑了。


    但别说,唱歌是个很解压的事情,她吼完觉得浑身轻松,就是手脚发麻,不知道是不是唱缺氧了?


    林孟随端起低度果酒咕嘟喝了一杯,苏小优找了一首调儿更高的歌,喊她一起。


    “我得歇歇。”林孟随坐回沙发上,“你先来,我殿后。”


    苏小优比个“OK”,激情开唱。


    听苏小优嚎了会儿,林孟随才想起挖出手机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三十七个未接电话,十一条未读信息,全来自同一人。


    莫名的,林孟随有种当年和同学出去玩嗨了被陈主任抓包的心虚感和忐忑感,她麻利跑出包间,找个稍微安静的地方回电话。


    对方秒接。


    林孟随一时没敢言语,那人也不说话,更叫她心里打鼓。


    等她硬着头皮要说话的时候,陈逐先开口了:“你在哪儿?”


    男人声音低沉,和平时并没有太大区别,顶多是音调有些干哑,可林孟随却是心头一颤,一种说不清的丝丝痛感在身体里游走了个来回。


    林孟随赶紧把怎么回事和陈逐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清楚后,陈逐“嗯”了一声,叫她好好和朋友叙旧,便不再打扰,挂断电话。


    林孟随直觉不对,正好两人沉默的空当传来一句机械女声:“欢迎回家。”


    林孟随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她小区大门门禁打开时的声音,她惊道:“你现在在哪儿?”


    陈逐过了几秒说:“你家门口。”


    *


    林孟随答应苏小优下次请她吃满汉全席。


    苏小优说这也太重色轻友了吧,林孟随抱歉,担下这个罪名,一路从KTV跑出来,拦了车,直奔小区。


    万幸大年初三这天路况比较好,没怎么车堵。


    还隔着一段距离才到目的地时,林孟随就看见陈逐的身影。


    他跟一棵笔直的树一般,扎根原地,屹立不动。


    眼看路口的红灯少说还得三十秒,林孟随一秒不想等,给司机转了二百,跳下车,喊了一声“陈逐”。


    听到林孟随的声音,陈逐茫然一瞬,随即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恢复。


    他丢开腿边的行李箱,大步前行,在离着她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奔跑起来,一把抱住了人。


    陈逐把脸用力埋在林孟随颈窝,男人的鼻尖凉凉的,抵着林孟随的侧颈,弄得她一激灵。


    “你怎么回来了?”林孟随还有点缓不过神来,“跟做梦似的。”


    陈逐不说话,只一味抱紧她,紧到林孟随双脚离地,肋骨都被勒得有些疼。


    林孟随快要喘不过气,拍拍人:“陈逐,松开些。”


    陈逐又是没说话,好像没听见一样。


    林孟随笑道:“怎么啦?一会儿看不见我就这么着急呀?那你就快松松手,不然你女朋友就要背过气去了。”说着,还假模假样咳嗽两声。


    终于,陈逐慢慢松开了手。


    林孟随扬起脸看他,女孩红润润的面颊,笑意盈盈:“你真的回来了……真的是你。”


    陈逐直直望着女孩的眼睛,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忽又想起自己手凉,便放下去。


    而林孟随抓住了他的手,搁在手心里搓着,给他哈气,又心疼起来:“你等多久了?真是的,前面路口都是咖啡厅,你怎么不找一家进去等。”


    陈逐的手在迅速回温。


    当林孟随再向他投来一眼时,他终是克制不住,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林孟随觉得陈逐怪怪的。


    “你怎么了?”她问,“不会是……不会是奶奶出事了吧?”


    他摇头。


    那是怎么了?


    林孟随撬不开闷葫芦的嘴,只好由着他抱。


    渐渐地,两人的心跳归到同一频率,男人怀里热起来,暖得林孟随一步都不想离开。


    过了一会儿,直到前面有热心肠的路人问谁的行李箱啊?他们才松开彼此。


    林孟随应声说她的,路人点点头,好心提醒看好了,小偷过年可不歇班。


    林孟随拉着陈逐过去,随口逗他说:“大马路上抱着人不放,你冰清玉洁的人设要崩啊。”


    陈逐看她一眼,她又笑着道:“就这么想我啊?还是怕我跟人跑了?”


    无心之语。


    陈逐却在良久之后,说了他俩见面来的第一句话。


    他说:“是。”


    不知是指想她,还是怕她跑了——


    作者有话说:陈总:我才是被下药的那个。


    第44章


    林孟随又一次带陈逐回家。


    这次虽不像上次一样下雪, 可春节期间北城的低温也是吓人,林孟随不知道陈逐等了多久,她怕他生病。


    而且, 先前因为他回来了,她光顾着高兴, 也没细看, 这会儿进了屋再一瞧,男人眼下乌青明显, 眼里也布着血丝, 肯定是没怎么休息。


    林孟随把陈逐按到沙发上, 叫他坐着不许动, 然后自己跑进厨房鼓捣。


    可乐刚好还剩一瓶,生姜有半个手掌那么多, 够煮一杯姜丝可乐。


    林孟随开火忙碌起来,她估摸陈逐也没吃午饭,想着给他做点儿什么好?问题是冰箱里除了鸡蛋和牛奶,什么都没有。


    林孟随一着急就容易忽略周围, 陈逐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都没察觉。


    直到腰间一紧, 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


    “姜丝可乐就好。”陈逐说, “我在飞机上吃了。”


    林孟随说:“飞机上能有什么好吃的?要不叫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陈逐说不用,他下巴触碰着她额角, 轻轻蹭了蹭, 又道:“抱歉。破坏了你和朋友的聚会。”


    “你道什么歉啊。”林孟随叹口气,“要是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不接,我得急死。”


    想到这,林孟随也把刚刚小区外陈逐的奇怪反应归结于此, 没再往更深处想。


    她转过身,手臂圈在陈逐腰上,问:“你这么快就回国了,奶奶没说什么吗?”


    陈逐摇头,顿了下,又微微一笑:“奶奶笑话我。”


    林孟随:“笑话你?”


    说他明明是二十几岁,心理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没差,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内里疯狂长草,一刻坐不住。


    林孟随红着脸忍笑:“奶奶说的对。没轻没重的,说来来、说走走的,像什么话。”


    陈逐看着她,眼眸明亮如星,回道:“这次不走了。”


    林孟随别过头露出笑容,随后踮起脚抱住人。


    本想咬这男人肩膀一口,可想起什么,又说:“怎么办?我明天和后天得去爷爷奶奶那边。这个推不掉。”


    陈逐说:“没关系,好好陪长辈。我也要处理工作。”


    一听这话,林孟随推开了人。


    陈逐疑惑,就见她嘟着嘴,一脸不满:“好啊。你是为工作回来,还是为我回来的?”


    陈逐:“……”


    林孟随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奶奶还以为是因为我,我成背锅侠了。”


    她黑的能说成白的,陈逐又气又笑,点点头:“是,我拿你当挡箭牌了,我是为了工作回来的。”


    “你太鸡贼了。”林孟随眯着眼睛觑他,“鉴于你让我在奶奶里丢了印象分,你必须得补偿我。”


    陈逐轻哂:“怎么补偿?”


    林孟随挑眉,傲娇地抬起了点下巴,陈逐知她用意却不为所动,反倒是站直了,居高临下地瞧她。


    他从她的额头开始瞧,视线一点点,由上至下,滑过眉眼、鼻梁、嘴唇、脖子,继续往下。


    林孟随下意识含了含胸。


    她又有点不认识陈逐了。


    眼前的他似乎比那次在他家时,眼神更加直白,瞳仁里似有什么在东西在蓄势伏击,攻击性十足。


    这让她犯迷糊,迷糊这男人究竟有多少副面孔?


    平静时的、严肃时的、浅笑时的、失落时的、着急时的……不管哪种,每一样都能戳中她,每一样都能勾起她的兴味,她恐怕要用余生的时间去慢慢收集了。


    林孟随嗓子里发干,受不住他如同透视的目光,刚要说话,身体忽地一轻,人被抱到了厨台上。


    她没有防备,不由得低叫一声,两只手不由自主去搂男人的脖子,好给自己找些安全感。


    陈逐顺势上前一步,抵在林孟随身前,林孟随两条腿被迫分开,悬在半空,挂在陈逐腰胯两边。


    心里一惊,林孟随想要跳下去,陈逐俯下身挡着不让,将她困在他怀里。


    陈逐慢慢靠近,他用鼻尖刮了下林孟随的耳垂,女孩那里体温烫得惊人,引得陈逐哑笑一声。接着,他又用鼻尖划过林孟随的耳畔,亲昵地拨了两下,然后沿着她的肌肤一路划到脸颊上,去寻她的鼻尖。


    两人鼻尖轻轻一对。


    林孟随体内惊涛骇浪。


    她一只手死死抠着厨台的大理石边缘,那里凉沁沁的,能给她带了不多的清醒。


    “你这是干嘛呀?”她发颤地说,“我要下去。”


    陈逐嘴唇扫了下她的眉心:“不是要补偿?”


    林孟随:“……”


    这算哪门子补偿?


    林孟随不干,陈逐又回到她耳边,声音低沉喑哑,震得她耳蜗里一片酥麻:“以前不是总抱怨仰着头,脖子累吗?现在不会了。”


    林孟随懵懵的,没明白这话意思,陈逐亲了亲她的鬓角,直起身,再度低眸看向她。


    他们的对视中有无声的电流悄然流窜。


    林孟随懂了。


    以前上学时,她把陈逐拉到楼梯间后,在墙角,她仰着脑袋,每次结束都说脖子好酸,后来她站到台阶上才好了些。


    林孟随想说以现在他们之间的高度,她即便坐高了,也还是得仰起来,可这会儿被那人那双眼睛凝视着,她思考不了那么多。


    她咽了口口水,也直起腰,双手不自觉地从抱着变成抓着肩膀,她向他靠近,从盯着他的眉眼,到盯着他的嘴唇。


    将将吻上去的时候,林孟随听到陈逐的气息倏而加重,紧跟着,他手掌把她往上一托,两人紧贴在了一起。


    这个吻又是不一样的,很难形容。


    可能是类似渴极了的人乍然找到水源,水进入口腔后,刷地直流进体内到达肺部,不仅解渴,更使身体里的每个毛孔都得到了释放与舒展。


    林孟随闭着眼投入,每次勾缠都叫她蜷起脚趾。


    灶上的可乐咕噜咕噜冒泡,空气里满是甜甜的、热熏熏的气味,令人目眩神迷。


    陈逐咬了口她的唇珠,有点痛,低喘着问:“喝酒了?”


    “一点。”林孟随也咬了一口他,“低度的果酒。”


    陈逐惩罚性地掐她侧腰,惹得她咿呀乱叫。


    “不许在外面喝酒。”男人命令道。


    林孟随拽着他往下,咕哝:“真霸道。”


    一个吻,时长中度。


    林孟随完事后却像洗了个热水澡。


    姜丝可不可乐的,早忘了,连陈逐什么时候关的火,她都不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陈逐问她晚上是不是回家陪父母吃饭?计划是这样的,但林孟随不想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陈逐说,“几点走?”


    林孟随就不,不仅不,她也不放陈逐走,她让陈逐在她这里休息会儿。


    “你多久没睡了?”她问,“当自己铁打的吗?”


    陈逐淡淡道:“我不累。”


    林孟随不听:“说了补偿我,那就得听我的。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休息。”


    听这话,陈逐又打量起林孟随来,眼神不像之前那样带着侵略性,比较平淡,只是嘴角不经意一扬,带出了几分玩味的邪气来,他说:“你这是不满意刚才的补偿?”


    林孟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能从清冷高洁陈同学身上看到这神色,宛如中彩票,更何况这男人的这副模样简直勾死人不偿命,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男狐狸精了。


    林孟随心里痒痒的,咬了咬唇,说:“对,不满意。”


    陈逐:“那你想如何?”


    “我要你睡觉。”她扯他过来,“睡醒了——继续补偿。”


    “……”


    “到我满意为止。”


    ……


    林孟随家里没安排客房,陈逐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小憩了一会儿。


    林孟随坐在地毯看书上,守在他身边。


    *


    傍晚,两人从家里出来。


    陈逐还是说送林孟随回林家,林孟随也还是坚持不肯,他们便在外面餐厅吃了晚餐。


    吃完饭后,陈逐说什么不能再耽误林孟随陪父母,将她送了回去。


    林孟随说他这才叫折腾,拎着行李箱和她满北城乱转,铁人三项不过如此,陈逐对她的话照单全收。


    到了林家别墅区外,林孟随告诉陈逐她家是几栋,还把明天她要去的,她爷爷家的地址也都告诉给了他。


    “我就在这几个地方。”林孟随说,“下次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我,也不要急,知道吗?还有,我已经和我那边的物业说了,以后你进小区不用登记。我家的密码你也记住了。”


    她报了一串数字。


    陈逐静静地听着,握紧林孟随的手。


    片刻后,陈逐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请你朋友吃饭赔罪。”


    他还耿耿于怀今天搅乱了她的聚会。


    林孟随笑笑,心想苏小优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陈逐尊重她的朋友,就是尊重她,她没道理不给男朋友表现的机会。


    她说:“那我回头问问小优。”


    陈逐“嗯”了声,缓缓松开手,让她回家。


    林孟随也让他早点回家,好好睡一觉。


    两人在小路上挥手告别,林孟随往前走去。


    十几米外就是别墅区的大门,林孟随几次回头,陈逐站在原地,望着她。


    这感觉好像回到两天前,他俩在机场分别时的场景,可身份却对调了,这似乎也令他们品出另一方面对离别时的滋味,同样不好受。


    林孟随转回头,她跟自己说别那么腻歪,细水长流才是硬道理,激情要留着慢慢用。


    可细水长流是她林孟随的风格吗?


    去他的细水长流吧。


    林孟随临到门口又往回跑,陈逐先是一愣,随即迎上前去,一把接住人,不再放开。


    深冬的夜晚,寒风凛冽,寂静小路上的一对男女紧紧拥抱,满心火热。


    “我真是被你害惨了,跟个神经病似的。”林孟随捶过去两拳,“你走了,我想你。你回来了,在我跟前,我也想你。陈逐,你真是有毒!”


    陈逐调整着呼吸,压抑到极致的嗓音被激出了几分狠劲儿来,他一字一顿叫她名字:“林孟随。”


    林孟随继续捶他:“怎么?”


    陈逐呼吸再度加快,几乎是咬着牙在说:“不要总是这样,我没你想的那么柳下惠。”


    刚才有那么一秒,他只想抱她回家,给她关起来,管她父母是不是在等她,他什么都不想管,非得好好治一治她这张嘴不可。


    林孟随不明白自己说什么就扯到人家柳下惠身上了,但看陈逐隐忍的神情,她又忍不住歪脑筋,故意问他:“你不是冰清玉洁吗?难道也有污秽思想?”


    陈逐冷哼一声:“你说的,我可没说过。”


    “那……你不冰清玉洁是什么样啊?”


    陈逐瞧她又好奇又胆小的样子,真是拿她半分办法没有,狠狠捏了捏她的脸,说:“等你试过就知道了。”


    林孟随眨眨眼,想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试?


    陈逐就怕她会这么说,赶在她开口前捂住她的嘴,厉声道:“回家。”


    *


    林孟随这一“回家”,就是三天没见陈逐。


    初四、初五,林孟随要陪爷爷奶奶;初六,陈逐难得这时候在国内,去拜访了一位教授;直到初七,他们空闲下来,约上苏小优吃饭。


    苏小优一见陈逐真人,立马理解她姐妹了。


    这样的极品,他不是白月光,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月光,搁谁都没办法忘情啊。


    白月光人也超好,超有教养,彬彬有礼的,为之前林孟随中途放她鸽子的事,和她郑重道歉。


    苏小优心说:有你等,搁谁都得放鸽子啊。


    三人吃了一顿法餐。


    期间,陈逐不怎么说话,都是林孟随和苏小优在聊。


    苏小优不是爱闲话的人,她听林孟随的意思是不想提她们念书时的事,她便也不说,只聊些生活里的琐事趣事。


    等聚完餐,苏小优也特有眼力见地先走一步,不打扰人家小情侣的二人世界。


    林孟随挽着陈逐逛商场,左右无事了,她问要不要看电影?


    陈逐警钟长鸣:“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林孟随瞪他,“用眼看。”


    陈逐不信。


    林孟随:“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在你那儿就这么不堪吗?”


    陈逐看看她,不答。


    林孟随气笑了,非得拖着他进电影院不可,刚要发功,迎面而来的人有些眼熟。


    待这人走的再近些,林孟随认了出来——唐邵禾。


    她那位独苗相亲对象。


    唐邵禾起初是看到林孟随紧紧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颇为诧异。再看,发现那男人高大英俊,气质脱俗,从远处随意一瞥,就足以抓人眼珠。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唐邵禾按捺不住在心里和面前的男人比较一番,脸上却不显,礼貌问候:“没想到这么巧。这位是?”


    林孟随手臂放下来,改成去牵陈逐的手,陈逐反应比她快,她手臂还没完全抽出去,他就和她十指紧扣了。


    “是好巧啊,唐先生。过年好。”林孟随笑道,“这是我男朋友,陈逐。这位是唐邵禾。”


    两个男人握手,暗潮涌动。


    唐邵禾说:“听说令尊回国了,我父亲还说找一天去拜访。”


    他不提,林孟随都忘了唐邵禾的爸爸是医院院长,和她家老林算是同门。


    林孟随说:“长辈们有时间能聚聚肯定是好的。”


    说着,她扭头看了下陈逐,又道:“我和男朋友还要去看电影,就先走啦。”


    唐邵禾眼见这二人从身边走过,女孩满心满眼都是她身边的男人,连一丝余光都不曾停留在他身上。


    他们走后,唐邵禾又在原地站了好久,母亲过来找他。


    “你这孩子,让你陪我买几样东西就找不到人。”母亲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唐邵禾深吸口气,突然提出来:“妈,之前爸不是一直说想和林董吃饭?干脆邀请林董家人一起,家庭聚会,林董赏脸的可能性更大……”


    林孟随和陈逐到了五楼电影院。


    林孟随说想喝奶茶,陈逐去排队,等林孟随买完了零食,过来和他一起排。


    林孟随时不时瞄一下陈逐,猜他到底会不会问?


    以她对他的了解,估计是内部消化了,可没想到这次失算了。


    陈逐:“上次就是他?”


    林孟随点头。


    陈逐不言语了。


    等都快检票进场了,陈逐说了第二句:“不怎么样。”


    林孟随“扑哧”一声笑起来,抓着陈逐手臂捏来捏去,说可不得了了,今天法餐里醋放多了。


    陈逐随她笑自己。


    不过除了对那位相亲对象的醋意和不认可以外,对方的姓还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林孟随的姐姐,也姓唐。


    他记得林孟随和这位姐姐感情非常好,她不止一次对他说,等高考完就带他去见姐姐。


    只是后来……


    他们并没有一起高考,他连她都见不到,更不要说见她的姐姐。


    第45章


    假期的时间总是短暂。


    复工后, 不说新的一年有多少工作在前头等着,只说节后综合征就够人缓缓的。


    离离过年吃胖了三斤,还从家里带了好多父母做的小吃来分给同事, 分到林孟随的时候,她觉着她小林姐哪里不同了。


    林孟随问:“我是不是也胖了?”


    离离摇头:“不是, 是……小林姐, 你好像更漂亮了。”


    老蔡没女孩家心思细,接话:“我看是你更会吹彩虹屁了。”


    离离说去你的, 又拉着林孟随看, 真好看, 说不上的一种柔情似水, 比过去更甜了,像是包着花蜜的花朵, 一掐能挤出汁液来。


    林孟随心道那就是爱情的力量呗。


    不过她还没打算公开,她现在和云筑有项目,要是让人知道她和云筑的老板谈恋爱,指不定得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 到时候不是白白给任思阳送话柄吗?


    说到任思阳, 这位上了班后有些蔫儿。


    据“百晓生”朱晓慧女士的一手情报显示:任思阳失去了一个重要客户资源。


    是谁, 不得而知。


    但确实是没了, 因为主任开会时几次没给任思阳好脸色看。


    林孟随倒不是幸灾乐祸,但任思阳要是遇到点挫折, 起码她这边能消停一些。


    上午, 林孟随接到云筑科技的电话,是季维打来的。


    “林小姐好,方便和您说几句吗?”


    林孟随估计是采访提纲的事,她昨天刚给季维发过去。


    “方便。”她找出一支笔来, “您说。”


    季维说是这样的,提纲已经给陈总过目了,陈总表示有些地方还待商榷,具体的,希望林孟随能打电话亲自沟通,陈总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是——


    季维说完,问林孟随大概什么时间给陈总去电话?


    林孟随一时没接话,季维以为是自己哪里没表达明白,想再说一遍,又听:“我知道了。我这就问问陈总,他现在没开会吧?”


    季维那边核实了一下,回答:“您现在打可以。”


    挂了季维这边,林孟随在工位上呆了会儿,接着探身拿起座机,按下那串号码。


    嘟嘟声响了两下三。


    男人接通,声音低沉清润,十分悦耳:“你好,请讲。”


    林孟随不说话,那边也没追问,两人各自沉默了几秒。


    陈逐并不知道林孟随办公室的电话,不愿浪费时间,作势挂断时,听到了甜甜的女声:“陈总,是我。电视台的小林,您还记得吗?”


    陈逐:“……”


    扫了一眼来电号码,他轻哂一声:“记得。”


    林孟随夸张地表示荣幸,继续:“陈总,我听季助理说您对采访提纲存在疑问,需要亲自和我沟通。请问是什么疑问呢?是我哪里写的不好或者不对吗?如果是的话,您千万别告诉我领导,不然我要挨批评的。”


    路过的同事恰好听见女孩低三下四说着什么“不好”、“批评”,心想他们这行现在也跟服务业没差,一个比一个卑微。


    同事顺手往林孟随桌上撂下块儿巧克力以作安慰,林孟随惊喜,冲同事笑笑。


    另一边,陈逐揉揉额角,不知该怎么接小林的话。


    想了想,他说:“疑问不少,电话里说不清。”


    “季助理那里有电子版。”林孟随说,“您可以在上面批注,然后发给我。”


    男人回:“没这个时间。”


    林孟随“惊恐”:“那怎么办?您这不是为难我这个小职工吗?我挣点钱不容易,别回头给我扣没了。”


    “扣多少?”陈逐问,“百倍补偿你。”


    他稍稍加重了“补偿”二字的语气。


    林孟随顿时脸热,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陈逐也不多言,一手执着电话,一手翻阅手底下的文件。


    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次,林孟随开始去细听男人透过话筒传来的呼吸声,沉稳有力,又轻飘飘的似有若无,一下接一下,撩拨着她的耳膜。


    林孟随侧过身,压低声音:“陈逐,你这人怎么还假公济私呢?”


    陈逐反问:“不玩了?”


    “谁和你玩了?”她不认,“我说工作呢。”


    陈逐合上文件,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说:“来公司说。”


    林孟随嘴硬:“不去。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事,干嘛折腾我?”


    陈逐淡淡道:“那只能我去电视台找你谈了。”


    林孟随心跳如鼓。


    这样光天化日在办公区和男朋友打情骂俏实在刺激,她只恨人不在身边,没办法让他纵着自己撒娇。


    可刺激归刺激,也不能太过,毕竟还是工作时间。


    她看看行程表,这周五她是得去趟云筑,摄制组马上要进驻了,她去把合规上的事和公关部那边敲死。


    林孟随清清嗓,重新坐好,公事公办:“陈总,周五我过去,您看您方便给我一个小时时间吗?我们把提纲的事梳理好。”


    陈逐停顿片刻,说:“一小时不够。”


    “那两个小时。”


    “你来了再说。”


    挂了电话,林孟随心跳还有点快。


    她找出之前的提纲捋了捋,打算自己先把觉得还能再改进的地方圈出来,没过一会儿,手机响起来。她以为还是陈总,想着这次再接得去外面找没人地方了,结果是老林。


    “西西,没打扰你工作吧?”老林问。


    林孟随控制着音量:“没。怎么了,爸?”


    老林长话短说,唐家想这周五晚上请客吃饭,不仅邀请了老林,还邀请了孟女士和林孟随。


    “还得我和我妈去?”林孟随不太理解,“我们去干什么?”


    老林说:“家庭聚会。”


    林正声回忆了下,这些年工作忙,他也很久没带着妻子和女儿搞这些聚会了。正好机会出现,就当去玩玩,让孟女士从工作中抽身,换换心情。


    林孟随噘嘴:“那您带我妈去,我不去。”


    老林强调:“都说了是家庭聚会,没你叫家庭吗?听话。”


    既如此,林孟随为了哄老林高兴,老林为了哄孟女士高兴,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


    时间很快来到周五。


    林孟随带着离离来到云筑科技。


    正事要紧,林孟随还是先去三十层找行政部的小柳。


    小柳说他们之前的临时办公室还给留着呢,每天清洁工都会进去打扫,等着他们随时光临。


    离离说云筑的公司文化真是没得挑,太友好了,林孟随眼观鼻、鼻观心地整理文件,对此不做点评。


    收拾好资料,林孟随要和合规部以及公关部的负责人开个短会。


    从办公室出来,办公区里又是一副热烈欢迎的架势,女同事们翘首以盼,男同事们围观偶像。


    林孟随心说这些人天天都见,也不觉得腻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很自觉联想到自己:好吧,是不腻。


    自动感应门打开,陈逐被簇拥在人群之中,一边抬腕看了眼时间,一边步伐匆匆地朝着大会议室走去。


    林孟随贴着过道站,给陈总让道。


    陈逐经过她身边时,面容清冷依旧,只目光微微偏移,短而快地在女孩脸上游弋一圈。


    林孟随察觉到,也是飞快地瞧他一眼,继而不敢多看,怕露了马脚。


    待到陈逐走远,临进会议室之前,他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扭过头看来,林孟随也侧过脸去寻他,两人视线遥遥相连,心中皆是一阵悸动。


    中午,林孟随和离离在写字楼附近吃的披萨。


    云筑这边还有点扫尾工作,等下午完成后就不用他们再操心,以后的事只管丢给摄制组就行了。


    吃完披萨,离离说还想去甜品店逛逛。


    林孟随抱歉,说她有点事不能作陪,先一步回了云筑。


    这次的谍战片比哪次都要惊心动魄。


    林孟随就差捋着墙边走,一个闪身进了大门,又趴在小窗口上左瞧右瞧,确定没人,才舒了口气。


    她笑笑转过身,却不见那人站在窗前,正疑惑,手臂上一紧,人被拽去压在了角落里。


    陈逐搂着人,手掌在细软的腰间用力箍了下,问:“怎么这么慢?”


    林孟随心说这还慢?要是听离离的吃美式汉堡,这会儿怕是还排着队呢。


    她仰起头,抽出两只手揪住男人的耳朵,刚要说话,又下意识往男人怀里躲,小声说:“有监控。”


    “怕什么?”陈逐不以为然,“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嗯?”


    “你不明白?”


    “不明白,你说。”


    “行。”林孟硬气极了,“那你不许亲我!”


    陈逐好笑:“我有说我要吻你吗?”


    “……”


    林孟随真要动气了,抬手就要把人推开,陈逐眼底浮着细碎笑意,轻而易举钳住两只细白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吻上指尖。


    这一下,林孟随又跟撒了气的皮球似的,心软成一滩泥。


    她拽着陈逐调整角度,避着监控拍到脸,说:“没和你逗。你是公司领导,要是被员工看到这种桃色花边,对你形象不好。”


    陈逐抬手帮她把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给了一颗定心丸:“这周线路维护,午休时间监控不工作。”


    早说啊。


    林孟随放心了,跳起来抱着人不撒手。


    陈逐弯腰包裹住女孩,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看着她肆无忌惮地调皮作乱,他的呼吸都由她掌控,时深时浅,最后再和她慢慢归于安宁。


    这状态和他们以前上学那会儿有些像,在一起未必有很多话要说,也未必一定要亲吻,只要在一起就足够,就开心。


    陈逐问晚上一起吃饭吗?


    林孟随说今晚有约,要和家人一起吃。


    说这话时,她想到了一下唐邵禾,但一来唐邵禾不一定会去,二来她和唐邵禾毫无关系,她也就没和陈逐多嘴,免得回头弄酸了办公室的空气……


    下班后,林孟随准备赴约。


    原本陈逐要送她,可老林间歇性父爱泛滥,说什么还没接过女儿下班,心里有愧,硬是让司机绕了大半个北城来云筑这边,然后还要去接孟女士。


    商务车停在云筑所在的写字楼外时,林正声打量了下,等女儿上车了,说:“这边都是新兴科技产业。有的看着小,实际大有乾坤。”


    林孟随立刻说:“可不?我现在采访的这家公司就是搞芯片研发的,可厉害了。他们的研发总监是个天才。”


    林正声在政、商两界的地位都称得上举重若轻,是以他对国内的科技发展颇为关注,问道:“芯片研发?和哪个领域联动。”


    “一代是医疗领域。”林孟随说,“二代的话侧重AI算力芯片。”


    AI的事,林正声到底有些落伍,可医疗领域,他太有发言权了,当即就问是什么联动?


    林孟随说了温感芯片,还说这是纯国产芯片,没借助一点国外辅助。


    林正声听说过这款芯片,点点头,语气赞赏:“芯片嵌入腹腔镜器械,给医生判断热损伤提供了精准依据。好东西!研发出来的人是个人才。”


    林孟随笑着挽上老爸手臂,跟个热情的推销员似的:“我也觉得。这样的人才不仅优秀,还为社会发展做出了贡献。简直是时代好青年!”


    “青年?”林正声惊讶,“研究人员很年轻?”


    林孟随目的达到,故作平常地“嗯”了声:“和我同岁,叫陈逐。”


    林正声直呼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了不得,大有前途啊。


    父女俩聊了一路,接上孟女士后,一家三口来到餐厅。


    唐家这次请客是花了心思订餐厅的,包下整片区域,在半山亭里用餐。


    冬日里,亭子四处漏风,而早早升起的炉火不仅让亭内温暖如春,连孟女士喜欢的蔷薇花都开得正艳。


    唐邵禾主动问候林正声和孟昭,态度谦逊温和。


    邵母说:“这孩子一早就盼着今天一起吃饭。”说着,和蔼地看了看林孟随。


    林孟随回以礼貌微笑,其他一概装傻。


    落座后,唐父与林正声叙旧。


    这两人严格意义上说,算不得是师兄弟,学的方向不一样,老林早年是临床外科,后来半路出家学了制药;唐父则从一而终,是一位骨科医生。


    不过都是一个圈子的,话题还是有的。


    而邵母和孟女士的话题更是只多不少,两人都在教育领域深耕。


    邵母一口一个“孟厅长”,孟女士没官架子,让叫老孟就行,邵母听了笑笑,改口尊称林夫人。


    孟女士十分反感冠夫姓,好像她除了事业上的身份外,拿得出手就只有某人妻子似的。


    不过这样的称呼太普遍,孟女士虽不喜欢,也得接受。


    长辈们各聊各的,剩下唐邵禾和林孟随两个小辈,反而话不多。


    唐邵禾问及林孟随最近工作忙不忙?林孟随干巴巴应了几句,又问他的,好不尴尬。


    邵母笑道:“平时能说会道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孟随,你不知道,邵禾一直记着你。小时候你们一起吃冰淇淋,他都记忆犹新。”


    这下林孟随倒是颇为讶异了,她和唐邵禾儿时见过?


    “你不记得了。”唐邵禾垂下眼,“不过也正常,就一次。我凑巧在你爷爷的医院家属楼附近看望亲戚,你和我在一个小超市买了一样的冰淇淋。”


    林孟随打小就不认生,就爱玩,看见来了个俊俏的小哥哥,就问人家要不要一起玩捉迷藏?


    他们玩了一下午,后面唐邵禾被家长接走,就再没以后了。


    林孟随说:“我是真一点印象没有了,不好意思啊。”


    唐邵禾说没关系,他还记得就行。


    两家人边吃边聊,怎么看怎么都是融洽契合的氛围。


    等吃的差不多时,邵母说这家餐厅供养的红鲤鱼特别好看,夜晚映着灯光更是一绝,问林正声和孟昭要不要去池子那边观赏一下?


    夫妻俩说好。


    大家都去,林孟随自然也得跟着,可她站起来时不小心碰到杯子,里面的茶水全洒在了她的裙子上,她道声抱歉,说去卫生间整理一下。


    见状,唐邵禾说他在亭子里等等林孟随,到时二人作伴去找长辈汇合。


    夜里风有越来越大,亭内虽然温暖,但风声不断。


    唐邵禾坐在圆凳上思索着什么,忽然听到哪里传来嗡嗡声,找了找,是林孟随落下的手机。


    屏幕上,“陈同学”三个字昭示着一种旁人说不出的亲密。


    唐邵禾已经找人打听了陈逐的情况,他并不认为这么一个毫无背景的男人有能力打败自己,可林孟随偏又那样中意这个男人。


    一时间,属于男人的胜负欲油然而生。


    唐邵禾拿起手机,接通。


    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陈逐以为自己打错了,但看“林孟随”三字,又没错。


    “请问您是哪位?”他问。


    唐邵禾自报家门,然后又说:“孟随去卫生间了。我们两家人一起吃饭,还要晚些结束。陈先生还是等等再打。”


    第46章


    林孟随回到半山亭, 唐邵禾仍在等她。


    她拿上手机,两人一起往鲤鱼池走,路上偶尔交谈, 也都是唐邵禾提醒她注意脚下、小心台阶之类的。


    如邵母所说,餐厅里养的这些红鲤鱼是好看, 店家利用灯光烛火特意布置了鱼池周围, 映得池水里波光粼粼,鲜红生动, 美得像是诗中才有的意境。


    看着这些鲤鱼, 林孟随想到自己以前好像有一支锦鲤笔。


    自然, 笔不叫这个名字, 是她硬给起的,那支笔迎着阳光时的颜色, 和眼前的很像。除此之外,还和某样东西也像,她一时想不起来。


    林孟随拍了个小视频给陈逐发过去,不一会儿, 陈逐回了消息来。


    —[还在餐厅?]


    —[快结束了/嘻嘻.jpg/]


    —[你看这些鱼好不好看?回来咱俩也来这家餐厅吃~]


    —[好。]


    林孟随捧着手机莞尔一笑, 侧颜专注美好, 唐邵禾在一旁默默看着, 双手紧握成拳。


    林孟随没和陈逐多聊,陈逐今天加班, 两人约的是等加班结束了, 他再给她打电话。既然没打,那就是还在工作,她不好打扰。


    于是,又简单说了两句, 林孟随就去陪父母赏鱼了。


    而此刻,陈逐其实坐在车里,他看着手机上寥寥的信息,不知是在回味,还是在抚慰。


    屏幕的光在黑夜里分外刺眼,照在他脸上,一片凄冷的白。


    *


    陈逐周五的加班延伸到了周末。


    林孟随抓着午休时间找过去一次,两人偷偷摸摸在离云筑不远的地方吃了顿午餐,陈逐就又回去忙了。


    林孟随还处于复工缓冲状态,手头上也没要紧工作,没有陈逐陪着,有些无聊。


    好巧不巧,苏小优这时说有事想和她商量,问她得不得空见一面?两人就又无缝约上了。


    她们去了一家网红甜品店,苏小优说林孟随得请客。


    “你男朋友太帅了!”苏小优说,“一点不夸张啊,我现实中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林孟随得意:“不然我能瞧上吗?”


    苏小优纳闷怎么自己遇到的就都是些歪瓜裂枣?要不就是些烂桃花,有不如没有。


    难道是她长得不够美?


    林孟随笑道:“够美了。你忘了以前追你的那些人?你是缘分没到,没有看上的而已。”


    苏小优叹气,也只能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不过她好奇个事儿,这大概是搞新闻的人的通病,遇上什么都要好奇一番,还要一探究竟,不然心里就跟长了疙瘩似的,别扭。


    苏小优问:“你男朋友又帅又那么优秀,你当初怎么舍得甩了他?”


    林孟随愣了下,连带搅着奶昔的手也停止了动作,顿了几秒,含糊其辞道:“那时候上学,脑子不清楚呗。”


    “脑子不清楚?完了?”苏小优啧啧,“那你们复合,你也用这样的理由和你男朋友解释?他也认?”


    林孟随轻声回:“没解释。”


    “什么?”


    “没解释为什么要分手。”


    苏小优直喊老天啊,这是什么痴情不改的美男子?简直爱的都没原则了。


    听好友咋咋呼呼,林孟随问这个解释很重要吗?


    苏小优反问不重要吗?


    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无缘无故把另一个甩了,多年后又复合,难道不该给以前一个解释?


    林孟随缄默不语。


    苏小优瞧她这样子,估摸里面还有事,再挖下去容易伤友谊,她选择适可而止,将话题引到正经事上来。


    “创业?”


    苏小优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咱俩要专业有专业,要能力有能力。理想嘛,也算是一致,都想打造一个谈话类节目。我笔头策划好,你访谈应变强,咱俩要是合伙,不就是强强联合吗?”


    当然,苏小优也实话实说自己手里没什么大钱,而林孟随家里的情况,她了解一点,在资本上,她多少会占林孟随的便宜。


    所以合作能不能成,都看林孟随的意愿,她绝不勉强,不能成,也不会破坏她们之间的感情。


    林孟随听完后,呵呵笑了半天,给苏小优都笑蒙了。


    她问她是讲了个笑话还是怎么?


    林孟随发自真心地说:“我觉得咱俩才是灵魂伴侣。”


    苏小优:“???”


    “不然你怎么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两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对未来,年轻人总是有着无限的构思和憧憬,本想吃着晚饭继续聊,结果苏小优的妈妈勒令苏小优回家一趟,家里有事要说。


    苏小优无法,只能先走一步,林孟随和她在店门口分别。


    好友走后,林孟随看看手机,没有消息,应该是陈逐那边还在忙,她忍了忍,没黏过去,以免给陈逐添负担。


    远方太阳西沉,天空慢慢渲染成静谧深邃的蓝色。


    林孟随在人行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过去了为创业慷慨激昂的兴奋后,苏小优早前的几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不下。


    换位思考,如果当年是陈逐一声不响和她分手,如今他们复合,她自是得要一个解释,哪怕那个解释很模糊,起码得有。


    可陈逐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她也没主动提起。


    她不是没想过坦白,可心中总有一个坎儿,一个她自己设置的坎儿,一是不想让陈逐知道唐家的事,一是不想陈逐知道她的问题。


    她想等她彻底从姐姐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以一种淡然平静的姿态和陈逐诉说这段过去,而不是哭哭啼啼,颤抖不止。


    再等等吧。


    等她心理状况更好些。


    这么想着,口袋里手机震了两下。


    陈逐发来的微信,问她是否还和朋友在一起?


    林孟说已经分开了,然后问他要不要她过去陪他吃饭?陈逐让她回家休息。


    —[真不用我陪?]


    —[火辣辣的诱惑.jpg]


    —[到家发个消息给我。]


    陈逐敲完字将手机放到桌上,看向对面的谢嘉昀。


    两人刚讨论完二代芯片发布会的事,后面还有各部门负责人的会,估计今晚又得十点以后下班了。


    谢嘉昀说:“叫林同学过来呗。咱仨一起吃。”


    “麻烦。”陈逐说。


    过来待不了一个小时,辛苦她跑来跑去。


    谢嘉昀嘿嘿笑:“你还挺会疼人。那我让季维送盒饭?还是食堂?”


    陈逐没应声,垂眸思考起什么,再开口,话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问的是公司上市的事。


    “啊?”谢嘉昀眨眨眼,“你这思路跳跃得够快的。之前不说还想沉淀几年,把地基打牢固了再考虑这事吗?”


    陈逐说:“可以一边打地基,一边考虑。”


    谢嘉昀打个响指:“祖宗你可想通了!我早就说凡事要趁早,你却非得十拿九稳。事情是都能按照预期进行的吗?有时时机就是先机。得,我和几个做IPO的公司都聊过,一会儿把资料发你。”


    “嗯。”


    谢嘉昀站起来伸个懒腰,心里已然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的目标就是上市。


    有了这个成绩,也就能堵他家老子的嘴了。


    “不错,不错。”谢嘉昀看着陈逐,万分欣慰,“爱情没有使你愚蠢,反而更加机智。”


    *


    几天过去,林孟随恢复上班该有的状态,每天为台里劳心劳力。


    陈逐倒是忙过了一个阶段,说是晚上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吃饭看电影。


    为此,林孟随效率提升不少。


    赶在六点到来的最后一分钟,林孟随关电脑走人。


    从大楼出来,她步伐轻快往车场走,找陈逐的车。


    路过一辆银灰色阿斯顿马丁时,唐邵禾从车上下来。


    林孟随意外,打了招呼,说好巧啊,唐邵禾还是那么温和,诚实地说自己是专门过来找她的。


    “找我?”林孟随不解,“有什么事吗?”


    唐邵禾从车里拿出两个档案袋,解释:“上次吃饭,伯母提到过一些教育学方面的书,基本都绝版了,市面上找不到。正好我妈有收藏,我就影印了一份。”


    林孟随听后,代孟女士谢谢唐邵禾妈妈和唐邵禾,而后想了想,还是直言道:“如果下次有类似的事,你直接联系我妈或者我妈的秘书就好。也省得劳烦你跑一趟。”


    唐邵禾听出潜台词,不卑不亢,递出资料:“好的。”


    林孟随伸手去接,还没碰到档案袋,对方提前松了手,东西掉在地上。


    她和唐邵禾蹲下去捡,起身时,唐邵禾绅士地扶了她一下,这画面对当事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可远远瞧着,他们挨的很近,显得有些亲密了。


    林孟随拿到档案袋便后退两步,正要道别,就听有人叫她:“林孟随。”


    她还没扭头,笑容就先扬了起来,然后转身小跑过去,像是鸟儿归巢,来到陈逐身边。


    陈逐自然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牵起她的手。


    林孟随仰起脑袋说了几句话,应该是说明唐邵禾为什么会在这里,陈逐听后微微点头,唇边染笑。


    唐邵禾站在原地,眼看着他们的亲密无间,心头嫉妒的火苗越烧越烈。


    而当他们走向自己,唐邵禾又伪装起来。


    依照他刚才和林孟随的对话来看,他猜测陈逐并没有告诉林孟随那天他替接了电话。


    唐邵禾挺胸抬头,不避讳地看着陈逐。


    陈逐淡淡地瞥他一眼,毫无情绪波澜,似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双方礼貌性地问候下,林孟随就急着和陈逐约会去,偏偏同事来了通电话,问她走没走远?有个地方得她签字才能在今天走系统,要是可以,最好回来一趟。


    陈逐说:“那你先回去,我等你。”


    “行吧。”林孟随捏捏陈逐的手,“马上啊。”


    林孟随往台里跑,陈逐在身后让她不要急,她不听,跑得更快。


    陈逐不觉笑了笑,回过身,唐邵禾还在。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唐邵禾靠在车子旁,一向得体的笑容多了几分刻薄:“陈先生是个执着的人。”


    陈逐说:“彼此彼此。”


    唐邵禾笑容不减:“陈先生应该也还是个聪明的人。实不相瞒,我打听来了一些旧事。所以我挺不能理解为什么陈先生还会和孟随在一起?不怕重蹈覆辙吗?”


    陈逐看着唐邵禾,没答。


    换做别人如此,唐邵禾大概会有一种对方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的爽感,可陈逐眼里太静。


    他越静,唐邵禾越觉得无力,就像你扔一块小石子到无垠大海中,连个响动都激不起来。


    唐邵禾不由得站直了,言语更加直白:“我劝你还是尽早放手吧。就算是孟随喜欢你,你也过不了她家里那一关。何必呢?到时候让孟随夹在中间难做。”


    “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父母和孟随父母非常聊得来,我们两家门当户对。之前吃饭你也知道,孟随很喜欢我们家的家庭氛围。但你——”


    你有父母吗?


    唐邵禾点到为止,挑衅地看着陈逐,心里这才舒爽了些。


    但没舒爽几秒,陈逐动了动,他猛地一惊,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小腿碰到车子,这又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唐邵禾气急败坏,想说你反驳也没有用,话没出口,陈逐先道:“我说两点。”


    “第一,别耍心机。”他说,“你的伎俩动摇不了半分我对我女朋友的信任。”


    “第二——”


    陈逐上前一步,唐邵禾瞪着他,人却呈现往回缩的姿态。


    “你和我女朋友不熟,没资格直呼她的名字。”陈逐顿了顿,睥睨着面前的人,“请你称呼她为林小姐,这是基本的礼仪和教养。”


    说完,陈逐转身离开,去大楼外等林孟随。


    唐邵禾咬牙切齿地喊:“我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你早晚还会被甩的!”


    陈逐头也不回地回敬:“再奉劝一点,演戏演全套。唐先生演技有待磨炼。”


    身后再无声音传来,唐邵禾什么时候走的,无人在意。


    林孟随一处理好事情就飞奔来找陈逐。


    两人手牵手去车场取车,看到一辆崭新的黑色宾利添越时,林孟随没反应过来。


    陈逐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说:“不是说喜欢大一点的车?”


    “那……”林孟随还是跟不上这节奏,“以前的车呢?”


    “地库。”


    林孟随一听,心说该不会全天下男人都一样?车子是第二个老婆。


    她家老林以前就爱收集各种古董车,后来被孟女士劈头盖脸数落一顿,才收敛了些。


    陈逐见林孟随迟迟不上,关上车门来到她身边,捏捏她的脸,说:“不要乱想,我没收集车的兴趣,不会在这上挥霍。”


    “那你这是……”


    陈逐抿抿唇,似是有些犹豫,又似是酝酿,最后说了三个字:“接送你。”


    说罢,拉着林孟随推进车里。


    林孟随呆呆坐着,注视着陈逐从车头绕一圈过来上了驾驶座,然后探身给她系安全带。


    嘴角不知不觉上扬起来,她趁人靠近赶紧占便宜,挠挠下巴,亲亲眼角,抱着人不让走,说:“这么喜欢接我送我啊?”


    陈逐垂着眼:“更喜欢接。”


    林孟随立刻说:“那你就只接不送呀。让我跟你回家就行,你就可以——唔!”


    陈逐果断堵住这张嘴……


    再松开时,两人都有些喘,车子玻璃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林孟随鼻尖上都是汗,陈逐替她抹去,而林孟随看陈逐嘴唇周围都是自己的口红印,也替他抹去。


    “车大是好。”林孟随喃喃道,“不会磕到。”


    陈逐哑笑:“喜欢吗?”


    “你指哪方面?”林孟随明知故问,“我对硬件施舍还好啦,主要看人。”


    陈逐叹气,不说话了,再说下去,饭也不用吃了。


    两人整理好衣着,发动车子往餐厅去。


    林孟随闲着也是闲着,顺手看了下唐邵禾送来的资料,倒确实是好东西。她收好,放到包里,等回头交给孟女士。


    陈逐看她收得仔细,想来是她的妈妈很喜欢这些。他不想表现的操之过急,却也难以按捺心中所求。


    考虑了一路,临下车时,他以平常口吻提到了林孟随那位重要的姐姐。


    “带我去见见吗?”他余光盯着林孟随,顿了下,添上一句,“以前不是说过要做引荐?”


    第47章


    车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林孟随看向陈逐的目光似有闪烁, 她很快侧过脸掩藏,又将颤抖起来的手放到身后,才说:“你, 你还记得我姐姐啊?”


    陈逐点头。


    有段时间,林孟随经常跟他提起这位姐姐。说她小时候和姐姐生活过一段时间, 两人感情很好, 姐姐也最疼她这个妹妹。所以她的男朋友,父母点头排第二, 姐姐认可排第一。


    “怎么?”陈逐握紧方向盘, 喉结轻滚了一下, “不方便吗?”


    心头酸楚翻涌, 搅着让人说不出的苦涩,林孟随不知是怎么压下去的, 她在笑,用看起来最自然的样子去面对陈逐。


    “还不到时候呢。”她说,“我对你的考察期还没结束。”


    陈逐嘴角微微动了下,声音很低:“是吗?”


    林孟随还要说什么, 陈逐又像平常那般, 淡然处之:“我的考察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林孟随说:“看你表现咯。”


    说着, 她扑过去揪住陈逐耳朵, 又亲了一口男人的下巴,笑道:“想见家长就好好对我。”


    陈逐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了。”


    车子停好, 两人各自去解安全带。


    在看不见对方的时候, 他们脸上的笑容急速退去。


    这顿晚餐吃得还是舒心的。


    陈逐总是顾着林孟随的口味,凡事以她为主,后面看电影也都是事事顺着她,由着她撒娇任性。


    他们的相处和平时并无两样, 但哪里又有细微不同。


    非说起来,大概就是林孟随撒娇撒得有些过,陈逐纵容纵得有些多,那个专属于他们之间的平衡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倾斜。


    等到分别时,林孟随没让陈逐送自己上楼,陈逐也没勉强。


    下车前,林孟随想起个事儿来:“我下周会去一趟北城大学。摄制组也快进驻那边了,我和刘老师得再确认沟通一遍拍摄的细节。你去吗?”


    陈逐问周几?林孟随不敢定死,但应该不是周三就是周四。


    陈逐说:“我来接你。”


    林孟随:“好啊。”


    站在车外挥手作别,林孟随让陈逐走吧,慢点开,陈逐说看她进去。


    可直到林孟随进入小区走了挺远一段路,她回过头,都还能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停在原地。


    *


    末了,林孟随周二去的北城大学。


    陈逐依她的行程把事项安排提到了周二,两人还是一起去的北城大学。


    要说他们谈恋爱,看着密不透风,实际研发团队的人个个清楚,但风声却没走漏一点。


    刘建兰心思周到,早早提点过同事们,这事不能多嘴。团队里的人也都是搞研究的知识分子,不是那些大舌头爱嚼舌根的,自然不会往外瞎传。


    不过郑征着实惊了一大跳。


    中午,陈逐请客在餐厅吃饭,郑征依旧云里雾里闹不清楚。


    那次林孟随高调告白,就郑征和凌珊不在,他们放假早,都回家享受去了,便错过了精彩时刻。


    凌珊现下得知后,接受的很快,又或者说在元旦时她就已经窥出一丝不同寻常。可郑征转不过弯来,他的学长是雪原上的雪莲花,怎么能谈恋爱呢?


    “真是没想到啊。”郑征嘀嘀咕咕没完,“你和学长怎么……”


    林孟随心说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和郑征碰了碰杯,那意思你就别琢磨了。但没过一会儿,郑征又一拍桌子,想起来了。


    他问林孟随那次在车里的男人是不是就是陈逐?


    林孟随点头承认,示意郑征还是不要多说,毕竟那次也是他准备和她告白的夜晚,要是被凌珊知道,女孩子肯定不高兴。


    郑征是不敢提,但他恶狠狠地瞪了他学长一眼。


    陈逐不明所以,郑征则是一下醒悟了自己曾经受的那些伤害都是为什么。


    什么雪莲花?


    外白里黑!


    团队里,除了郑征凌珊,陈逐,都是有家室的。


    他们见陈逐这位恋爱绝缘体也谈起了恋爱,心里多少还是好奇,毕竟八卦是人类的共同点。


    一有人起头问了句恋爱史,后面问题就一个个蹦了出来。


    林孟随顾忌着之前孙泉宣扬的那些话,为避免陈逐又被人议论高攀白富美什么的,林孟随没提他们的过往,也把话说得很模糊。


    比如,对方问怎么就有感觉了?她说她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


    再比如两人谁先追的谁?她直接不好意思,说自己那些话都被听到了,还来问她?


    还有人问到哪一步了?见没见家长?


    林孟随下意识看了眼陈逐,她想,如果她把进度说得太快,说不定大家会认为他俩早就暧昧不清,这对陈逐的领导形象不利,于是回道:“目前还没这个打算,还要再相处看看呢。”


    对方一听,想以过来人身份建议上几句,陈逐冷声制止了。


    他本就不喜这些人问东问西,只是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说更容易引人遐想。但他也并不在乎外人的目光。


    见状,刘建兰也帮忙揭过话题:“你们就是天天算数据测数据,给人都算傻算无聊了。知道撬不开陈逐的嘴,就一个劲儿问人家小姑娘是吧?像话吗?”


    问得最欢的那几个搓着后颈不好意思,凌珊也说:“林小姐和学长刚谈,咱们瞎起什么哄?还是吃饭吧。难得学长请客。”


    “就是。”郑征附和,“吃饭。”


    林孟随看出其余人有些尴尬,她在桌下捏捏陈逐的手,提醒他脸别那么冷,都是同事。


    但陈逐可能是没接收到她的信号,并没有缓和自己的表情,只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紧得她都有一点痛。


    林孟随只好亲自打圆场:“前辈们的关心我和陈逐都收到了。不过,我最想听韩学长的建议,韩学长怎么不说两句?”


    所有人里,韩学长是唯一一个校服到婚纱,且婚后和妻子十年如一日甜蜜的幸福男人。


    大家这又来了劲儿,气氛重新热络起来,都嚷嚷让老韩传授点儿经验。


    韩学长平时秀恩爱秀得一把好手,连郑征凌珊这样的小年轻都自叹不如,这会儿却支支吾吾哑炮了,脸倒是挺红。


    最后,韩学长捡了正经的说:“我认为两人交往最重要的是坦诚吧。心里有什么事别憋着,也别钻牛角尖,有什么话摊开说。”


    众人齐声一“嘁”,说这话太官方,说了和没说一样。


    可林孟随心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


    吃饭完,午休时间还没结束。


    大家在餐厅解散,回宿舍的回宿舍,外出的外出,自由活动。


    林孟随挽着陈逐回了学校,两人在校园里散步。


    寒假没放完,老师和学生寥寥无几,主干道笔直畅通,分外幽静。


    一对学生情侣骑着车从身边经过,男孩载着女孩,两人说说笑笑,车铃清脆,叮咚作响。


    林孟随眼睛跟了人家一路,等看不见了,她晃晃陈逐的手:“你都没这样载过我。”


    闻言,陈逐看过来,又不说话。


    林孟随在他的注视下低低头,没什么底气:“干什么?实话还不叫人说了。”


    高一时,林孟随和陈逐关系尚浅,陈逐是骑车上下学的。


    后来,有了林孟随,她爱黏着他,就央着陈逐陪她坐公交。


    陈逐说林孟随家里有司机,不要多此一举,可女孩坚持要这样,还不惜和他在同一站下车,再打车回家。他抗不过,也就默许了,自行车往家里一放,基本没再怎么用过。


    其实林孟随也想过和陈逐一起骑车,电影《情书》里不就有一段吗?少年男女主从小道上骑车而过,男主捉弄女主,在女主脑袋上套了个纸袋。


    问题是林大小姐不会骑车。


    这个上能爬树掏鸟窝,下能游河捉小鱼的林全能,独独不会骑车这个项目。


    陈逐说教她,她倒也想学,可如果学会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减少,她也不能像在车上似的不停和陈逐说话,她就拒绝了。


    不仅拒绝,但凡陈逐有想骑车的意思,她还得从中作梗。


    “你可怪不了我。”林孟随翻脸不认账,“我那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当时就该说你骑车载我上下学,这样你又能骑车,我又能坐你的车。”


    陈逐淡淡道:“然后由着你在后面动手动脚?”


    林孟随嘿嘿一笑:“你还真是了解我。”


    陈逐摇头叹口气,也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然将手臂从林孟随手中抽出去,走到前面,蹲了下来。


    “骑车回头补你。”他扭过脸说,“背你随时可以。”


    林孟随一愣,眼眶蓦地有些热,笑着说:“我可刚吃完饭。”


    “你吃多少都背得动。”


    林孟随走上前,趴到男人背上,两条腿被坚实的手臂圈住,继而双脚离地,被稳稳托起来。


    已经很久了。


    她记得上一次他背她,他的后背就已经很宽阔,但还是没现在的宽,那时他的脸也不像现在这般棱角分明,带着一点青涩的圆润稚嫩。


    林孟随将侧脸完全贴在陈逐肩上,她的心一点点静下来,感受着他心脏跳动传来的震颤以及热烘烘的体温。


    坦诚。


    要不要和他都说了呢?


    林孟随刚这么想了想,她的手就又开始隐隐发抖,好像在提醒她还不具备坦诚的条件。


    而陈逐也没和她交谈,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大有一直走下去的架势。


    他们仿佛心知肚明,又仿佛全然不知,很有默契地在规避什么,谁都不去点破,谁都不去越界。


    离科研楼还有一段路时,季维打电话说有个事得陈逐赶紧定夺下。


    手边没有电脑,陈逐得先回办公室,于是林孟随让他放下自己,先回去,她不着急,可以在学校里再溜达溜达。


    陈逐去忙,林孟随就到了花坛那边,有只狸花猫在阳光下午睡。


    她看了会儿,心情谈不上不好,就是有些沉甸甸的,等再回头,瞧见不远处站个人——李以恩。


    两人遥相一望,各自点了下头示意。


    李以恩先走来,说:“来学校这边找以前的导师,没想到遇上了。”


    林孟随不知道这个“遇上”是现在遇上的,还是刚才就遇上了。


    不待她猜测判断,李以恩给出答案:“恭喜你们啊。”


    说这话时,李以恩眼中像是有不甘、有失落,但也含着早料到会如此的怅然,很是复杂。


    林孟随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便道谢,李以恩也没多言,一个人离开。


    下午,林孟随和刘建兰把事项都捋清楚,北城大学这边的任务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刘建兰说陈逐那边可能还得再忙一会儿,要是林孟随留下等,小会议室的门不锁,供林孟随支配。


    林孟随就着等待的工夫,把剩余工作处理清楚。


    四点多快到五点的时候,表姑来了一通电话。


    林孟随照例甜甜地叫人,表姑却一改常态,很是严肃,问她是不是恋爱了?


    “小唐的妈妈和我聊天,话里话外那意思是你看不上小唐,说既然这样,我干什么要牵线,白让小唐空欢喜一场?弄得小唐现在茶饭不思的。”


    怎么又是这个唐邵禾?


    亏得之前她还觉得这人是个绅士,现在看来,还是太会演,都是假象。


    林孟随说:“表姑,我一早就和唐邵禾说得很明白,没有感觉,不会交往下去。现在是做什么?强扭吗?”


    表姑一听这话火了,觉得这是在抱怨她多管闲事,气道:“我没这个意思。但是西西,你如果恋爱了,就不能给小唐希望。”


    林孟随惊了:“我什么时候给他希望了?”


    表姑反问:“没给人家希望,人家巴巴安排你们一家人吃饭?”


    林孟随好笑,那不是唐家为了邀请老林搞得家庭聚会?怎么现在和她扯上了关系?


    林孟随没来及问清楚,表姑又问:“还有,你到底是不是恋爱了?”


    林孟随懒得瞒了:“是。”


    表姑从邵母那里听出来了,这下确定了,火气更甚:“什么人?什么背景?”


    “这和我喜不喜欢他无关。”


    “怎么无关?”表姑喊道,“西西,你要我说多少遍?前车之鉴!前车之鉴!你看看你姐和那个姓纪的年轻人,你还敢找个那样的?你是想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吗?你考虑过你爸妈的感受吗?”


    林孟随攥着手机,没有言语。


    她一缓,表姑也能冷静点,两人都沉默了会儿,表姑才又说:“好孩子,表姑不是不开明,又或者闲着没事干给你添堵。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想要走的长久,就得旗鼓相当。否则即便你肯委曲求全,那个男人他能忍受自己妻子一直比自己强吗?一年两年好说,长此以往都是心生怨怼。”


    林孟随问:“那您有真正了解过我喜欢的这个人吗?如果没有,您所有的话都是假设。”


    表姑见她油盐不进,火冒三丈:“我不用了解!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在什么家庭环境长起来的,还用了解吗?还有了解的必要吗?”


    本来,林孟随体谅表姑一番用心,又想着是长辈,不管怎么着,得敬着。


    可听到表姑说陈逐“无父无母”,林孟随的心一下被拧做了一团。


    哪里还管对面的人是谁?


    “无父无母怎么了?”林孟随语气又冷又硬,“我爸妈都无权关涉我,表姑您再这样,就是不尊重我,我也没必要尊重您了!”


    她挂断电话,狠狠把手机摔在桌上,转身站起来,又是一怔。


    陈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半晌,他眼睛一点点抬起,对上林孟随的视线,笑了笑,笑得很淡:“别和表姑这样。表姑说的——”


    “是实话。”——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说开哈~


    最近陈总光顾着恋爱,都没发红包,今天走一波!


    第48章


    林孟随觉着自己的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下。


    乍一感受, 并不疼,可随之而来是无数根针在扎她,那滋味就犹如排山倒海了。


    林孟随摇摇头, 走过去想解释表姑的电话是怎么一回事,可陈逐避开她的目光, 也避开这个问题, 说起别的。


    “有个地方验算频繁出错,哪里的问题还没排查出来。”他说, “今晚得加班, 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你先回家?”


    林孟随看着陈逐, 没说话, 陈逐又道:“正好刘老师要回市里,你可以坐他的车走。”


    ……


    最终, 陈逐送林孟随上了刘建兰的车。


    林孟随从后视镜看着陈逐一点一点变小,直到变成一个黑点,再望不见,她心里更沉了。


    别过头揉揉眼, 刘建兰适时地插了句话:“陈逐想自己送你的, 但团队里没他坐镇不行。”


    林孟随调整了下情绪, 微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您也是, 那么客气。我自己叫个车就能走。”


    “那不好。”刘建兰皱起眉,“学校里留校的学生前段时间打网约车出过问题。”


    万幸后续没酿成大祸, 目前又是寒假, 才没引起太大的风波。


    林孟随说还有这事?


    刘建兰“咳”了声,说大学和社会一样,甚至比社会更充满灰色,有什么事都不稀奇。


    他转而笑道:“不过说真的, 小林,我其实早有预感你和陈逐会发生什么。”


    林孟随只当刘建兰随口聊天,谁知刘建兰竟把时间推回到她刚来北城大学不久时的那次接风宴上。


    “我跟陈逐共事时间不短了。他读博的时候,我们就总打交道。”刘建兰说,“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慌张的表情。”


    唯独那次林孟随病倒,晕在陈逐怀里,陈逐抱着她,小心谨慎,眼里是掩藏不了的心疼和紧张。


    林孟随也没想到,低头小声嘀咕:“那时候他对我不是还……”


    刘建兰打了转向,又说:“陈逐这个人啊,哪儿都好,就是不爱表达这点,不好。不过我从男人的角度来看,这男人说再多,不如做得多。你说呢?”


    林孟随和刘建兰断断续续聊了一路。


    后面车子进到市里,开始堵车,苏小优发微信说她联系上她一个学姐,做栏目策划的,经验丰富,她们没准儿能和学姐取取经,所以问问林孟随这周末能不能跟她飞趟荷城?


    工作上的事不能拖,林孟随说没问题,苏小优便着手去订机票酒店。


    之后,交通畅通了,刘建兰问林孟随具体往哪个方向开?


    林孟随报了一个地址,刘建兰将她平安送到,玩笑说记得在陈总那里给个五星好评。


    林孟随道谢,在刘建兰的车子开远后,又步行了一条街,回了林家别墅。


    孟女士老样子日理万机,老林倒是难得有闲情逸致,把工作都推给下面的经理,自己在家研究菜谱。


    见女儿回来,老林高兴极了,说正好今天尝尝他的手艺。


    林孟随说先等等,她有事要说。


    见女儿神色严肃,老林问怎么了?受欺负了还是怎么?他来解决。


    林孟随笑笑:“我都这么大了,谁能欺负我?是表姑。”


    她把事情说了一下,老林听后也是头大,他这个堂妹从前就好给人牵线搭桥。她儿子去年结婚,找的这位媳妇,她不大满意,就更爱起给其他小辈物色对象了,生怕另一半选错了人连累一大家子操心。


    说到底,心是好的。


    “我也没说表姑心不好,表姑疼我,我都知道。可也得我真好才叫真疼吧?”林孟随说,“现在这叫什么?”


    老林明白女儿意思了,说这事交给他处理。


    有了爸爸的承诺,林孟随这才舒服一点,可心里还是惦记陈逐,想起陈逐当时的眼神就难受。


    老林打量着女儿郁郁忧伤的样子,也明白了另一件事,他问:“你打定主意了,是不是?”


    林孟随一怔,还想装傻充愣,但知女莫若父,她只能交代实话:“对。”


    老林缄默不语。


    林正声深沉起来的时候,和平时的气场完全不同,稳笃厚重,威严并存。


    好一会儿过去,千言万语,做父亲的还是自己消化了,最后只说:“有时间带男孩回家给我和你妈见见。”


    林孟随“嗯”了声。


    见肯定是要见的,她原本的计划就是见完了奶奶,再让陈逐来见她爸妈。


    晚上,林孟随在家里吃的饭,有她陪着,老林和孟女士都舒心。


    吃完饭,司机送林孟随回她的小家,她在车上给陈逐发消息,问忙完了没有?


    陈逐隔了会儿才回复,说还得等等。


    林孟随又问吃晚饭了吗?陈逐说和大家一起吃的小食堂。


    一来一回,和平时的沟通没什么区别。


    但林孟随总不踏实,她知道陈逐父母在陈逐心里的位置有多重,她得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林孟随把机会放在了周四。


    这天,摄制组正式进驻云筑科技,老蔡跟着。


    林孟随本来可以不去这一趟,但考虑是第一次拍摄,也考虑到一些私人原因,她还是去了。


    到了后,一上午光顾着工作,时间很快就过去。


    中午,电视台的一群同事在外面的餐厅吃饭,闲聊逗趣,林孟随也没能抽出工夫找陈逐。


    一直到午后,林孟随这边正好有采访的事得征询陈逐的意思,她就找了季维,让季维安排见面。


    三点多,季维打电话请林孟随上楼。


    电梯门打开,林孟随迈出去。


    进入办公区,她扫了下那面开阔的玻璃墙,百叶窗全部放了下来,掩住室内光景。


    周二一别,两人周三也没见,都忙。


    隔了这么两天的时间,莫名的忐忑和不安在林孟随胸中一闪而过。


    她不知道源头在哪里,要么就是自己吓唬自己,要么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发挥了作用。


    林孟随很快摒弃掉这股没头没脑的情绪,满心只想见到那人。


    季维替她敲门,将她引进去,又关上门。


    陈逐坐在办公桌后面正敲着键盘,听到声音,看过来一眼,然后摘下眼镜,起身向林孟随走来。


    林孟随站着没动,心跳得却快。


    她又一次瞄向玻璃墙,问:“严实吗?外面真的看不见?”


    陈逐没答,绕过林孟随走到门口,然后就听“咔哒”一声,门锁上了。


    扭过头,陈逐说:“看不见。”


    林孟随憋笑,看向陈逐,后者清清淡淡也看着她,随即两人同时走向对方,林孟随一跳,陈逐接住了她。


    “这是不是就是办公室激情啊?”林孟随撞陈逐额头,“你这冰清玉洁的人设要塌。”


    陈逐勾起嘴角,抱着他的“树袋熊”来到沙发旁,回道:“塌吧。就不用维持了。”


    林孟随哈哈笑,又赶紧捂住嘴,问隔音好不好?


    陈逐说一般。


    林孟随不敢肆无忌惮了。


    她从陈逐身上下去,打开文件给他看,一本正经地聊起工作。


    陈逐佩服她切换的速度,一目十行,把有问题的地方一一指出,林孟随认真听写记录,公事也就顺利完成了。


    林孟随问她是不是该走了?陈逐又是不说话,握着她的手。


    他们默默看着对方,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静,又似乎颇为漫长,游荡着不易察觉的压抑和隐忍。


    林孟随还是主动提了,表姑那事。


    “表姑一直比较疼我,拿我当半个女儿看,有些操心过头,但这次的事有些过了。”林孟随说,“不会有下次了。”


    陈逐依旧握着林孟随的手,半晌没回应。


    林孟随拽拽他衣角,又哄又撒娇:“你别瞎想,也别生气。虽然你生气的样子也超帅,但我有良心的,不舍得你不高兴。”


    陈逐捏捏她的手,仍是无言,过了片刻,他抬眼看过来,语气一如往常:“表姑和唐家很熟?”


    “唐家?”林孟随懵了下,“可能吧,我不是很清楚。”


    “你家和唐家熟吗?”


    林孟随皱皱眉,不知道这说着话怎么就扯到唐家身上来了,但她如实说了老林和唐父,孟女士和邵母之间的渊源关系。


    陈逐听后又一次陷入沉默。


    林孟随歪头观察他的神色,这位的面瘫脸在这时候真是利器,让人瞧不出一点端倪来。


    她又想戳戳他,逼他给个反应,谁料陈逐站起来,去了吧台。


    他先是拿出一包柠檬红茶,就着适宜的温水冲泡了,而后又弯腰从冷藏柜里取出一瓶冰水,拧开,仰头喝了两口。


    男人脖子修长,喉结凸出,扬起的下颌线条更为流畅锋利,透着冷毅。


    一幅活生生的美男图摆在眼前,林孟随本该好好欣赏,可进门前的不安忐忑又一次浮了上来。


    她跟到吧台,没来及说话,陈逐拧上水瓶盖,说了句:“你和父母上次跟唐家吃饭,氛围很好?”


    林孟随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吃过饭?”


    陈逐没有回答。


    “你不要误会。”林孟随立刻说,“不管是我还是我们家,和唐家就是最最普通的熟人关系。一起吃个饭,也是因为长辈们有点交情。”


    说着,她又靠过去轻轻拉着陈逐的手,他的手很凉。


    “陈逐,我知道表姑的话伤到你了。但你真的别乱想。我喜欢的只有你。”


    陈逐慢慢看向她,女孩眼里写满真诚,和以前她每次说喜欢他时一样,从不掺杂质,可他唇边漫开的笑却带着酸苦自嘲:“那当年为什么还要分手?”


    林孟随哑然。


    陈逐将手抽出去,走到办公桌前,背对林孟随站着。


    他直挺的背脊有了些许弯曲,不知是被什么压垮的,外人看不出,只有他自己清楚。


    两个人一人站在一边,中间隔的距离很近,不过四五步而已,可又仿佛有道看不见的鸿沟横在其中,将如今争来的局面打退回了七年前。


    他们来到了最初的原点。


    良久。


    林孟随问:“你是不是觉得累了?有压力了?”


    陈逐没答这个问题,说:“我只是在想,是不是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人跟你才合适?”


    偏偏这一点,是陈逐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他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去攀登更高的社会地位,赚取更多的金钱,可他没办法让他的父母复活。


    他给不了林孟随面对外人时,一个体面的介绍。


    “我不看这些啊。”林孟随忍着眼泪,“你说的这些跟我喜欢你没有关系,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闻言,陈逐转过身来,他第一次没有直视她,而是垂下头,低声道:“其他人会看。”


    林孟随心头猛地一窒,随即一股刺骨的冰凉像是毒蛇缠上身一样,在她的后背来回爬绕。


    唐若意去世后,她收拾姐姐的遗物,有看过纪临的日记。


    很难想象一个男孩子会那样的细腻,亲笔记录下他和心爱的女孩的点点滴滴,字里行间充满着真挚纯粹的感情。


    可除此之外,里面也还有许多的“抱怨”。


    纪临压力非常大,他在意着外界的每一个目光,害怕别人知道唐若意找了一位他这样出身的男朋友,会引来鄙夷和嘲讽。


    他也在意唐若意父母的看法,极为渴望能得到对方的认可。


    他变得小心翼翼,畏缩胆怯,所有的负面情绪积压在心头,仅凭着和唐若意的爱情苦苦坚持,直到弓弦崩断……


    林孟随的手又开始抖。


    她完全控制不住,她不想让陈逐看到,正想藏起来时,有人在外敲门。


    两人相视一眼,陈逐轻吁了口气,过去开门,季维进来,汇报:“陈总,黄总又有了变化,咱们得今晚出发去南城。谢总那边我也通知过了,他直接订票从韶城过去。”


    陈逐点头,说知道了。


    季维还有个事没说,但看办公室里的气氛,又觉得现在说不妥,但是——


    门口又一次传来敲门声。


    李以恩由外走来,一身的职业装,干练知性,站在那里,口吻公事公办:“陈总,我们现在恐怕得抓紧时间开个碰头会。然后赶往机场。”


    看到李以恩,林孟随和陈逐都愣了下。


    李以恩目光精明如炬,在林孟随和陈逐之间逡巡一圈,说自己先去楼下会议室等候,便走了。


    她一离开,季维立刻解释:“咱们的顾问李律师孩子突然意外住院了,这两天有个手术要做,李律师请了假要守着孩子。事务所那边衡量过后,只有李以恩律师比较清楚咱们这边的情况,就让她先顶上了。”说完,季维麻利出去了。


    办公室回归到安静的状态中,吧台上那杯温热的柠檬茶冒着虚弱的白烟,快要凉了。


    陈逐顿了顿,来到林孟随身边,和她说明出差这事是早就定下的,本来应该是后天去,现在情况有变,提前了。至于李以恩,他事先并不知情。


    林孟随点点头,表示理解。


    陈逐瞧她脸色不好,后悔刚刚没能控制好情绪,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安抚,他说:“最多三四天,我就回来了。到时给你做饭吃,好吗?”


    林孟随的手在微颤着,她抓住陈逐的衣摆,有些麻木,问:“陈逐,你很在意外界怎么看我们,是吗?”


    陈逐反问:“你不在意吗?”


    林孟随没说话。


    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姐姐跳下去时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雨过天晴~


    第49章


    陈逐去楼下开会, 林孟随也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从公司出发前,陈逐给林孟随发了航班信息,说飞机落地后他给她发消息, 到了酒店也发。


    林孟随想起她周五也得跟苏小优去荷城,顺带把她的航班信息告知。


    —[去荷城?]


    林孟随解释是去拜访一位学姐, 有些工作方面的事想从学姐那里了解一下。


    —[注意安全, 随时联系。]


    发完这条消息,陈逐盯着手机屏幕瞧了会儿, 直到收到“放心”二字, 才锁了屏。


    他闭上眼, 靠在车椅上, 眉头微微皱着,神色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忧虑。


    旁边座位的李以恩关上iPad, 关心道:“要不要休息会儿?到机场还得段时间。”


    陈逐睁开眼,说不要紧,准备继续和李以恩讨论合同的事。


    李以恩说不急在这一时,在法律层面上, 云筑这边已经是万无一失, 主要就看黄总那边还要怎样, 到时见招拆招。


    这话陈逐认同, 便不多言,处理起别的工作。


    李以恩看他眉宇间笼着倦意, 眼里还细小的红血丝, 有些话忽然不吐不快。


    “和她在一起就是会很累,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她说,“何必呢?值得吗?”


    陈逐面露不悦。


    他这人很少会在脸上直白地表现出分明的情绪来,但对李以恩, 他自认不管是言语还是态度,已经足够明确。


    陈逐说:“李律师,我的私事不劳你费心。”


    李以恩素来也是冷静理智的,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管不了自己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那天在学校里看见他背着她,看见他放下她时,那种小心呵护,就怕她磕了碰了,看见哪怕分别时人已经走出去了,手也要到最后再松开……


    “陈逐,你和她真的不合适。”李以恩由衷地说,“就算你不选择我,我也要这么说。和她在一起,你要经受方方面面的压力,你取得的所有成功在她强大的家世背景下,不值一提。你甘心做她的陪衬品吗?”


    陈逐一时未作答,扭头看向窗外,几秒后,淡淡地说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


    苏小优订的是周五晚快九点的飞机。


    林孟随下班后回家取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再到机场,时间刚刚好。


    从北城飞荷城挺快,不到两小时。


    记忆里,荷城似乎跟某个事或某个人有关联,林孟随一时想不起,苏小优接话:“是他们那边的海鲜捞饭吧?前段时间网上炒得可火了。咱们这次过去尝尝。”


    林孟随笑笑,说:“尝。”


    两人在候机大厅等待登机,各种话题想到哪儿聊到哪儿。


    林孟随这会儿有些困,身体上的困,精神上却好像有根线提着她的神经,叫她无法合眼。


    苏小优看到她的黑眼圈,以为是工作闹心,就跟她说了点儿自家的八卦,让她换换脑子。


    “那天咱俩吃饭,我妈不是把我紧急召回吗?”苏小优说,“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爸心脏又不舒服了,结果是我堂姐的事。”


    苏小优这位堂姐去年结婚,嫁的老公各方面都比她高一截,算是高嫁。


    嫁之前,堂姐婆婆就挺挑剔,但堂姐死心眼,爱她老公,觉得这都不叫事,等婚后她好好待公婆,真心换真心就行了。


    可谁想这结婚后啊,一件事接一件事地来了。


    先是婆婆明里暗里嫌弃堂姐挣得不多,说话夹枪带棒,再来又是嫌弃堂姐没背景帮衬不上丈夫,三天两头拿堂姐和别的姑娘做比较。一来二去,婆媳矛盾越来越深。


    堂姐起初的真心慢慢消磨殆尽,一会儿觉得难过憋屈,一会儿又自卑忧思,认为这都是自找的。


    苏小优说:“那天我回去,就是堂姐回娘家哭来了。我大伯和婶婶也不好受,说去闹,底气不足,男方各方面都压一头。不闹吧,那就眼看着女儿憔悴消瘦,天天在婆家受折磨。怎么着都不行。”


    林孟随本就有“感同身受”的毛病,更别说她从这事里咂摸出一点别的味道来,当即就为堂姐委屈起来,心里跟着堵得慌。


    但苏小优说这种事是双方的事,她堂姐不是没问题,她堂姐夫更是不怎么作为。


    “我堂姐这人吧,比较懦弱,也爱多思多虑,有时候挺优柔寡断的。”苏小优叹口气,“可话说回来,我堂姐夫要是行呢?他明知道我堂姐嫁过去多少有些自卑,为什么不多给她一点安全感?天天跟个甩手掌柜一样,美其名曰养家,实际就是懒得花心思。我跟你说,任何婆媳问题都是因为有个不作为的老公,这话一点儿错没有。”


    苏小优又叨叨她堂姐那位极品婆婆来,家里不过稍微有那么一点儿钱,却和跟财神爷拜了把子似的,牛气的不行,不就比一般工薪阶层多挣点吗?有什么的……


    苏小优越说越激愤,马上就要上升到社会阶层矛盾的高度,而林孟随还停留在之前的话里,恍恍惚惚。


    安全感。


    她有给过陈逐安全感吗?


    *


    林孟随和苏小优十点半落地荷城。


    打车到了酒店,两人都有点累了,没再怎么聊,赶紧洗洗休息。


    睡前,林孟随给陈逐发晚安,陈逐回复得很快。


    看着同样的“晚安”二字,她很想他。


    她有冲动打过去电话,也不是要说什么,就是听听他的声音。想了想,又还是算了,都这么晚了,他得休息。


    林孟随抿着嘴退出微信界面,点进通讯录看这段时间两人的通话记录,解解馋。翻着翻着,发现和唐家吃饭那天的晚上,陈逐给她打过电话。


    她查看详情,通话时间有两分钟,可她没接到这个电话啊……


    林孟随意识到哪里不对。


    转天,她被手机的嗡嗡声吵醒。


    她不免烦躁,心说苏小优这是定的几点的闹钟?天都没亮。结果不是闹钟,是苏小优家里打来的电话。


    苏小优堂姐的妈妈因为心疼女儿,跑到堂姐婆家大闹一场,激烈争吵之下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磕到脑袋,现在人还在医院昏迷着。而堂姐因此受到惊吓,竟流产了……总之,苏家现在乱成一锅粥,苏爸爸让苏小优赶紧回家。


    于是,苏小优订最快回北城的票,飞机不成就高铁。


    “要不你也跟我回去吧?”苏小优慌里慌张的,“你说这都什么事啊?我爸心脏也不好,别再也倒了……还有学姐那边,我……”


    苏小优那位学姐是个大忙人,本来没工夫见她们,苏小优嘴甜吹了不少彩虹屁,人家才推了自己的事,这周特意等她们。这要是放鸽子了,估计以后也不用见了。


    林孟随想想,说:“你走,我留下见学姐。”


    苏小优“啊”了一声:“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林孟随帮她收拾东西,“你先忙家里事,这边交给我。”


    苏小优早已六神无主,林孟随不放心,一路送她到了高铁站。


    苏小优将学姐微信推给林孟随,也不多言谢了,匆匆离开。


    之后,林孟随看再回酒店也是折腾,便直接打车去学姐公司附近的咖啡厅提前等候。


    下车时,有个蓬头垢面的阿姨猫着腰在路边捡瓶子,正好林孟随手里有个矿泉水瓶,还没开,她给了阿姨。


    阿姨看到她愣了愣,颤巍巍伸出手接过瓶子,浑浊的眼睛闪过一瞬锐利的光亮。


    林孟随不以为意,微笑一下,去了咖啡厅。


    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外面的街景发呆,脑子里有些乱,什么事都细想不了,全是一个个剪影。


    学姐比约定时间晚了半小时,林孟随一点脾气没有,笑脸相迎。


    苏小优那边的事,她自己给学姐发消息解释清楚了,学姐也理解,把一个存着资料和案例的U盘给了林孟随。


    学姐想着人不熟,话也就少聊吧,待一会儿就走人。不料林孟随几个问题抛过来后,她们越聊越多,越聊越投契,有来有回。


    学姐说:“小优找你合伙是找对人了。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倾听者,还擅于观察,看问题能看到关键地方。”


    林孟随心道是吗?


    那怎么到她自己这里就好像失了章法?


    林孟随没表现出这份疑惑,和学姐又说了一会儿,聊到两点多,学姐得回去加班,二人道别。


    任务完成,林孟随把情况告知苏小优。


    回程机票订的是明天傍晚,那会儿苏小优是想和林孟随在荷城玩一天的,现在就剩林孟随自己,她有心改签。可最快的航班是明天早上五点多的飞机,还不如睡个安稳觉,傍晚走呢。


    林孟随百无聊赖,没着没落,想和陈逐说话,又怕影响他工作。


    咖啡厅距离商业区不远,思来想去,女人在无聊的时候也只有逛街购物最舒服,林孟随结账,步行前往商场。


    另一边,陈逐和谢嘉昀刚结束新一轮谈判。


    回到房间,谢嘉昀破口大骂,说姓黄的蹬鼻子上脸,狮子大开口,真当他们没别的选择了吗?


    陈逐冷静道:“以目前国内的加工水平,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坐地涨价吧?”谢嘉昀说,“想钱想疯了!”


    陈逐没言语,这是一个比耐心的事,谁先急谁就输了。谢嘉昀也明白这个道理,慢慢静下心来,点了根烟。


    陈逐瞧了眼,说给他也来一根。


    谢嘉昀奇道:“这事还值当你抽烟?”


    陈逐又是没接话,谢嘉昀嗅出点儿别的意味来。


    这两天,谢嘉昀也看出来了,李以恩没死心,还想再给自己争取。陈逐无动于衷,却又似乎隐隐烦躁。他是不可能因为李以恩烦躁的,那就只能是那位。


    “最近太忙没顾上林同学吧?”谢嘉昀笑道,“她不乐意了?”


    陈逐摇头,吐口烟圈,袅袅白烟从他面前升腾而起。


    谢嘉昀拍拍好友肩膀,叹道:“豪门女婿不易做,压力大大滴。”


    陈逐微顿,皱了下眉。


    这几天他先后听见好几次“压力”,她对他说,李以恩对他说,连谢嘉昀也对他说。


    他有点迷糊。


    过了会儿,季维敲门,说该准备下一场了。


    谢嘉昀磨刀霍霍,陈逐淡定如常,让他们先去,他稍后。


    待人离开,陈逐捻灭烟蒂,摸出手机拨去电话,这个时间她和朋友该是聊完了。又或者没聊完,还在继续。


    但他不想等,他很想她,想听听她的声音。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林孟随在商场里纯属瞎转。


    看到平时喜欢的女装牌子,进去瞅瞅,有入眼的试穿一下,可没一件有想法买下来。


    她一层一层地转,时间耗得倒是够快,俩小时说没就没。她打算也在这家商场吃晚餐好了,然后就瞧见一家男装店橱窗里的黑灰色大衣,板正、有型,特别适合他。


    林孟随进了这家店,导购热情接待。


    她询问大衣的材质,上手摸摸手感,又去看了领带等一系列配饰,搭配得差不多,报上尺码,叫导购包起来。


    导购心花怒放,这一单少说三四万,这月提成有了。


    但等结账时,对面这位大手笔美女迟迟付不了钱,导购欢喜的笑容渐渐转为不屑冷嘲。


    林孟随也没想到偷手机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且她对手机怎么没的,一点想法没有,可见对方简直是神偷了。


    早上送苏小优心急,林孟随也没带钱包,也幸亏没带钱包,不然还得补证件和银行卡。


    可现在没了手机,她是实实在在“身无分文”。


    犹豫了下,她和导购说明自己在哪个酒店住,请她帮忙为自己叫个车回酒店,之后她会立刻回来还钱,三倍还。


    导购把打包好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说没钱买就没钱买,哪里还有叫她往里搭钱的?多新鲜。


    林孟随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类似的事,不免羞臊,她再想别的办法,大不了走回酒店去。


    正要离开这家店,另一位导购小姐姐说:“我给您叫车。”


    林孟随看了一眼那位还气着的导购,说:“您不怕我骗您?”


    小姐姐笑了:“十几二十块而已。您就是骗,我能吃多大亏?要是真有事,我也算帮您一个小忙。”


    林孟随回到酒店赶紧拿上钱包去最近的手机店买手机,连带冻结SIM卡,再原号补办新卡。因为是异地办理,又耗费了一些时间。


    一系列手续办完,已经是晚上了。


    林孟随惦记还小姐姐的钱,正要回商场,苏小优电话先打了进来。


    “你可是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我了!”苏小优说,“怎么一直关机啊?”


    林孟随把事情大致说了说,苏小优说荷城的社会治安也是够差的,不过人没事就行,要不她得自责死……刚舒口气,苏小优又道坏了。


    苏小优说:“你赶紧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他找不到你,人都要急疯了!”


    林孟随:“……”


    此时,陈逐已经坐在飞往荷城的飞机上。


    *


    陈逐九点多落地,十点到酒店。


    林孟随知道他来,提前在酒店大堂等着。


    男人一身风尘仆仆,裹挟着外面的寒气,脸色很不好。


    四目相对,林孟随跟做错事的学生似的,小声说自己也是倒霉,手机叫人偷了。


    陈逐看着她,没言语。


    林孟随揪了揪他袖子,见他不抗拒,拉着人回了房间。


    关上门,林孟随殷勤地给陈逐倒水,嘘寒问暖,期间不忘嘀咕嘀咕自己的可怜,企图引发陈逐的爱惜。


    可陈逐始终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只眼睛跟着她,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林孟随觉着这反应有些奇怪,跟过年那时他联系不上自己一样,仿佛被什么给魇住了。


    她过去握陈逐的手,软声说:“怎么了?和我说说话呀。”


    陈逐依旧是眼睛烙在她身上,直到手机响了,他才对外界有了点回应。


    来电话的是谢嘉昀。


    谢嘉昀嗓门有些大,林孟随能听见一点。


    他先是问找到人了吗?然后又说老黄很生气,拒绝再谈。


    陈逐听后,缓了口气,沉声道:“不谈就不谈。你现在也回北城。”


    “你开玩笑呢?”谢嘉昀说,“你不能因为谈个恋爱,事业不要了吧?”


    陈逐说:“回北城。”


    挂了电话,陈逐将手机调成静音,搁在了茶几上。


    林孟随站在一边,猜到七七八八,忙说:“你有工作要处理就赶紧回去啊!我不就是几个小时没联系上吗?你干什么小题大做?”


    几个小时没联系上?


    陈逐对她的轻描淡写,有些想发笑。


    而林孟随一心担忧他为自己耽误正事,就像当年的竞赛……她不想他因为她出现任何闪失。


    林孟随掏出手机给陈逐订票,让他回去。


    无奈飞机场不是她家开的,不是她想让陈逐什么时候走,陈逐就能什么时候走。


    心里涌上难以言明的滋味,林孟随问:“会影响你吗?”


    陈逐说:“不会。”


    “你骗我。”林孟随不信,又去看高铁,“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陈逐见她眼圈有些红,过去握住她的手,他记得刚见面时,她抓着他,她的手还是温热的,现在,两人的手一样冷冰冰的。


    陈逐抽走手机,又说了一遍:“不会影响。”


    林孟随一时不言不语,随即又像是被点燃某种情绪,喊道:“怎么不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啊?为什么!你把自己绷得那么紧,不觉得压力很大吗?”


    又是压力。


    陈逐眉头紧锁,想说什么,可林孟随眼泪先流了下来。


    她没了刚才那一下子的冲劲儿,喃喃道:“你早晚会累的……早晚。这都是我给你的压力……早晚会扛不住的。”


    陈逐抓住她:“怎么了?”


    林孟随抬头看过来,她的眼神飘忽迷茫,像是在透过陈逐去看另一个人,问他:“要是有一天你很累很累了,你是不是就会后悔和我在一起?甚至怨恨我。”


    陈逐听不懂林孟随在说什么,他试图抱她,让她平静下来,可她十分抗拒,推开他,站到了窗前。


    陈逐看看空了的双手,沉默半晌,声音干哑紧涩:“你是不是想分手了?”


    林孟随心里一揪,摇头,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一起,他承受巨大压力;不在一起,她又根本舍不下。


    林孟随抱着自己,搓搓手臂,又是小心地问:“你现在觉得压力大吗?跟我说实话。”


    陈逐不解:“我有什么压力?”


    林孟随苦笑:“你怎么会没有压力?”她垂下头,“我们恋爱,本来就对你不公平。你那么好,那么优秀,却因为我的缘故被人议论。你的光芒会因为我黯淡。”


    陈逐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林孟随一愣。


    来的这一路上,陈逐也以为他会有怨恨情绪产生。


    她让他几次三番置身在恐慌和失去中,就算他的心是铁打的,也得出现伤痕。可意外的是,他压根没空去怨恨,他只想找到她。


    陈逐走到林孟随身边,两个人冷冰冰的手交握在一起,取不了暖,又无法分开。


    他问:“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吗?”


    “我怕你又走了。”


    “我怕你又不要我了。”


    林孟随定定地看着男人,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不等她去领悟这句话背后的种种含义,陈逐又说:“你问我在不在意外界怎么看我们……”


    她一颗心猛地提上来,甚至不敢听后面的回答。


    陈逐没给她逃避的机会,他干脆利落地告诉她:“我在意的,是你在意。”


    在短短的二十几年人生中,陈逐不能说经历过大起大落,但相对大多数人而言,他提早看清了一些事。


    外界对一个人评价和看法,仅仅是评价和看法,它不能左右你的生活,更不该改变你人生的前行方向。陈逐不在乎外界怎么看他。


    可他在乎林孟随。


    他不想林孟随难过,哪怕是一丁点,他会比她更难过。


    但他却恰恰是她难过的“根源”,这是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陈逐……”林孟随轻声唤他,“那你知道吗?我在意的,也是你在意。”


    陈逐怔然。


    林孟随不知道该怎么和陈逐说那段过往,她这会儿组织不了那么多语言,她所有的言语都只能随她的心走。


    “陈逐,如果说我是因为喜欢你,当年才离开你,你会信吗?”


    陈逐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晶润。


    “而现在,如果我说我还是因为喜欢你,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再也不会离开你,你会信吗?”


    “你可以再信我一次吗?”


    房间里灯光开得不太足,昏暗的暖黄色调看久了,容易让人眼前模糊。


    林孟随心中沉浮着什么,也终于确定了什么,在漫长的等待中,她听到男人说——


    “我信。”


    第50章


    陈逐擦掉林孟随的眼泪, 低头细细地吻她。


    两具冰凉的身体贴合在一起,渐渐回温。


    林孟随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就像是这么久以来, 她一直背着什么东西前行,因为背得时间太久, 误以为那就是她的一部分。而当它卸下去了, 才发现那并不属于她,她自己是那么轻快。


    仰头仰得脖子酸了, 林孟随拍拍陈逐。


    陈逐会意, 抱她去沙发那里, 她睁开眼一瞥, 瞧见茶几上陈逐的手机亮起,又想起他的工作来。


    “真没事吗?”林孟随问, “你别报喜不报忧。”


    陈逐舔舔唇,扯了下衬衣衣领,点头:“没事。”


    那位黄总,他观察了两天, 这人在谈判桌上的许多话不过是真假参半, 虚张声势, 想利用心理战为自己博更大的利益。用谢嘉昀的话说:胃口过大, 也不怕撑。


    既然如此,以退为进就是最好的办法。


    林孟随放心了些, 嘱咐:“那以后也不要这样。我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不见了?”


    闻言, 陈逐垂下眼眸,沉默好一会儿,一开口,声音低哑飘忽:“那年春节, 你就不见了。”


    林孟随一怔,心又揪起来。


    她想起苏小优堂姐的事,想起安全感,终于有些明白他奇怪的反应源于何处。


    她踮起脚抱他,陈逐把脸埋在她颈窝,搂紧她的腰身。


    两人静静相拥。


    林孟随温声道:“陈逐,这段时间你忙。等忙过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逐:“好。”


    说着,又去寻女孩的唇,她笑笑躲开。


    “还有一个事儿。”林孟随想着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儿,就都说开了,“如果,我说如果,你因为我感到有压力,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陈逐真是被这两个字绕糊涂了。


    他问:“为什么你坚持认为我会因为你有压力?”


    林孟随的家庭背景是她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和一个人的性别一样,是确定的。就像他不可能复活他的父母,她同样也不能让她的家庭质变,让她的出身逆转。


    既然是她身上的东西,于他而言都不是压力。


    即便有,那也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以及……


    林孟随追问:“以及什么?”


    陈逐又不说话。


    林孟随不依,叫他必须说,陈逐打算走为上计,她看出来,索性整个人压过去,坐到他身上,看他往哪儿跑。


    陈逐被磨得没办法,人好似回到上学那时,每每当她撒娇任性,对他纠缠不休,他便心跳失衡,耳根发热,脖子都泛起红晕来。


    而末了,赢的都是她。


    “压力也是动力。”男人睫毛轻颤,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我越好,你和我分手的概率越低。”


    说罢,别了过头。


    林孟随愣愣的,眼看着那人耳垂又红了一度,快要滴血似的,就连白皙的脸也有了淡淡颜色,白里透红。


    她不禁想到少年时的他。


    林孟随用手指戳陈同学,陈逐腰肌收缩了两下,攥住她的手不让动。


    “疼。”她娇嗔,“你弄疼我了。”


    陈逐不看她,他根本没使劲。


    见骗他不过,林孟随又蹭过去,他躲,她便像流氓调戏良家妇女似的,边笑着,边再去蹭,蹭他高挺的鼻梁,蹭他的眼睫,蹭来蹭去,落下一个软绵绵的吻。


    陈逐心头一颤,喉结不觉滚了滚,想回吻,她又捂着他的嘴不让。


    两两相看,林孟随叫他的名字,叫了两遍。


    一遍是心疼,是叹息;一遍是欢喜,是甜蜜。


    林孟随说:“七年前,是我放开的你。从今以后,我把我们关系的主动权交给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陈逐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映照之下,剔透明亮,犹如海水一般深邃,而海面之下,亦有暗潮汹涌。


    林孟随一点点放下手,他们面对面,周围再没有任何阻碍。


    “只要你想,我永远在你身边。”


    ……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又湿热。


    抱枕丢在了地上,东倒西歪,林孟随蜷于沙发一角,身前是将她压得密不透风的男人。


    陈逐衬衣上的扣子掉了两三粒,也不知道是叫谁扯的,还是它自己本来就不结实,雪白的胸膛在林孟随眼前影影绰绰,她把手钻进去,引得陈逐背脊紧绷,力道又加重了许多。


    林孟随快要窒息,陈逐找准时机稍稍放口气给她,可也仅仅只是一口而已,之后又是比之前更热烈的缠吻。


    她实在受不住,身体不受控在他怀里扭动,膝盖微微屈起,就听“嘶”的一声,陈逐松开了她。


    林孟随问:“怎么了?”


    陈逐咬了咬牙,坐起来,背过身,沉声道:“我去再开个房间。”


    骤然没了“暖宝宝”给她抱,林孟随有点懵,角落里躺了三四秒,见人要走,才反应过来抓住了他。


    林孟随说:“干什么还要再开一间?这不是现成的吗?”


    她和苏小优订的标准间,两张床,他俩正好一人一张。


    陈逐摇头:“还是再开一间。”


    他执意要走,林孟随执意不放,略微拉扯间,她瞧见他身前的光景。


    林孟随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羞,气氛有点尴尬,又不全是尴尬,幽微暗流浮动,或许只要一个小小的火花,就能勾起大火一场。


    “你的冰清玉洁呢?”林孟随打趣,“人设真要塌啦?”


    陈逐会接话才怪,抽出手,揉揉女孩脑袋,准备离开。


    结果刚迈出两步,腰上一紧,两只白细的手臂缠在其间。


    林孟随问:“你想吗?”


    陈逐额角直跳,想狠心掰开那只手,又听:“我想。”


    他一时僵定在原地,慢慢扭过头去,就见女孩坦坦荡荡地看着他,目光清凌凌的,又埋着勾人的小刺。


    她再次踮起脚,这次不再是抱他,而是伏在他耳后,说——


    “陈逐,我想和你——”


    那两个字,清清楚楚,毫不遮掩。


    *


    从客厅到卧室,衣衫裙子扔了一路。


    林孟随也被扔到床上,身体轻微反弹了一下,她双手本能地抱在前胸,陈逐立在床边,低头解皮带。


    他上身未着一物,皮肤平滑光洁,胸膛和肩膀已经有零星几处红痕,林孟随心道都说女人细皮嫩肉,她看他也够嫩,她不过抓了两下,就红了。


    可若只说他嫩,显然又实在是冤枉了他。


    毕竟女人可少有这样的胸肌、腹肌、腰肌,坚实强劲,垒块分明,没有过分夸张的蓬勃,有的只是带着足够张力的美感,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林孟随咽了口口水。


    以前光是摸,真是差点事,还是视觉冲击比较大。


    陈逐瞧床上这位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看,视线也不由得在她身上拂过,白玉似的,晃他的眼,只瞧一下,体内又不免一番翻腾。


    褪去衣物,陈逐单膝跪在床的一边,俯身看向林孟随。


    他没有靠得很近,不想给她压迫感,同时也是给她反悔的机会,可他还没问她确定了吗?她就已经伸出胳膊把他往下拽,甜腻软滑的身体贴了上来。


    陈逐再无犹豫,吮住她的嘴珠,单手擒逐她手腕,按在她头顶上。


    林孟随下意识便觉得这就是出于劣势了,于是乱动起来,想要挣脱,她这也才知道,这男人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不行。”林孟随抗议,“你这是欺负我。”


    陈逐撑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眼里有什么在跃动,在释放,再不受管束。


    “反抗无效。”


    他们不停地亲密厮磨,不一会儿都是大汗淋漓。


    陈逐探身从酒店抽屉里翻出东西,林孟随听到包装撕开的声响。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估摸是她爱好奇的毛病又犯了,居然问了一句能不能看他戴?


    话音一落,屋内明显静了一瞬。


    林孟随后知后觉羞臊,想拿被子蒙住头,手里就被塞了个凉凉薄薄的东西。


    “你来戴。”男人声音沙哑,命令她。


    林孟随犹豫了几秒,然后裹着被子缓缓坐起来,眼睛乱瞄了一圈,然后……震惊了。


    她完全看呆,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只一个念头:待会儿能行吗?


    而这时的陈逐紧紧盯着她,他在难以自抑的崩溃边缘诡异地生出了几分另类的酥麻,大概类似于狼在吃掉猎物前,会想一想先从哪部分吃起。


    他将林孟随拽过来,说了一个字:“快。”


    林孟随回过神,脸涨得通红,一颗心快要跳出来,她强撑镇定,说:“我、我……我得看看说明、说明书啊。我不、不会。”


    陈逐捞起床上的盒子扔过去,她拿起,阅读上面的字,又跟文盲似的,不认识。


    汗珠顺着她额头往下流,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她只得粗略看看正反什么的,就去傻呵呵操作。


    过程并不怎么顺利,她手抖得太厉害,又有点不敢碰,进退为难下,反而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陈逐几次压抑闷哼,她掀眼偷看,就见他双唇紧抿,闭着眼,神色冷峻难耐。


    最后,陈逐带着她戴的。


    他们一起跌到床上去,林孟随的颤抖有了依靠,陈逐狠狠吻她,揉她,炽热的呼吸喷吐在她耳边,问:“学会了吗?”


    林孟随:“……”


    “以后都你来。”


    之后,越来越顺了。


    可能是因为这本身就是热恋中男女最原始的行为,不需要人教,都是无师自通。


    陈逐小心翼翼,耐心十足。


    痛感不过一瞬,林孟随却还是忍不住落泪,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别的。陈逐吻她的眼睛,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没一句甜言蜜语。


    但她能又感受到他的隐忍不舍,他每一次都带着的谨慎和珍视,他专注地看她,不放过她的细微表情,他看重她的感受,胜过一切。


    林孟随在他的爱意下,越来越放松包容,直到敞开心扉,直到体会出别样滋味。


    当那一刻真正到来时,那是他们灵魂的交融。


    *


    凌晨三点,陈逐抱着林孟随从浴室出来。


    两张床的优势在此刻体现得十分绝妙,那张不堪入目的,直接弃之一边,还有一张好的供他们休息。


    林孟随累得够呛,却又不困。


    陈逐搂着她,也不说话,两人安静地躺着,都还没从刚才激烈到神魂颠倒的状态中出来,哪怕热水冲走了汗液,那种极致的欢腾还游蹿在体内的。


    林孟随从被子里伸出手往上摸,陈逐捉住她,“嗯”了一声。


    “想要耳朵。”她软声软气,“要耳朵。”


    陈逐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耳垂上,她轻轻揉揉来回捏,像个孩子抱着心爱的小玩具不撒手。


    陈逐问:“不累?”


    一听这话,林孟随又拿指尖扎他,换来他一声低笑。


    过了会儿,林孟随忽然扬起头,说:“我想起个事儿来。”


    “什么?”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冲我冷脸。”她说,“也不许不理我。”


    陈逐挑眉:“我有吗?”


    林孟随噘噘嘴:“你有!你今天一来就冷着脸,对我不理不睬。你知不知道你一这样,我就害怕?”


    男人眉眼间含着笑意,有对怀里小女人的爱恋,也有欢爱过后的餍足,总之,他这张冷脸上,是难得的温柔。


    “知道了。”他说,“再也不会了。”


    林孟随咕哝这还差不多,然后又想起一件事来。


    陈逐好笑,她怎么完事以后记忆力大增了呢?林孟随也觉得自己好笑,她都累死了,可脑子却兴奋得能去外面跑八百米。


    她翻身趴在陈逐身上,陈逐拽拽被子盖着她。


    林孟随问:“我和唐家吃饭的那个晚上,你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陈逐稍楞,还未回答,她又问:“是不是唐邵禾接的电话?”


    陈逐默认。


    林孟随气得一下支棱起来:“这个唐邵禾!”


    她一动,被子滑落,睡裙的领子也发生偏移,露出左边锁骨的一片,那上面,布满他留下的痕迹。


    他想,她身上应该还有很多,全是他给她的印记。


    身体又有了燎原之势,陈逐深呼吸,将人拉回怀中,抚着她的背,说不用为这样的人生气。


    林孟随怎么能不生气?


    唐邵禾不仅未经允许接她的私人电话,还让邵母在表姑那里煽风点火,有仇不报二百五,林孟随必须讨回来。


    不过,林孟随也稍稍自我检讨了一下,检讨她当时耍小聪明,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果反让外人钻空子挑拨。


    “对不起,我以后什么事都和你说。”她乖乖道,“下不为例。”


    陈逐浅浅一笑,心头柔软:“你没错。”


    林孟随丧着脸:“可你肯定不高兴了,不是吗?”


    其实还好。


    相比不高兴,他更多的是担忧,担忧自己因为没有完整家庭,而被抛弃。


    林孟随说:“傻瓜。我抛弃谁,也不会抛弃你。”


    她凑过去亲亲,陈逐叫她睡吧,可她没亲够,还想再亲会儿。


    身体再次蠢蠢欲动,陈逐无奈下只能警告:“不想睡就再做一次。”


    “……”


    “你凶我?你凶我!”


    林大小姐又要支棱起来,陈逐投降,赶紧搂住人,好好亲。


    林孟随生气说不亲了,这是陈逐想要的结果,可真实施起来,他也并不乐意。


    是以这个事后吻从半推半就到缠绵柔情,再到难舍难分,心痒难耐,陈逐也不知道这是快乐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而有人亲满意了,没心没肺地偎在他怀里甜甜睡去。


    陈逐不错眼睛地看着女孩恬静的睡颜,她嘴角微微翘着,嘴巴时不时嗫嚅两下,完全不设防。


    在半睡半醒之间,林孟随又又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呓语着:“你都没说过喜欢我……”


    陈逐轻声:“什么?”


    “坏蛋……”她呢喃,“都不说喜欢我……”


    陈逐叹了口气,说了句话,她睡过去,没有听见。


    这晚,林孟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见到姐姐,画面有她们姐妹俩小时候的往事,她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对爱情总是有着各种憧憬,又羞于憧憬。


    后来,她们在国外治疗,姐姐从原来爱笑爱说的性子变成终日低沉萎靡,她唯一表达的方式就是拉大提琴,拉她喜欢的那人喜欢的曲子。


    她还梦到姐姐的白裙子,翻飞的纱帘,那个绝望的夜晚。


    可这一次,她只感到了姐姐离开带给她的悲痛。


    她终于将姐姐和自己、纪临和陈逐剥离开来,她不是姐姐,陈逐也不是纪临,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管未来结局如何,她都不会再把他们捆绑到一起。


    因为她的陈逐只在意她——


    作者有话说:陈总(羞涩):这有份红包,请收下。《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