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厨房里渐渐氤氲起水汽。
潮湿, 黏腻。
林孟随后背贴着凉硬的冰箱,身前是岿然不动的男人。
林孟随不敢轻举妄动,陈逐更是耐心十足。
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定力角逐, 除眼神交汇对接,再无任何肢体接触。
可那双琥珀色眼睛, 那么明亮深邃, 此刻却仿佛因蒸汽迷离而晕开出其他更为原始的情绪,那是一种属于男性的, 带着强烈荷尔蒙的侵略感。
这样的目光只是落在林孟随身上, 就好像给她的身体里里外外都剖开了一样。
林孟随从没见过陈逐这一面。
在她心里, 这人是天上月, 清冷洁白,以往只有被她逼急了, 他才会在脸上染上几分颜色。
而就是见惯了他的冷然,这样直白的强势才滋生出一种反差,像是禁欲的外表被撕开了一角,性感藏不住泄了出来。
林孟随心跳如鼓。
刚才斗气产生的气焰这会儿散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明的燥意, 在身体里流窜撩拨。
她低下头, 说:“你学坏了。”
陈逐:“林老师过去教得好。”
林孟随冤枉:“我可没这样, 我都是……动动嘴罢了。”
陈逐:“我动什么了?”
“……”
你是没动,比动了更要命。
两人僵持, 谁都没有再进一步, 但也没后退一步。
厨房里气温越来越高,气氛犹如锅里的汤汁,再这么加热下去,早晚会沸腾顶起锅盖, 溅得哪里都是。
林孟随迫切想扭转局面,又想不出办法来,心一横,干脆直接跑了得了,丢人就丢人。
正要这么做,陈逐忽然往前再走了一步。
林孟随心脏跟着他的脚步一阵紧缩,头皮在发麻,呼吸在加速,各种想法一时全涌上来。
她甚至想到如果他们真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大不了?都成年男女了。
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又骂自己怎么能这样无所谓?
那是陈逐,不是别人。
林孟随进退两难,脸上越来越红,像个挂在枝头颤巍巍的桃子,眼里噙着团水雾,似乎一掐就能淌出汁来……
然而,陈逐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他静立着,始终和林孟随保持那一点距离,站了良久,他探身拉开冰箱旁边柜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支烫伤膏。
然后,他执起林孟随的手,将药膏挤在她还红着的手背上,再用指肚轻轻推开,帮她上药。
这一瞬,刚才的攻势也如清凉的药膏一般,化开了,恢复原样。
林孟随那颗心也从过山车上跌落到棉花堆上,软绵绵的。
她说:“我自己来就行。”
陈逐没放开她,继续揉涂,问:“送你的项链为什么不戴?不喜欢?”
“没。”她摸摸脖子,“昨天洗澡才摘下来。”
今天为了钓鱼,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她不想再多道工序。
陈逐“嗯”了声,涂好药膏,往后退了几步,背过身说:“出去等吧,饭一会儿就好。”
林孟随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字?麻利逃了。
等厨房门一关上,陈逐双臂张开,颓然地撑在厨台上,重重呼了口气。
*
林孟随坐在沙发上玩小游戏。
玩一关死一关,广告倒是没少看。
她口渴得厉害,却不敢问陈逐要水,只能是逼着自己继续玩,好早一点把注意力转移。
万幸也没难受太久,离离就来了一条工作微信。
林孟随看了后,去拿随记本和笔,她思考问题不喜欢干想,而是在本上写写画画,一点点连成线索。
去包里翻了一圈没翻到,她才想起来今天出去钓鱼,她压根没往包里搁工作相关的东西。
离离那边等着回信,还挺急,林孟随只得又来到厨房。
扒在门边上,她问:“你这里有笔和纸吗?”
陈逐正开冰箱拿水,听了回答:“书房里有。”
“我借用下,可以吗?”她瞄了一眼冰凉凉的矿泉水瓶,吞口口水,“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杯?”
闻言,陈逐将水瓶放到一边,转身去直饮机那里斟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林孟随没说什么,接过去又说:“书房我方便进吗?”
陈逐重复之前的话:“自由活动。”
关上厨房门,林孟随一口闷掉整杯水,有点热,不如冰水来得爽快。
她将杯子放在吧台上,穿过客厅,往过道那边走。
房间大多集中在这边,有三扇门,最里面的肯定是主卧,那剩下两间中的一间估计是书房了。
林孟随打开离她最近的那扇,是间客房,她又去开对面那间,结果这个房间是锁着的。
她愣了下,以为是陈逐上锁忘记告诉她,正要折回去和陈逐说,陈逐端着一碟油焖笋出来,直接道:“书房在这边。”
他指了位置。
林孟随“哦”了声,又看看面前紧闭的房门,心下生出一丝奇怪。
她明明闻到这个房间散发出来的墨香,怎么会不是书房呢?
算了,人家有人家的安排。
林孟随从走廊出来,往空中庭院旁边的房间走。
陈逐还没回厨房,见她经过庭院时,头埋得很低,好像在刻意避免看到窗外的景象,心中也生出一丝奇怪。
不是喜欢高处?
以前还说要去高空跳伞,坐世界最高的摩天轮。
不待陈逐解惑,林孟随进入书房,他的思绪也戛然而止。
陈逐的书房和涂老师有一拼。
除去门的位置,所有墙面前全是书架。
陈逐强迫症的作风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一个相关领域占一列,一列里又按照语言各自规划,再根据书本大小从高到低排列。
林孟随有冲动都给弄乱了。
但想到刚才压迫感十足的某人,还是别欠。
她来到桌前,桌面上放着电脑和几摞文件,文件码得和豆腐块一样齐,台灯下是素白的便签纸,旁边的笔筒里插着几支笔。
一看到这些笔,林孟随又想起当初在医院里落在她床上的那支,现在还在她抽屉里躺着,等有机会了,也该还给它的主人。
林孟随坐下处理工作。
一可以写了,她脑子转得还是很快的,没耗费多长时间,就给离离回了消息。
等她完事收拾好桌面从书房出来,餐桌上已经摆了三道菜。
除了油焖笋,还有红烧鲫鱼,娃娃菜闷鸡腿肉,单看这些已经是色香味俱全,引人流口水。
而陈逐这时又端着一道蚝油生菜出来,桌上多了这抹绿色,更加诱人。
“还有吗?”林孟随问,“再多就得浪费了。”
陈逐说:“还有鲫鱼汤。”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
林孟随和陈逐落座,陈逐用公筷先给林孟随夹菜。
林孟随冲他笑了笑,尝一口,点点头:“好吃。”
陈逐没应声,他习惯食不言,只经常给林孟随夹菜,看她小餐碟里一空,就有新的菜添上。
林孟随并不喜欢被人投喂。
小时候她挑食,家里阿姨为追她多吃口饭,楼上楼下满场跑。后来她大了,没人喂她,就改成给她夹菜,每次她看到碟子里堆着的菜,都会倒胃口。
可对于陈逐的夹菜行为,她却觉得很受用,大概是他手艺确实很好,而且他每次夹菜都是等她吃完了才给她夹。
林孟随不知不觉吃了好多,算是她回国后吃得最饱的一次。
陈逐给她算着位置,知她还有一点余量时,给她盛鱼汤。
林孟随用勺子搅着鱼汤,等它变凉,她和陈逐说:“你厨艺又长进了,看来这几年没少下厨。”
陈逐嘴里有食物,不方便说话,也就没告诉她,他已经很久没下过厨了。
没时间、没精力,更没心气。
之前涂静山说尝过他的手艺,也仅仅是一次而已。
陈逐咽下食物放下筷子,抽纸擦了擦嘴,说:“再尝尝汤。”
林孟随应言尝了一口,大为惊艳,她还以为光那四道菜就很好了,没想到这道鱼汤才是王炸。
“你将来要是不想搞技术了,就开个餐厅。”她由衷建议,“一定也会火。”
陈逐给自己也盛了一点,说:“喜欢就把剩下的带走。明天热一热,味道不会差太多。”
连吃带拿的是不是不太好?
林孟随这么想着,对面陈逐斯文地尝了口汤,又说:“零食也都带走。”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孟随想说什么,又心有忌惮不敢说,只能拿眼夹陈逐。
陈逐眼帘低垂,并没接收到她的不满,唇上挂着一滴残留的汤汁,他无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又抿了一下,低头继续喝汤。
林孟随叫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弄得有些脸热,不免思绪放飞,又去想某人那处的手感。
硬邦邦的,并不怎么好摸。
可是能清楚感到中间有道沟壑,沟壑两边是垒块分明的肌肉,不过分健硕,但绝对坚实有型。
林孟随越想越入神,直到陈逐连叫她两声,才回过神来。
陈逐问她怎么了?
林孟随摇头,视线胡乱扫了扫,蹦出一句:“你把衣服脱了。”
陈逐:“……”
林孟随:“……”
林孟随想抽自己的嘴:“不是!我没想看你胸……我的意思是,你回头把衣服脱下来,我送去干洗店清洗。”
说罢,两人又是无声对视起来。
过了会儿,陈逐起身,往走廊那边去。
林孟随问他干什么去?不吃了吗?
陈逐头也没回地说:“脱衣服。”
*
周末过后,工作如旧。
林孟随这周主要在台里忙。
因着得到了优质投喂,她心情不错,看任思阳都略微顺眼了那么一点。
周四,台里不需要加班,林孟随按计划打车去了商场。
元旦刚过,商场里还保留着喜庆氛围,而且再过一个月就该过年了,各种营销活动也是早早预热。
林孟随略过那些充值满减的彩妆专柜,直奔楼上男装。
“这位小姐,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导购问,“我来给您介绍一下。”
林孟随说:“我想看看领带。”
导购引她到饰品区,又问是想在什么场合佩戴?
林孟随想了想,也没什么场合,主要是好看,得配得上那人。
林孟随和导购说她先自己看看,如果有问题再来询问,导购说没问题,站到一边。
各式各样的领带排布在林孟随眼前。
每一条,她都有看,继而去想象戴在那人身上的样子,连那些花花绿绿,印满logo,她认为很俗气的领带,她都想了,结果意外发现那人戴上了应该也会好看。
这可真是难为她了。
正苦恼时,林孟随瞥到旁边柜子里的一对袖扣。
纯黑色玛瑙,外包一小圈铂金,十分简约大气的设计,但仔细再看,袖口锁那里又有点小心思,是一个暗红色小桃心的造型。
林孟随请导购帮她拿出来,她看看。
导购戴上手套为她取出,笑道:“这是我们的设计师款,叫芳心暗扣,很适合送给男生哦。”
林孟随心说这名字起得稍微差了些意思,可这袖扣偏合她眼缘,她摸摸脖子上的双心项链,让导购帮她包起来。
有了这个袖扣,林孟随依着它去配了一条黑色真丝领带,再又挑了一件黑色法式衬衫反过来去搭配领带和袖扣。
原本只想买一条领带,结果成了三件套。
不过补上新年礼物外,很快也是那人生日了,多送点没关系。
签单付款,林孟随拎着东西出来,又去珠宝区。
表姑这周六来北城,长辈难得回国一次,还专程来看她,她一点心意不表示,就不懂事了。
知道表姑喜欢收集珠宝,林孟随特意挑选了一款古法工艺的黄金玫瑰胸针。
同样签单付款,本次购物任务圆满完成。
林孟随想着去楼上吃点什么,快走到电梯旁,听到谁在叫她的名字。
她寻声看去,不远处,有个苗条漂亮的女孩正看着自己。
“您是……”
女孩眼睛有点红,又气又笑:“还您呢?果然没把我当朋友!是我啊,周桐!”
林孟随一听,惊得呆了几秒,随即跑到女孩跟前,上上下下打量,激动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周桐,林孟随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居然遇上你了。”周桐抹抹眼,“看来咱俩的孽缘还没了干净。”
林孟随笑着点头,二话不说,拉着人到楼上吃饭去。
两人选了一家泰国菜,要的安静的卡座位置。
林孟随是真没想到能再和好友相见,而且说真的,好友变化太大,以前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妹,现在瘦成一条闪电,走在大马路上,她都未必认得出。
周桐笑着说:“我为了瘦下来遭老罪了。你还记得上学那会儿你为了鼓励我,陪我一起减肥,结果我一两都没瘦,大受打击,拽着你陪我去KTV买醉吗?”
“那能忘吗?”林孟随叹口气,“回家我妈给我批得狗血淋头。”
周桐说谁不是呢,她看着林孟随,心里是真高兴,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这份高兴里,也有埋怨。
“你当初出国,明明说和我保持联系,可过了不到半年就了无音讯。”周桐说,“你知道我多惦记你吗?”
后来,周桐试了无数方法都没效。
在确定失去好友后,她大哭一场,恨恨地想自己绝对不原谅不告而别的人。可没过多久,她又想只要好友再出现,比什么都重要。
终于,她们时隔七年又一次重逢了。
林孟随说:“对不起,桐桐。都是我不好,我……”
“没事,都过去了。”周桐拍拍她的手,“你是刚回国吗?在英国的这些年还好吗?”
林孟随当初走时是说去英国,可后来的事又让她转去美国,这个事,她没和周桐交代。
周桐惊讶:“去的美国?那……”
“怎么了?”
周桐语塞,摸不清该不该提,只得先暂且压下,说没什么,然后换了话题:“我记得你那时出国是为了陪姐姐治病,现在回来,姐姐的病也好了吧?”
脸上的笑容倏而冷却了下来。
林孟随伸手去抓桌上的水杯,热茶的温度穿透冰凉的指尖,她抠了抠,回道:“她走了。”
“走了?”周桐一怔,“你是说……”
林孟随垂下眼:“到美国没多久就去世了。”
第32章
气氛沉重下来。
周桐想问姐姐还那么年轻, 怎么就走了呢?
但看林孟随神色,她若问,就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她能说的也只有:“节哀。抱歉我……”
“你道什么歉。”林孟随笑了下,“你又不知道。”
两人沉默一会儿。
服务员过来上菜, 林孟随给周桐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咕咾肉, 又问:“你这些年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说到这,周桐羞涩又甜蜜, 她亮出左手的戒指, 宣告:“我六月要结婚啦。”
“恭喜!”
周桐嘿嘿一笑, 说了些她的事。
她大学是去南城上的, 毕业时正好得到南城一家大型上市传媒公司的岗位,就留在了南城打拼。
前两年, 父母开始有意无意给她物色相亲对象,她觉得自己年轻要以事业为重,没动这方面的心思,可碍着长辈面子见了见, 竟就一步步走下来, 谈婚论嫁了。
“我们要是再早点遇上就好了。”周桐惋惜, “那你就能给我当伴娘, 现在流程什么的都定死了。”
林孟随说:“当伴娘好,能见证你的婚礼也好。”
周桐说也是, 她差点顺口问林孟随感情方面怎么样, 话都到嘴边了,心里一阵发酸,觉得问了有些对不住陈逐当年一次次找她追问打听。
但她想都这么多年了,林孟随和陈逐应该早就断联了。
既然如此, 她又何必提及那些往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林孟随和周桐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两人和高中时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周桐这趟回北城是出差,她得等三月份以后才能从南城总公司调回北城分公司。
她约林孟随到时候再一起聚聚,她和以前几个个别的高中同学还有联系,要是林孟随愿意,大家可以叙叙旧。
从商场出来,林孟随和周桐依依不舍地道了别,两人一人打辆车,驶向不同方向。
没有了好友的笑声和说话声,林孟随坐在车里忽然觉得周遭好安静,她看向窗外,车水马龙,五光十色,也丝毫不觉得热闹。
回到家,林孟随放下购物袋,去卫生间。
她照旧习惯先把自己整理清爽了再去做别的事,但今晚没什么别的事可以给她做,她便早早上床睡觉。
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林孟随是十一二岁的年纪。
那时的她没有七八岁时那么顽皮,但也不是个文静性子,成日里各种新奇想法不断,谁都管不住她。
老林和孟女士的事业在那两年迎来关键期,他们无暇照顾女儿,又怕女儿长时间得不到家庭关怀会导致性格缺失,商量之下,就让她到小姨家住一段日子。
林孟随开心坏了,因为小姨家有她最最爱的姐姐。
姐姐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不仅包容着她的活泼好动,还会给她讲各种有趣故事。
而她的小姨,孟女士的亲妹妹,曾经著名的话剧演员,气质长相都是顶顶好,小姨会经常板正她的一些坏毛病。
林孟随长大后的仪态那么好,当主持人声台行表也出挑,有一大半功劳要归功于小姨早年的教诲。
住在小姨家的那一年,林孟随很快乐。
后来,林孟随的小姨夫把事业重心迁到南方,小姨一家随之搬去了南方,那几年,林孟随和姐姐只能逢年过节可以见面。
直到——
梦境画面急速变换,林孟随一下又来到她的高中时期,她和姐姐在房间里说悄悄话。
她问姐姐:“你们有接吻吗?”
姐姐红着脸点点头。
“接吻是什么感觉?”
姐姐不告诉她。
她缠着姐姐非叫姐姐说不可,姐姐跟她说等你将来有男朋友了,亲亲不就知道了?
姐姐原本不过是想逗逗妹妹,不想妹妹听了这话,比她的脸还要红上一个度,姐姐立刻问她是不是有情况了?
林孟随支支吾吾不肯说,姐姐瘙她的痒,姐妹俩在床上拧做一团。
林孟随受不住投降,和姐姐一起趴在床上,两双白生生的腿齐齐翘起来碰着打架。
林孟随托着下巴告诉姐姐:“姐,我遇到了一个特别喜欢的人。我感觉我以后都不会遇到这么喜欢的了。”
姐姐掐掐她的小脸,说:“那我打赌这个人肯定也会特别喜欢你。因为被我们西西喜欢过,他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林孟随问真的吗?
那她一定要更更更用力地去喜欢,好叫那人永远都忘不了她。
她还说:“姐,等我高考完,我就带他来见你。”
话音落下,画面也再次切换。
深夜里,纱帘飘飘。
姐姐站在阳台前,白裙随风飞舞。
她的脸比月色还要白,她的身体比月光还要轻,她转过头看着林孟随,说——
“西西,不要学我。”
“不要害人害己。”
……
林孟随倏地睁开眼。
床头柜上,手机嗡嗡震动没完。
林孟随瞳孔还在失焦,缓了一会儿,够来手机一瞧,闹钟已经响过两轮了。
她按掉闹钟,拽起被子蒙住头赖床,没过多久,手机又是一震,这次进来了一条微信。
—[八点半。不要吃早餐。]
今天林孟随要去云筑科技,她告诉了陈逐,陈逐便说早上来接她一起去公司。
看着简简单单的消息内容,林孟随不觉笑了笑,两只脚丫在被子下面晃啊晃,她莫名觉得心里很踏实,踏实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甜。
她想回个“收到”,却没拿稳手机,手机啪地砸她下巴上,疼得她一下清醒过来。
林孟随揉着下巴坐起来。
卧室里窗帘紧闭,仍有天光渗透进来,光晕绕着窗户边缘,围出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白色蕾丝纱帘的花纹在地板上投下浅浅疏影。
林孟随盯着那抹影子发呆。
刚刚梦里的内容已经不大能想起,但有些画面却已刻在脑子里,这辈子都挥之不去。
*
因为起的有些晚,林孟随跑着出的小区。
陈逐站在车子外,一见了她,往前走去,提醒:“时间宽松。”
“那也超时了。”林孟随喘呼呼的,嘴里冒着哈气,“都八点四十了。”
陈逐没说什么,过去拉开车门,林孟随上车。
车内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奶香甜味,林孟随闻着熟悉,扭头去瞧后座,一个纸袋放在上面,纸袋上的标志和十年前的一样。
林孟随等不及某人给她拿,自己探身出去,抓过来袋子。
不出所料,里面是她喜欢吃的蓝莓西多士。
陈逐绕过车头上车,见人已经知道了,依旧没说什么,只从身边的储物空间里拿出一瓶热可可奶,递过去。
林孟随笑道:“这俩是绝配。”
陈逐弯了下唇,准备发动车子,林孟随问:“你吃早餐了吗?”
他摇头,她又说:“那你跟我一起吃点儿呗。这么多,我也吃不了。”
陈逐:“好。”
两人在车里将一副一次性手套分成两只,一人一只。
林孟随吃东西的时候喜欢聊天,这点不管对方是不是惜字如金的陈同学,都不会改变。
但她今天话有点少,眼睛总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陈逐领口瞟。
陈逐发现了,在她第N次偷看时,捉住她的视线,用眼神询问她又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林孟随“嘁”了声,“你一个男的还怕看吗?”
陈逐反问:“你只是单纯看?”
林孟随:“……”
心里有点冤。
她看领口,是在想陈逐似乎平时不太戴领带,要是这样的话,她送领带不就成摆设了吗?
除此之外,也就顺便带那么一下下喉结锁骨什么的。
吃的差不多,林孟随将手套摘下扔进袋子里,再擦擦嘴,然后掏出包里的镜子补口红。
陈逐吃东西细嚼慢咽,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她不慌不忙,仔细专心地补,没注意到有人的视线也在往她身上落。
林孟随从小就生得唇红齿白,一双鹿眼最传神灵动,鼻子高度也正好,鼻头小巧精致。
除这两点,她的嘴也很好看,有一点点肉感,唇色极漂亮,不涂口红时就是润润的粉红色,涂上后更是饱满诱人。
补好口红,林孟随轻轻“啵”了一下,合上镜子时,她发现陈逐在看着自己,手里的西多士似乎没动过。
“吃不了了?”她问,“你胃口比我还小。”
陈逐别过头,没言语。
男人下颌紧绷,显得骨骼感更重,车里的空调温度有些高,叫他烦躁憋气,他皱眉咬了一口食物,嫌太干,转而喝了口水。
吃完东西,两人前往云筑科技。
路上,林孟随浏览早间新闻,看到有意思的,就给陈逐念叨念叨。
酒店的电话在这时候打进来,管家来和林孟随再次确认入住信息。
林孟随一边听,一边嘱咐些事宜,强调:“一定得是新鲜的黄玫瑰。屋里的香氛也注意下,不要有薰衣草调的。”
酒店那边一一应是。
挂了电话,陈逐问:“订了酒店?”
林孟随简单说了下表姑明天要来的事,陈逐听后没立刻接话。
林孟随也没在意,她让陈逐不要把车子开到停车场,先找个路口把她放下,她步行去写字楼。
“为什么?”陈逐问,“天气很冷。”
林孟随心说他俩什么关系?
这要是让他的员工撞见了,指不定得传出什么八卦来,对她对他都不好。
林孟随把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告诉陈逐,以为陈逐肯定也会觉得她想事情周到,但陈逐一言不发,找了一个最近的路口,一脚踩下刹车。
林孟随不知道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收好自己的东西,说:“那我先走了。”
说罢,去拉车门,又听:“表姑她……”
她转头:“嗯?”
陈逐看着前面,酝酿了片刻,才说:“我派个车和司机给你。要是你觉得不妥,我明天……”
“不用麻烦。”林孟随笑道,“现在坐车多方便呀,我搞得定。”
陈逐又没接话,林孟随下了车。
她想说声再见,结果车子嗖地一下开出去,着急忙慌的。
看吧,他肯定也意识到叫人撞见不好了。
林孟随觉得自己真聪明,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不想转天就翻了车。
任思阳那个老葱油面包又作妖。
他非说三人组目前提供的关于云筑科技的部分资料存在问题,如果把这么不严谨的东西播放出去,会让观众质疑电视台的公信力。
大好的周六,林孟随和任思阳大战三百回合,不见胜负。
主任那边也不给个准话,只说任思阳作为电视台的老人儿,有些意见还是要采纳。
林孟随说她可以再审核这部分内容,但今天她有个人事情要办,能不能周一工作时间再来协调解决?
任思阳说:“小林,亏你是学新闻出身的,难道不知道时间对我们这行是最重要的?一点时间都不愿意付出,还说自己用心做项目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嘴厉害。”
林孟随气到没脾气。
无奈之下,她给表姑发短信说明情况,表姑下了飞机后回复她,表示理解,利落叫了车,自己回酒店。
林孟随觉得特别对不住表姑,她化气愤为工作动力,誓死要做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片子出来,把任思阳踩在地上摩擦。
而这一干起来,林孟随被激出新思路。
下午那时,林孟随给云筑行政部的小柳发微信,问她公司今天有同事在吗?她急着要份资料,不知方不方便。
小柳说有啊,公司这几天忙,好几个部门加班。
林孟随又赶到云筑科技。
期间,林孟随回复了无数条任思阳手下的“追击”微信和夺命连环call。
有一个外地号码夹杂在其中,她没在意,也没想着回复,不了了之。
一直忙到六点,林孟随给表姑打电话说去接她吃晚餐。
表姑笑呵呵说:“我们家孩子那么努力工作,我哪儿能就干等着?我到你说的那个科技公司了,你下来。咱们姑侄俩好好吃一顿去。”
林孟随立刻下班,然后在写字楼大厅里见到表姑。
表姑背影年轻极了,加上舞蹈演员出身,体态无敌,林孟随当即就被迷成星星眼,叫着表姑哒哒跑过去。
表姑抱抱自家宝贝,细细打量:“才一年多没见吧?更漂亮了。你爸你妈的好基因全给你了。”
“比您还是差着。”林孟随嘴甜,“您是美丽端庄有韵味。”
姑侄二人一人奉上一波彩虹屁,手拉手,准备离开。
恰巧谢嘉昀和陈逐这时从电梯出来,四个人就这么撞上了。
谢嘉昀的嘴比林孟随更邪乎,见了表姑直说以为是哪个大明星驾临,激动得他想要签名。
表姑心花怒放,问表侄女这两位大好青年是谁啊?
林孟随做介绍,到陈逐的时候,男人彬彬有礼,身上那股清冷劲似是收敛了些,对待表姑很是恭敬有礼。
“你们还真是有缘。”表姑说,“又是同学又是合作伙伴。既然遇上了,表姑今天请你们几个孩子吃饭。”
一锤定音。
林孟随跟表姑坐陈逐的车,和谢嘉昀兵分两路。
陈逐给表姑开车门,提醒表姑注意脚下,关上门,又去给林孟随开。
林孟随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坐副驾驶,直到看到陈逐去了后座另一边车门的位置,她才跟着他转过去。
开门前,陈逐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想坐副驾吗?”
林孟随一愣。
抬眼瞥了下车里,表姑正在看手机,她小声说:“还是不了。万一表姑多想,到时候……”
陈逐淡淡道:“我知道。”
林孟随又是一愣。
她看向陈逐,陈逐侧身上前,身体几乎挡住了大半的车窗,他也垂眸看她,一向清透的眼睛里似是藏了一柄小小的钩子,勾人不见血。
他问:“坐吗?”
第33章
谢嘉昀介绍了一家江南私家菜。
车程适中, 不到半个小时便到了餐厅。
表姑下了车微微打量餐厅环境,曲径通幽,清静雅致, 很不错。
服务生将四人引到名叫“翠濡”的包厢,陈逐将菜单递给表姑, 让服务生把餐厅今天有的最鲜食材都和表姑说一说, 由表姑挑选。
表姑许久没吃中国菜,兴致蛮高, 点了不少, 还问陈逐和谢嘉昀喜欢吃什么?两位男士都听长辈意思。
点完菜, 谢嘉昀说去卫生间, 陈逐处理工作电话,包厢里剩下林孟随姑侄俩。
林孟随给表姑添茶, 表姑看着她问:“这两人和你都是普通同学?”
林孟随:“……”
表姑:“陈逐有女朋友吗?”
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林孟随想到来之前——
“坐吗?”
陈逐问完这话,直视着林孟随。
夜色朦胧, 停车场上的路灯洒下月辉般的光亮, 笼在男人脸上, 使一贯清冷的他多了些柔情脉脉, 可那双眼睛又像是之前厨房那次,埋伏着攻击性。
林孟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身体里跟长了草似的, 痒痒的。
不就问她坐不坐副驾驶吗?
声音压那么低做什么,当自己低音炮啊?
眼瞧他们在外面耽误的时间越来越长,表姑随时都有可能察觉,林孟随不管三七二十一, 伸手扒拉开陈逐,咬牙回道:“坐什么坐?你边去!”
男人愣了下,随即短促低笑一声,依着女孩的力气挪开,顺势打开车门……
“您怎么问起这个了?”林孟随放下茶壶,手背到身后碾了碾,“这都人家的隐私。”
表姑笑道:“我看这俩孩子真是不错,一表人才,还事业有成。我比较喜欢陈逐,看着就稳重,长相也非常英俊。”
林孟随抿抿唇,心说不愧是他们老林家的人,眼光杠杠滴。
她也想夸两句,话没出口,表姑笑容又略带凝滞,皱眉道:“就是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林孟随:“……”
表姑端起茶杯品了品茶,还要问,林孟随什么都不想说了。
表姑也知道现在年轻人交朋友不喜欢上来就调查户口,可不调查又怎么能行?
林孟随叹口气:“表姑,他们就是我高中同学,您别多想。”
“没多想,我问问不行吗?”表姑拿出长辈威严,“西西,你都二十五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该考虑择偶的问题了。”
表姑从来不赞成什么闪婚闪恋,她认为两人想要走长远,前期必须留出足够的时间了解彼此,如今二十五岁,谈个两三年恋爱,要是合适就结婚,皆大欢喜。
林孟随听得头大:“现在哪有人这么早谈婚论嫁?我还得拼事业呢。”
表姑说:“咱家不用你拼。你就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你爸妈就知足了。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像网上说的什么恋爱脑,遇上喜欢的人不管不顾,理性全没了。家里有前车之鉴,你还不吸取……”
话音中止,表姑一对上林孟随的眼神,自知触到雷点。
姑侄俩一时都没了言语。
片刻后,林孟随拿起手边的茶杯,没管烫不烫,喝了一大口,低声道:“表姑,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但我姐已经……就不要再说了。”
表姑点点头,拍着侄女背,轻声道:“是我心直口快了。但西西,若意的悲剧你也看到了,唐家落得个什么样子,你也知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得想想你爸妈。”
林孟随心头狠狠一颤,不禁打了个寒颤。
表姑反过来给她添茶,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继而说起别的……
陈逐提前在前台签单。
谢嘉昀出来找他,勾肩搭背,挑眉道:“兄弟我今天先帮你拿下表姑。”
陈逐扫开谢嘉昀的手,语气淡淡:“你少说话就行。”
“我怎么能少说话?”谢嘉昀呲他不懂,“这种大家族出来的长辈,就喜欢稳重含蓄的小辈,我越叽叽喳喳,越能衬托你的高尚优雅。”
陈逐觑谢嘉昀一眼,没说什么,两人返回包厢。
快到门口,谢嘉昀接个电话,陈逐示意他先进去,才推开一道门缝,他听到里面的人说——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给你介绍几个优质的相亲对象。”
“你放心。表姑不会坑自家人,给你介绍的,绝对是哪儿哪儿都好,关键还和咱家门当户对的。”
“你一定要好好配合,知道吗?”
陈逐定在原地,手搁在门上,久久没再往前推一步。
谢嘉昀电话打得快,回来见他跟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问怎么了?
陈逐没答,他像是在听候发落,又像是在等医生宣判病情结果,心跳加快,屏息静气,然后——
“知道了。”
人一到齐,菜肴也陆陆续续上来。
有谢嘉昀在,不用担心冷场的问题,他总能适时挑起话题,再巧妙给表姑夸赞一番。
陈逐坐在林孟随对面,不方便给她夹菜,但林孟随爱吃的那几道,总是会转到她面前,并且停留很长时间。
中间有几次,谢嘉昀特意抛话题给陈逐,想让陈逐表现,可陈逐的回馈每次都稍显平淡,说是谦虚,又太谦虚过头,反倒让人觉着这是不想深谈。
而林孟随因为表姑的话,状态也时常游离,有时表姑和她说话,她下意识都是去看陈逐,而陈逐不过在安静用餐,并未看她。
一顿饭吃下来,说不上哪里不好,但似乎也确实差了什么。
陈逐开车送表姑回酒店,之后再送林孟随。
车子停在老地方,两人又是都没急着分别,各自待了会儿。
直到表姑发微信问林孟随到家了没有,陈逐才开口道:“我派车和司机全天跟着表姑,这段时间都由表姑支配。”
林孟随给表姑回了消息,说:“不用。她不是那种喜欢到处逛的性子,多半都是待在酒店做SPA。”
陈逐说:“有车方便些。”
“真不用。”林孟随坚持,“要是用车,我一开始就联系我爸了。”
如此,陈逐不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还是没有分别的意思,可也没有话要说,就这么生耗着。
耗来耗去,仍是陈逐主动道:“下下周日有时间吗?”
林孟随:“怎么了?”
陈逐顿了顿,说:“谢嘉昀,他一直想三个人吃饭,一直没机会。”
林孟随还以为是什么事,但转念一想,下下周日,不就是二十三号?
他的生日。
礼物她都备好了。
可此刻,林孟随却怎么都说不出“好啊,我给你过生日”。
她转头看着陈逐,车内光线晦涩,模糊了他的脸,但他的眼睛很亮,尽管他很少表露情绪,但她看得出他是期待她的回答的。
这样的期待让林孟随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揪住。
她低下头,说:“时间有点远,临近再定吧。”
车里陷入漫长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陈逐:“好。”
林孟随几乎是逃回家里。
一关上门,她就跑到窗前把所有窗帘拉得死死的,她抱膝坐在沙发上,一遍遍告诉自己冷静点,没什么的,都过去了,但表姑的话还是回响在她耳边。
她想到姐姐,想到小姨,想到她的父母……林孟随不止是打冷颤,她开始整个人都在发抖。
而小区外,黑色迈巴赫久久没有离开。
陈逐点了根烟。
吸了两口,他打开车窗,手臂伸出去搭在窗沿上。
袅袅白烟从他指缝间飘上天空。
一阵冷风吹来,他的手也抖了抖。
*
表姑的确不用人陪。
对于这座她曾经生活过三十年的城市,她并没有兴趣去探寻它的变化,有那精力,她更想美美容,再拓展拓展交际圈。
林孟随一直用“知道了”安抚表姑,她知道如果她坚决说“不”,依表姑的脾气反而会按头叫她去相亲,到时更闹得收不了场。
林孟随每天下了班去陪表姑吃饭,姑侄俩说说笑笑,但没吃几次,她就赴不了约了。
工作上越发不太平。
任思阳兑现那天在年会上的“承诺”,动真格在各个方面打压林孟随,主任碍于任思阳手里的资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内斗。
对这些打压,林孟随还好,这方面她比较抗击打。
让她接受不了的是,任思阳把心思动到离离和老蔡身上,离离老蔡先后被找茬儿,有一次,任思阳还当着大半同事的面讥讽离离这种二流学校毕业的差生,是怎么进电视台的?简直笑话。
离离当场忍住了,回过头去卫生间偷偷哭。
林孟随要找任思阳,让他道歉,朱晓慧拦下她,说道歉有什么用?也不是真心的。
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继续激任思阳,任思阳更得野狗发疯。
“你是真踩到他尾巴了。”朱晓慧说,“云筑这个项目,你和离离老蔡越做越好,他坐不住了。”
林孟随气道:“他也就这些下作手段了!”
朱晓慧习以为常:“想往上爬,又没背景靠山,可不得无所不用其极?不然你以为老任这个岁数怎么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你还是不要和他硬碰硬,就当为离离老蔡考虑。”
这一周,林孟随过得非常糟糕。
除了因为任思阳,她还开始频繁地梦见过去的事,梦见她和姐姐的过往。
梦里的那些画面有的真、有的假,虚实交叉,让她不免恍惚。
陈逐发微信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或者去看看涂老师?她都婉拒了。
她有点害怕见陈逐,怕看到他眼里的光因为她而变得暗淡。
又过了两天,林孟随中午约人在外面谈事,地点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
谈完事后,对方离开,林孟随没急着走,坐在位置上想事情。
没过多久,面前多了个人,是许久没见的李以恩。
“我看着像你。”李以恩说,“我来这边见委托人,刚完事。一起喝一杯吗?”
林孟随叫服务生过来点单,李以恩要的美式。
两个女人面对面,不知道该聊什么。
事实上,林孟随不太明白李以恩为什么要过来和她说话,换做是她,她会当做没看见。
第六感告诉林孟随,李以恩恐怕又有话说。
等待咖啡的工夫,李以恩从包里拿出柠檬软糖。
林孟随这次确定,软糖就是她爱吃的那个牌子,没想到她和李以恩之间还能有共同点。
李以恩取出一颗糖果放在手心里,瞧林孟随神情有些严肃,她笑了笑:“别紧张。咱们也说得上是老同学了。还是说你见我会紧张,是因为心里有鬼?”
她语气幽默,林孟随也笑笑:“想说什么还是直接些好。”
李以恩赞同,她放下糖果,看着林孟随:“我离开云筑是因为你吧。”
林孟随说:“可以这么认为。”
李以恩问:“你现在这样,是想要和陈逐复合?”
林孟随:“这跟李律师应该没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李以恩笑容不减,“但恕我直言,我依旧认为你和陈逐不合适。先别着急否认,你听说的对不对。”
服务员送来美式,李以恩道谢,继续——
“首先,尽管陈逐如今的经济条件和过去大不相同,可这个社会看的从来不单单只是经济条件,背景、资源、势力、圈层,无不重要。”
“而以你的家庭来看,你的父母不可能让你选一个毫无背景,无父无母的人。当然,也许你的父母为了你愿意让步,但人言可畏,别人仍然会说陈逐是高攀你。到时候,他现在所获得的成功都会归功于他有一个厉害的女朋友。陈逐的个人价值将变得不值一提。”
“林小姐,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林孟随喝了口柠檬水,没有立刻回答,那边李以恩也不急,似乎是有信心不管听到什么样的反驳,道理都站在她这边。
林孟随压根没想反驳。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很不喜欢李以恩说这些话时的样子。
林孟随:“李律师,我要是不知道你在背后搞得小动作,或许还会以为你是旁观者清。可现在你做的事我一清二楚,你又何必打着正义的旗号来游说我呢?我们敞亮一些,不好吗?还是说李律师你只会戴着面具和人说话?”
无懈可击的得体笑容在李以恩脸上一点点褪去,变作了一张极为冷淡的脸。
终于,李以恩不屑地笑了:“林孟随,我太了解像你这样的人了。”
“自私、任性、为所欲为,你做任何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来,从不考虑后果。因为反正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最后都有父母给你兜底。你已经享受了比绝大多数人强百倍不止的出身,为什么不干脆继续‘强强联手’呢?”
“陈逐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你们唾手可得的东西,他要付出许多努力;你们可以随便潇洒,他不能走错一步。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陈逐?”
听到这话,林孟随心里不能说一丝波动没有,因为她想到分开的这七年,陈逐成长强大的过程,他要吃的那些苦,她心疼。
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平静地问:“你喜欢陈逐是认为陈逐和你合适吗?”
“难道不是吗?”李以恩很快反问,“我们儿时有过相似的遭遇,我能理解他的不容易。而且我也清楚我能给他带来有益于他的助力。我们再合适不过。”
林孟随说:“可合适不等于喜欢。”
李以恩一怔。
林孟随又说:“我和陈逐或许是不合适,但我是最喜欢他的。从头至尾,我对他都是真实的喜欢,不夹杂任何别的东西。你口口声声说我自私,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把陈逐看扁了?”
“在我眼里,他是最好的,他配拥有这世上的一切。”
说完,林孟随在桌上压下自己消费的那部分钱,起身离开。
李以恩缓不过神,等林孟随都快走出卡位了,她才忙说:“可你还是抛弃了他!你们家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受伤的还是陈逐!”
林孟随手指一颤,没有接话——
作者有话说:文案剧情准备中了~
第34章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
然而截至中午, 天空都万里无云。
人们见怪不怪天气预报谎报消息,可就在刚刚,一大团云彩遮住太阳, 整座城市陷入阴沉之中。
风雪欲来。
陈逐站在落地窗前凝视阴云。
谢嘉昀进来时,见他背影孤寂寥落, 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先按下话头,说起工作。
陈逐回到桌前坐下, 面对工作, 他很少会分心, 浏览完文件便简明扼要地给出自己的建议和想法, 大多和谢嘉昀不谋而合。
“这次要是能彻底突破传统技术上的弊端,我们在业内的地位肯定更上一层楼。”谢嘉昀笑道, “技术的事,我是不懂。靠你了,陈总。”
陈逐点头,打开电脑, 谢嘉昀拦住他, 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说完公事再说说私事呗。你最近怎么了?自从上次和林同学她表姑吃完饭回来, 总一副四大皆空的样子。”
陈逐垂眼:“你多虑了。”
“要我给你拿面镜子吗?”谢嘉昀问, “或者从外面拉个人过来。员工私底下都说你这几天比北城的天气还冷。说说吧,和林同学闹矛盾了?”
陈逐看着好友, 想说没有, 但末了,他靠在椅背上,又是一言不发。
谢嘉昀说这闷葫芦的性格真得改改,有些话憋着不说, 难道不会觉得不痛快?
听这话,陈逐有那么一瞬是想倾诉的。
可他能倾诉什么?
他和她现在就是朋友关系,往深了讲,是有一段过去的朋友。她的长辈要为她介绍适合她的相亲对象,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来。
更何况,性格使然,他也不爱多言。
童年经历让他明白,话说得再多再漂亮也不能改变命运,否则他也不会在失去父亲之后,又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自己。
所以,再多的言语于他来说,不如去做。
可他又还能再做些什么?
陈逐一声叹息,心里说不上是累还是涩,他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是我说的顺其自然。”
谢嘉昀听不懂,但他明白一个人如果太过在意某件事、某个人,反而就上了枷锁,要是他自己不挣脱出来,早晚得崩。
谢嘉昀站起身,说:“我听公关部的人说电视台那边快收尾了。明天他们会过来办公,你与其自己瞎想,不如和她聊聊?”
陈逐顿了片刻,点头:“谢谢。”
*
从酒店咖啡厅出来,林孟随回台里继续上班。
今天不用加班,表姑那边约了以前的老朋友聚餐,也不用陪,林孟随早早回了家,早早休息。
然后,又做了梦。
梦里的场景是碎片式的,纷乱闪回。
一会儿是她小时候从家里偷跑出来,揣着自己的压岁钱去买蛋糕给姐姐过生日;
一会儿是姐姐哭着和她说爸爸不同意她谈恋爱;
一会儿又是小姨抱着她,不停低叫着“若意”、“若意”;
再一会儿,她回到少女时代,和姐姐并肩躺在床上,分享少女心事。
姐姐讲了许多话,梦里的她都听不清,只听到那句:“要是一切都没开始就好了……但很快,再也没人能把我和他分开了。”
说完,姐姐转头看过来,一张美丽的脸露出幸福甜蜜的笑容。
她去握姐姐的手,想说什么,但当她再抬起头,那张脸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林孟随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一条条流下去,没入头发里。
卧室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窗户那里隐隐散发着光亮。
林孟随半天动弹不了,瞪着天花板等呼吸平稳,接着竟就这么一直睁眼到了天亮……
雪下了一整夜,转天也没有停。
林孟随险些迟到,等电梯时,老蔡和离离也小跑着赶过来。
三人一照面,离离就说:“小林姐,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瞧着不太好。”
林孟随说是睡得晚了点。
老蔡接话:“是不是因为老任?这种人,你想他就是给他脸。就当是个屁,放过就完。”
“就是。”离离笑道,“小林姐,我和老蔡都没觉得老任那些伎俩怎么样。咱们就把咱们的项目做好,别的都不考虑。”
林孟随也笑了笑,为着伙伴们的话,心里温暖不少。
来到办公室,大家投入工作。
云筑这边的事很快就要告一段落,到时只剩下专人采访,会安排在年后统一进行。
越是要到结束的时候,事情越是繁琐,林孟随他们手底下活儿不少,中午没工夫出去觅食,就去了云筑的食堂。
食堂里正值用餐高峰,排起了队。
林孟随端着餐盘,脑子里还在琢磨拍摄的事,没注意到有位端着满满一碗汤的同事说着“借过”,想要从她身后穿过去。
等她发现时,同事已经迫近,她一时反应跟不上,差点要和人家撞上,关键时刻,被轻轻拉到了一边。
陈逐在林孟随身后竖起一道“屏障”,半圈着她,替她挡掉了麻烦。
同事一见老板突然冒出来,刹了刹脚,汤没泼上,但还是晃出来一些,洒在陈逐裤脚边。
“不好意思,陈总。”同事道歉,“我回头……”
陈逐:“没事。去吃饭吧。”
同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其他同事眼瞧自家老板英雄救美,不免有几分喜闻乐见的意味。
林孟随上前两步,和陈逐拉开距离,而后扭头问:“今天来食堂吃?”
陈逐先是看她,看了好几秒,仍没错开视线,答:“事情多,来食堂方便。”
林孟随“嗯”了声,转回头前忍不住也多看了看陈逐。
她觉得他好像瘦了一点。
心脏又鼓鼓胀胀的,林孟随抠紧手中的餐盘,不敢再多看,更不敢再多说。
两人一前一后排队,不远处,老黎离离占到位置,挥手示意。
等林孟随取完餐准备和陈逐打声招呼去找同伴,还没转身,就听:“午休,三十层楼梯间。”
林孟随抿抿唇,想拒绝,陈逐没给她这个机会,先一步走了。
林孟随还是去了楼梯间。
这次没演谍战片。
大门开启,发出笨重的嘎吱声,陈逐站在窗前,闻声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忽然变成这样,他们其实都有些懵。
可懵一旦过去,他们也就都默契地发现不过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再次被放到明面上来,这是躲不掉的事。
陈逐问:“这段时间很忙?”
林孟随:“台里事情是挺多的。你也不清闲吧?我听你们同事说公司签了一笔大单,研发那块儿任务很重。”
“还好。”
说着,陈逐往林孟随这边走来。
林孟随下意识后退,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陈逐脚步定住,不再上前。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并不远,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对方身边。
陈逐想问有没有去见相亲对象?那些人里有没有愿意试着接触的?他们之间“顺其自然”的承诺是不是要作废了?
林孟随则盯着她和陈逐脚尖之间的部分,很神奇,她想的全是昨晚梦里的场景。
越想心越沉。
这感觉比当年她决定离开陈逐的时候还叫她痛苦艰难,她发现她现在的勇气还不如年少时的自己。
这大概是因为她很清楚,如果这次决定放手,她就永远不可能再和陈逐有交集。
想到这,林孟随又要开始发抖。
她不能久留了,轻声道:“我先回去了。”
林孟随没出息地还是选择逃避,陈逐却再难压抑,他快步上前,在林孟随开门前,将手死死按在门上。
林孟随背贴上陈逐的胸膛,她能感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渐渐地,和她的心跳同频,在静得只有风声的楼道里,他们紧紧相连。
“你答应我的。”陈逐的声音低哑克制,“我们顺其自然,现在还没结束。”
眼泪逼近眼眶,林孟随有冲动抱紧陈逐,可她无法伸出手。
那些她本来就没能解决的问题,在这几天猝不及防地一股脑反扑上来,她被打得措手不及,没了章法。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选择了。
陈逐低下头,他闻到女孩头发上散发着的淡淡香气,他试着去握她的手,结果触到一片冰凉。
他又皱起眉,想问是不是不舒服?
林孟随却说:“陈逐,你让我静几天,行吗?”
说完,也不等陈逐回应,林孟随用力拉开门,跑了出去。
她一路埋头直奔办公室,她以为离离和老蔡还在午休,不想两人都醒了,正在收拾东西。
看到林孟随回来,离离立刻和她说:“台里下午要召开紧急会议,让咱们赶紧回去。我们——小林姐,你哭了?”
林孟随胡乱抹抹脸,笑道:“没。打哈欠打的。”
离离老蔡对视一眼,都没戳破这个蹩脚的理由。
林孟随去整理自己的东西,问:“有说什么因为什么开会吗?”
“没说。”离离道,“但跟咱们没关系,可咱们必须得去,是全体会。”
老蔡烦躁:“公家做事就是爱搞仪式感和参与度。”
三人快速把东西收好,老蔡先下楼开车,离离去卫生间,剩下林孟随检查有无东西遗漏,顺带把窗户关好。
表姑的电话在这时候打来,林孟随没心思应对长辈,可又不能说挂就挂,还是忍着脾气接了。
表姑报喜似的说:“西西,表姑给你物色到一个特别好的人选!爸爸是一中心医院的院长,和你爸估计认识。妈妈是大学教授,教德语。这个孩子呢,是名外交官,一表人才……”
林孟随故作紧迫:“表姑,我这边到工作时间了。不说了啊!”
表姑追击:“那你把微信加了!”
挂断电话,林孟随根本没去看什么微信不微信的,她现在得让自己忙起来,不然一想到陈逐,她什么也干不了。
林孟随拿上东西,关灯出屋,电话又一次响起。
她以为还是表姑,想也没想:“表姑,我根本就不想相亲!您能不能不要……”
“林小姐,打扰了。”说话的是一位男性。
林孟随一愣,道了声抱歉,询问对方是谁?
男人介绍自己姓张,是唐致礼先生的私人秘书。
林孟随惊讶:“……小姨夫?”
张秘书说是的,继续:“之前联系过您两次,电话都没有接通。唐先生目前在新加坡治疗,医生说他病情恶化得很快,劝他最好尽快见见想见的人。”
“您的意思是?”
“唐先生指名要见您。”
*
陈逐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下午。
不急的公事,季维都帮他推了,谢嘉昀几次要找人,季维也坚守岗位,没有放人进去。
雪越下越大,漫天的白色快要把一切吞没。
陈逐坐在沙发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脑子里不断浮现以前的事。
他想到高三那年短暂的寒假,只一周的假期,他陪着奶奶过年,心里却惦记着林孟随。
这几天,她很少给他发消息,就算发了,也是寥寥几句。以往她自己就能说好多话,会把她看到有趣的事情都分享给他,又或者只是说闲话,陈逐、陈逐地叫他……可最近,都没有了。
陈逐隐隐不安,但他想她家里亲戚多,忙起来很难抽出空来,不发信息也是正常。
可去年的春节,他们并不是如此,她甚至还吵着要过来找他。
不安层层加剧,陈逐按捺不住给林孟随打去电话,关机。
不安又变成了担忧,他怕林孟随出了什么事。
她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可实际非常懂事,善解人意,总喜欢自己消化不好的那面,好的一面留给别人。
如果真的遇到事,他得在她身边。
陈逐贸贸然跑到林家的别墅区外面守着。
寒风刺骨的深冬,下着大雪,少年丝毫不觉得冷,一颗心全拴在女孩的身上,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知道她好好的,他也就放心了。
然而,林孟随没出现过,林家的人也没出现过,林孟随的电话始终关机,整个林家好像凭空蒸发了。
陈逐不知道那几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种恐慌到茫然的感觉,他好多年没体会过了。
终于,熬到开学。
陈逐早早到校,站在林孟随班门口等,所有人都进班了,铃声响起了,他还是没有见到林孟随。
陈逐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班里,坐在位置上,他机械地把书包里的书放到书箱里。
周围同学问他春节过得怎么样?他也没言语。
就在他第二次放书时,不小心手滑,带出了书箱里的什么东西,一张纸条轻飘飘地飞出来,落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一眼认出笔迹,上面写着:我们不合适。
而十分钟后,林孟随转学去国外的事就在年级里传开了……
陈逐从沙发上站起来。
雪还在下,他拿起外套,和季维交代了一声,匆匆去了停车场取车,往电视台开。
路况十分糟糕,但陈逐还是赶在电视台下班时间过一点到达。
他盯着电视台大楼的门,心情和当年守在林家外有几分相似。
一拨接一拨的员工下班出来,有说有笑。
人群中,陈逐看到了离离,离离撑着一柄保险公司赠送的彩虹伞,很好认。
陈逐下车,顶着风雪拦下离离:“请问林孟随还在楼上吗?”
“陈总?”离离一惊,“小林姐她……陈总,要不您到这边说?雪都给您衣服打湿了。”
陈逐说没关系,又问林孟随是不是在楼上?
离离看他这么着急,也顾不上想别的,回道:“小林姐去国外了。说是亲戚……诶?陈总?我还有把备用伞。”
陈逐大步返回车子那边。
他听不到离离在身后的话,他甚至听不到四周任何其他的声音。
他只知道林孟随又一次走了。
又一次未和他提及一个字,不告而别了。
第35章
林孟随上一次见唐致礼, 还是六年前。
她小姨的葬礼上。
正值黄金期的中年男人半年内先后失去了女儿和妻子,几乎一夜白头,佝偻着站在妻子的墓碑前, 麻木地看着来往鞠躬吊唁的宾客,一句话都没有说。
葬礼之后, 唐致礼离开美国, 去了澳洲。
林孟随后来听老林提过一两句她这位小姨夫,说是唐家的生意一点一点托管了出去, 曾经终日沉醉在事业成功里的男人, 再无心去管他的雄心壮志, 余生形单影只……
飞机降落, 在跑到上滑行。
林孟随解除手机飞行模式,离离的微信跳了出来。
—[小林姐, 方便的时候给陈总回个电话吧。他到电视台找你,好像有很急的事。]
林孟随谢谢离离,回复好的。
放下手机,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墨色, 她不是没想过走之前给陈逐留个消息, 可她又实在不愿意陈逐知道一丁点儿关于唐家的事。
深呼吸, 林孟随拿上她临时收拾的小行李包, 出了机舱。
原本这趟也不需要这么急地过来,但张秘书在和林孟随通电话的过程中, 唐致礼那边就第三次下了病危通知。
生死往往不过那一下, 活着人的却要承受无穷无尽的以后。
林孟随不想将来后悔,当即订了机票。
幸运的是,北城虽正逢大雪,这趟飞往新加坡的航班还能照常起飞。
从机场出来, 将近晚上九点。
张秘书举着牌子在出口处等候,双方顺利碰面。
张秘书颔首:“辛苦林小姐。”
林孟随摇头:“人还好吗?”
“暂时稳定下来了。”张秘书说,“但医生那边……并不乐观。”
“那现在就去医院吧。”
商务车在马路上疾驰。
一路上,林孟随没和张秘书交流,内心尚算平静。
直到站在病房门口,张秘书作势开门,她的心绪才有了起伏——她想到当初姐姐哭着求唐致礼给她和纪临一个机会,唐致礼坚决说“不”时的冷酷眉眼。
林孟随又一次深呼吸,走进病房。
而后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她狠狠定住了。
面前的男人枯槁如木乃伊,灰白的脸色宣告生命的倒计时,一双眼睛浑浊不堪,毫无神采,她怀疑他是否还能看见东西。
林孟随呆站在一边,唐致礼缓慢地转过头,想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却没有力气。
“谢谢……你能来……西西。”
一句话,唐致礼要断成好几个字才能说完,护工在他身边监控着仪器,必要时提醒他请少说话。
林孟随上前两步,很多话她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小姨夫”。
听到这个称呼,唐致礼眼里划过一抹清亮,是眼泪迎着光的反射。
林孟随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问唐致礼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
唐致礼点头,示意张秘书递上文件,里面是两份财产捐赠:一份捐给林孟随小姨年轻时效力的话剧院;一份捐给音乐协会,用于国家对青少年大提琴演奏的培养。
看到“大提琴”,林孟随鼻尖一酸。
她姐姐唐若意四岁起学大提琴,一心想成为一名大提琴演奏家,可唐致礼不同意,让她大学学的金融管理。
“林小姐,这两件事,回国后我会帮助您推进。”张秘书说,“请您放心。”
林孟随合上文件,再次看向唐致礼。
唐致礼也看着她,说:“还……还恨我吧。”
恨吗?
林孟随也不知道。
但在唐若意最痛苦的时候,她是会想如果唐致礼给纪临一次机会,就一次,结局会不会就都不同了?
想起纪临,林孟随难过的同时,也想起另一个人。
她极力压制这种联想。
“我……我知道……你们、你们都觉得……觉得我太苛刻……”唐致礼捯了两口气儿,护工起身为他抚胸口叫不要说了,他固执地坚持,“但我现在……依旧认为……纪、纪临,配不上我女儿……是他!害死了我的女儿!”
说罢,仪器立刻发出警报声。
张秘书去叫医生,林孟随看到床上的男人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张开着,像是想要竭力嘶吼,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林孟随不知道自己这时该做什么,她默默看着,直到唐致礼把目光转向她。
他仿佛在用最后的力气说:“请……请代我、代我去墓前……说、说我很想、很想她们。”
之后,医生进来抢救,林孟随不方便继续留下。
*
司机送林孟随回了酒店。
进入房间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时间有些晚,林孟随犹豫还要不要给陈逐打个电话?又或者留个信息。
正想着,陈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接通后,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林孟随察觉到陈逐那边有呼呼风声以及户外的杂音,这才问:“在外面吗?”
陈逐“嗯”了声,声音难掩喑哑:“在酒店?还是医院?”
林孟随:“回酒店了,刚到。”
陈逐又应了一声,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林孟随也没催,但她有点好奇这么晚他还在外面做什么。
一阵漫长的空白过后。
“哪天回来?”
“应该是后天。”
“几点的航班?”
“下午四点多到北城机场。”
“航班信息回来发我。”
“好。”
其余的话没再多说,陈逐让林孟随早休息,便挂了电话。
谢嘉昀在陈逐身后站半天了,这会儿憋不下去,走到陈逐跟前刚想说话,看到陈逐手上包着的纱布,又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你说你着什么急呢?”谢嘉昀叹口气,“离离不是说她去新加坡看病重的亲戚,很快就会回来。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陈逐低声道:“今晚给你添麻烦了。”
谢嘉昀“哼”了声,颇为恨铁不成钢,又道:“交通队这边我都打点好了,该赔赔。车得回4S店返修,你这段时间先开我一辆车吧。不过你伤的位置也是讲究,倒不影响开车。”
陈逐点头,和谢嘉昀一道从派出所前院出来。
谢嘉昀脾气急,刚才没说痛快,忍不住又补了句:“你是不是紧张过头了?反应也太大了,这么下去可不行。”
回想之前的举动,陈逐也觉得太不理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谢嘉昀夹他一眼,摇摇头,然后解开车锁示意赶紧上车,却见男人又看着地上的积雪出神。
那雪厚厚的一层,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完全融化。
陈逐说:“当初我以为她在英国,结果呢?”
谢嘉昀一怔。
陈逐抬起头,那张面无表情的清冷脸和往日并无不同,唯独眼中有什么在颤抖着。
“如果不是确认她去了新加坡,”陈逐顿了顿,“我该去哪里找她?”
*
林孟随洗漱完快一点了。
这一天下来,她早已经疲惫,可此刻躺在床上,又半点睡意没有。
干躺着难受,她披上衣服起来,在房间里随意踱步,来到阳台前面,她站了会儿,拉开窗帘。
张秘书订的是酒店的观景房,巨大的阳台,可以俯瞰新加坡的夜景。
林孟随小心翼翼往阳台边上走,瞥到一角楼下的样子,她心跳加速,头脑眩晕,依然受不了。
可身体里也还有一股倔劲儿上来,叫她不肯就这么走,咬着牙也要在阳台上站着。
一月的新加坡,温暖如春,听说白天时下了一场雨,眼下夜空晴朗,碎星闪烁。
林孟随仰头望望星星,脑海里闪过唐致礼的模样——他声嘶力竭说着纪临配不上唐若意。
是,人人都说纪临配不上唐若意。
唐若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而纪临不过一个穷小子,父亲早逝,母亲靠摆早点摊儿供他上学,最后找家里亲戚借钱借了一个遍,才把纪临送到国外镀金一年。
也是在那一年,纪临和唐若意相遇,两人一见钟情。
纪临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他非常有才华,也有天赋,教授们对他赞不绝口。回国前,硅谷有家著名的计算机公司邀请纪临入职,他拒绝了,因为唐若意必须回国。
纪临和唐若意秘密恋爱,林孟随是全家唯一一个知情人。
唐若意经常和林孟随说纪临多么努力,说他现在在国内排名第一的计算机公司上班,等他的事业再稳固一点,她就和爸爸妈妈说。
可没能等到纪临做出成绩,唐致礼就发现了。
唐致礼勒令女儿不许再和纪临来往,唐若意闹也闹了、求也求了,都没用。
而林孟随的小姨孟映,她是个对丈夫百依百顺的妻子,虽然心疼女儿,却也没能说上什么。
为了能得到唐致礼的认可,纪临从公司辞职,和朋友合伙成立公司。
纪临知道他没有家世背景,光那点年薪是不够的,他得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才能入唐致礼的眼。
那段时间,纪临和唐若意假装分手,实则两人都在暗处做斗争。
纪临没日没夜地工作,他常说时间不够用,他必须再快点、再快点,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普遍认可的成功……他像一根拉满的弦,不管开不开箭,都没有回头路。
终于,在一天深夜,纪临从办公室出来去冲咖啡,低头捡口袋里掉出的钥匙时,再也没起来。
纪临的母亲在唐家门外哭了三天三夜。
唐若意也哭了三天三夜,她不被允许参加纪临的追悼会,就在纪临下葬的那天在家割了腕。
小姨孟映吓得进了医院,唐致礼一时也没了平时的威严强势。
被及时抢救过来后,唐若意整日不说话,拒绝和外界沟通,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医生建议立刻接受完善的心理治疗。
孟映求到姐姐孟女士那里,希望孟女士让林孟随陪着唐若意去国外养病,孟女士并没有当即答应,而是问了女儿的意思。
林孟随想了两天,最后表示愿意。
唐若意先是到英国治疗了一段时间,效果并不理想。
裴家在国外医疗领域的人脉很广,他们得知这事后,主动帮忙,让裴觉联系了美国的心理医生,林孟随又陪着姐姐到美国治疗。
有段日子,唐若意有了些精神。
她经常到阳台上拉大提琴,拉那首《爱的致意》。
孟映以为她是有了康复的迹象,心中欢喜,问她怎么只拉这一首?也试试别的。
唐若意笑着说因为纪临喜欢啊。
自从来到国外,唐若意没提过一次纪临,大家都以为她这是创伤过后的自动回避,可实际上,她没有一秒忘记过她爱的人。
同样是在一个深夜。
林孟随半夜起床,发现姐姐站在阳台上。
唐若意手里拿着纪临生前的日记,看到妹妹站在客厅,说:“西西,你知道吗?看了日记我才知道他压力好大,每天吃药都无法入睡。他很怕别人说他配不上我,怕别人看不起他,也怕错过我,他想让我的父母满意……他很累,很累,可他不后悔。”
看着翻飞的纱帘,林孟随心里隐隐充斥着阴森不详的恐惧,她让姐姐先进来,她们去屋里说。
唐若意扭头看着她,笑了笑:“西西,是我害了他。”
“你不要学我。”
“不要害人害己。”
日记掉落在地。
下一秒,唐若意如同一只散发着柔光的蝴蝶,从二十四层阳台上,一跃而下……
就和此时林孟随站的高度一样。
林孟随瞬间寒毛竖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跑回房间冲到卫生间里,干呕起来。
双手开始止不住地抖,她怎么按都没用,还是在抖。
林孟随坐到地上闷声哭了起来。
那时候姐姐刚去世,她也是常常这样蜷缩起来,躲到角落,一个人偷偷哭。她怕小姨孟映听见,会更伤心。
可孟映还是没熬过去,在唐若意去世后的五个月,郁郁而终。
*
转天,林孟随又去医院看望唐致礼。
唐致礼大半时间处于昏睡状态,谁叫都不醒,大家心知肚明,他将以这样的状态等待那一刻的降临。
林孟随给她家孟女士打了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
孟女士听后默然了许久。
她对当年唐致礼许多强硬专制的做法深感厌恶,也对妹妹的软弱纵容扼腕叹息,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既然说要见你,你就陪陪。”孟女士说起话来总有领导的严肃感,“在外注意好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事马上打电话。”
林孟随说知道。
孟女士又说:“再过过,我和你爸就回家了。今年咱们一家人好好过年。”
林孟随按原计划在新加坡待了两天。
离开时,还是张秘书送她,关于捐赠的事,也都是后话了。
六个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北城国际机场。
林孟随这趟国外之行,来去匆匆,像是到隔壁市出差一般。
陈逐在接机口等她,两人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对方,视线相连,各自涌起纷乱的心情。
林孟随就拎了一个小行李包,陈逐接过去时,她看到他手上的纱布,惊道:“怎么受伤了?”
陈逐说没什么,前天不小心划了一下。
“是划的吗?”林孟随半信半疑,“划得要包这么厚?”
陈逐解释:“划得比较深。”
他说的十分笃定,林孟随只好不再多问,两人去了停车场,她又发现车子不是迈巴赫。
“送去保养了。”陈逐说,“前两天雪太大。”
这是个说服力比较高的理由,林孟随信了。
不过瞧着陈逐受伤的手,她不太想让他开车,可若是叫她开,她还没换本,风险系数更高。
好在陈逐也还算注意他的伤,车子开得不快,很谨慎。
他们从机场回到市中心,找了一家融合菜餐厅,吃了晚餐。
在去餐厅的路上,包括在餐厅里,两人的对话少之又少。
林孟随能感觉到陈逐想让她自己说怎么回事,可林孟随也是真的不想让陈逐知道关于这段过去的任何。
是以他们面对面坐着,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能看到对方的轮廓,看不清其他。
一直到陈逐送林孟随回家,车子又停在老地点。
陈逐终于问出一句:“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林孟随看着陈逐,极力克制双手的颤抖。
陈逐同样望着她,想一眼望到她内心,却被拦在门外。
这几天,陈逐有想过那天在温泉小镇,她的谎言,是不是只是他自己给自己编造的一个梦?
为的只是给他一个理由继续赖在她身边。
不然他该怎么在一次次被抛弃之后,还能当作一切无事地回来?
林孟随没有回答陈逐的问题。
这晚,也是第一次,陈逐在她下车后就把车子开走,留她一个人站在路边——
作者有话说:明天文案剧情啦,马上甜!
第36章
连续一周, 林孟随和陈逐没再见过面,更没联系过。
二十三号也过去了。
不管是领带,还是袖扣, 亦或是苏绣,到头来依旧是搁在家里落灰。
林孟随能感受到陈逐那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那个问题的。
他本来就是个骄傲自尊的人, 却被她这样一次次愚弄, 换了谁,都会心寒。
所以, 现在这个结局林孟随全盘接受。
她恢复了她两点一线的生活。
除了工作, 她什么都不想再想, 即便她每晚都会失眠, 每晚都会想他,她也仍坚持着, 用这样的戒断方式给她和陈逐画上句号。
任思阳还是喜欢“舞”,每天都想“舞”出奇迹来。
老蔡和离离见多了,皮实了,老蔡甚至感叹:“老任不该在电视台上班, 他该开个少儿艺术培训班。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老师都不用请了, 他一个人全包。”
离离跟着老蔡和林孟随混久了, 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张口就来:“快拉倒吧。老任也就教个‘油’画。”
老蔡笑抽在工位上。
林孟随也跟着笑了两下, 她如今已经看不到任思阳, 他就算在她眼皮子底下舞,她都能把他P掉。
表姑要回伦敦了。
原本她想待到除夕前,和老林还有孟女士吃个饭,但林孟随表姑父在家里把腰扭了, 她不放心,得赶紧回去照顾。
走之前,表姑一万个不甘心。
她预备了一个足球队要介绍给林孟随,现在却一个都没见成。
分别时,表姑对林孟随唯一的请求就是见一见那唯一一个加了微信的大好青年。
林孟随:“……”
这事说起来也怪林孟随。
去新加坡那天,她心里正乱,加张秘书微信的时候没看清楚,把相亲对象的好友申请给通过了。
她想着通过就通过吧,装死好了。
这虽然是个比较拖泥带水的方法,但为着长辈的面子,也算是成年人委婉体面的拒绝了。
可那位相亲对象不这么想,时不时就给她发条微信,有时是分享心灵鸡汤,有时是分享音乐歌曲,她不回复,他也发。
“就见见,又少不了一块儿肉。”表姑说,“我听这男孩的妈妈说,他一看你照片就特别喜欢你。冲这点,你再不喜欢人家,好歹也给一个正式些的说辞吧,不然人家该说咱们家没家教。”
话说到这份儿上,林孟随只能答应和相亲对象见一面。
对方很热情地回应,说光是吃饭太单调,问她愿不愿意一起看个画展?
林孟随同意了。
*
周六这天,林孟随上午在台里加班,离离和她一起。
两人讨论到某部分文案的切入点时,离离说她在云筑的资料室看到过公司刚成立时的一些旧照片,说不定能用上。
离离这就联系了小柳,问公司有没有人?
小柳这段时间加班加到怀疑人生,直接告诉离离她就是晚上十点来,公司都有人。
“小林姐,那我去一趟云筑。”离离说,“你和我一起去吗?”
心里一动,林孟随张了张嘴。
离离收拾着东西,自顾自道:“我自己应该也没啥问题。你要不还是别去了?最近总加班,没事回家休息休息。有事我给你微信。”
离离手脚利落,背上包就走了。
林孟随坐在工位上,心脏怦怦跳。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就不该再见面了,可她控制不住……她要是能控制住,也就不会让陈逐说出那样的话了。
离离来到电梯前,进去时她看了眼时间,然后按下关门键,就听到一声“等一下”。
林孟随快跑过来,用手挡了下电梯门,说:“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多个人,干的也快些。”
两人打车到云筑附近。
先简单吃了顿午餐,之后乘电梯来到三十层。
如小柳所说,是有不少员工在加班,大家刚午休完,都在复工中。
小柳看到林孟随和离离,给她们递去原来她们临时办公室的钥匙,说里面都没动过,随意支配。
林孟随道谢,顿了一顿,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办公区起了骚动,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起立,那声势和林孟随第一次来云筑时很像,她当即回过头。
陈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三十层。
同事照旧积极和老板打招呼,作为“走路粉”和“颜值粉”的女同事们也老规矩奉上一波崇拜和星星眼。
陈逐目不斜视,清冷如旧,他步伐迅速,不一会儿便走到林孟随面前。
但和第一次不同的是,陈逐这次没有看她,更没停下脚步,他完全无视她,径直进了前面的大会议室。
心里五味杂陈。
按理说,这境地是她一步步走出来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应该坦然接受。
可她的那套“高尚”永远抵消不了她对陈逐的渴望,陈逐的无视叫她酸涩不已,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林孟随低下头揉了揉眼,赶紧进入办公室。
半小时后,离离向公关部提交申请,和林孟随进了资料室。
林孟随自觉挺对不起离离的,因为她效率比较低,人在不出功,都是离离在头脑风暴。
离离说没事,能有人陪着加班就很高兴啦。
林孟随谢谢她的体贴,去了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那里买饮料犒劳小天使。
谢嘉昀凑巧路过,过来和她说话。
二人先是一番东拉西扯最近忙啊、钱难挣、班难上,扯着扯着,自然绕不开那人。
“林同学,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啊,这点你务必相信我。”谢嘉昀说,“但是你出国又不是出区,也是个事儿了,起码给陈逐个信息啊。”
林孟随抿抿唇,闷声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对。”
谢嘉昀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你一声不吭走了,陈逐他真挺着急的。”
谢嘉昀不敢和林孟随说,那天陈逐从电视台离开一路飙车往机场去,半路出了车祸。
晚高峰的北城,别说下雪天,就是风和日丽也寸步难行。
陈逐为赶时间,差点和一辆SUV撞上,好在他反应快,最后撞的是护栏,除了手割破了,没其他事。
事后交警严肃批评了陈逐,说如果不是他这辆车够贵够结实,这大雪天的,陈逐怕是也就玩完了。
“林同学,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谢嘉昀叹口气,“你俩这样都不好过。”
林孟随盯着自动贩卖机,机器里的白灯有些刺目,晃得她眼睛疼。
她很想说,有时候言语是最苍白的,因为事情已经发生,无法逆转,说再多的话改变不了过去。
但她仍是感谢谢嘉昀,因为他是真心实意为陈逐着想。
林孟随冲谢嘉昀笑笑,也想请他喝饮料,离离这时举着她的手机急吼吼跑出来。
离离原本是看林孟随去买东西没拿手机,给她送手机来的,没想手残误接了个电话。
“对不起,小林姐。”离离说,“对方说是你的相亲对象,问什么待会儿是去台里接你?还是怎么着的。他叫你方便时给他回个电话。”
林孟随“哦”了声,不甚在意,转头问谢嘉昀喝什么?
谢嘉昀一听“相亲对象”四个字,眼珠子快能发射了,哪里还顾得上喝饮料?
他说不用客气,然后一溜烟飞上三十二楼报信儿去了。
不想,陈逐听后异常镇定,镇定到那张面瘫脸跟冻上了一样。
谢嘉昀狂敲桌子,太监病令他脸上冒汗:“还坐着啊?我听那意思,就今天见面,你还不赶紧拦着去!”
陈逐看着手里的分析报告,淡淡道:“拦什么?”
“你说拦什么?”谢嘉昀反问,“你就别装了,赶紧的吧!”
陈逐不为所动,继续看报告。
谢嘉昀叫这副样子给气笑了,点点好友,说:“行,谁去谁狗。”
*
林孟随三点离开云筑科技。
她没让相亲对象来接,自己叫的出租车。
他们事前在微信上交代过今天的穿着特征,再加上有路标做引,没费什么劲儿就在展馆外碰面了。
表姑没夸大其词,对方确实一表人才,而且谈吐大方得体。
一个人,尤其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绅士,还是比较好辨别的,毕竟行为可以作假佯装,眼神骗不了人。
林孟随能感到对方对自己的尊重。
男人说:“听长辈说你名字的时候,我就想我们父母起名的思路可能是一样的。”
“是吗?”林孟随微笑,“怎么看出来的?”
“我叫唐邵禾,爸爸姓唐,妈妈姓邵,两人的结合,有了我。”
唐邵禾指指自己,笑得温和爽朗。
林孟随说:“那确实。”
她爸姓林,她妈姓孟,老林说这辈子他都要追随孟女士,所以她叫林孟随。
唐邵禾这个开场白很增加好感度,两人进入展馆,边走边说,聊得也挺好。
作为外交官,唐邵禾知识储备丰富,思想和表达也颇为有趣鲜活。
但不管唐邵禾如何妙语连珠,风趣幽默,林孟随都不可能对他产生属于男女之间的心动之感,对这样优秀的男生,她只是欣赏而已。
唐邵禾是个聪明人,他也逐渐感觉出女孩有问必答下的礼仪和疏远,不免心生气馁。
吃饭时,唐邵禾想赌一把:既然徐徐图之不行,不如开门见山。
他问林孟随是不是对自己没感觉?
林孟随不遮掩,点点头,她不想发什么好人卡。
唐邵禾惊讶于她的直接,却也不觉得受伤,反倒更添了几分喜欢,他为自己争取:“先试着交往看看也不可以吗?”
林孟随说:“唐先生,我很感谢你的厚爱。但是——”
“好吧。”唐邵禾做了个“请停下”的手势,“我懂了。我想好好享受今晚的晚餐。”
林孟随举杯和他碰杯,两人聊起别的。
吃完饭,唐邵禾出于友好,提出送林孟随回家。
林孟随本想拒绝,但天气不配合,居然又下起雪来,她根本打不到车,只能麻烦人家折腾一趟。
路上,唐邵禾偶尔还会暗示,希望林孟随可以再考虑一下他,林孟随一点遐想不留,干脆果断。
到了小区门口,林孟随下意识看向某个位置,那里停着一辆香槟色的保时捷。
看着有些眼熟,她没多想,解开安全带向唐邵禾道谢,下车。
目送唐邵禾离开,林孟随也往小区走。
这会儿的雪比刚才小了一些,她伸手接了两片雪花,雪一落在她掌心就融化了,水凉凉的。
她一下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再一抬头,看见站在前面的男人。
陈逐站了很久。
白雪落在他肩头,他沉默地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陪着他的,只有映在地上长长的影子,孤单又寂寥。
林孟随心尖一抽,一边跑过去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她伸手想为他拂去身上的雪,陈逐躲开了。
太凉。
两人面对面站着,路灯从他们头顶上照射下来。
雪簌簌地下,风轻轻地吹。
陈逐的脸有些僵硬,一开口,声音碎在风里:“我们哪里不合适?”
“我改。”——
作者有话说:小苦瓜陈总终于要甜起来了!
必须送波红包~
第37章
雪也落在了林孟随的肩上。
一阵风吹来, 雪花又飞到脸上,冷不防的,激得她一下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你……”
她启唇, 喉咙太干,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吞咽了一下, 再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面颊上的冰凉落在嘴角,漫开一片苦咸。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孟随问, “你傻不傻?”
陈逐看着她, 眼神笃定:“我知道。”
苦涩加了一倍, 林孟随哽咽:“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委屈你……”
“我愿意。”
林孟随扑过去抱住了陈逐。
本以为两具落着雪的身体触碰在一起会冷上加冷, 可当他们贴上彼此时,那些冰雪顷刻间消融了。
“对不起。”林孟随说, “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陈逐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之前他怕凉到她,现在他只想把自己的体温全部渡给她,让她知道他能带给她依靠和温暖。
陈逐抚摸着林孟随后脑的头发, 她在他的怀抱里颤抖哭泣。
等她哭声小了些, 他稍稍松开, 一只手抬起林孟随的下巴, 让她看着自己,问道:“你对我还有没有感觉?”
林孟随躲不掉那双眼睛, 也躲不掉自己的心声, 眼泪更凶,她说:“有。”
陈逐浅浅一笑。
如雪后初晴,太阳升起,阳光照在冰封大地上, 足以融化掉之前所有的酸楚。
陈逐说:“那我们慢慢来,你不想说的事就不说,我不逼你。”
林孟随摇头:“这对你不公平。”
“我不要公平。”
陈逐帮她擦掉眼泪,重新拥她入怀,此刻他怀中的温度已经是火热的了。
“我要机会。”
*
林孟随带陈逐回了家。
外面冰天雪地,即便两人心里再暖和,客观上身体也冻得不轻。
小区里统一采用恒温系统,不比过去老房子烧暖气那么火热,日常待着还算舒适,这会儿进来就有些凉了。
林孟随调高了温度,让陈逐赶紧把衣服脱了。
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再想又对,便又说一遍:“把衣服脱了。”
陈逐站在玄关盯着她看,双方视线一对上,她转过身,脑海里自动出现在那人刚刚在雪中的模样。
冷峻的面庞,立体的五官,英气逼人,偏眼眶里含着那么一汪水红,浮在琥珀色的眼眸中,宛如易碎琉璃,闪着脆弱的微光。
这人怎么连受冻了也那么好看呢?
林孟随有点后悔自己只顾着哭,没有多看几眼,这会儿小心翼翼转回去再瞧瞧,那人眼里不再见破碎,只余下室内温热在他冷白皮肤上柔开的一抹红晕,像剥了壳的荔枝。
也好看。
林孟随抓住现在的机会多看看,直到陈逐发现也看向她。
她赶紧站好,担心自己的色心叫人家害怕,她吸溜下鼻子,小声地表示自己很“正经”:“我也脱。”
——可不会占你便宜。
两人把湿漉漉夹着雪水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林孟随从鞋柜里找出一双男士拖鞋,陈逐没穿。
她说:“这是我爸之前留下的,他就穿过一次。但你要是不想穿,直接……”
陈逐穿上了拖鞋。
房间内的温度很快上来,林孟随让陈逐随便坐,她去厨房做姜糖水。
翻了一圈,并没有红糖,好在有两听可乐,是上次叫外卖为凑起送费买的。
林孟随难得在厨房上的事利落一回,噼里啪啦一通鼓捣,端着两杯姜丝可乐小跑出来。
一杯放在茶几上,一杯递给陈逐。
陈逐一接,愣了一下,当即放到一边,转而抓起林孟随的手瞧,皱眉道:“不嫌烫?”
林孟随搓搓手指:“没觉得烫啊。”
两人在客厅里坐下,林孟随坐单人沙发,陈逐坐三人沙发的边上,他们中间隔着一个转角的距离。
空气里弥漫着可乐的甜味和一点点辣味。
林孟随手机震了两下。
她去包里拿出来查看,是唐邵禾发来的微信,他说他已经安全到家,并表示很开心能有今天的见面……言辞之间,居然还是不想放弃。
林孟随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视线一瞥,见陈逐坐在那里,姿态端正,淡漠的神色里透着点不爽。
他斜过眼来,问:“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
林孟随点点头,又觉不对:“你怎么偷看我信息?”
陈逐毫不惭愧:“你以前不看我的?”
“……”
“所有消息都看一遍。”
林孟随无话可说,噘噘嘴,琢磨如何拒绝唐邵禾,又听:“相亲感觉如何?”
不如何。
但听这话,林孟随还觉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去见相亲对象?”
又轮到陈逐无话可说。
微信上,唐邵禾还在锲而不舍地争取,他问林孟随愿不愿意去看音乐剧?就当是最后给他一次机会,还不行,他也就死心了。
陈逐冷笑:“狡猾。”
“你能不能不要看了?”林孟随挡住手机,“哪有你这样的。”
陈逐依旧不肯避讳,直问:“你想怎么回复?”
林孟随苦恼:“能怎么回复?本来就是表姑非让我去见,我根本不想相亲。这都是顾着长辈们的面子。”
女孩说起这话时,虽是埋怨,眉眼间却漾着女儿家浑然天成的娇憨。
陈逐停顿片刻,靠上沙发背,放在腿上的手指敲了两下,淡淡道:“那就更该说清楚。表姑那边也得说清楚。”
林孟随笑得鸡贼:“表姑回伦敦了,管不着我啦。”
闻言,陈逐眼里也染出点点笑意。
又一次拒绝完唐邵禾,茶几上的姜丝可乐也差不多凉了,林孟随和陈逐一人一杯。
他们喝完就都发了汗,陈逐发的比林孟随多。
林孟随把杯子放到水池去,然后拿来陈逐的大衣,挂到衣帽间的熨烫机上,想着用吹风机吹干。
家里不是没有烘干机,可她疑心这样的羊绒大衣放进去会毁了大衣,还是用笨法子比较让她安心。
陈逐见她为自己忙碌,自是不好一个人坐享其成地在客厅待着,他也来到衣帽间,站在门口,和她说说话。
陈逐问:“这几天还像之前一样忙吗?”
林孟随开着吹风机没听清,关上了,回头:“什么?”
他又问一遍:“这几天还那么忙吗?”
“好些了。”主要是任思阳可能“舞”累了,得歇歇。
林孟随说:“你们好像还是特别忙?是为新研究的事?”
陈逐“嗯”了声。
他看着林孟随站在他的大衣前,修身的浅灰色针织连衣裙将她的曲线勾勒出来,纤柔曼妙,她的头发比他们刚重逢时长了些,发梢蜷曲着坠在腰间,随她的动作来回摆动。
陈逐过去帮忙扶着衣服,省得有时候肩膀那里滑下去,她还要费劲儿去够。
“下周就能忙完。”陈逐接着刚才的话,“到时也快过年了,可以给大家的年终奖里加一个红包。”
林孟随笑笑,故意用吹风机吹陈总的脸,陈逐躲开,也就没听到夹在里面的那句:陈总就是厉害。
大衣正面吹完,该吹反面,林孟随问:“你们过年休息几天呀?”
陈逐看她一眼,在她给衣服翻面之前,站到她身后替她挂好了衣服。
男人胸膛宽阔,两条长手臂在林孟随身体两侧灵活动作,身上那股幽微的冷檀香散发出来,包围在林孟随鼻尖。
陈逐说:“和法定假日一个安排。你呢?”
“一样。”林孟随去翻平大衣袖口,“你是不是得去新西兰陪奶奶?去几天?”
身后的人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林孟随感到他似乎上前了一点,很克制,和她隔着一定的间隙,若即若离,过了几秒,他说:“定的六天。”
林孟随抿抿唇:“哦。”
没说别的。
吹风机又开始呜呜工作起来,热风时不时吹到林孟随和陈逐身上。
陈逐一直默默站在林孟随的身后,必要时搭把手,过程中,他们的手指偶尔会碰到一起,再自然地分开。
等吹完了,林孟随要出来,陈逐挪开,他这才稍稍打量了一下衣帽间。
女孩的衣帽间肯定是空间越大越好,林孟随这间是拿客卧改的,面积惊人,通体大衣柜定制了整整两面墙,颜色是温馨的乳白色,浅粉色的丝绒复古沙发摆在一角,上面堆着毛绒绒的抱枕。
陈逐大致浏览一圈,继而注意到立在角落的刺绣,以及苏绣前面放着的几个男装品牌购物袋。
林孟随完全把这茬儿给忘了,这会儿被抓个现行,想瞒也瞒不了,只能老实交代。
陈逐略有惊讶,他先是看了要送给奶奶的那幅凤穿牡丹的苏绣,向林孟随道谢,说奶奶肯定会喜欢;再来,去看他的礼物。
陈逐问:“有三份?”
“领带是补新年礼物。”林孟随解释,“袖扣和衬衣是生日礼物。”
陈逐一下想起那晚的试探,他还以为她根本不记得了。
稍稍呼了口气,他又问:“为什么生日礼物是两份?”
林孟随说:“没为什么。”不过是想着你穿上好看,恨不得都为你买下而已。
陈逐将购物袋拎起,一手拎一个,说:“我的我拿走了。至于奶奶那份,等她回国亲自给她,好吗?”
林孟随看着陈逐,点头。
时间不早,陈逐也该回去。
林孟随送他到玄关,陈逐顺口问明天有时间吗?有的话,和谢嘉昀一起吃顿饭。
林孟随直接说她来请客,陈逐没搭这话,离开前又嘱咐:“把门锁好。”
说罢,他的衣服下摆被揪住。
陈逐喉结一滚,扭头问:“怎么了?”
林孟随巴望他。
回家这么久,她脸上的粉红才彻底消下去,之前又哭又冻的,眼睛红,鼻头也红,和当年在考点外面时的模样一样,像只化了妆的洋娃娃。
陈逐心软下去,声音不觉更加低沉不舍:“怎么?”
林孟随咬咬唇,鼓起勇气:“陈逐,你能再抱抱我吗?”
话落,购物袋发出“砰”的一小声,掉在了地上。
陈逐转身,反手将门关上,把人拽进怀里。
陈逐的怀抱是真的暖,完全包容着她。
林孟随整张脸埋进去,闻着他的味道,听着他的心跳,恍惚间,她清楚了一件事:她渴望这个拥抱已经很久很久了。
有七年那么久。
可是……
“我太坏了。”林孟随闷声说,“我太坏了,是不是?”
一味地迷恋他,贪婪他,却迈不出那一步,总是让他悬在半空中无法向前,还不得不为她无底线让步。
陈逐收紧手臂,说:“不是。”
林孟随更加用力抱住男人的背。
渐渐地,陈逐感到有一丝沁凉穿过衣衫,渗透进他皮肤,最后流进他心里。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蹭着女孩,几乎呢喃地告诉她:“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
雪停了。
林孟随站在窗边看陈逐离开。
男人背影挺拔,月光镀在身上,他几次回头,几次驻足,看向同一方向,直到消失在林孟随的视野中。
而林孟随即便看不到了,也没有马上离开,她又望向月亮,想起他们的一件旧事。
期中,学校组织春游。
那时候,她和陈逐关系虽不错,但没到那一步,多数情况还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
为多多争取和陈逐亲近的机会,林孟随想了一个昏招。
那次春游,学校为保障学生们的安全,决定不让整个年级一起出动,而是双数班级一起,单数班级一起,分两批去。
林孟随在二班,她为了能和一班一起去,故意吃了那么一两粒泻药,以生病为由,错过她本该春游的日期。
大巴车上,一班里就林孟随一个“外人”。
她这人不怕生,人缘也一向不错,和一班的几个女生玩得挺好。
可是玩得再好,不是一个班的,关系还是不一样,等老师组织同学们开始爬山后,林孟随就慢慢落单了。
但她也不害怕,她本来就是为陈逐来的。
她跑到陈逐身边,叽叽喳喳和他说自己背了好多零食,还有火腿三明治,等到了山顶都给他。
陈逐从看到林孟随上车,就猜出七八分她为什么会出现,对于这样胡闹的行为,他不想理会。
林孟随什么都不怕,就怕陈逐冲她冷脸。
而且到底是小姑娘,一次次的主动却换不来那人的一眼,哪怕是石头一样坚固的心,也得出现裂痕。
林孟随一下来了脾气,觉得全世界属她委屈,她看不到自己的错误,只是幼稚地想:你不是不理我吗?好,我也不理你。
恰好一班有个男生暗恋林孟随,见林孟随在陈逐那里碰了钉子,就过来献殷勤。
林孟随顺水推舟,假意对那个男生亲切,还把自己带的好吃的分给了对方,而这个男生也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林孟随。
最后林孟随实在受不了,偷摸溜了。
下午,山里突然变天下起了雨。
老师组织学生们迅速返回大本营,林孟随作为一个临时“插班”的,很自然被人遗忘了。
而林孟随也是倒霉,她为了躲避男生的纠缠,在山里瞎转悠迷了路,又赶上下雨,山里还没信号,无法求助。
林孟随慌了。
她一边哭,一边抹泪儿往前走,手里抓着块儿小石头,防身用,也在过来的路上做记号,以免走重复的路。
走了好久,雨越下越大,身体冷透了,还是没找到回去的路。
林孟随那会儿连遗言都想好了,还想着自己做鬼也要去吓唬陈逐,她冲着大山喊了一声“陈逐讨厌鬼”,然后陈逐就从山里出来了。
少年浑身也湿透了,脸色苍白如纸。
他从书包里拿出他带着的防水冲锋衣给林孟随披上,还把他剩的那点热水,也都给林孟随喝了。
林孟随问他:“你不是不理我吗?”
陈逐反问她:“我不理你,你就去理别的男生?”
“不是!”林孟随立刻说,“我那是……赌气。”
陈逐带林孟随找了一个避雨的地方,他说两个学生不见了,老师一定会来找,他们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耐心等候。
林孟随看陈逐冷得直哆嗦,水珠顺着他的侧脸不断往下滑,明明一副狼狈模样,还是好看得不行。
她问他:我们是不是该和电影里演的那样似的,生生火?
陈逐说:“都是湿木头,也没有生火工具,怎么生?”
林孟随垂下头。
陈逐又说:“现实不是演电影,做任何事都要三思。”
林孟随头快垂地里去,她小声说:“你是不是生我气了?都怪我太蠢了,是不是?”
山雨连绵,雨声不绝于耳。
林孟随一直得不到陈逐的回应,她想他大概是被她气死了,也恨死她了,他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结果就在这潺潺雨声中,她听到——
“不是。”
“是我不该放你一个人。”
……
一小时后,老师和山里的工作人员找到他们。
学校终于放下心来,但批评教育肯定是逃不掉的,于是陈逐写了他学生时代唯一的检讨——
作者有话说:陈总:没名没分我也要跟着!
PS:马上就要谈恋爱啦~
(和大家说下,发红包的功能在我这里又失灵了[爆哭],但不会忘记哒,功能恢复我就补给大家!)
第38章
一夜无梦。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 林孟随第一次睡得这么好,也是第一次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赖床不起,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 各种打滚,想一直躺着。
陈逐算她一算一个准儿, 在林赖皮一次次“我再躺十分钟就起”、“我整点就起”的反复失信中, 发微信问她起了没有?
林孟随翻过身趴在床上回消息,这样肯定不会砸到脸。
—[起了/跳跳/]
—[见面时, 我会再问一遍。]
言外之意, 到时撒谎可就会打嗝儿了。
林孟随嘻嘻笑, 两条腿从被子里钻出来折起翘着, 被子一时被她全挤到了背上,她成了一只“乌龟”。
—[中午和谢嘉昀吃饭可以吗?]
林孟随看眼时间, 不到九点,够打扮收拾的。
—[OK]
—[那就起床。]
—[早餐叫的小笼包和红豆桂花粥,半小时后到。]
林孟随从床上爬下来去了卫生间。
她哼着小曲儿,脑子里全是今天穿什么好看, 隔了半天才听到外面的手机在震。
林孟随叼着牙刷出去拿, 一看, 表姑。
牙膏沫噗地喷出来一口, 她又颠颠回到卫生间处理一下,接通电话。
“表姑, 大半夜的, 您不睡觉啊?”
表姑叹口气:“还在倒时差……而且我睡不着!小唐的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小唐见了你以后更喜欢了,可你坚持表示不再来往。为什么啊,西西?”
林孟随头又大了:“就……不喜欢嘛。”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表姑问,“这喜欢不喜欢的, 不得相处看看才能知道?难不成你相信一见钟情?”
林孟随“嗯”了声:“我信。”
表姑气得语塞,酝酿片刻,开始从林孟随打生下来后就不让人省心说起,延伸到林孟随她爸她妈心忒大,一贯就会放养女儿,导致林孟随现在谁也管不了。
“也就是我。我和你爸从小一起长起来,跟亲兄妹没两样,不然你看我操这心?”表姑气哼哼道,“你表哥我都没这么管过。”
表姑是真的一心为林孟随着想,就怕那么好的孩子拖着拖着,大好年华就拖过去了。
林孟随说:“表姑您别气。您骂我!狠狠骂我!只要别气到自己。会长皱纹的。”
电话那头,表姑赶紧扒拉住眼角,语重心长:“你告诉表姑,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表姑给你找去还不行吗?就是大海捞针,我也给你捞上来!”
林孟随没言语。
表姑又要起火,但作为过来人,她立马嗅出不对:“西西,你跟表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谈着了?”
“没。”林孟随忙说,“还没有呢。”
表姑懂了,敢情是心有所属。
那为什么不说呢?
表姑脑子一转,也懂了,她就怕这个。
“对方是不是家庭条件不行?”表姑一针见血,“还是哪方面不太好?西西,你大了,有些事表姑不想唠叨,可是……”
林孟随拦住后面的话:“我知道,表姑。他——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那你带来家里看看。”表姑并不上当,“你啊,心里明镜似的。这么举棋不定的,实际是你自己都过不了你自己那关,我说的对不对?”
林孟随一怔,沉默了。
表姑乘胜追击,就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展开一番宏论,特意强调老祖宗说的门当户对是人世真理,谁不听谁吃亏。
林孟随一言不发,看似虚心受教。
可她清楚,她家老林和孟女士不会因为陈逐的出身就一概否定陈逐,根源始终在她这里,是她心理有病。
*
十一点,陈逐过来接林孟随。
陈逐开的还是谢嘉昀的保时捷,林孟随问他自己的车子还没保养好吗?陈逐点头,没多说,倒是问了点别的。
“我喜欢什么车?”林孟随想了想,她对车子一向没什么兴趣,“我对开车也没兴趣。打车挺方便的,我才不想为停车费脑筋。”
陈逐又问:“一点偏好也没有?”
林孟随说:“你之前的迈巴赫挺不错。车大坐着舒服。”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云筑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林孟随这才知道云筑上下今天全天加班,陈逐是仗着自己是老板提前溜号,谢嘉昀也是,他们吃完饭,还得回去继续加班。
林孟随说:“那就改天呀,急什么?”
陈逐给她解安全带,低声道:“不想等了。”
一直说吃,一直吃不成,叫他怀疑不是什么好兆头。
两人并肩进了餐厅。
谢嘉昀提前到的,已经在包间里等,见人来了,谢总笑得比哪天都灿烂,冲着陈逐来了一句:“陈狗来了。”
林孟随:“……”
陈逐:“……”
林孟随心说怎么还骂人了呢?因为翘班吃饭吗?
她刚想说谢总息怒,陈逐拉着她去前面入座,男人挡住她的视线,扭头瞥了谢嘉昀一眼。
谢嘉昀挑眉:你奈我何?陈狗。
陈逐懒得理,拿来菜单让林孟随点菜,林孟随想着让谢嘉昀点,陈逐说:“不用管他,他吃什么都行。”
“是。”谢嘉昀笑道,“狗粮也没问题。”
林孟随:“……”
她看了看这二位,不知道打的什么哑谜。
林孟随快速点菜,怕耽误老板们回去加班。
谢嘉昀说:“没事。咱们陈总现在可以提高效率了,我们也终于熬出头了。”
闻言,林孟随冲陈逐笑了下,陈逐将温柠檬茶放到她手边。
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说点工作上的事,也说社会上的一些事,用餐气氛轻松愉快。
中途,陈逐接到研发团队的电话,去了外面讲。
谢嘉昀很绅士,看林孟随没了陈狗照顾,就帮忙转餐盘,让林孟随多吃。
“吃不下了。”林孟随笑笑,“谢总还要点些什么吗?”
谢嘉昀也说不用了,转而问:“雨过天晴了?”
林孟随笑容僵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雨过天晴?
因为她是享受的那一方,陈逐是无条件付出的那一方,他们是不对等的。
谢嘉昀放下筷子。
他不是什么情感大师,也不是成天关心兄弟私生活的男妈妈,不过是见过了陈逐这一路走来,希望好友能有个好结局。
谢嘉昀说:“你肯定不知道我和陈逐是怎么搭上线的吧?”
“不知道。”林孟随也放下筷子,“我还好奇过呢。”
谢嘉昀嘿嘿一笑,他回忆起他和陈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集,是在林孟随出国以后……
当初,林孟随一走了之,陈逐可以说是成了全校的笑柄。
想想也是,那时候有几个男生不嫉妒陈逐?
学习好、长相好、智商高,还有北城一中的白富美校花捧着。
男生们中很少有不想看陈逐跌落的,偏偏林孟随走得那么干脆,现成的素材,他们不拿来嘲笑陈逐才怪。
面对这些,陈逐从来没吭过一声。
他仿佛还是那个高岭之花学神,对外界这些庸俗,全然不放在眼里。
谢嘉昀是国际部里的小霸王,早有耳闻高中部有陈逐这么一个主儿,知道这些事后,也和大多数男生一样,觉得陈逐够装。
某天,谢嘉昀从国际部后面的矮墙翻出去玩,再翻回来时,看到四个男生把陈逐围在角落里。
“为首的那个叫申什么?我忘了。”谢嘉昀说,“和陈逐都在一班。那小子应该是喜欢你,逮着机会就用各种难听的话刺陈逐。”
陈逐不为所动,看得躲在一旁瞧热闹的谢嘉昀起急,心道这还是爷们儿吗?
结果没过多久,姓申的男生忽然猥琐地笑着说:“实话告诉你,林孟随早就烦你这个癞蛤蟆了,她和我私底下不知道玩过多少次。嘿,你摸过她吗?你敢摸吗?要不我和你形容形容手感,也算是——”
陈逐一记重拳挥出去,男生惨叫都没能发出来,脸上开花。
跟男生一起的同学见这情景,朝着陈逐就是一通拳脚相加,三个打一个,十分不要脸。
但陈逐也不是吃素的,拳拳狠厉,尤其对姓申的那个,更是打红了眼。
谢嘉昀见架势不对,赶紧过去拉架,他从小练跆拳道,四肢发达,竟不是陈逐对手,废了牛劲儿才勉强把人按住。
“还不快滚?找死啊!”谢嘉昀和那几个人说,“滚!”
他们拽起姓申的就跑,谢嘉昀想到什么,补充:“知道我爸是校董吧?今儿的事我可是看了全程,不想吃不了兜着走就别他妈出去瞎说。”
角落里安静了。
谢嘉昀看陈逐挂着彩却像感不到痛的,觉着这人有点意思了,说:“看不出啊,还有点血性。”
能忍别人说自己,不能忍别人说自己喜欢的女孩。
陈逐抹掉嘴角上的血,又掸去身上的土,向谢嘉昀道了谢,便离开了。
在那之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见面是在英国。
林孟随惊讶:“英国?”
谢嘉昀点头,喝了口茶:“我在英国念的研究生。”
“不是,我的意思是陈逐怎么……”
“怎么会去英国是吧?”
谢嘉昀笑了笑:“他去找你啊。”
从大二攒到钱开始,每年两到三次不等,主要看手里有多少钱。
而每一次,都是一个人从海城国际机场出发,再一个人回到海城国际机场。
*
吃完饭,林孟随回家。
她不让陈逐折腾,陈逐说没事,用不了多长时间。
而且今天餐厅特供的啤梨和石榴籽不错,林孟随吃着喜欢,陈逐买了些,想帮她拎到楼上去。
回去路上,林孟随话有点少。
陈逐问她是不是谢嘉昀说了什么?那人就是爱说个没完,不用理会。
林孟随心里酸酸胀胀的,抿着嘴笑:“我看人家谢总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想理他的人多着呢。”
陈逐皱眉:“风流倜傥,风度翩翩?”
“不是吗?”
“话多事多,一惊一乍,差不多。”
林孟随这下真笑了,而刚进办公室的谢总打了一个喷嚏。
林孟随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背后说人呢?”
陈逐回道:“当着他的面我也说。”
谢嘉昀说了什么,陈逐多少能猜到些。
那些事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让林孟随知道。
他从来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感动,也不想让她认为他如何,都是心甘情愿的事,她是何种反应、知道或是不知道,他都会这样。
车子停在小区外的老地方。
陈逐拎着水果送林孟随,两人经过喷泉花园时,林孟随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显,林孟随一愣,然后下意识看了眼陈逐。
陈逐说:“我去前面等你。”
距离拉开,林孟随背过身按下接通。
“林小姐,打扰了。”张秘书声音低沉,“唐先生于今天凌晨离世了。”
即便早料到会是近期的事,林孟随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她握紧手机,问:“后事……”
张秘书说:“您放心,唐先生之前都有安排,我会妥善处理好。唐先生会回归南方故乡。”
林孟随顿了顿,说那就好。
小姨孟映去世前,撑着最后一口说过:不要和唐致礼合葬。
既然如此,能落叶归根,也是好去处。
张秘书继续道:“过几天我会前往北城,协助您办理唐先生遗嘱里的那两项事宜,不知道您方便吗?”
林孟随说:“没问题。”
“好,那到时我再联系您。”
挂了电话,林孟随长叹了口气。
她面前是小区里一排枯败的灌木,冬天到了,万物凋零,这事世间万物的规律。
可人却似乎有些不同,生命只此一次,和春夏秋冬无关,结束的时候就是结束,从此消失得干干净净,再无法等来重生的春天。
林孟随有些压抑,但想到陈逐还在等她,她又转身跑回他身边。
陈逐什么都没问,只是将她送到楼上,问她明早还想不想吃西多士?
林孟随说:“我明天不去云筑。”
“我知道。”陈逐看着她,“两者不冲突。”
听到这话,林孟随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很恨自己的畏缩不前,也恨自己的胆怯自私,她想说什么,陈逐却先她一步问道:“还可以抱抱你吗?”
林孟随点头。
他们在门外静静地拥抱。
林孟随侧过头把耳朵放在陈逐心脏的位置,陈逐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外界的任何在这一刻都干扰不到他们。
林孟随说:“陈逐,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
“慢慢来。”陈逐打断她,“我昨天说过的话,一句都不会反悔。”
她知道他答应她的话不会改变,可她不想慢慢来,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必须自救,必须摆脱现在的状态——
作者有话说:西西要和陈总告白了!
陈总再次迎来人生巅峰[墨镜]
第39章
春节将至, 事情越发多起来。
台里大量事项都要赶在放假前决定布置,林孟随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还得配合张秘书处理好遗嘱的事。
老林和孟女士倒是潇洒, 说好除夕当天回家,结果孟女士以身作则去慰问基层下属, 老林思念妻子心切, 干脆柏林直飞孟女士巡视的城市,夫妻俩在外地过完三十儿, 初一再回来。
俨然忘了他们还有个女儿。
好在林孟随也习惯了, 更不在意, 他们家不太看重过节, 只要一家三口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和过节没差。
陈逐那边订好了去新西兰的机票, 大年二十九,从北城国际机场起飞。
对于林孟随那天的表态,陈逐始终很大度,不催她、不逼她, 知道她忙着一些家里的私事, 也不多嘴, 只说如果有需要他的地方, 尽管提。
他们基本每天都见面。
陈逐跨越大半个区来接林孟随,送她上班, 要是晚上不用加班, 陈逐会再送林孟随回家。
陈逐越是表现的耐心体贴,林孟随越是心急。
她几次想说还是不要那么麻烦送来送去,可陈逐要真的有事不能接她,她见不到他, 到了晚上她或多或少就会失眠,严重时,还会做梦。
林孟随给远在美国的Dawson医生打电话。
Dawson医生是位十分和蔼的胖大叔,他先是自然亲切地问候林孟随,和她沟通。
聊完后,Dawson医生发表观点,他认为不管是从过去的评估来看,还是从林孟随目前的日常生活状态来看,林孟随都符合科学认定标准里的康复。
林孟随说:“可我总做梦。”
前两天,甚至还出现幻觉,又把从窗边飞过的鸟认为是有人坠落,继而双手颤抖不止,半个小时症状才减退。
Dawson医生叹息:“我可怜的孩子。人的思想和大脑是最不可捉摸的。我只能说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你无疑是健康的。但你也要知道,‘影响’这种东西是无法控制的。就像有的人溺过水,他就再也无法下水,可这并不耽误他正常生活,他仍是个正常人。”
林孟随理解医生的话,但她不想在“影响”下和陈逐展开恋爱关系。
“那就试着放下,试着接受,要允许失败。”Dawson医生笑道,“我知道这很难,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
大年二十八,林孟随约陈逐午休时在电视台附近吃顿便饭。
林孟随给奶奶买了很多营养品和小礼物,体积都不大,方便陈逐带走。
吃饭时,林孟随几次想问陈逐最后还是定的在新西兰陪奶奶六天吗?有没有可能提前回来?
每次话到嘴边,她都唾弃自己的自私,把话咽了回去。
陈逐给林孟随夹菜,也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明天傍晚的飞机,有部分时间尚算空闲,他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再见他一面,毕竟她事情很多。
而陈逐没能犹豫太久,林孟随就给出了答案:“明天最后一天上班,台里肯定忙,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你……你出发前落地后都给我发个消息好吗?”
陈逐顿了下,说:“好。”
吃完饭,两人从餐厅出来。
从餐厅到电视台大概得步行十分钟,陈逐陪林孟随走回去。
路上,他们没怎么交流。
他们都清楚他们的关系在向正向发展,可或许是分别即将到来,使心里的不安和怀疑在放大,尽管这些不安和怀疑根本是不必要的。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特别爱为以后的事瞎想,明明也知道这大概率是杞人忧天,但偏偏控制不住,越想越走不来,越走不出来越想,没完没了。
所以勇气这东西才显得尤为可贵。
眼看再有一个路口就到电视台的侧门,林孟随到底是厚着脸皮抓住了陈逐的衣袖。
陈逐反应很快,当即反客为主将林孟随的手抓在手心里。
林孟随说:“我爸妈初一回来,我到时候会回家住几天。我妈不喜欢热闹,来我家的亲戚不会很多,我没那么忙。不过,我有两天我得去看我爷爷和奶奶,但是应该也……”
“我每天都会给你发信息。”陈逐浅笑,“每天。”
林孟随也笑了:“我也给你发,每天。”
陈逐抬起手轻轻摸林孟随的脸颊。
午后阳光正好,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也正好,黏黏的,柔柔的,完全符合亲吻的前奏。
可陈逐没有上前,林孟随也没主动,一切止步于此。
林孟随让陈逐不必送到门口,剩下的一小段路她自己走。
进门前,她回头看去。
陈逐站在原地,一只手插着口袋,一只手冲她微微挥了挥,隔着不近的距离,她看不到他眼中温暖的琥珀色,但她能感受出那份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林孟随想冲回去抱住陈逐,不管三七二十一,亲了再说。
可她必须忍耐。
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陈逐。
于是,林孟随也冲陈逐挥挥手,然后进门,快步回了台里。
她不知道的是,但凡她再回一次头,就会发现陈逐还在原地,等她……
转天,林孟随利用上午的时间把手头上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
下午的假是早就和主任申请好的。
这个节骨眼儿请假挺招领导烦的,但林孟随压根儿也不在乎领导烦不烦,爱烦烦去好了。
林孟随离开台里到花店取上预定好的粉玫瑰,前往北城的墓园。
随着车子一点点远离喧嚣繁华的都市,越往墓园的方向深入,路两边的风景也越来越寂静空旷。
司机师傅也经历过失去亲人的伤痛,他给林孟随放了一支舒缓的曲子,下车时,还和林孟随说了吉祥话,祝她新年一切顺利。
林孟随道谢。
墓园里的人不算少,很多私家车停在车场,他们都是来看望故去的人。
林孟随想,为什么一定要赶在过年前来拜祭呢?
可能是为了告诉人们,逝者已矣,马上又是新的一年,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
林孟随深吸口气,再慢慢吐出去,她做好登记进入墓园,不想居然遇到了涂老师。
这么冷的天,涂老师穿着黑色长款羊毛大衣,内里西装革履,打着一条红领带,皮鞋擦得锃亮,远远看去,像旧年代里的男明星。
涂静山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看到小姑娘看向自己时的惊讶,老人笑着说:“你师母就爱看我这样打扮。”
林孟随抿抿唇,赶紧去墓园自带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百合花。
涂静山说不要破费,让林孟随去做自己的事,林孟随说:“我得看看您这个打扮配不配得上师母的风华绝代。”
涂静山听得直乐,没再拒绝,师生二人一起走进墓园。
师母的墓地在靠边的位置。
黑色墓碑立在那里,和周围其他人的没任何不同,只有墓碑上的姓名和照片,以及立碑人的姓名,彰显出她的独一无二。
师母很漂亮。
和林孟随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以为师母学理,会是那种偏知性文静的模样,事实上,师母眉眼娇俏,左眼下面还有一颗泪痣,颇为风情妩媚。
林孟随献上花,向师母鞠了三个躬。
涂静山谢谢她,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擦碑上的灰尘,接着娴熟地往墓碑前的小台阶上一坐,和坐自家沙发似的。
“今年冬天真是够呛。”涂静山拍拍膝盖,“我这身衣服一点不抗风,纯样子货,不实用,都是为了你穿的。”
老人说话的语气,和天下那些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有点抱怨,还有点明知故犯的挑刺和找茬,非得气一气老伴儿才算舒坦。
林孟随鼻尖蓦地发酸,接话:“师母就爱看帅哥,才不管帅哥冷不冷呢。”
涂静山又是笑,他是真喜欢眼前这孩子,叫他总是想起他的女儿,要是女儿还在,这世上就又多了一个人去思念他们爱着的那个人。
“来,小林,你也坐。”涂静山招手,“没那么冷。”
林孟随说没事,她站着就行,哪能在师母跟前没礼貌?涂静山说师母不是个拘小节的人,叫她只管坐下,他们说说话。林孟随恭敬不如从命。
师生俩并排而坐,墓园里极为安静,连风声都少了肆虐的张牙舞爪,变得轻微。
涂静山没问林孟随是来看谁,不管是谁,进了这里的活人,没有心里好受的。
但涂静山和大多数人比,还是有些区别,他每次来墓园,一看到爱人墓碑上空出来的他的位置,他就觉得踏实。
林孟随从没想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可以支撑他如此慷慨地面对生死,她不禁又有些好奇。
涂静山笑道:“想问什么就问。我喜欢和你聊天。”
林孟随想了想,说:“老师,您……有没有怨过师母?就是如果不是师母坚持要生孩子,她可能……”
“我懂你的意思。”涂静山叹口气,“何止怨过,我甚至对她说过‘我恨你’。”
恨你自作主张,明知身体不好还非要一意孤行;恨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不相信我们之间仅仅有我们就够了;更恨你因此丢下了我。
涂静山简直恨极了。
林孟随又问,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丝希望:“您觉得师母自私吗?”
涂静山点头:“非常自私。”
“那您会不会认为和这样自私的人在一起对您不公平?”
涂静山看着身侧的小姑娘:“孩子,爱都是自私的。”
亲情也好,友情也罢,甚至爱情,他们都是自私的产物。
人这一生不停地在为欲望而奔波,为欲望而消沉亢奋,欲望的产生也是源于自私,没人可以没有欲望,除非是神。
林孟随不明白:“爱不该是无私的吗?”
老人毫不客气:“扯淡。”
宣扬爱是无私的人才是极致的自私。
爱,是要去探寻获取你想要的东西,你从这些东西里汲取能量和勇气,从而塑造更好的自己,更好的你们。
“当我们真正地去爱一个人的时候,自私这东西一直都会在。”涂静山说,“而如果那个人也爱你,你们之间相互从对方身上满足了私欲,这个,我们通常就称之为‘真爱’。”
林孟随还是迷糊:“可如果我得到太多,对方得到的太少呢?我从他身上满足了自己的私欲,但他因为我却要遭受……”
涂静山摇头:“只要这个人不离开你,他的欲望就是在你身上得到了满足。小林,不要用你的思想去佐证他人的思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可是……”林孟随皱起眉来,“我总觉得亏欠他,我怕因为我的缘故会让他不快乐。我怕我会害了他。”
涂静山摸摸女孩的脑袋,轻叹一声:“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感到害怕。你以为你是为他好,但得他觉得好才是好。”
说罢,涂静山起身,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得去扶小的。
他拍着林孟随的肩,用他这一生的经历告诉她一个他悟出来的道理:“人们总把‘爱’这个字眼捧得很高,想方设法歌颂它,认为有爱可以抵御万难。其实爱这东西,什么魔力都没有,你饿了,它还不如一块面包来得有用。但是,爱也有它的神奇之处,它会使人勇敢无畏,坚不可摧。可爱本身很脆弱,瞬息万变,你知道爱最怕什么吗?”
林孟随摇头。
涂静山望向爱人的照片,淡然一笑:“爱怕错过,怕蹉跎。”
……
送走涂静山,林孟随来到唐若意和孟映墓前。
这母女二人宛如一对姐妹花,岁月在她们身上定格。
这也是孟女士不愿意来的原因。
爱的人“青春永驻”,而自己一年比一年苍老,不过所幸老到一定程度也就能到地底下团圆去了。
林孟随把唐致礼交代的话一一转达,之后她站在姐姐唐若意的照片前发呆。
这些年,姐姐跳楼的场景,每一帧画面,林孟随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此时此刻。
唐若意和纪临的悲剧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沉重压抑,连带折射出林孟随和陈逐的未来。
每当想到纪临的结局,林孟随都会不由自主联想到陈逐,而只要稍微一想,她就会毛骨悚然,又无比庆幸。
因为她离开陈逐了,陈逐是安全的。
过去的这七年里,林孟随以为自己不会再见陈逐,她也没期盼过和他还有以后。
可兜兜转转,还是不同了。
“姐,我决定了。”林孟随说,“既然一开始就不够果决,不如我就把他‘害’到底吧。反正他以前就一直被我缠着,都习惯了。”
说到这里,她又一下子笑了。
笑着笑着,眼中姐姐的模样慢慢模糊,直到彻底融成一团水雾,林孟随转身离开。
——姐,原谅我没听你的话。
——大概是因为我比你更自私。
即便拼尽所有,最后一败涂地,我也不想再错过陈逐。
*
从墓园出来,林孟随立刻叫车返回市里。
之前是犹犹豫豫,纠结不定,怎么都迈不出去那一步,现在是迫不及待,心急如焚,仿佛认定了就是今天,一定要有结果。
林孟随给陈逐打电话,陈逐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她看看时间,还不到该去机场的时候,灵机一动,她给季维打了通电话,问陈逐在哪里?
季维那边在做工作尾声,说:“陈总啊?陈总去北城大学了。放假前最后一天,科研团队有个会。”
林孟随道谢,麻烦师傅全速前进,她要去北城大学。
这一路赶来并不顺利,总有曲折。
不是车流量太大遇上堵车,就是有道路临时施工妨碍行驶,总担心会来不及,但最后在担心中,还是到了。
林孟随拿出过去上学跑八百米的架势,进了北城大学又去拦小白车。
这是北城大学这学期最后一趟小白车。
学生们差不多都放假回家了,学校里基本上空了,林孟随是仅有的乘客。
下了小白车,林孟随往科研楼狂奔。
看到前院的保时捷,她舒口气,准备继续跑,陈逐就从楼里出来了。
两人都是第一时间注意到对方,四目相对,一个怔愣,一个一个劲儿地笑。
陈逐张口要说话,没能出音,林孟随飞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陈逐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也还是稳稳接住人,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林孟随上气不接下气,鼻头上都是汗:“你别说话,听、听我说。”
“是我不好,我太怂了。但我都想通了,什么结局我都能接受……但我不能接受就这么失去你,也不能接受现在没有你在我身边。”
“陈逐,上学那时你代表新生发言,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一直都喜欢你,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我……”林孟随有些语无伦次,“我不会再去喜欢别人了,你明白吗?我把我所有的喜欢都给你了。”
陈逐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想说什么。
林孟随示意他不要说,她还没说完:“还有,你什么也不用改。你是最好的,最优秀的。你配我正好,我配你也正好。我们天底下最合适。”
说完这些,林孟随琢磨她还有哪里没说到?
好像哪里都说了,又好像说了一堆废话,没说到点子上。
算了,反正这也都是她的心里话。
最后,林孟随看向陈逐,那双小鹿眼里湿亮亮的,颤巍巍的水珠挤在眼眶里,盛着男人茫然的模样。
“陈逐,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再也不给你委屈受了,我会越来越勇敢。”
“我要让你永远开心。”——
作者有话说:陈总起飞了~~~~[坏笑][坏笑][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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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林孟随以为自己剖白完, 陈逐不说给她一个拥抱,起码也得有些反应。
可结果是那张面瘫脸更面瘫了。
是她没表达清楚她的意思吗?
林孟随思考再说点什么好,就听不远处有人咳嗽了两声, 接着又有人清清嗓,还有人说了一句“恭喜啊”。
林孟随歪过头一看, 陈逐的身后, 科研楼门口的台阶上,站满了人。
以刘建兰为首, 他见林孟随终于发现他们了, 呵呵笑道:“过年了, 好事都来了。哈哈!”
其他人跟着哈哈。
他们一哈, 林孟随感觉自己唰地变成了一根火柴棍,刺啦一声, 着了。
什么认定今天啊?
认定今天丢脸丢到太平洋吗?
林孟随挤不出一个字,想遁地的心都有了,这时,陈逐又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 再揽住她肩膀, 将她转个身, 拥着她去前面上了车。
车子开出去, 过来接韩学长下班的他爱人说:“真浪漫啊,好热烈纯粹的小姑娘。”
“羡慕啊?”韩学长笑道, “回家我也给你说去。”
韩学长爱人瞪丈夫一眼, 又说:“小陈会答应吗?”
刘建兰搓搓光头,反问:“这还用说?多少人和他告白啊。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哪个说完了,他从耳朵这里红到脖子根?”
众人了然,都笑了。
……
陈逐把车子开到了翎湖。
这会儿将近黄昏, 天色悬而未决,空旷无人的学校里,湖水寂静深沉,多少有些瘆人。
可林孟随也顾不得害怕了,她一想到自己的那篇小作文让陈逐同事一字不落地听去,她还怕什么湖?她跳湖。
不过跟她比起来,陈逐应该更尴尬。
毕竟她大不了不见那些人,陈逐却不行。
想到这,林孟随看向陈逐。
这人打停好车以后,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望着前方出神,整个人沉静的仿佛入定了一般。
“你……”林孟随懊悔,“我给你丢人了,是不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在。我要是知道,我就拉你去没人地方说了。”
对方仍是没个反应。
林孟随心里打鼓,想着自己不会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她小心地一点点靠近,刚想拽拽陈逐,陈逐转过头来,目光紧紧锁定她。
她下意识缩回去,陈逐便往前探出来一些,步步紧逼。
“你刚才——”男人一张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知道你都说了什么吗?”
林孟随点头。
陈逐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再睁开,眼神深邃如海,继续道:“你知道你说了这样的话代表什么吗?”
林孟随想说知道,陈逐却拦住她,再问:“你真的知道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为什么会不记得?
林孟随准备再给他重复一遍好了,陈逐又不听她的,垂下眼,自言自语:“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陈逐……”
“你记不记没关系。”他还在说,“我记住了。”
林孟随去碰陈逐的手,想说她不会不认账,可陈逐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着什么。
林孟随听不清,只听到什么“骗不骗”、“没关系”什么的,她把陈逐从思绪里拽出来,说:“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吧?不过我觉得必要性不大。因为什么东西都可能会反悔,但我这个人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可以随时检验。”
“陈逐,我真的不会再这么喜欢一个人了,你是我唯一的一个。我——唔!”
陈逐再听不下去,吻住了这张叫他惊心动魄的嘴。
林孟随刚还郑重其事表决心,陈逐突然这样,她有点懵,只觉得自己的嘴唇被两片滚烫包裹住,再吸住,滑腻柔软的触碰,令她不知所措。
直到陈逐的手覆上来,顺着她的侧脸移到脑后,手指插.入发丝,手掌扣住她,使他们贴合得更加紧密,她才意识到他们是在接吻。
身体里有什么一下被点燃,林孟随闭上眼,双臂情不自禁攀上陈逐的脖子,绕到他颈后,圈住。
而林孟随闭上眼的时候,陈逐恰好睁开眼。
他看着女孩抖动的睫毛,听着女孩嘴里发出的很细微的嘤咛,以及他们混乱交互的呼吸声……他心里有滋滋火花在冒,人变得无比急躁,吻也渐渐失了初始的温柔。
林孟随自是有感觉。
她感到陈逐攻势越发猛烈,她不甘示弱想回击,但因缺乏经验,节节败退,人一点点变软,快在陈逐怀里化成一滩水。
她越柔软,他越强势。
他牢牢扣紧她的腰,不许她和自己有一点空隙,唇瓣狠狠吮吸辗转,缠绵又磨人。
“啊。”
猝不及防的一声小小痛呼,拉回陈逐的理智。
他稍稍松开口,问怎么了?
林孟随揉揉自己的胯骨,娇声嗔怪:“磕到我了。”
陈逐低头一看,他快给林孟随抱到驾驶座上来了,她半个身子悬着,可不就磕到扶手箱上了。
陈逐喘息着,手伸过去帮她揉,问:“还疼吗?”
林孟随盯着他看。
男人脸上还是一贯的清冷,唯独那双眼睛,情潮翻涌迷离,细碎的光芒闪烁其中。
林孟随心跳得更厉害,比他吻她时还叫她心动,她抓住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脸庞,贴上去。
男人的手是真的很大,她的半张脸几乎埋在他掌间,她蹭他手心,直直看他,两人目光交缠,车内潮热得不行。
林孟随说:“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陈逐顿时呼吸加重,他把手垫在下面,再次吻了过去。
这一次,陈逐少了些急躁,多了柔情。
林孟随同样也感受到了。
她在他软化的时候变得调皮,手一会儿滑到他心脏的位置,那里剧烈跳动着,一会儿再揪揪他热乎乎的耳垂,摸摸他偏硬挺的头发。
陈逐驯服在她手中,由着她捉弄,既享受又煎熬。
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将那作怪的手抓住,攥在手里,再也不放……
两人吻得热火朝天,什么都忘了。
要不是路灯亮起来,晃了下林孟随的眼,他们怕是还得耗上好一会儿。
林孟随吃力地推开身前的男人,陈逐不高兴,轻咬她一口,还要继续,林孟随忙说:“你是几点的飞机啊?是不是误点了?”
陈逐随意扫了下时间,“嗯”了声。
林孟随瞧他不慌不忙,自己急起来:“那怎么办?现在过去来得及吗?我们——”
陈逐止住后面的话。
他用拇指碾揉在林孟随湿漉漉的嘴唇上,她脸上一片酡红,双眼清凌凌的,看着他,像是开在他手中的红玫瑰。
陈逐再次靠近,两人额头相抵,他低叹一声:“我还怎么走得了。”
*
飞机不会因为你谈恋爱就等你。
陈逐这次迟到迟得夸张,他改签到大年初一上午的航班。
林孟随很过意不去,但一听陈逐说陪她过除夕,她又充分发挥她的“自私”本色,开心的不得了。
两人从学校出来,林孟随说她肚子饿要吃饭。
陈逐问她想吃什么?她说不知道,随便,好吃就行,任性得不行。
对此,陈逐习以为常,他选了一家距离北城大学比较近的商场,带她吃的西班牙菜。
林孟随喜欢吃海鲜饭,对这个安排完全赞成。
吃完饭,林孟随心血来潮又拉着陈逐去看电影。
看什么无所谓,主要得是情侣座,她上学时候没捞到这个待遇,现在必须找补回来。
陈逐都听她的,然后就后悔了。
林孟随是真的一点电影不看,专来折磨他。
爆米花喂了,不吃不行,要吃又不给了,来来回回,反复无常,末了,还得倒打一耙说他是嫌弃她,明明亲都亲了,还这么多事。
陈逐额角直跳,抓来人,搂在怀里叫她老实,她又笑嘻嘻捂住他的嘴,小声说:“听说电影院里有特殊的红外线,工作人员都能看见。”
陈逐问:“你还怕被看?”
况且放眼周围,哪一对进来是为了看电影的?
林孟随下巴搭到陈逐肩膀上,冲他耳朵吹口气,十分嘚瑟:“我不怕啊。可冰清玉洁的陈总不能被看,你得维持住人设。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清冷人设。”
陈逐:“……”
一点办法没有。
电影讲了什么,不知道。
回家路上,林孟随百度了一下,发现这部电影的评分居然只有3.7分。
这得是多傻的人才会进去看啊?
陈逐看了眼身边这个“傻”的,再想想自己,两人半斤八两。
车子停在老地方,陈逐送林孟随上楼。
之前在电影院里皮得没边,现下的林大小姐又文静下来,乖乖的,有什么说什么。
她和陈逐约定好,明天早上见面,然后一起去超市采购,再到陈逐家准备年夜饭,他们看春晚,过除夕。
说着,也来到了家门口。
林孟随站定低头看自己鞋面,闷声说:“那我回去了,你路上慢点开。”
“嗯。”陈逐捏捏她的手,“锁好门,明天见。”
“明天见。”
林孟随转过身输入密码,滴滴声响起,她抿了抿唇,没回头,只说了句“晚安”,便进去了。
门关上,林孟随靠上去,抚了抚自己心口。
她觉得她有点亏。
要一个吻别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她在他心里一直都不怎么矜持,还不如趁火打劫,能捞多少是多少。
林孟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她家住二楼,陈逐就是爬着走,估计也下楼了。于是,她跑到窗前去看,并不见人影。
该不会是……
林孟随又跑回去一把打开门。
陈逐站在他们刚刚道别的位置,手悬空在要按门铃的地方,马上就要按下去。
林孟随问:“还有事?”
陈逐点头:“忘了什么。”
“什么呀?”
陈逐看着她,没说话。
下一秒,林孟随踮起脚抱住人,陈逐顺势揽住林孟随的腰,两人吻着退进房间。
门再次关上。
林孟随被压在门板上,陈逐使劲儿地亲她,她也用力回应,两人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头上都是汗。
这次的感觉和之前在车里的又不一样,有了难舍难分的加入,吻中的迫切带了细腻,唇舌的节奏也有快有慢,时而嬉戏挑逗,时而争锋相对。
无奈的是男女体力悬殊,林孟随很快再次落了下风,失了战斗力,人慢慢往下滑,全靠陈逐托着。
过后,林孟随挂在陈逐身上平稳呼吸,陈逐给她抚背。
她总感觉这种不要命似的接吻她似乎经历过,可问题他们上学那时没这么激烈过啊,难道是他们长大了变诚实了?又或者是她日若所思夜有所梦?
毕竟之前温泉小镇那次,她就做梦自己和陈逐激吻。
潜意识这东西还真是可怕。
等两人都缓过来一些,陈逐说:“想和你再确定下。”
林孟随正玩他胸口的扣子,闻言抬起头:“确定什么?”
陈逐神色认真,不复刚才的欲色难耐,他望进女孩的眼睛里,问:“我们这是正式恋爱了,对吗?”
林孟随好笑:“不然呢?”谁会和你这样亲来亲去的。
“你不是说你把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林孟随戳他,“原来是逗我啊?”
陈逐压着嘴角的笑意,摇头:“没有。只是确认一下。”
林孟随不依不饶:“你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你有主了,知道吗?不管是学校里的学妹学姐,还是公司里的女员工、女律师什么的,我可不想听见什么风言风语。”
陈逐轻哂:“林孟随,你无不无赖。”
都是莫须有的事,她还能说的跟真的一样,那相亲男和裴觉又算什么?
“谁相亲去了?”林孟随睁着眼胡扯,“我那不叫相亲,叫解释清楚。而且——”
“而且什么?”
林孟随不说,掀起眼皮瞅陈逐一眼,嘟了下嘴巴。
陈逐一愣,明白过来后,别过头笑起来,林孟随叫他笑得脸上火辣辣的,刚要缩回去,下巴又被抬起,叫人印上了一个甜甜的吻。
陈逐问:“一下够吗?”
“三下吧。”她啵啵嘴,“五下更好。”
三下了,五下了,然后变成一个不间断的湿吻。
林孟随终于心满意足,靠在陈逐怀里,把没说完的话说完:“而且在那种时候,我很想你。”
她不是拿陈逐和那些男生比较,他们根本没可比性,她只是单纯想他,很想,想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是他就好了。
林孟随问:“你有在类似的时候想过我吗?”
陈逐没答,林孟随有点失落,但很快她又想:就当他有好了。
他们分开七年那么久,这七年里陈逐的任何她都没权干预,包括他有多思念她、恨不恨她、有没有想过放弃她,都是过去式。
两人在门口厮磨,陈逐说他该走了,林孟随问他喝不喝水?
喝完水,林孟随送他回玄关,陈逐又问她明天想吃什么?他们就着年夜饭的菜单,继续磨蹭了十来分钟。
到后来,快十二点了,林孟随送陈逐进电梯。
陈逐走进里面,按住开门键,让林孟随回去,林孟随不肯,说要看他走,陈逐说去窗户那边看。
林孟随趿拉着拖鞋,一步三回头,陈逐站在电梯门口监督她,等她关门。
门关上,数三下,又打开。
林孟随一脸狡黠跑出来,不料陈逐根本没进电梯,还在门口站着。
他就知道她得来这手。
“回去。”陈逐指指,“锁好门。”
林孟随噘着嘴白他一眼,气呼呼地说“晚安!”
“晚安。”
这一次,门彻底关上了。
陈逐却也没有立刻下楼,他多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他的内心再平静一些。
等再度进到电梯,陈逐不由得靠在墙壁上,长吁了口气。
他细细复盘这一天,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不放过女孩说的每一个字,想到她问他有没有在类似的时候想起过她时,他不觉一笑。
答案是:没有。
他不需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陈总:我的人设居然是冰清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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