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善恶 “别碰我!”
裴文景花了好些日子, 终于将三百份戒律抄完,他本打算将抄好的戒律交给思过崖弟子,沈苍玉却将他拦了下来, 说:“我来送。”
裴文景看着她,有些犹豫:“不好麻烦你。”
“这哪里是麻烦, 我正好要去一趟善恶堂,不过是顺手的事情。”沈苍玉笑着。
裴文景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但他又没办法拦着。她是不达目的不死心的人,他能拦一次, 拦不住第二次,拦多了, 她反而会连他一起怨上。
他只好嘱咐道:“别跟人起争执。”
沈苍玉嘴上应道,但裴文景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肯定又把他的话抛到脑后。
他长叹一口气。沈苍玉一进昆仑, 性子就开始放飞,那股张扬的模样完全藏不住,和他最开始见到她时完全不同。他想了很久, 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沈苍玉和仇声在一起待久了, 被仇声带坏了。
好的不学,偏偏要学仇声,这可怎么办啊……
三百份戒律厚厚一沓, 薄薄的纸张扎在一起,比沈苍玉的个子还要高。
她明明可以将戒律装进袖子里带过来, 却偏偏要抱着它,大摇大摆地从思过崖搬到善恶堂。她踏过多少个山头,就有多少人回过头看她。
“谁?”仇声听见动静探头去看。
“你们龙脊山新来的小师妹。”梁多是远远看了一眼, 就把人认出来了。
经她提醒,仇声也反应过来:“阿玉啊,她手里抱着什么玩意?”
“应该是文景抄的戒律,”梁多是说道,“她这是不服,摆明着要向黄堂主抗议呢。”
“大胡子啊……我跟过去看看!”说着,仇声迈开腿就要跑。梁多是赶紧扯住她的衣服:“别瞎掺和,我们还得去忙招新的事情,时间不多了。”
“你都说她是我小师妹了,那我当然要去给她撑个场子。那大胡子欺负我师弟就算了,我可不能让他欺负我小师妹。”仇声撸起手臂上的袖子。
“你真是……”
梁多是叹了口气,正要卡住她的脖子往后拖。但她的手刚放上去,仇声的长剑出鞘发出一阵嗡鸣,毫不犹豫地向身后砍去。
梁多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去,手中快速结印:“束!”
金色的“束”字化作锁链捆住她的剑,剑劈下,碎了满地的“一丨丿乀丶丶丶”。
“你打我?”梁多是看着她,眼神震惊。她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虽然小时候会打打闹闹,但长大以后彼此间没再动过手,更没像现在这样拔剑相向。
仇声回过神来,赶紧收起剑,明知自己不占理,但还是嘴硬地说道:“谁让你碰我脖子,咱们习武之人,怎么能让弱点交给……”
她话还没说完,梁多是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柿子我错了!柿子!你消消气!”仇声赶紧追了上去,早就把刚刚那一刻的心悸抛在脑后。
*
沈苍玉脚踩着善恶堂的门槛,将戒律搁在地上。
她身后的广场上远远围了一圈人,都是从山下跟着她上来,想瞧个热闹。
“她是谁?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小声问道。
“她是蓬莱过来的弟子,来咱们昆仑学习呢。前些日子黄堂主罚了裴文景,估计她怀恨在心,现在找了机会要替裴文景报仇。”
一说到黄堂主,那人瞬间咧开嘴:“来找黄堂主麻烦?那我得好好看看了。”
这些年来,黄堂主得罪的人只多不少,大家尊老爱幼尊师重道,才看在他长老的面子上没动他,只敢在背后说他坏话。
如今居然有人敢当面找黄堂主麻烦,围观的人简直要拍手叫好。
善恶堂的弟子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一看,看着广场上围满的人以及杵在门口的沈苍玉,只觉得棘手无比。
“来善恶堂所为何事?”
沈苍玉听到他们的话,嗤笑一声,心道,这善恶堂的人前几日待她还不是这个态度呢。
她来昆仑的这段时间,有不少道法的弟子来见她,都想邀请她到自家的府庙殿堂里逛逛,看是不是和自家道法有缘。
善恶堂自然也派人来邀请她,来人对她笑嘻嘻,热忱得很。但她一听说善恶堂背后是道法判官笔,管事的是大胡子的黄堂主,当下就说不去。为此,他们还来劝了她好几番。
如今这善恶堂的人一看见她就想把她往外赶。
“三百份戒律都在这,”沈苍玉拍了拍身旁的厚纸,“一份不少。”
“行行行。”善恶堂弟子赶紧应下,有人想要将她身旁的戒律抱走,沈苍玉却出手拦住他:“这可是黄堂主亲自下令的惩罚,我要亲自交给他。”
善恶堂弟子面面相觑:“可是……”
沈苍玉手按在纸上,说什么都不放。
这时,堂内远远传来一个声音,那人端着嗓子说:“谁要见我?”
听到身后的声音,善恶堂弟子赶紧朝他行礼:“堂主!”
黄堂主看着沈苍玉以及她手里的一叠厚纸,摸着胡子点头:“这是文景抄的戒律吧,好,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
说着他抬抬手,正要让人把戒律抬下去。
但沈苍玉偏不走,她按着身旁的戒律,眼睛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没数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三百份?”
听到她的话,黄堂主眼神一变,两条粗眉毛竖起来。但沈苍玉却毫不退让:“黄堂主不是最公正吗,我要你现在就数。”
围在广场上的人看到这一幕,快速交换着眼神,他们虽什么都不敢说,但看热闹的心达到了顶峰,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
“你!”
黄堂主两眼瞪得浑圆,长得像画报上的老虎。
“让你数你就数呗,区区三百份,你又不是没数过。”这时,远处一个懒懒的声音传出来,堂内有人掀开帘子往外走。
沈苍玉听见熟悉的声音,扭头看去,居然是藏经阁的黄长老。果然,她没猜错,黄长老和黄堂主确实有关系。
“丫头,给你的书看完了?”黄长老看着沈苍玉眯眼笑着。
沈苍玉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屋里堆了满地的书,开始牙疼。
要不她还是走吧。
她刚心生退意,黄长老就眼尖地猜出她的想法,飘过去将人揽住:“既然来了,那就到咱们善恶堂好好逛逛。正巧,你不是没来过这儿嘛,则择不如撞日,说不定你一迈进这善恶堂,判官瞧你顺眼,就给你赐笔了。”
她把人往里推,顺带着扫了一眼身旁的善恶堂弟子:“小六,关门。”
吱呀一声,善恶堂的大门关上,拦住了门外看热闹的视线。
关上门的善恶堂鬼气森森,四周无光,看上去就像地府一样。
沈苍玉来了就想往外跑,但黄长老却硬是拖着她往里走。
身旁乌泱泱的人散去,她们跟前的路漫长昏暗,深不见底,走着走着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对善恶堂有偏见。”黄长老说道。
沈苍玉确实对善恶堂抱有偏见。
她对善恶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她喜欢的人就是善人,她不喜欢的人就是恶人。她讨厌黄堂主,于是恨屋及乌,这整个善恶堂的人在她眼里都是恶人。
“你是善恶堂的人?”沈苍玉问道。
“不,我是逍遥游。不过那黄光明是我兄长,我便偶尔来这逛逛。”黄长老笑了笑。
沈苍玉闻着她身上的桃花香,忍不住说道:“你们逍遥游不是最讲究出世的吗,你还来掺和这些人事干嘛。”给她送书也是,替黄堂主摆平她也是……
这黄长老爱管闲事,没有半点逍遥游的样子。
“所以我道行浅,是个俗人。”黄长老认得很干脆,反而堵住了沈苍玉接下来的话,让她脑子里编排好的反驳话语无处可施。
看着她吃瘪的模样,黄长老笑着,将手臂搁在她肩膀上:“我那兄长是个死脑筋,在他眼里,所有的人不是黑,就是白,所有的事情若不是对,就只能是错。不完全正确,那就是完全错误。这就是他的道。”
沈苍玉听着她弯弯绕绕的话,还在皱紧眉头分辨她话里的意思。
黄长老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模样,忍不住揉上她毛绒绒的脑袋:“所以,我才说,判官笔适合你。”因为沈苍玉也是这种人。
她的手刚碰到沈苍玉的脑袋,她突然猛地将她的手拍开:“别碰我!”
黄长老本可以挡,但看着她的眼神,却由着她拍向自己的手。
清脆的响声在过道里回荡着。
黄长老开口:“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讨厌他。我替他向你道歉。”她垂首行了个礼。
沈苍玉的身子还在发颤。
刚刚黄长老摸向她脑袋的那一刻,让她想起了前世被搜魂的刹那,尖锐的手指穿透她的头,将她的记忆和魂魄硬生生拽出。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她还是忘不掉,只要有人碰向她的头,她就会下意识想起那一幕。
她看着眼前的黄长老,脑中的思绪乱得像浆糊一样,她现在已经无暇去想什么判官笔、什么黄堂主了,她只想往前走。
她转身就跑,脚步声在狭窄的过道里回荡着,远处的光芒逐渐变亮,她从黑暗里闯出。檀香带着潮湿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她抬眼,看到通天的烛光,以及围绕在她身旁的十殿阎王。
阎王怒目,一双双浑圆的眼睛俯视着她,眼里闪着幽光。
她像是苟且偷生的游魂,此时终于暴露在阎王的视线之下,仿佛下一刻无常就从她身后长出,用锁链勒住她的喉咙,勾住她的魂魄,将她重新拉回地府,火烧油烹。
第32章 苍生 本大仙一脚一只小老虎
“跑这么快做甚?”黄长老从过道里走出, 看着沈苍玉的模样,又抬眼看着四周高大的神像。
昆仑的大多数神像都往大了建,所以乍一眼看过去, 确实蛮吓人的。
她叹了口气,将沈苍玉揽进怀里:“怎么被吓成这个样子, 看来这善恶堂确实不适合你。”说罢,她单手掐诀,风在她身下环绕着,鱼车凝聚而成。
“神行。”
暴风卷起,吹得善恶堂内烛火扑朔, 她揽着沈苍玉化作泡影消失在原地。
沈苍玉觉得一团暖融融的风将她笼罩,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消去不少, 只有狂跳的心还没安稳下来。
“千鹤!”黄长老带着她落在逍遥游的云梦泽上,朝四周喊着。
但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桃树的声音。
“奇怪,又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云梦泽,一个人都没瞧见。”她咕哝着,低头看向死死抓住她衣服的沈苍玉。
她只会玩孩子, 不会哄孩子, 得赶紧找个人接手才行。
她手中掐诀,鱼车再次发动,朝着问苍生的众生林飞去。
黄长老刚落在众生林, 四周的鸟兽疾走,被鸟兽围在中央的人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人, 忍不住问道:“黄长老今日不是当值吗?怎么不去藏经阁,也没找个地方躲着喝酒,反而跑我们众生林来了?”
黄长老一把将腰间的人摘下, 塞到鹿生怀里:“送你了。”说完,她的人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鹿生看到怀里的沈苍玉,奇怪地咦了一声:“这不是仇声的小师妹吗,怎么跟着黄长老到这里来了?”
她牵起沈苍玉的手柔声说道:“你是来找仇声的吗?她跟着千鹤和多是出去了,奉命到凡间招收新的昆仑弟子,估计要过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你要是想她,可以给她的名牌发讯息。”
鹿生是鹿元的姐姐,她和仇声、陆千鹤以及梁多是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颇深。她只见过沈苍玉一眼,但却常常从仇声口中听到和她相关的信息。
沈苍玉才来昆仑没几个月,就已经顶替裴文景的地位,成为仇声心中最喜欢的小辈。仇声喜欢的小孩,大概性子都和她本人差不多。但她看着沈苍玉呆呆的模样,倒觉得她不像仇声口中的那副模样,反而有点像陆千鹤。
鹿生忍住挠她下巴的冲动,问道:“要不,我带你去找小鹿玩?”
众生林里充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空气中是湿润暖和的水汽,这里四季如春,充满了“生”的气息,驱散了沈苍玉骨子里那股阴郁的死气。沈苍玉回过神来,问:“鹿元恢复了吗?”
沈苍玉上一次来众生林的时候,鹿元还是那副大鱼的模样,只能在水里游着,还不能开口说话。问苍生的弟子告诉她,鹿元的魂魄还没办法与大鱼分离,得过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她的话音刚落,远远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阿姊,狐大仙又偷吃!”
沈苍玉转头看去,看见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远远跑来,她看到沈苍玉的时候,眼睛突然发亮:“苍玉!”
她扑过来的时候没有减速,一头扎进沈苍玉的怀里,差点把她的魂都撞出去。
鹿元抱着她,在她身上不停蹭着:“我可算是摸到你了。”
沈苍玉神魂归位,意识过来,哦,原来眼前这个是变成人模样的鹿元。
鹿元抱着沈苍玉,但还不忘自己的来历,冲着鹿生喊道:“阿姊,你管管狐大仙吧,我和五仙还没说上话呢,它就把五仙吃进肚子里了。再吃下去,我们洞口的仙都要被它吃光了!”
她控诉着,趴在她头上的蜥蜴也张嘴哈气,附和着。
“行,我去看看。”鹿生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
鹿元扯着沈苍玉跟在鹿元身后,向她介绍着自家众生林。
众生林是道法问苍生生活的地方,问苍生认为万物皆有灵,万物可成仙。与其他道法不同的是,别的道法神仙都在天上,而问苍生的神仙都在地上。
众生林有很多个洞口,不同的弟子分别住在不同洞口,供奉着不同的仙。
他们鹿家供奉的洞口养了四个仙,大仙是一只贪吃的白狐,称为“狐大仙”。二仙是一条青蛇,有百年修为,也不知怎的找到了他们洞口,就地住了下来。二仙在近些年里总是半睡不醒,只有在洞口遭遇危机的时候才会出现。
三仙是鹿生招来的,是一只长羽玄鸟,而鹿元联系上的四仙就是他们曾见过的那只蜥蜴。
“五仙是你在海上碰见的那条大鱼?”沈苍玉问道。
鹿元却鼓囊着嘴说:“那条大鱼还没开蒙,算不上仙,我只是借了它的身体罢了。”
鹿生在一旁解释道:“她一直觉得,我们洞口的仙没有别人的威风,总想求一个矫健又骇人的仙来镇场子,对吧?”
鹿元朝她龇牙做鬼脸。
鹿生却掩嘴笑道:“你刚求来的小老虎,很快就要成为狐大仙的盘中餐了。”
说完,他们就停在一个府邸前。
众生林的洞口虽叫“洞”,却不是真的山洞,而是府邸,洞不过是早期流传下来的名字,沿用至今没有改去。
鹿生推门而入,刚入门就看到一只大白虎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只白狐狸优雅地迈着腿,围在它身旁打转。白狐的身子远比白虎要小,但气场十足,压得它大气不敢出。
“你的五仙也不威风啊。”鹿生点评道。
鹿元却赌气地说道:“那是狐大仙把它吓坏了,它道行没有狐大仙深,在狐大仙面前不敢抬头,那是正常的,只要面对别人的时候它够威风就行。”
话音刚落,大白虎闻声看过来,看到众人身后的沈苍玉,“嗷呜”一声发出绝望的悲鸣。
沈苍玉看着远处的大白虎,这熟悉的身姿,熟悉的花纹……她吸了一口冷气,莫非,这只就是她刚重生那会儿杀掉的那只白虎?但那白虎不是死了吗,尸体都被她卖掉了,怎么还会出现在众生林?
“五仙!”鹿元朝它伸出手,“不要啊!”
大白虎身子一偏倒在地上,它死意已决,白狐见状舔着舌头把它的魂魄咽下。
炼出这大白虎的魂魄耗费了鹿元七七四十九的时间,如今前功尽弃,她差点哭了出来:“我再也不会理狐大仙了!”
白狐餮足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眼神无辜地看着鹿元,指了指自己:“我?”
它打了个饱嗝:“是它自己寻死,我可什么都没干。”
它砸吧砸吧嘴巴,丝毫在回味:“那小老虎胆子小也没什么本事,连你身后的小娃娃都打不过,你找它来镇洞口,还不如给本大仙多送几只小老虎,本大仙要是吃饱了,伸伸爪子就能将其他人打倒。”
鹿元没听到别的,只记住了它后半句话,朝自家阿姊哭诉道:“它还想吃!”
可惜在这一点上,鹿生和狐大仙持有相同看法:“大仙说的是实话,在众生林的这么多洞口中,狐大仙无论是修为还是名气在所有仙中都能位居前列,你去找一个新的仙,倒不如将这诚心交给狐大仙。”
狐大仙点头,对鹿生的话非常满意:“我就知道你这娃娃懂事,我从你还在襁褓的时候就看出来,你有慧根,以后一定大有所为。”
鹿生笑了笑,她知道这老狐狸嘴中最不缺漂亮话,只是说道:“但是,往后还希望大仙对我阿妹的仙高抬贵手,莫要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我阿妹为了这虎仙废了好大的功夫,您要是想吃,我给您找别的。”
狐大仙舔了舔爪子:“本大仙这几百年道行可不是白修的,我最识大体,要是好东西,我可不会轻易动它,我只吃胆小鬼。”说完,它头一扬,尾巴一甩,消失了。
鹿元撅起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鹿生只好绕开话题:“小鹿,你有不少课业不合格。再过些时日,等昆仑的新生过来了,课堂重开,你还得继续学。这一次,一定要把课业都考过,别再留堂了,知道吗?”
听到鹿生的话,沈苍玉也想起来,自己来昆仑那么久,每天就只能锻炼身体练习剑术。昆仑的课堂每三年开一次,课上师长们会传授大家关于道法本源的只是,还有内丹的心术的运用。像是如果是行香堂弟子,还会额外再加一门炼丹术。
她来的时候,上一期课堂早就结束了,她本以为自己还有再等上一年才能参与课堂听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下一场课堂了。
“昆仑为什么会有新生?”鹿元问道。以往每一年,昆仑弟子或者长老外出,偶尔都会带上几个有个合眼缘的弟子回小昆仑,每隔一段时间,小昆仑会举行弟子比试,内门弟子也会前往观赛,在比试中挑出合适自家道法的弟子选入内门。
内门弟子一向贵精而不贵多,更多是看缘分和契合度。她倒是每听说过这样大量招生的情况。
“五邪降世,长老们意识到那些魔修难对付,于是要加紧培养新弟子,好将道法继承下去。”鹿生叹了口气。
鹿元忍不住扯住她的衣服:“继承是什么意思……昆仑不是有你们吗,为什么害怕道法失传?”
她的眼神有些慌乱:“阿姊,这五邪当真那么难对付吗?你们也要去除五邪吗……你们会死吗?”
鹿生看着她,蹲下来牵起她的手说:“阿姊不知道,但阿姊会努力活着。”——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个三千营养液加更,往后每逢奇数千字营养液加更。
第33章 好难(三千营养液加更) 太快了,她想……
鹿元躲在假山的角落里, 蜥蜴顺着她肩膀爬向手背。
沈苍玉待在她身旁,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她不擅长安慰人,过去她也没有什么朋友, 没有安慰别人的机会。
“阿姊肯定要走,所以我才想找个厉害的神仙护着她。我们洞口能撑场的只有狐大仙, 但它的职责只是守着洞口,阿姊要离开昆仑,狐大仙护不了她,”鹿元说着,声音顿了一下, “离开了洞口的照拂,我们问苍生也无用。”
她忽然将脸一扬, 目光直白地看向沈苍玉,问道,“你不是最懂五邪吗, 你告诉我,五邪当真那么难对付吗?”
是,但又不是。
上辈子沈苍玉进入昆仑的时候, 五邪的剿灭行动已经接近尾声, 五邪伏诛,天下归于太平。
但她不知道那几年的昆仑经历了什么。毕竟小昆仑虽在昆仑之外,却离得很远, 远到听不清昆仑传出来的消息。
远到沈苍玉不曾听过仇声的名字。
若仇声还是上一届的昆仑首席,她不可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除非在沈苍玉踏入小昆仑的时候, 仇声已经不在了。
沈苍玉后知后觉地想,仇声会不会也死在了这一次除五邪的行动之中?仇声、狗师兄、鹿生、陆千鹤……莫非他们都因为五邪而葬身?
要不然,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到最后, 裴文景的身后竟空无一人。
她不想他们死。
虽然她才来昆仑没多久,但这一段日子里,她的快乐要远盛过往的几十年。
她和仇声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很喜欢大师姐,她们一起修炼,一起讨论剑法,一起比试,她已经把仇声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狗师兄和她来往不多,但总会往她屋里送一些稀奇古怪的木雕玩具……
沈苍玉不喜欢万器归心的掌门,但喜欢万器归心的弟子们。若不是她身上有着铜钱眼,她真想成为万器归心的弟子。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狠下心看着他们去死。
她既然救得了徐秋白,也改得了他们的结局。
“五邪难除,但一定会有办法的,”沈苍玉说道,“毕竟邪不压正。”
*
离开众生林以后,青翠的树林隐于身后,没有众生林的阵法结界阻挡,外面寒风袭来。
沈苍玉突然觉得好冷,她站在山脚下,看着四通八达的山路,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去龙脊山吗?
但是仇声不在龙脊山,她不想回龙脊山的空房子。
去行香堂吗?
行香堂的人气太旺,每天前往行香堂的人数不胜数,有人去问卦,有人去祈福,有人去求医,有人去求食。
这段时间徐梅长老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徐秋白总是帮了一会儿忙就累垮了,还得让其他行香堂弟子将他搬去空房里施针喂药,就他那身子骨,帮了忙还不如不帮。
她不想去行香堂给徐梅长老碍事,也不愿陪徐秋白干坐着。
去藏经阁吗?
但她不久前刚和黄长老闹不愉快,她现在还不想碰见黄长老,免得尴尬。
沈苍玉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飘的雪,夕阳落下,把天上的厚云染得血红。
她站了很久,转身往思过崖的方向走去。
如果这世间有一人能懂她此时的感受,那大概就是裴文景了。
这一世,她只是看见了难以阻止的未来,心生焦虑。而这一切,都是上一世裴文景的亲身经历。
他亲眼见证了万器归心的支离破碎,然后众叛亲离。
即使她知道这一世的裴文景与上一世不同,他没有那些经历,也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想去见见他。
思过崖的弟子早就眼熟了沈苍玉,看见她来,只是挪开腿放行。
沈苍玉一步一步往上走着,这一次她的心境与过去的每一次都不同,她突然不想用冯虚御风赶路,她只想用双脚去度量这长长的阶梯。
思过崖的阶梯很长,被封住内丹的弟子无法使用心术,就只能像她现在这样一步步向上走。
走到忘记天地人事,只能看清自己的内心。这大概就是思过的意义。
沈苍玉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活过来,只是为了报仇吗?还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
她不停地走,弥补了旧的遗憾,又会出现新的遗憾,她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做到完美,只要她不知足,她永远会有新的焦虑、新的痛苦。但她没有办法做到“知足”。
她重活一世,要做的事情很多,拦住穿越者是一桩,除五邪是一桩,救下师兄师姐是一桩,将铜钱眼从体内剐除,最后继承万器归心又是一桩。
一桩桩事情压在她身上,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突然,沈苍玉踏上平地,她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原来自己已经走过了思过崖漫长的阶梯,走到了尽头。
原来思过的时间只有这么短。
太快了。
她想,然后隔着风雪看到了裴文景。
裴文景面朝着思过崖的入口,她一出现,他就看见了她。
他挂在脸上的笑散去,起身向她走来。站在一线之隔的地方,他看了一眼脚下的线,在往外走,他就要超过思过崖规定的活动界限。
这不合规矩。
但他看着沈苍玉的眼神,还是迈出那一步,上前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抱紧怀中:“谁欺负你了?”
沈苍玉不说话,只由他抱着,闻着他身上那股皂角混着雪松的香气,想起盲山上他给她的拥抱,又想起她刚进入昆仑时滚下山头,是他笑着把自己从雪堆里拎了起来,替她拍掉了头顶的雪。
她抱着他,缓慢地叹出一口气,仿佛要将她这几辈子的委屈一同吹去。
“没事,等我出去,我就替你报仇。”裴文景说道。
沈苍玉破涕而笑,这话说得就像村头小孩相约打架一样。
裴文景见她笑了,也算是松了口气,说道:“你的书落我这了。”
裴文景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叠书,举在手里。
沈苍玉看着他手里的心术秘籍,想起先前几日她把看不懂的秘籍搬来找裴文景解答,他说了一遍,她还是一知半解,就随身把书丢在一旁,开始给他收拾抄写的戒律,没想到那秘籍居然落下了。
不过真的要落下了,她也察觉不了,毕竟她房里还有很多书,这些在她看来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她哦了一声,将书随手塞进了衣袖里。
裴文景看着她,忍不住又问道:“发生什么了?”
沈苍玉说:“师姐要去招新生了。”
裴文景沉默了一会儿,说:“之前历练的时候折损了不少弟子,确实该找些新人了。”
沈苍玉又接着说:“他们招完人以后,就要去除五邪了,我们和五邪打过,知道他们对付起来很麻烦,师姐他们不一定能敌。”
五邪之中,他们只见过无量生和铜钱眼,还有三个尚未碰见。
但单单是那个无量生就很难对付,他无影无形,似生似死,很多攻击都对它无用,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折在他手中。
目前能打败无量生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继承太极道法、可逆阴阳的裴文景,一个就是手握铜钱眼的她。
但她能打败那个无量生,也是运气,只是她正巧碰上了一个视财如命的无量生。要是对上最初那个只关心自己长相的无量生,即便是沈苍玉使出铜钱眼的技能,也对他无效
“若是师姐,应该没有问题,”裴文景宽慰道,“不要小看她啊。”
看着沈苍玉紧皱的眉头,他说道:“没事的,等结束禁闭以后,我就去找和太极道法相关的资料,尽早提升自己的修为,随他们一同去除五邪。”
但沈苍玉脸上的担忧还是没有消去。上一世,以裴文景的性格,肯定也会跟着大家去除五邪,但他去了,也没能救下大家。
只靠裴文景救不了他们。
好难,太难了。
她想。
她需要力量,她需要消息,她需要更多更多的能力。她也要尽快通过课堂的考核,好随着大家一起去除五邪。
“我先回去学习了!”她朝裴文景说道。
“书。”裴文景叫住她,将她落下的书递给她。
沈苍玉随手将那些书塞进衣袖里,往山下跑去。
月光光,照地堂①。
沈苍玉穿过院子的落花,打开了房间的门,月光照进屋里,照亮满地堆积的书。
她随手点亮门口的灯,推开地上的书,腾出一个容身的空位,她捡起地上摊开的书抱在怀里。
她记得黄长老对她说过的话。
要读书,她得读书,读很多很多的书。
读书可以改变她的命,读书可以救下她身边的人。
“啪嗒”一下,她塞进袖里的书滚了出来,纸页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烛龙”。
这是她从思过崖带回来的书。
她放下手里的书,捡起那一本。书刚打开,一道金光从中飞出,通体金光的小人浮在空中,张口,她听到了熟悉的温润的声音。
是裴文景的声音。
他念着口诀,金光在纸片小人身上流淌着,他手里掐着诀,动作缓慢,丝毫怕她看不清其中细节。
沈苍玉学着它的模样,内丹里的气在体内运转着,手指翻飞。
“烛龙。”
“烛龙。”
他们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一道金红色的火龙从她掌心钻出,在房间里旋转着,点亮了所有的烛光。
她看向小人,念完口诀以后,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解说着书上的知识,不仅仅是掐诀的手势概要,还有更多更多她从未涉及的知识。
她听着小人在说话,低头看着书上的文字,烛龙围在她身旁。她不厌其烦的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东方之既白②——
作者有话说:①月光光,照地堂。——儿歌
②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苏轼《赤壁赋》
第34章 论道 他想找一个答案
昆仑弟子出去招新好些日子, 楚荀带着一批新弟子回了小昆仑,而仇声他们还待在外头,继续完成招新任务。
楚荀将人带回来以后, 便留在龙脊山收拾打点,准备过年。为此, 掌门在山上逛了好几圈,试探地向狗师兄问道:“阿仇他们不回来了吗?”
“肯定回来啊,不过得到春末才能赶回来吧。”狗师兄说道。
掌门叹了口气走开,像一个儿女不在家的孤寡老头,刚踏出门槛, 他又回头问了一句:“苍玉呢?”
楚荀琢磨了一下:“大概在思过崖吧。”
掌门又叹了一口气走开:“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罚去思过的是她呢。”
沈苍玉在昆仑的第一个春节,是在思过崖上度过的。
裴文景出不去,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餐桌搬来了思过崖,思过崖守门弟子本不肯放行,全靠徐秋白一哭二闹将人吵得头疼, 最后只好将他们赶了上去。
让开道以后,思过崖弟子还不忘对着楚荀说:“你这个当师兄的,也不给小辈带个好头, 净跟着他们瞎胡闹。”
狗师兄笑嘻嘻地说:“没办法, 谁让我师弟在里面呢。”
裴文景本在思过崖上闭眼打坐,黑白鱼在他身旁环绕着,突然听到动静, 他错愕地回过头去,看着入口处的一群人, 说不出话来。
“上桌!”沈苍玉指挥着。
他们扛着桌子把它放在思过崖中央,从袖中掏出大包小包的东西。裴文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上下忙活,有些手足无措:“这是要做什么?”
“开餐!”鹿元拍着手说道。
狗师兄掏出一个大陶锅放在桌子中央, 说这是他亲手炖的佛跳墙。
沈苍玉看着锅里粘稠的灰色泥浆,闻了一下,觉得着大概是他亲手创造的墙跳佛。
徐秋白啧啧地说道:“今晚这一顿还是得靠我。”他打了个响指,将精致的食盒放在餐桌上,食盒分为九格,每一格都是不一样的菜肴,色香俱全。
“这是徐长老做的吗?”鹿元问道。
“这是徐小老做的。”徐秋白说道。
“谁?”
徐秋白:“我啊!”
鹿元尝了一口,面露难色:“适合催吐。”
徐秋白恼羞成怒。
若是年夜饭只吃大白馒头,未免太过寒碜了。
鹿元心生退意:“早知是这样,我就不来了,阿姊还在家等我呢。”
鹿元左右看着,看到了沈苍玉桌前的饺子,试探问道:“这是谁做的?”
沈苍玉说:“肉饺子,我做的。”
鹿元伸出筷子:“且让我品尝一下苍玉的手艺。”
饺子刚入口,是救赎的感觉,鹿元觉得这一顿夕食总算有盼头了。
狗师兄看着那饺子,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饺子啊,你没见过吗?”鹿元鼓着腮帮子说道。
她听说过万器归心的吃食很差,但没想到居然差到这个程度,他们居然连饺子都没有见过,难道以往过年他们只吃白馒头吗?
“没见过。”狗师兄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两行清泪唰一下流了下来。
“好熟悉的感觉。”狗师兄掩面哭着。
鹿元咽下嘴里的饺子,翻来覆去想要给他找手帕:“不是说没吃过吗,怎么就熟悉了……”她想,沈苍玉做的饺子确实好吃
狗师兄用袖子擦起了脸:“就是熟悉,不愧是小师妹做的饺子,就是好吃。”
说完,他用力拍向裴文景的后背喊道:“快尝尝!”
被他这么一拍,裴文景筷子里夹的菜掉在了桌上。他本来还想见识一下徐秋白手艺,现在看来是无缘了。
他夹起一个饺子,送进的嘴里。
肉馅丰富的汁水在他舌尖炸开。
是熟悉的味道,他读懂了楚荀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也说不出,这股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裴文景埋头,又吃了一个饺子。
*
三月中,立夏将近,裴文景总算是从思过崖回来。
沈苍玉给徐秋白发了讯息,没回。
她便知道,那人大概又倒下了。
天太冷,徐秋白受不了,天太热,徐秋白仍然受不了,难怪他被人叫做药罐子。
行香堂去不了,沈苍玉就把裴文景带回了龙脊山。
楚荀掐着点,算到裴文景要回来了,准备给他洗手作羹汤。
沈苍玉委婉地说:“如果是狗师兄做的吃食,那还是算了。”
听到她的话,狗师兄的心碎成了一半一半。
但沈苍玉话锋一转:“但狗师兄的木雕手艺一绝,狗师兄做的木雕最好看了。”
楚荀这才展开笑颜。
“狗师兄木工了得,为什么不去文心雕龙呢?”沈苍玉问道。
以文心为魂,雕龙为形。文心雕龙既能钻研文章,又能造巧夺天工之器。
她总觉得,楚荀这手艺留在万器归心太浪费了,还不如去文心雕龙。
楚荀却说道:“我喜欢做木工,这只是我的一个兴趣而已,和文心雕龙不同。谁说当木工就只能去文心雕龙,去了文心雕龙就不能有别的喜好了?这世界不是画好的一个个圈,人被规定只能站在圈里。”
他说,走出去吧,想做什么都行。
沈苍玉走出门去,正好碰上了裴文景。
他怀里抱着一叠书,沉甸甸的书转移到她手上,他说:“这些都是课堂上师长提到的书籍,这几本是我撰写的集注,往后你上课听讲,能够用上。”
沈苍玉将书打开,看到书上满纸的工整笔记,两眼发亮。
她现在学上头了,或许读书确实需要跨过一个门槛,只要她跨过了门槛,她就觉得,读书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以前她看不懂的那些东西,如今她翻开书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我见过,那个我也见过。
这给她带来了无穷的荣誉感。
就连狗师兄都忍不住感慨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①。
裴文景说:“课堂里讲授的内容很多,通识课历时半年,我们读了好多本书,涉猎天地,打下学识基础。而剩下的几个月,就由各个道法的长老为自家弟子讲授各不相同的知识。”
“那你没有道法,你学了什么?学万器归心的课程吗?”
他说:“师百家,而后晓天下。”
也是,这才是裴文景的模样。
沈苍玉说:“那我也学。”她现在自信感满得快溢出来,觉得区区读书,不过是小事一桩,很快她就能将所有的知识都学会。
狗师兄却在一旁插嘴道:“文景骗你的呢,他学了那么多年才熟知了几家道法的知识,其他的只是稍有涉猎罢了。天下道法那么多,哪有那么容易学完。你别学他,你先找好自己的道法,再决定学什么课。”
沈苍玉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先选好道法?”
“这就是接下来在通识课上要传授的内容了——什么是道法”
“道法就是信仰,你信什么,就走什么教。每一条路都通往不一样的结局,人一次只能走在一条道上,除非那人碎成了碎片。”他开玩笑道。
果然,只能选择一条路吗?
沈苍玉叹了口气。
到底是选铜钱眼,还是选择万器归心好呢?
若是专注她的本心,铜钱眼就是最适合她的道法,但想要走剧情,她就得去万器归心。
狗师兄却笑着说:“没事你慢慢想,悟道不在朝夕,有的人想了七十年才悟道呢。选择道法只是一个入门,入了门也不一定能成仙,要不然,这世上的神仙就多了去了。这事急不来。”
求道路上的人前赴后继,最终都死在了阶梯上,最后成仙的人屈指可数。
修仙太难,但想要修仙的人仍然数不胜数。
沈苍玉以前不懂,现在大概懂了一些。
或许是当人太累了,不想当人了吧。
裴文景说:“我房里还有不少笔记,我的院子不落锁,你要是有空,可以拿去看一眼,可以助你更好分清不同道法之间的区别。”
他领着她往院子走去。
沈苍玉问:“你把所有道法都记在书上了吗?”
裴文景说:“当然没有,我房里存放的笔记只记录了昆仑的常见道法,课上也只考这些。民间也有不少凡人自己悟出道法,成为散修,他们的道法也叫道法。道法无穷,毕竟人也有千种模样。”
太极道法便不在他的笔记之中,毕竟在昆仑中,身怀太极道法的就他一人。
沈苍玉忽然问:“道法都是神仙创造的吗?”
裴文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他说:“并非每个道法背后都有神仙。道法与其说是神仙所创,倒不如说,是先有了道法,才有神仙。道法只是人们眼中的世界本源。”
就像问苍生认为,世界的本源都是一群活的生灵。他们终其一生在探索着众生平等,想要与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灵构建联系,证明其他生物也有同人一样的思想,认为动物修炼百年,也能成仙。
他们觉得,这整个世界也是一个大的活物,就像水里的乌龟,而他们人类就像乌龟背上的绿藻。绿藻渺小,但乌龟和绿藻都是同等的存在。
文心雕龙觉得,这世界是由文字构成,文字可以解构世界,就像锁和钥匙。每个文字都是一把钥匙,对应着一把锁,只要拿着钥匙,锁就会解开。
例如,只要写出一个火字,看的人脑子里就能接收到画面,知道什么是火。火这个字,将整个意象框进其中,这就是文字的作用之一。
而水和火长得很像,它们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又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东西。文心雕龙研究的就是这些。
只要他们将一个字完全解析,就掌握了那个字,就拥有了它的能力。
“就像一炷香,在他们眼里,也能拆分成‘气,火,木,土’。而香上的这个气才是香的关键,在整个修仙的学问中,气是最重要的一个符号,至于它是什么,就得等课上让师长们来为你讲解。”
“你怎么这样!”沈苍玉听着听着,忽然听见裴文景的话中途截断,她竖着眉毛向他拍去。
“天快黑了。”裴文景说。
这时沈苍玉才意识到四周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裴文景打开门让开一条道:“拿完书就早点回去吧。”他说着,却没有迈进院子半步。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出去一趟,”裴文景笑了笑,“我屋里有很多书,你要是想看,可以自己翻,你想要的答案都在里面。”
听了裴文景的话,她就不再去管他,钻进屋子里去找他书柜上的书。
而裴文景转身,去往藏经阁的方向。
藏经阁弟子正在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打算离开,这时,有人将名牌放在桌上,他抬头看去,惊讶地说道:“文景出来了啊。”
裴文景点头应是。
“藏经阁要落锁了哦,现在进来,今晚就出不去了。”
他点头。
藏经阁弟子忍不住笑:“今夜又要通宵读书呢?刚从思过崖出来就往书堆里扎,是想把之前落下的天数统统补上吗?”
过去每一天裴文景都会来藏经阁里看书,一待便是一整天,风雨无阻。裴文景被关去思过崖的这段日子,看不到裴文景,他们总觉得不习惯。
如今他回来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将钥匙丢给裴文景:“我就不锁门了,钥匙给你,你看完将书收拾好再走吧。”
裴文景接过钥匙,看着他掩门离去,转身往地下室走去。
他没有点烛龙,而是提着一盏灯,顺着楼梯走下去。藏经阁的木梯年久,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他闻着灰尘的味道,推门看着满墙的书籍。
四周黑压压一片,只有他手里一盏灯亮着,光浅浅的,照不亮远处。
和他脑子里的画面何其相似。
他想找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太极道法到底是什么,他想知道为何他从记事以来脑子里就有一片浑浊的黑暗还有囚住他那无尽的火。
他想知道太极道法和那些火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的道法日益精进,火就会逐渐退去。
他总觉得这些东西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奇怪的是,他只在书上见过太极道法的简要,他明明对它了解不多,却用起来时却如鱼得水。
他学心术的速度很快,他悟透知识的速度很快,这些他清楚。但这太极道法不同,没有人教他,书上也没有记载,他为何会自己领悟?
仿佛在很早以前他就懂得这些。
随着脑子里的火逐渐向外扩散,他窥到了脑中黑暗的一角——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裴文景抬手拿下书架上的书,忽然,头脑传来一阵眩晕感。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总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皱着眉,待那股眩晕感退去,他翻开了手里的书,在书本的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万千重——
作者有话说:①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三国志·吴志·吕蒙传》
第35章 巨变 【开文大吉!】
院子外传来敲门声, 沈苍玉刚推开门,鹿元就钻了进来,朝她借笔记。
沈苍玉觉得奇怪:“我记得你自己就有笔记, 还要来找我借?”
鹿元大手一挥:“那不一样,你手里的可是裴文景的笔记, 当年他课程成绩全甲,要是看着他的笔记学习,绝对能考过。”
沈苍玉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只好从书柜上翻出自己抄写的笔记递给她, 顺便问道:“你今天要去藏经阁吗?你要是去的话,就和我一起, 我正好要去还书。”
“藏经阁?”鹿元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手道,“不去了,我待会要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
鹿元却疑惑地看着她:“小昆仑正在举办外门弟子比试, 胜者可进入昆仑学习。你没听说吗?你们万器归心的弟子都在那,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原来他们没告诉你啊……”
外门弟子比试?
沈苍玉想起, 前几个月, 昆仑弟子们去凡间招收弟子,然后将人都送去了小昆仑。没想到才过去没多久,他们就开始举办弟子比试, 想将人招进来。
看来五邪一事确实紧迫,昆仑已经等不及了。
“那我也去看看。”沈苍玉跟着她往外走。
鹿元一边走一边和她解释着外门弟子比试的规则:“我听说, 比试获胜的前十名都可以获得进入昆仑学习的机会。”
前十啊,真好。他们那一年只有一个人能进,而唯一的一个名额, 就落在了沈清晏的身上。
“不过,阿姊提醒我,如果在比试的时候看到合适的人,也可以把他招进来,填补一下咱们洞口。别人洞口都有十几个人,就咱们洞口咱们鹿家人。爹娘不在以后,就剩下我和阿姊,是时候多添点人口才行。”
“什么意思?”
鹿元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比试的前十名必入昆仑,但咱们又不仅仅招就个人而已。只要有看对眼的弟子,咱们都可以将人招进来。昆仑在这事上规矩不严,想要人就直接开口。”
沈苍玉皱起眉,这个规矩倒是和她前世的认知大有出入。
上一世,昆仑内门招人的规则极其严格,不仅需要在比试中获胜,还需要经过长老的层层审核,再去各家测试慧根。所有流程走齐以后才能成为内门弟子。
这一次她眼里的昆仑,和上一世她所听说的大不相同。
变化太大,以致于让她觉得,上一世所见就像大梦一场,她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总觉得,进了昆仑以后,从前见到的那些那些不过是虚妄,是偏见。
上一世她眼里的昆仑内门弟子眼高手低,嚣张跋扈,她误以为所有昆仑弟子都如此。但当她真正进入昆仑时才知道,原来那只是她的偏见,昆仑还有很多不一样性格的人,是她以偏概全了。
进入昆仑的机会也如此,她总记得,想进昆仑难如登天,但鹿元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让她觉得,进入昆仑好像也没有什么门槛。
到底是她的记忆出错了,还是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让一切都变得不同。
她不从得知,兴许真的那么巧,是偏她来时不遇春①吧。
沈苍玉跟在鹿元身后,用冯虚御风赶路前往小昆仑。昆仑和小昆仑之间有好长一段距离,像是重重山挡住了外门弟子进入内门的机会。也难怪她在昆仑待了那么久,也没看到一个外门弟子。
真不知道她上一世走的是哪条山路,竟让她误打误撞入了好几次昆仑。还好她那几次进入昆仑时碰见的都是裴文景,他没有将她揭发,而是把她领了出去。
“这小昆仑的比武台也不小啊。”鹿元远远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拉着沈苍玉挤入观望台中。
昆仑很看重这一场比试,无论是刚入门的新弟子,还是在小昆仑待了多年的老弟子,都没有放过这一次机会,纷纷报名参加比试。因此台下人满为患。
当她们抵达小昆仑的比武台时,比试已经接近了尾声,她们正逢最后一场。
“来迟了,我还没看到其他人的比试呢……”鹿元懊恼地说道。
比试的前十已经诞生,无论输赢,这些人都能进入昆仑。所以这最后一场比试,也算是他们表演赛。外门弟子会在比赛中展现出自己毕生所学,让昆仑人看清。
小昆仑的比武台有五个,五个比武台上都站着人,双方正酣战着,分不清孰胜孰败,除了最左侧的比武台。
最左侧的比武台上对战的两位正巧都是新入门的弟子,因此,吸引去了大多数观众的目光。
沈苍玉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去,错愕一下。
比武台上的人居然是江潜。
她记得在上岸的时候,江潜就已经跑开了。她以为他会跑到什么地方韬光养晦,拼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她没想到,他居然到了小昆仑。
他明知道自己身怀铜钱眼,知道他身怀铜钱眼的人也在昆仑。如今昆仑除五邪的势头正盛,如果暴露了,他面临的可能是杀身之祸,他居然还是来了。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沈苍玉盯着江潜的身影,他步伐诡异,手中匕首像蛇的毒牙,向对手狠狠扎去。
而他的对手在江潜的招式下躲闪着,脚步踉跄又笨拙,看着毫无还手之力,却将江潜的所有技能全都躲过。
“那是谁?”鹿元看着他,只觉得眼熟。
一旁看热闹的人说:“他啊,运气极好,一路上只要是碰上他的人,不是受伤了,就是因自大而失手。那个人什么招式都不会,竟让他一路走到了最后。我们都说,这人气运极佳,是天道之子。”
那人翻滚着身子躲过江潜的匕首,向外跑着,仰起头时,他脸上带着污渍,却盖不住那张姣好的面容。
沈苍玉看着那张脸,脸色一白。
“嗡——”
一道尖锐的嗡鸣声在沈苍玉的耳旁响起,她忍不住堵住耳朵,眼前的画面像是扭曲的雪花。
四周的一切画面都停了下来,仿佛时间停滞。
突然,一个个白色的框从脚下冒出,飞升而起,将她围绕,让她眼花缭乱。
【开文大吉!】
【作者大大终于开新文了,等这本书好久了(撒花)】
【我也是,我在预收的时候就买股了。】
【(按爪)】
【问一下,是言情文吗?还是无CP?】
【回楼上,大大写的文都是绝对主角文,主角世界最强,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我看过这个作者的上一篇文,男主后宫千万,全世界都爱他,想要什么类型的老婆都有,放心磕吧。】
【洁吗?】
【包的,我们不做绿帽党】
【怎么男主开局就在挨打啊,不是说爽文吗?这叫爽文?】
【包爽的,得罪男主的都得死,咱们沈哥可没有隔页仇。】
密密麻麻的字像飞蝇一样闯进她的视线,尖锐的声音还没退去,她的魂魄像是被人撕碎一样,自上而下传来寸寸疼。她盯着围在身旁快速飞去的弹幕,咬着牙,手用力一挥,四周的弹幕消失了。
四周的声光色像潮水一样重新涌了回来,画面恢复如初。她捂着头,看向身旁的鹿元,鹿元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眼睛一直盯着台上。
除了鹿元以外,身旁看台上所有人的视线都粘在台上,没有转移。
沈苍玉转眼看去,正好看见江潜的匕首刺出,只刺向沈清晏的心脏。
一把赤红的剑飞出,挡下他的招式,将他狠狠摊开,剑气震得江潜脸色一白,吐出一口滚烫的鲜血。
“比武要求点到即止,”仇声垂眼看着江潜,眼神冰冷,“明知对手不敌,却还刻意伤人,恶欲太重,昆仑不收你这种弟子。”
看台上的人义愤填膺附和道:“就是啊,下手没轻没重,这样的人要是进了昆仑,拥有了更多的法力,谁知道他会不会对身边的人出手。”
众愤磅礴,但江潜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翻身下台。
“这人真狠毒啊,”鹿元感慨道,“明明他位居前十,已经稳入昆仑,却还是要出手……”
沈苍玉看着江潜的身影,咬住下唇。
江潜不入昆仑是好事,她现在只能护住自己,没心力去护住他。上一世的江潜一直在小昆仑待着,没有进入内门,莫非也是因为沈清晏?只是……她印象中的江潜行事更加保守,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沈清晏下死手呢?
沈苍玉看着仇声将沈清晏从地上拉起,说道:“这一场比试,胜者是你。”
不对,这不对!
她认识的仇声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仇声眼里,只论武力强弱,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不可能因为“下手没轻重”这种原因,就剥夺去胜者的资格,颠倒黑白。
一股寒意从沈苍玉心口渗出,她看着身旁叫好的人群,喧闹的声音灌入她的耳朵。
沈苍玉意识到,这个世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看向台上沈清晏那清澈又带着些胆怯的眼神,恍惚间,她看出来了,眼前的人不是沈清晏,是那个人来了。
她僵硬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裴文景。裴文景神色如常地站在仇声身后,双手环胸,看着台上的人,仿佛没有认出沈清晏一样。
有人往台上丢了一朵花,接着瓜果鲜花纷纷落下。
掌声与嘉奖蜂拥而至,沈清晏看着周围的人群,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叫好,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想了想,向大家露出一个懵懂的笑。他的身影在阳光下闪着光晕。
仇声看着他,眼神柔软。
看台上的沈苍玉心坠入谷底,她的视线看向身旁,弹幕还在不停飞着,一刻不缓。
【(撒花)】
【后宫加一】——
作者有话说:①偏我来时不遇春——京剧《玉堂春》
第一卷七杀到此为止,明天开启第二卷——劫财。
第36章 反派 【嘴下留情】
人群散去以后, 沈苍玉没有回昆仑,反而是顺着过去熟悉的路走去了奇珍坊的弟子寝室。还没入门,她就在门口的树下看到她想要找的人。
江潜朝她行了个礼:“好久不见, 恩人。”
沈苍玉没有和他寒暄,只是说道:“你知道你来这里, 面临的是什么吗?”
江潜面露疑惑:“昆仑仙人在凡间广招弟子,听说在这里能够管吃管住,小的就过来了,恩人是觉得小人不该来这里吗?”
“别和我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江潜听了她的话, 忽然咧嘴一笑,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万大人让我来, 我就来了。”
果然,万千重不仅和她联系,也和江潜联系过。
只是当初她要来昆仑, 万千重几番阻拦,她还以为万千重是在关心自己的门徒,没想到, 她居然让江潜也来了这里。
“她让你来做什么?”
江潜闭口不言, 沈苍玉知道,大概是万千重给了他秘密任务,而这任务谁也不能知道, 包括她。
联想上一世江潜的所作所为,再想起万千重的身份, 沈苍玉猜测,万千重派江潜来昆仑,大概是命他将那些署着自己名字的心术秘籍全都搬出去。
如果江潜的任务真是这个, 那他确实不适合进入内门,内门局限太多,而外门的奇珍坊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奇珍坊是连接昆仑内门和外界的枢纽。
但是……
“你为什么会对沈清晏下死手?你若是不想进入内门,你完全可以想别的方式,你可以在初赛就想办法输掉,或者不参与这一次的比试……”
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惹眼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攻击那个穿越者?
江潜眯眼笑着,模样好似从前:“我以为……恩人一直想让他死呢,我就替你出手了。”
沈苍玉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难道她表露得这么明显?还是说他也知道了什么消息?
“但也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个人掉进海里还能复生爬上昆仑,他有着很多诡异的能力,又最擅长蛊惑人心……
“你在犹豫什么?”江潜说道,“你怕了?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听见江潜的话,沈苍玉的心猛地一跳。
是啊,她在害怕什么?
明明现在的沈清晏刚来昆仑,他没有什么人脉,也没有什么力量,甚至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但……
她好像突然惊醒,她意识到现在的江潜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变成了那些弹幕口中的“反派”。
“弹幕”这个词,是她从那些白框上学来的,“反派”这个词,也是她从白框上学来的。
自从她见到沈清晏以后,漂浮在身旁的白框和字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只要她意念一动,就能将这些“弹幕”调出来,看着那群异界读者讨论。
那些异界读者们口中说着很多奇怪的词,分明都是一个个字,但组合在一起,她却看不懂了。不过,待她看久了,也能逐渐猜测出那些词的意思。
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开启。
在这些读者口中,她得知,他们身处的这个话本,原来是一部刚开始连载的网文。作者喜欢写龙傲天爽文,但如今龙傲天爽文早就过时了,她决定跟上潮流,去写咸鱼主角。
什么是咸鱼主角,顾名思义,心无大志,人就像一条晒干的咸鱼,无论山崩地裂都与他无关,睡累了就翻个面继续睡。
沈苍玉明白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她信奉天道酬勤,但有些人只想过好当下,得过且过。这没问题。
但问题在于,在这些故事里,偏偏努力的人终不得善果,而混吃等死的人登上了仙道至尊。
凭什么?
沈苍玉不懂。
在他们这个世界的话本里,一向是凡人得到机缘,靠着自己的努力最终得道飞升。但在他们世界里,只有可怜人才需要努力,而他们想看的不是这些。
他们想看咸鱼主角手握金手指,被众人簇拥着登上仙主宝座。
别人打怪,他摆烂,但奈何宝物和灵宠争着要涌到他口袋,他只能含泪收下。而这个时候,所有费尽心思争夺资源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资源落在他手中,恨得牙痒痒。
他们想要看的,就是这种爽点。
而他们不仅仅要看主角坐享其成,还想看所有得罪主角的人付出代价,而那些得罪主角的人,名为“反派”。
江潜是反派,她也是。
在这个故事里,他们都不得好死。
你问她与这样的“绝对主角”作对,她怕吗?沈苍玉想,她怕,或许从前孑然一身,毫无顾忌的时候,她不怕。
但她现在拥有了很多东西,她不能像以前一样奋不顾身,她要学着去排篇布局,努力在这场与沈清晏的对弈中保全自身,保全她想保护的所有人。
她已不再是她自己。
*
沈苍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小昆仑的路口,四周的蝉鸣和蛙鸣此起彼伏,响声震天。她抬头看着头上孤月高悬,星辰黯淡。
忽然,她听到了一道啜泣声。
她顺着声音看去,在不远处老树下看到一个耸动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窝在树下,衬着他身上灰色的外门弟子服饰,像一只灰老鼠。
沈苍玉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外门弟子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被欺负的人多了去了。她以前也试过像这样,躲在山边树下的角落里哭。但后来她明白哭只能作为一时的发泄,除了能让她好过一些,起不了别的作用。
想要永远避免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她只能改变自己。要么变强,强到所有人都不敢动她。要么就适应规则,左右逢源,卧薪尝胆。
她刚想迈开腿,视线突然看到一旁的弹幕。
【又哭?喜欢哭包主角的有福了……】
【文案诈骗啊,说好的爽文呢?……我先走了,这爽文谁爱看谁看】
【主角也太善良了吧,他真的好善良,开局被人差点打死也不报仇,现在拿到内门的资格成为内门弟子,被外门的炮灰欺负居然不告状,只会自己躲在角落里哭,哇,真的是太善良了】
【怀疑楼上是在阴阳(疑问)】
【你的怀疑没有错】
【主角投胎过来以后被这个小孩的身体影响了,所以现在性格也像小孩一样,很正常啦,给他点成长机会吧,别太刻薄,嘴下留情】
看着飞过的弹幕,沈苍玉很快就猜到,这个躲在树后哭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她垂眼看着他啜泣的背影。
似乎你的读者们……也没有那么喜欢你呢。
她勾起嘴角,走到了过去。
沈清晏用手背擦去鼻尖流下的鼻涕,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系统还在他耳旁哄着他,让他不要伤心。
“别和外门那些家伙一般见识,他们都是小炮灰,等你成长起来,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沈清晏闷声说道:“我真的没想和他们炫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他们知道我进了内门会祝福我,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讨厌我。”
系统在一旁说道:“别和那群乡下人一般见识,你现在的地位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想着讨好你,那是他们的损失。你进了内门,当了昆仑仙主,他们肯定都会捧着你。”
沈清晏闷不作声。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道:“等你进入内门以后,你就好好走剧情,多到那些重要NPC跟前刷刷存在感。等荣誉值提升以后,你的主角光环也会越来越强,到时候就没有人敢欺负你,没有人敢说你坏话。”
它看着沈清晏怔怔的眼神,说道:“你身上可是有着天道的眷顾,不然我为什么选你当主角呢,你要相信,只要你站得足够高,你会发现身边都是好人,全世界都会朝你吻过来。到那个时候,讨厌你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凑到你跟前。你只需要动动手,身旁的人就会争着替你摆平所有的威胁……”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噤了声。
沈清晏耳旁一静,他迷茫地抬起头,突然看见站在身前的人影。
银白色的衣袍在月光下好像流淌的银河,他被眼前的银白晃了眼。突然,他惊醒过来这是内门弟子特有的服饰,他赶紧俯身跪下,行了一个四不像的礼。
他将头埋在地下,不敢动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内门弟子出现在外门,为什么又站在他跟前。
“抬起头来。”
他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说道。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她,看见月下一张姣好的脸。他觉得她很漂亮,比他以前见过的很多人都要漂亮。她惊为天人,让他自愧弗如。他只抬头看了她一样,便忍不住将头低了下来,他不敢看她。
但一低下头,他就看见自己灰扑扑的外门弟子制服。
他羽睫颤动,眼神脆弱,像稚鸟一样。
沈苍玉看着他满脸的泪痕,心中嗤笑道。
沈清晏啊,你要是看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也会觉得很可悲吧。
第37章 原著 “师姐你很讨厌我吗?”
沈苍玉垂眼看着身前的人, 手中掐诀。
“离火”
现在四周没有人,如果想要杀他,这里是最好的时机, 只要她动用离火九重将他烧死,毁尸灭迹, 没有人会知道他去了哪里,而这一切都会结束……
“苍玉,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沈苍玉手中掐了一半的术诀止在半途,被她硬生生截断。她顺着声音看去, 看到了远处仇声的身影:“师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果然, 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她想要杀死沈清晏,天道不会任由他不管。
仇声走过来, 开口道:“我负责接小昆仑的弟子前往昆仑,路上发现少了一个人,我就一路找过来, 没想到正巧你也在这里。既然你们碰上了, 就相互认识一下。”
她指着沈清晏说:“这是咱们万器归心刚入门的新弟子,你的师弟。”
沈清晏小心翼翼地看向沈苍玉,乖巧叫道:“师姐好。”
仇声指着沈苍玉说:“这是你的师姐, 沈……”
没等她说完,沈苍玉却开口:“为什么要让他来万器归心?他会剑法吗?他看得懂剑道吗?他会武术吗?他什么都不会, 一个靠着运气进入内门的人,凭什么能进万器归心?”
她看着仇声,刻薄地说道:“我们万器归心是什么垃圾桶吗?什么垃圾都往里塞?”
听见沈苍玉的话以后, 仇声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只是暂时住在万器归心而已,所有刚入门的外门弟子如果没被其他道法的人领走,一向都住在万器归心,直到他们找到自己的道法以后才会离开。”
她板着脸说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算起来,我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吧,一见面就要这样吗?沈苍玉。”
自认识以来,这是仇声第一次念出沈苍玉的全名。沈苍玉觉得心脏像被钝刀子割过一样疼。
“明明最先变的人是师姐你啊。”沈苍玉朝她说道,不再去看她的眼神,转身离去。
她没有回龙脊山,而是连夜上了行香堂第一殿。
这个时间点的行香堂早就关了门,不对外开放,但她找来,徐秋白还是给她开了门。
“怎么突然想来咱们行香堂了?”
徐秋白领着沈苍玉要往上走,她却站住了脚跟,视线看向一旁的领香台:“我想求一卦。”
徐秋白脸上的笑容减淡:“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来求卦,你碰见什么事了?”
以往沈苍玉来行香堂都是为了找他,她从来不烧香,也不求卦,和其他人不一样。
徐秋白曾经试探地问过她,她说:“我知道我接下来会遇见什么,我不需要求卦,我知道要往哪里走。”
上一世她每次外出任务前都会托人替她来行香堂求一卦,她不信卦,只是想给生活添点乐子罢了。
对她来说,如果知道未来会有好事,她就会忍不住期盼,如果好事不达她心意,她反而会失望。如果知道未来会有坏事发生,她就会担忧,心里懊恼,早知道不问就好了,问了以后,反而行事总是担忧。
不问也罢。
徐秋白这么多年待在行香堂,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沈苍玉这样通透又无所顾忌的人,他很少见,也很羡慕。
但现在,她却来求卦了。
“你要问什么?”徐秋白从领香台上取出三支香递给她。
“我想做一件事,但我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她接过香,犹豫了一下。她虽然知道前路迷茫,但还是想问一问天香娘娘,她打败沈清晏的概率有多大。
沈苍玉烧了香,把香插入香炉中。她在蒲团上跪下,心中想着:“我能杀死穿越者吗?”
四周无风,三支香在香炉里静静燃烧,直至猩红的火向下漫去,香灰落了下来。
“娘娘怎么说?”她看向徐秋白问道。
徐秋白朝她笑着说:“娘娘说,此事一帆风顺,你尽管放心吧。”
沈苍玉松了口气,由衷对他说:“多谢你。”
徐秋白将手拢进袖子里,问:“夜深了,要不你今晚就在我们行香堂住下,反正我们这还有不少空厢房,你也省得赶路回去。”
“不了,”沈苍玉朝他摆手,“下次见。”
说完,沈苍玉就往山下跑去,脚步轻盈。
“你在说谎。”
一个声音从徐秋白身后传出,他吓得赶紧回过头去,看见神像旁出现的身影,他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他的师姐水玲珑。
水玲珑从他们进来以前就一直待在第一殿,只是身影被神像盖住,他们都没有发觉。
水玲珑长相绝佳,犹如精致的瓷器一般,气质清贵冷冽,她是金白水清,聪慧孤高。在行香堂中,水玲珑地位仅次于徐梅长老,但徐秋白与她不亲,小时候她管他管得比徐梅长老严,他看着她就怕,后来水玲珑不再管他。长大以后,比起同门,他们更像路人。
水玲珑说道:“那一炉香的意思,明明是‘此行凶险,小心为上’,你骗她。”
听见她的话以后,徐秋白别过头说:“无所谓,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助她。”
*
沈苍玉一踏进龙脊山山脚,远远就看到山上亮了不少灯,有的在第三峰,有的在第二峰。那些原本空缺的房如今都住满了。
肯定是那些新弟子们搬进来了。
沈苍玉冷哼一声往上走,没走出几步,正好碰见了往下走来的仇声。
刚刚闹了一番,沈苍玉看着她,心情不太好,她想避开她,但这山路就这么窄,也避不了哪里去。
沈苍玉冷着脸不去看仇声,仇声却朝她走了过来,从袖里掏出了几个大包裹丢给她:“我去外面做任务的时候,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这是你的。”
被几个包裹砸了一脸,沈苍玉先是一愣,她没想到仇声还会主动和她说话。
见沈苍玉望过来,仇声也冷哼了一声骂道:“小没良心的。”
看着仇声这副模样,沈苍玉才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她的仇声师姐。沈清晏不在以后,她也变得正常多了。
沈苍玉虽然对仇声的变化感到生气,但她不想自己和仇声之间发生间隙,她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在擂台上时,为什么要宣布那个弟子获胜?你明明看到了他比试的全程,知道他身上没有武功,他什么都不懂,而他的对手无论是步法还是匕首的运用都远在他之上,你不公正。”
仇声愣了一下:“原来你闹脾气,就是因为这件事啊。”
她解释道:“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他却能准确避开所有的攻击,这人要么是扮猪吃老虎,要么真是运气极佳。但运气也是他实力的一部分。更何况,他纯善,要比他的对手好多了。一个心思狠毒的人,即使学会了道法,最终也会走上歪路,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将他剔除出去。”
沈苍玉却看着她,问道:“师姐,你说要除五邪,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人心里当真一点恶欲都没有吗?”
仇声回答不了她的话,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对于正邪的判断也不过是她听来的,其实她自己也分不清。沈苍玉一问,她顿了半天,只告诉她,这个问题还是等善恶堂来回答她吧。
但沈苍玉不想要善恶堂的回答。
她发现自己眼中的“正邪”和世人眼中的“正邪”有出入。但她觉得,人是复杂的动物,真的能用简单的正邪来概括吗?
她在昆仑的这些日子里,随着她对各家道法的了解日益加深,脑子里的想法也逐渐增多。
道法的世界千变万化,她被它所诱惑,她想学成道法。她不甘心自己的前路只局限在报仇而已,她想看到更辽阔的世界。
她开始观察这个世界,观察身边的人,也观察自己。她要弄清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她明白,当她的信仰和思想最终完整的那一日,便是她道法学成的一天。
沈苍玉一步步往上走着,突然,看见一个身影挡在她跟前,阻拦了她前进的步伐。
是沈清晏。
不,是那个穿越者。
她看着他,眼神冷淡。她现在没去惹他,他反而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个人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角,看着她小声叫到:“师姐好。”
他指着自己身后的小路说:“我……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听说师姐就住在上方的院子……以后请多指教。”
沈苍玉没有应,她看着身旁飘过的一片【攻略她】【拿下她】【收入后宫】的弹幕,嗤笑一声,绕开他径直往上走。
“师姐!”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但沈苍玉没有停下脚步,她不关心他想说什么。
“师姐你很讨厌我吗?”他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她回过头看向他盈满泪水的眼睛,嘴里吐出一个字:“对。”
*
回到房间以后,沈苍玉掀开衣服下摆席地而坐,她托着脸看着自己身旁。
如今浮在空中的不仅有评论区弹幕的白框,还有那个写着剧情的绿框卷轴。
她自上而下将绿框看了一遍,这是作者今天发布的小说章节。
一万字的剧情里交代了沈清晏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又如何认识仇声、误打误撞进入昆仑。他在外门受尽欺负,但最后还是在比试中摘得桂冠,地位水涨船高。外门的人看不惯他,但也只能对他露出羡慕嫉妒的眼光。
难怪沈苍玉以前想尽办法想要解锁剧情,但剧情像老牛拉车一样半个月不动一下。原来不是她的问题。
以前剧情不动,只是因为作者还没开文,如今作者一开文,她那绿框卷轴的剧情流水一样飞速流淌,将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一字不落全都写上去,而章节的最后竟然停留在他们刚刚的对话上。
【沈清晏看着她,鼓起勇气问:“师姐你很讨厌我吗?”
沈苍玉看着他,眼神鄙夷,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息:“对。”】
沈苍玉:“……”原来她刚刚是那个表情啊。
【沈清晏心中难过,他想,在他看小说的时候,他明明很喜欢她的,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他看错她了!】
啊?
小说?
什么小说?
沈苍玉皱起眉,又将绿框的剧情重新看了一遍。剧情中提到,沈清晏穿越到了一本小说里,还好他还记得原著的剧情。
这原著……莫非就是故事原本的模样?
她逐字逐句观察着绿框上的字,将所有和原著有关的内容都挖出来,却只知道那本“原著”与裴文景有关。
难道……在裴文景的故事里,本就有她?
第38章 做梦 她想回家
自从那群新弟子来了昆仑, 沈苍玉便很少待在龙脊山,她怕自己多看沈清晏一眼,都会忍不住杀死他。
但她又想通过剧情里的只言片语去窥探关于她的故事, 就像从别人的梦里去找自己的影子。
沈苍玉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个堆叠起来的梦, 每个人梦里的内容各不相同,但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到底是谁?她真的是她自己吗?
沈苍玉正看着手里的书发呆,忽然,眼前一道身影挡在她跟前,遮住了光。她抬头看去, 看见了黄长老。
黄长老拿着酒壶抿了一口,看着她手里讲述梦境与飞升的书, 说道:“一天到晚看我们逍遥游的书做什么?看了那么多,也不见你来我们逍遥游。”
沈苍玉在藏经阁待了好些日子,但这是她第一次碰上黄长老。自上一次她们闹了矛盾以后, 她就再没见过黄长老,无论是在藏经阁还是在逍遥游的云梦泽。
起初,沈苍玉以为, 是黄长老在躲着她。后来她问过身旁的人才知道, 找不到人才是黄长老的常态。
他们逍遥游的人长年不见人影。当年文心雕龙将名牌设计出来,就是为了找到他们。但后来大家意识到,逍遥游出门压根就不会带名牌, 这个名牌设计出来也拴不住他们,最后只能作罢。
“黄长老会做梦吗?”沈苍玉问道。
黄梦庐只是笑了笑:“你只知道我叫黄长老, 不知道我的名字对吗?”
沈苍玉确实不知道,大家都叫她黄长老,没人直呼过她的名字, 即便她和黄堂主一样姓黄,大家也只会用“长老”和“堂主”去区分他们。
“我叫黄梦庐,”她随手捡起沈苍玉放在地上的书,摊开,指着书上的字说道,“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①。我就是这个梦。”
沈苍玉顺着她的指示看去。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②。”
睡着的人身在梦中,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有醒来以后才会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但他又怎么证明,醒来以后的他是不是身处一场新的梦中。只有看破人生就是大梦一场的人,才能得道。
但她如今深陷其中,又如何去分清,自己所处的到底是真实,抑或只是她的一场梦?
她又怎么知道,当时她死去以后,是否真的重活一世?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是她死后做的一场梦?
“我每天都在做梦,我做了无数场梦,梦里经历了很多事情,见过很多人,”黄梦庐喝了一口酒,看着沈苍玉迷茫的眼神,懒洋洋地说道,“说起来,我在梦里还见过你。”
沈苍玉呼吸一滞:“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模样?”
黄梦庐咕哝着:“我老了,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你现在让我想,就是在为难我啊……”
她背靠在书架上,仰头想着,过了一会儿,又灌了一口酒,好像酒能刺激她的神经,让她想起被她遗忘的事情:“梦里的你从小就在龙脊山长大,说起来,你只有一只猫儿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她睁开眼,迎上沈苍玉眼里的悲伤,说道:“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原来我们在梦里见过。”
黄梦庐这一句话,击碎了沈苍玉强撑的坚强,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掉出。
难怪……难怪裴文景第一次见她时就说,他好像在哪见过她,难怪仇声和她一见如故,难怪狗师兄吃了她做的饺子,总说味道很熟悉,难怪万器归心的其他弟子们都和她相处甚佳……
那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而在梦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原来他们可能真的认识,只是他们都忘记了。
不对!
沈苍玉捂住自己的脑袋,她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传来阵阵疼痛。
“你还好吗?”黄梦庐看着她的模样,想要将她扶起来,她摸上沈苍玉的额头,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她沉声说道,“你忍一下,我带你去行香堂。”
沈苍玉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劈成了两半,但记忆却从劈开的缝隙里艰难钻出。
原来她也记得那一世的事情,只是她记错了。她脑子里总有一个记忆,记得自己刚入门的时候从山上滚落,是裴文景将她截了下来,还拍去她头顶的雪。
外门小昆仑与昆仑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即便是进入了昆仑,要到龙脊山,也要走很久很久,那时刚入门的她即便是乱跑,也不可能跑到龙脊山上,碰见裴文景。
她脑子里的记忆开始撕裂,像是缝合的两个片段被她生生撕开,她看清了记忆里在雪中打滚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人身上灰色的外门制服逐渐褪色,变回了原本的亮银。
她分明生在昆仑,是什么篡改了她的记忆?
难怪上一世她结束运货任务时累极了,她神志不清,背着货箱只想快点赶回家,但走着走着,却跨越了长长的山道走入了昆仑。原来她没有了记忆,却始终觉得,昆仑是她的家。
难怪她被昆仑内门弟子欺负,却始终向往着昆仑。
难怪这一世她睁开眼以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昆仑。
她想回家。
“针。”
在杂乱的声音中,沈苍玉听到了一个字,接着,酸涩感传来,几支银针扎入她的头部,爆涌而出的情绪和记忆停在了这一刻。
有人用布盖住了她的眼睛,她闻见浓郁的熏香,逐渐睡了过去。
“怎么闹的?”水玲珑施着针,开口问道。
水玲珑年龄不大,但身上的气场比徐梅长老还大,板着脸的时候确实叫人害怕。
黄梦庐手指一提,将腰间挂着的酒壶藏进衣袖里,说道:“不知道啊……她问我做不做梦,我和她讲了个故事,她突然就这样了。”
一旁的行香堂弟子为水玲珑举着针囊,听见黄梦庐的话,视线流连,忍不住看向水玲珑:“师姐,她得了什么病?”
“风邪入骨,”水玲珑将最后一根针按下,接过一旁弟子递来的手帕将手擦干净,说道,“你们藏经阁有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黄梦庐努力想着,她的确听过藏经阁弟子说过,深夜的藏经阁总是莫名其妙亮了灯,他们将灯熄灭以后那灯还是悄然生起,诡异得很。还有人听说藏经阁里偶然会传出呜呜的哭声……莫非沈苍玉的头疼真的和这些邪祟有关?
“行香堂只会医人,不会驱鬼除祟,去找善恶堂的人问去,”水玲珑将手帕放在一旁的托盘上,朝黄梦庐伸出手,“黄长老若是没事,就请回吧,门外等的人还在等着。”
黄梦庐看着门槛外的人,意识到原来自己挡道了。如今沈苍玉还没醒,她留在这里也没用,她挠了挠头,只好离开了。
她刚走没多久,门外有人风风火火跑过来,扒拉开人群挤了进来,掀开一道道帘子往里看,惹得人们传出阵阵惊呼。
徐秋白一听说沈苍玉受伤了,将香灰随身丢下就往山下跑,白灰撒了一地,沾满了他的衣袍,但他没有察觉。
他不管不顾地冲进医馆,找寻着沈苍玉的身影,跑到一半,被人突然扯出了衣领。
“徐秋白你在这里胡闹什么!”行香堂弟子抓住徐秋白,怒斥道,“平日你净瞎胡闹就算了,我不管,但你今天在医馆里乱撞,冲撞了病人,这是什么意思?”
“放开我!”徐秋白拍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拍得通红。
被他拍中的行香堂弟子怒目看他:“信不信我把你的恶行告诉徐长老,我就不信她还治不了你这个混世魔王!”
“关你什么事啊,你又来多管什么闲事……”
“别吵了。”
一个声音打断他们的争吵。看见水玲珑走过来,行香堂弟子赶紧收回手,朝她低头:“师姐,我只是看他……”
看着身旁行香堂弟子为自己辩解,徐秋白一急,正要开口,但看见水玲珑的眼神以后,他却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嗯,我知道,你忙你的,把他交给我。” 水玲珑回道,行香堂弟子松了口气,钻进一旁的帘子里。
水玲珑瞥了一眼徐秋白,解着自己的口罩和罩衣说道:“随我来。”
她领着徐秋白走出去,拐入一旁的厢房里:“她没有受伤,只是头疾复发被送来了医馆。”
徐秋白走进厢房,看着正在熟睡的沈苍玉,总算是静了下来。
“她什么时候患了头疾,我怎么不知道?”徐秋白问道。
水玲珑冷冷说道:“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助她吗,你连她患头疾的事情都不知道,你怎么助她?”
徐秋白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做了一点小事,就把自己当作救世主,想要别人感激涕零,做什么美梦呢徐秋白。”
水玲珑对他说话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徐秋白的假面被她轻易撕碎,脸色一白。
“等你真正有实力的时候,再来谈论救人的事情吧,你现在谁也救不了,包括你自己,”水玲珑脸色平静,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上前一步挡在他跟前,隔断了他看向沈苍玉的视线:“看完了吗?看完那就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水玲珑将他从屋内推了出去,将厢房的门关上,将他丢在门外,走开了。
眼前厢房的门没有上锁,只要他轻轻一推就能推开,但他现在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有奇珍坊弟子往昆仑送来了奇珍异宝,他去领时,看上了一株纤细但又挺拔茂盛的草,它看上去很幼小,但又有着竹子的挺拔、松树的茂盛。
他多看了几眼,那奇珍坊弟子向他介绍道,这棵草名为“蓬莱竹”。
听见“蓬莱”这个词,他的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一样,挪不开。奇珍坊弟子见他喜欢,就给他包了起来:“这蓬莱竹最显文人风格,您拿去最适合。”
他抱着蓬莱竹回到行香堂的时候,徐梅长老看着他怀里盆栽,问道:“你不是去领乌龟吗,怎么抱了棵草回来?”
徐秋白的命格特殊,若要改运,得在他屋里建水池,养上乌龟来平衡气场。
“这是竹子。”徐秋白解释道。除了乌龟以外,竹子也能改变他屋里的气场。
徐梅长老多看了两眼,说道:“这么小的幼竹……随你吧。”
他将蓬莱竹抱回屋里,细心呵护,每日给它施肥浇水。但无论他怎么养,都无法阻止它干枯致死的命运。
后来,他才知道,蓬莱竹不喜水,也不喜肥,它需要无拘无束地野蛮生长——
作者有话说:①②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庄子·齐物论》
七杀用上一个封面,劫财用这个封面,下一卷枭神还有另一个封面[鸽子]买都买了,让我用用吧BallBall了
第39章 反了 【什么沈苍玉,没听过】
裴文景一抬头, 看见一个身影从山上滚落,卷起一片呼啸的雪,像旋风一样滚下来。
他刚要出手拦住她, 却被她迎面撒了一兜雪。
“大师兄!快和我打雪仗!”沈苍玉坐在雪里,扑腾扑腾地朝他甩着雪。
裴文景抬手扫去脸上的雪, 看着沈苍玉兴致勃勃的模样,说道:“方长老说,你仗着自己有天赋,总是偷懒不做功课。”
沈苍玉心虚地抬头看往别处。
裴文景却没放过她:“方长老还说,你又和徐秋白打架了。”
“是他先动手的!”一说到徐秋白, 沈苍玉就像点燃的鞭炮。
裴文景叹了口气:“让你们两个混世魔王待在一起,总是不得安生。”
“玲珑师姐骂了徐秋白, 你也要来骂我吗?”沈苍玉抬头看着他,语气委屈,但眼神里满满写着“死不悔改”四个字。
“我不骂你, ”裴文景将她从雪堆里拎出来,看着她已经被雪水浸湿的衣摆,“走, 回去把衣服换了, 不然就着凉了。”
这时天上刮起大风,她抬头看向天上的大鱼,只看到一小片衣角, 她就开始张着手臂喊道:“香香长老!”
“乖乖,好久没见到你了!”黄梦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对着她的脸颊猛亲。
沈苍玉的脑子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沈苍玉一直觉得,黄梦庐身上有股香味, 所以最爱和她黏在一起。
“那是酒香,不信我给你尝尝。”说着,黄梦庐掏出腰间的酒壶正要塞给沈苍玉,裴文景赶紧将她拦下:“黄长老,她还不能喝酒!”
“你个小古董小时候多好玩,长大以后越来越像古董了,没意思,”黄梦庐瞅着裴文景嘀咕道,她凑到沈苍玉耳边小声说,“下次我悄悄带给你,不让他知道①。”
沈苍玉抱着她点头:“嗯!”
裴文景听着她们的话,一个头两个大。
黄梦庐心血来潮说道:“小玉想不想坐鱼车?我带你去天上转一转。”
裴文景说道:“雪太重……”
黄梦庐却打断了他:“嘘——”她指着天上,不知何时,云雾散开,露出耀眼天光。
“你看,雪早就停了。”
……
沈苍玉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烟雾缭绕。她正要起身,有人却按着她的头往下压:“别动。”
水玲珑一手按住她的头,一手用艾条炙着她头顶的穴位:“烫不烫?”
沈苍玉正要摇头,却被她的手按住脑袋:“不要动,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不烫。”沈苍玉有些怵她,但这明明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想起刚刚那个梦,沈苍玉突然意识到,或许在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里,她确实很怵水玲珑。
“不烫?”水玲珑眼珠一滚看向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很渗人,“看来这邪风已经深入你骨髓,没救了。”
“诶?”沈苍玉听到头发被火烧断发出的滋啦响,下一刻,烫意从头皮上炸开。
她赶紧伸手去捂,但水玲珑的动作比她更快,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格挡住,再翻拧按下:“还说不烫?”
“烫烫烫!”沈苍玉的脚蹬向床榻。
烫意散去,她觉得脑袋一轻,只见水玲珑松开了她的手,将艾条塞进筒中:“行了,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不要吹风也不要碰水。”
沈苍玉应下。一旁水玲珑收拾着东西,药罐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声,她在这杂乱的响声里听见了水玲珑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但我知道,遇见你以后,徐秋白的命格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们窥天机的人多少都有一眼看穿人的本事,难道……
“徐秋白是早夭的命,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我们也用尽不少办法,却始终没办法改变这个结局。我们只能对他格外关照,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只希望他能够活得更快乐,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水玲珑说着,沈苍玉忽然想起,在她上一世,徐秋白确实死在了之前那次的历练中。但这一次她的出现,直接改变了徐秋白的结局。
沈苍玉本以为窥天机的人并不知道这些,没想到他们早就知道了徐秋白的结局。
“但这一次回来,他的亡期又推迟了几年。我思来想去,这其中的变数只能是你。”
水玲珑将药箱的盒子盖上,看向沈苍玉:“你的命盘很奇怪,这昆仑的局中,本不该有你的存在,你却又完美地嵌入其中,就像玉盘中原本缺失的一颗珠子如今终于归位。”
说着,她皱起了眉,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鲜活的情绪:“但你的这个空位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个人在争。我也分不清这个位置究竟是属于你,还是属于他。”
听见水玲珑的话,沈苍玉瞬间联想到,上一世她无缘昆仑,莫非是有人抢了她本该有的位置,抹去了她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谁拥有这种偷天换日的能力,那只可能是……系统,又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沈清晏是天道之子,天道将她的身份抹去,好腾出一个空位,好将它的棋子安插其中。
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身份、地位,包括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天道抹去。
天道想造一个新的故事,在新的故事里,没有她的存在,而大师兄也变成了恶人,他们都是穿越者的垫脚石。
沈苍玉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别人触摸阴魂的时候会被冻伤,而她触摸阴魂的时候却觉得温暖。
为什么活人的攻击无法伤害无身无形的无量生,但她在打无量生的时候,却好像碰到了一个坚实的身体。
原来,对如今这个世界来说,她不曾活过,无论是上一世的她,还是这一世的她,都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她也无身无形,早早被众人遗忘。
直到她终于出现在小说剧情中,终于在读者眼前亮相以后,这一切才发生了动摇。那些消失的记忆开始重新出现在她脑中,她被人们看见,于是有了新的实体。
“这些话本是我通过窥天机看到的,按理来说,我不能告诉你,”水玲珑背起药箱,对沈苍玉说道,“但你救了徐秋白,这是我的谢礼。”说完,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厢房里很安静,就只剩下香炉里松枝燃烧的声响。
沈苍玉在床上静坐着,她拿出一枚铜钱,铜钱悬在她掌心缓缓转动着。
她看着手里的铜钱,忽然将它握住。
有人要夺走她的位置,而且那个人背后的靠山是天道。
上一世她让他们得逞了,她不知道结局如何,但这一世她回来了。
棋局被打翻,故事重新开始,她也不再是上一世的她。
天道又如何,系统又如何,穿越者又如何。
她斜眼看向一旁跳动的剧情以及弹幕的话。
【开爽了家人们,熬到第39章终于开始爽了!】
【感谢指挥官,空降成功,果然跳过前面的剧情,后面好看多了】
【就这个金手指爽,这系统原来这么有用,那早干嘛去了,等了这么久才出现(抠鼻)】
【都说了前面在铺垫,主角得去NPC面前刷好感积攒荣誉值啊……没有荣誉值,他拿什么东西去商城兑换好感……】
【这剧情推动不好,要我说,系统开局就应该给主角送新手大礼包,主角靠欧皇之手开局封神,顺风顺水。】
【楼上说得好啊,这才是我想看的剧情】
【+1 笔给你你来写】
自沈清晏进入内门以后,内门弟子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觉得沈清晏不配进入内门,对他恶语相向,甚至仗着自己的资历欺压他,派他去做一些苦活累活。
这群人莫名让沈苍玉想到了上一世,在她印象中上一世的昆仑内门弟子也是这样的丑恶嘴脸。
而另一拨人对沈清晏心生好感,觉得他性情温和,不争不抢,无欲无求,是至真至纯至善之人,总为他打抱不平。而沈清晏的荣誉值有一半都来自他们。随着沈清晏的主角光环越来越重,这样的拥护者也会越来越多。
如今小说里的剧情发展到——沈清晏被几个善恶堂的弟子针对,被他们赶去行香堂后山的灵田去种植灵草。行香堂后山的药田漫山遍野,他们只让沈清晏一个人干完所有的工作。不少弟子说要帮沈清晏的忙,但他一一回绝,说这是自己应得的惩罚。
那些人看着他难得的倔强,只好将怨言转移到了善恶堂上。
善恶堂本就不佳的名声从此雪上加霜。
沈清晏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去耕田,他靠着自己在外门弟子比试中积攒的荣誉值兑换了一个名为“神农之手”的金手指,只要释放技能,灵田里的灵植就能自动长好,就连原本奄奄一息的名贵草药都在他的金手指之下重新焕发生机。
徐梅长老听说,她们救了很久也没有救活的草药居然被沈清晏救活了,特地前来见了沈清晏一面。看到他时,徐梅长老心生欢喜,说道:“是个至善的孩子。”
徐梅长老一发话,不少人对沈清晏改观。不少人将家里养不活的花草拿给他,请他帮忙。沈清晏来者不拒,他的“神农圣手”的名号从此打响。
徐梅长老看着徐秋白问道:“我记得你有一棵养死的草?为何不让沈小郎君帮忙看一下?”
“什么沈小郎君,没听过,”徐秋白挥了挥手,“在我眼里昆仑就只有沈苍玉一个姓沈的,其他人都不算。”
徐秋白最近耳边最常听到沈清晏的名字,听多了只觉得烦得要命,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冒出来的,突然就变得人人称颂。
沈苍玉看到这,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徐秋白死得早,受到天道和剧情的影响在所有人里也最小。
若说在场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最不受沈清晏主角光环的影响,那这个人应该就是徐秋白了。
只可惜,小说剧情把徐秋白的话也写了进去。
沈苍玉拉开弹幕一看,果然,弹幕里通篇都是骂声。
【好拽啊,这个人是谁啊?】
【什么沈苍玉,没听过】
【什么沈苍玉,没听过】
【+1】
【弱弱回楼上,沈苍玉好像就是……主角那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一个女人而已,主角要什么没有】
【反派吗?】
【五毛钱赌一个追夫火葬场,什么爱而不得,统统拿下】
沈苍玉:“……”有病就去治。
她弹幕看多了,也把那些垃圾话学了个八成,只恨她没有办法在弹幕上发言,怒怼那群人。
她扯了扯嘴角。
系统是吧,金手指是吧,神农是吧。
她倒要看看,只靠金手指,他还能走多远,没有实力的人始终没有实力,只靠荣誉值这种外力获得援助的人……她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作者有话说:①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第40章 课堂 她天元不足,人元拉满,亦能胜天……
沈苍玉走到行香堂后山的灵田, 看到正躺在凉亭下酣睡的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还以为这位神农圣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特长,肯苦下心来好好工作, 脱胎换骨。
没想到他还是老样子,干了一点儿活就觉得累, 然后开始睡觉。
沈苍玉踹了一脚沈清晏的椅子。椅子摇晃一下,带着他整个人一起翻到在地,沈清晏摔懵了,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在看到沈苍玉的那一刻,他眼神心虚又慌张:“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苍玉看着他, 开口:“让你种植灵田,你在这睡觉?”
沈清晏心里忐忑, 但看着远处长势正旺的灵植,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我刚刚给这一片灵植全都浇水翻土一遍,我实在是太累了, 就小小打了个盹。”
他悄悄打量着沈苍玉的眼神。
沈苍玉知道,他每天来灵田,从早到晚不是睡觉就是和系统聊天, 只靠着那金手指, 远程控制那些灵植,通过光环让灵植自动生长。
他来昆仑这么久,天天都在行香堂种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行香堂刚雇佣的药农呢。
他没上进心,沈苍玉虽看着碍眼,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要是一直摆烂下去,倒是一件好事, 她对付起来更简单。
“方不收说,你没去上课,让我来通知你,”沈苍玉看着他淡淡说道,“他说,你再不回去上课,就滚回外门去。”
当然,方不收脾气虽然差,但原话语气没有这么恶劣。她只不过是悉知了方不收内心的意思,替他将话说了出来。
果然,沈清晏一听到沈苍玉的话,脸色一白:“什么课……我不知道要上课,没有人通知我。”
这一点沈苍玉当然知道,沈清晏没去上课,他们身处同一个教室,别人或许没有留意到,但她肯定留意到了。但她偏不说,他不去上课,她就得拍手称好了,谁还要提醒她,她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方不收拿着书走进讲堂,讲了好一会儿,视线一直往门外看,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没忍住,将沈苍玉叫去找人。
沈苍玉便奉命来把沈清晏抓回去上课了。
她透过剧情,看着沈清晏每天都在药田里摸鱼,便猜到,新弟子要去讲堂上课的事情,应该是没有人提醒他。
她也乐得自在。
沈苍玉自学了好些时间,把书上的知识都了解了一遍,把笔记抄得满满当当,还写下了不少自己的见解。
沈苍玉把沈清晏带回课堂的时候,方不收竖着胡子,正想让沈清晏去门口罚站,但想到这一堂课教的是内丹,只能忍着怒火将他放了回来。
内丹的修炼是整个修仙道路的基础,尤为重要。但在场除了刚入昆仑的外门弟子以外,其他弟子早早就掌握了内丹的修炼方法。
对于内门弟子来说,刚入昆仑,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炼内丹。修炼对他们来说如同喝水吃饭一样,早就习以为常。
但对刚入门的新弟子来说,这些拗口的口诀还有气的运行原理就像天书一样复杂。
听到方不收的讲解以后,资质深的弟子们早就按照他的指示将内丹运行一遍,看着体内通畅流转的起,忍不住扬起下巴。
而刚入门的弟子还拧紧眉头看着课本,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方不收。
方不收看着他们,直摇头。
忽然,方不收看向沈苍玉:“你不是刚入昆仑吗,什么时候掌握了昆仑的内丹运行方式?”
沈苍玉看着他,毫无顾忌地说:“我好学,所以早早就自行学了一遍。”
听到她的话以后,方不收摸着胡子仰头大笑,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看着方不收眼里的笑意,沈苍玉也扯起了嘴角。果然,就像梦里说的一样,方不收从前最看好她,但却一直遗憾,觉得她空有天赋却不好学。
终于,有一个新弟子成功了。
感受着体内逐渐运转起来的气旋,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但笑意还没挂上嘴角就僵在脸上。一股臭味从他身上传出,内丹运行以后污渍从体内排出,顿时变得又脏又臭。
身旁其他新弟子也成功了,也像他一样浑身乌黑。
但即便身上又脏又臭,他们脸上的欣喜也难以掩盖,毕竟练成内丹,这证明他们在修仙的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
他们转头一看,却看见其他弟子身上衣服仍然洁净,模样光鲜亮丽,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忽然意识到——人和人之间,到底还是不同的。
练出内丹的新弟子不多,有些人连“凝气”这一步也做不到。
方不收摇了摇头,只说“修炼一事,急不来,但如果一直没有办法修炼,那就说明你和仙道无缘了。”方不收的话一向尖酸,但落在那群新弟子耳中却尤为刺耳。
这时,沈苍玉感觉自己被人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去,只见身后有个女孩轻拉着她衣服,问道:“这个气要怎么走?我没有听懂,你可以教教我吗?”
沈苍玉挑眉,她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开口问她。
她随手拿出纸笔,在图画上写写画画,为她演示着气如何在体内运转,从哪里起又从哪里归来。
女孩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笔,忽然闭上眼。
沈苍玉见她闭上眼,察觉到她体内的气正在变化,便放下了笔看着她。
忽然,沈苍玉看到一行鲜血从女孩鼻间淌下,她眉头一皱伸出手搭在女孩手上,与她掌心相贴,将气引入她体内。
突然而来的触觉让女孩吓了一跳,她赶紧睁开眼,但却对上了沈苍玉严肃的眼神:“闭上眼,跟着我的气走。”
她赶紧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沈苍玉传导过来的气。
沈苍玉放出气,指引着女孩将四散的气导入正轨,看着她能够完整运行整个小周天,沈苍玉才将气撤了出去。
她刚想收回手,却发现女孩的手紧紧抓着她不放,她掌心处粘了一层黑色的污渍。
她抽了一下,手抽不出来,就任由她抓着,直到眼前女孩身上的气息逐渐平稳顺畅。
感受到体内的内丹以后,女孩高兴地睁开眼,正要向沈苍玉道谢,但一股刺鼻的臭味从身上传来,她的笑容顿住了。她赶紧将手收了起来,但一放手,却发现沈苍玉的掌心处留下一个大黑印子,她的脸瞬间通红:“对不起!”
她赶紧翻遍全身,想要找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沈苍玉,但却发现她身上没有干净的地方,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顿时升起。
沈苍玉看出了她的狼狈,只是随手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女孩看着沈苍玉。
沈苍玉身上有一股气质,那是他们这些新弟子身上没有的气质,她和其他内门弟子一样,身上整洁漂亮,不像他们新弟子一样,身上全是污渍。
起初女孩并不觉得自己和内门弟子有什么区别,但在这一堂课上,她突然察觉到了他们之间那些微妙的不同。
为什么内门弟子总能那么干净……
一些扭曲的想法从她心里传出。
忽然,她听到沈苍玉说道:“这有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现在内丹练成,以后运转内丹时候就没这么脏了。”
现在脏了,以后就不会脏了。
就像莲花自淤泥里长出,却照样洁白如洗。
女孩心头那点阴暗散去,看向沈苍玉,朝她伸出手:“我叫明昭,文心雕龙的明昭。”
沈苍玉看着她那只还没擦干净的手,还是握了上去:“我叫沈苍玉……”
“我知道,我听说过你,”明昭抢答道,“你是蓬莱的沈苍玉。”
“不,”沈苍玉说道,“我是万器归心的沈苍玉。”
看着她们,坐在一旁的鹿元忍不住凑了过来:“我呢,你认识我吗?”
明昭看着鹿元闪亮的眼睛,又看向鹿元高举在手里彰显身份的蜥蜴。
蜥四仙大觉睡了一半,被她突然拎起来,忍不住甩着尾巴掀开眼皮:“?”
明昭来昆仑没多久,但她也打听到不少关于昆仑各家道法的消息,她知道身上带着奇怪生物的人肯定来自问苍生。
只是问苍生的人那么多,眼前这个到底是……
她们还在那儿玩着“猜猜我是谁”的游戏,而沈苍玉看向远处,正好和方不收的眼神对上。
方不收赶紧将视线移开,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自己是师长,就算是偷看也可以理直气壮,于是他又将视线移了回去。
方不收不仅看着沈苍玉,还向她走了过来,拿起她放在桌面上的课本厚着脸皮翻开看着。
他将书页翻得划拉作响,看似随意,实则将所有他想要看的内容全都看了一遍。
“这笔记是你自己做的?”方不收问道。
“那当然。”沈苍玉答道。
方不收却将书的某页摊开,放在桌上,戒尺一挡,遮住了书上的笔记。他问道:“‘欲识三元万法宗,先观帝载与神功①。’这句话你怎么看?”
“讲课不是师长的本职吗?这节课师长还没讲,却要拿它来考我。”沈苍玉可不惯着他。这老头最喜欢玩“那我考考你”的游戏,真要让他玩上头了,无论课上还是课下,她都难逃他的魔爪。
为此,裴文景还特地交代她:“方长老问你的话,不必全答。”想必裴文景也是饱受方不收摧残的人。
方不收听到她的话以后,哼了一声,端着架子说;“人各有命,从天地人三元中就能窥见人的一生。天元藏于天干,地元藏于地支,而人元隐与藏干之中。人一出生,命数早有定数。”
这书上认为,人的命数可以从天干地支中推演而出。其中天干与地支最重要,而人元只藏在藏干之中,没有前两者那么重要。
就像生在名门望族的人,天生就比贫民高几等,可能贫民努力了一辈子,也无法触及他们出生的高度。
这起点便决定了太多。
“不对,”沈苍玉却反驳他,“我倒觉得天地人三元对于命格来说,各占三分之一,缺了哪一个都不行。”
有人是天道之子,运气极好,他只要伸伸手就能获得别人拼尽全力才能争取来的东西。她运气不好,但她却能够靠努力改变命运。她不信命,她只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②。
她的视线看向沈清晏,那人还在闭着眼,看似努力为凝成内丹而奋斗,实则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她天元不足,那她人元拉满,亦能胜天半子。
而他呢?
他得明白,零乘以任何数,只等于零——
作者有话说:①欲识三元万法宗,先观帝载与神功。——《滴天髓》
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