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然而这是想也不可能的事情,顾筠和林岳回到住所。
属于饭菜的香气飘满整个小院,大家正在吃晚饭。
顾筠和林岳也打算自己做饭。
食材等,下午采购回来了,柴火也有了。
桥洞那头没有烧完的柴火,林岳说剩的不多,搬到县城非常麻烦,做主送给了卖竹制品的老翁。
他们现在用的柴火,是从沿街叫卖的樵夫手中购买来的。对方收了钱,亲自把柴火送进了门。
顾筠已经在脑海里面,模拟数次,怎样使用柴火烧饭。
——他只会用火灶煮鸡蛋葱花面。
怎样使用柴火烧饭,他只在影视作品里面见过粗略流程。
但他觉得难度不大。
煮前问问本地人,知晓一些关键,能够烧熟就行,不用管烧出来的味道如何,反正毒不死人。
回来之后,顾筠洗了锅,正琢磨着利用烧饭一事,合理推延时间,消磨对方对夫妻之事,这种无聊事情的兴趣。
然后就看到了林岳请来做饭的厨娘。
顾筠想要利用烧饭一事,解决危机的想法,胎死腹中,他不满地看向林岳:“你什么意思?”
林岳站在一旁,观察厨娘如何做饭:“我怕你把厨房点了。”
顾筠:“……”
顾筠:“我会做饭。”
林岳睨他一眼。
林岳不觉得顾筠会做饭,对方好些食材都不认识不说。
购买锅碗瓢盆之时,他还背着自己,偷偷问商贩以目前碗的大小,两个人该下多少米,米下了后,放多少水,又要煮到什么程度去汤……
虽然林岳也不会做饭,是个门外汉。
购买锅时,他蹲在地面,拿起锅铲把玩一圈,发现没有半点熟悉感。
但这不妨碍他认定顾筠烧饭会点了厨房。
林岳一句话不回,却比回上数句话,杀伤力更大。
顾筠哽住了,他不服气看了林岳一会,走到厨娘身边,盯着厨娘一举一动,以证自己确实会烧饭。
盯着盯着,顾筠沉默下来,怎么说,想象与实际情况不同。
顾筠回头看向林岳,信誓旦旦道:“我以后就会做饭了。”
林岳:“嗯。”
顾筠扭过头,继续盯着厨娘的动作。
厨娘心脏强大,两双眼睛看着,也条理清晰地做好了自己的事情。
她做了两盘家常小菜,一锅玉米粥、几张豆面面饼。
做罢,双手在襜衣上一擦,接过活钱,嘱咐一声趁热,匆匆离去。
看样子也不如表面那般淡定.
这个厨娘是林岳从小饭馆里头拉来的人,她是小饭馆老板的女儿,平日帮着她爹做点简单饭菜。
这次过来做饭,又允许他们旁观,要了十二文活钱。
两盘家常小菜分别是炒萝卜丝和猪油渣炒菠菜。算上小米粥、豆面面饼,柴火等,这一顿饭统共花了二十九文。
看起来花得挺多,但扣除给厨娘的活钱,再明确一顿吃不完,需要分做两顿这点。
综合下来,真正一顿饭花的钱,比在外吃一顿饭,便宜差不多两文,而且还有油水。
顾筠本来还想省省,把一顿饭的成本压到五六文,但林岳不同意。
钱是林岳赚的,自然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厨房里没有可以吃饭的地方,两人像其它租客一样,把饭端回了房屋。
完成的课业装入书箱,放到一旁,顾筠学习用的文房四宝都放到礼品上头,桌子现在空荡荡,即便放上饭菜,也不怕弄脏东西。
顾筠现在是吃什么都好吃的阶段,不管烦心事情,认真干着晚饭。
饭毕,烦心事情涌上心头。
他将没有碰过,留于明早食用的饭菜放进篮子,用一张宣纸盖好,随后端起林岳收起的碗筷,一面把洗碗的活包了,一面催着林岳沐浴,早点休息。
厨娘做完饭后,两人趁着灶内火石未灭,把水锅架了上去,烧了一锅温水。
今日虽然出了太阳,但水还是比往常冷了许多,不知是下过雨的原因,还是天气转凉了。
林岳闻言,径直提了水,去到房屋里头沐浴。
房屋里头有个浴盆,放在房屋一角,角前挂着一面有些年头的破旧竹帘。
沐浴的人用过水,用水桶装上污水,端出来倒入水沟就行,虽然免不了撒些水在地上,泥泞不堪。
顾筠坐在厨房里头,洗好碗筷,把它们收到房屋里头,正好撞沐浴出来,提着水桶,带着一身热气的林岳。
他还穿着旧衣。今日忙着采购必要物品,两人都没有置办新衣。
林岳抬眸看他,道:“你擦身的水要偏热还是偏冷。”他沐浴之前,往火灶里添了柴,另烧了一锅水。
顾筠顿时后背起来一层寒毛,他明白对方催他洗澡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那点无聊的事情!
他维持着淡定:“我不脏的,不洗了。趁着房东家还没睡,我把昨天日借的柴,还给他们。”
林岳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我去。”
顾筠勉强笑了笑:“还是我去吧,你赶紧睡吧。”
林岳道:“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是谁?非得你去还。”林岳不欲听他说了,把水倒了,提来了干净的水,兑了冷水,调到合适的温度,道,“洗罢。”
顾筠:“……”
“我的药还没有熬……”
“给你熬上了。”林岳说道,转身出门,去还柴火了。
顾筠:“……”
顾筠想将水给倒了,但想到水是用钱烧出来的,又忍住了。
他脱了衣服,在浴盆里泡着,仔仔细细洗澡。听到林岳进进出出两趟后,没有动静了,他这才从水里出来。
皮肤没被水泡皱,手被水泡皱了。
他拿起放在衣服上头 ,今日新买的干布,擦去身上的水,穿上内外衣服以及鞋子。
鞋子是今天下午新买的蒲鞋。
他原本沐浴之后,穿的布鞋。
布鞋白日也穿,虽然总洗,并不脏,但难免有些隔应,再加上布鞋洗了,对着火堆,得烤整整一夜,才会干燥,没有换洗鞋子,到底不够方便。
故而今天下午,率先一人采购了一双蒲鞋。
蒲鞋透气、轻便,但底子有点硬,除此之外,有些扎脚。林岳没有感觉出来,顾筠却是感觉出来了,但他现在主打一个凑合就行,愣是没有说声不好,跟着买了下来。
穿上鞋子,顾筠踩了几下,感觉舒服多了。
他轻手轻脚,走了出来,欲去拿水桶装出用过的水,提去倒了。
甫一出去,却发现林岳压根没有睡下,对方坐在桌前,借着豆油灯盏,翻看书本。
顾筠顿时滞在原地。
“我还以为你掉浴盆里了。”林岳说道,他放下书本,起身走到顾筠面前,“水,我给你倒,喝药去。药早熬好了,这会若不是放在灶上,用小火温着,都冷了。”
顾筠麻瓜无比,轻轻点头。
药熬得很浓稠,又甜又苦。
顾筠捏着鼻子,一口喝下,用清水漱了口,坐到床边,撩起裤腿,拿出大夫开的膏药,在掌心揉热,按照大夫所言,敷于膝盖之上。
不大的房间,瞬间弥漫起一股药的苦涩味道。
林岳处理了洗澡的水,关上房门,合上书本,躺到床上,看着顾筠敷药。
顾筠将双手久久按在膝盖上头。
林岳笑道:“你要按一晚上吗?”
顾筠扭头看向便宜夫君,昏黄灯光下头,对方变得格外邪恶。
顾筠试图抢救一下自己。他洗干净双手,来到床边,楚楚可怜看着对方,道:“夫君,我现在不想做那档子事情,以后,以后补上行不行?”
林岳道:“为什么现在不想?大夫说了,不要太过猛烈就可。”
“我有点头疼,好像着凉了。”顾筠吸吸鼻子。
“是吗?”林岳抬头摸向他的额头,“不烫。你真的头疼?”
“对。”
“我带你去看大夫?”林岳起身。
顾筠立马道:“快宵禁了。”
林岳道:“无碍,我与本县县太爷认识,即便犯了宵禁,也进不了大牢。”
顾筠沉默一会,道:“你非要这样吗?”
林岳惊诧看他,忽地冷笑一声,道:“你又不头疼了?”
顾筠险些说,你敢上手,保管吓死你。他撇了撇嘴,道:“我不舒服,反正我不想做。”
林岳道:“我长得很丑?”
顾筠摇头。
林岳吹灭灯盏,躺回床上,道:“我娶娘子不是为了当摆设。上来,我想想今晚要不要做,如果你不想听我的话,你可以出去。”
黑暗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顾筠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咬了咬牙,脱掉外衣,爬上了床,睡到最里面,几乎贴着墙壁。
一只手随后搭在他的腰上。
顾筠绷紧身体,就连神经也绷紧了。他像被人诬陷的忠臣,绝望等待君王的信任,一秒,两秒……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顾筠猜想可能到了半夜,对方依然没有给予结果。
顾筠:“……”
顾筠拉开对方的手,没有反应,他转过身,摸向对方的脸,落在他掌心的气息平稳。
对方睡了!!!
顾筠霍然明白过来,他坐了起来,像个死了半年的冤魂,死死看着熟睡的林岳。
盯了一会,伸出双手。
林岳,我掐死你!!!.
第32章
另一头,燕临县县衙后宅,王县令住所。
王县令阴沉着脸,询问师爷:“你看,林郎君对他娘子如何?”
师爷斟酌片刻,慎重回道:“只看他对他娘子的态度,似乎不错。”
王县令道:“也就是说,他在意他的娘子。”
师爷:“他的娘子是男……”
“既在一起,此人岂能不知?真是荒谬!”王县令痛骂林岳,搅乱阴阳,“男的,玩玩也就算了,既敢娶作正妻!这不是违背祖制这是什么!不肖子孙,不为家族长远考虑,应当逐出家门。”
师爷明白他为何破防,明明能够借着寻到林岳一事,在孟丞相那里留个名,即便留不成,也能得到不少好处,可现在,因为一个顾筠,他是什么也没了。
假设顾筠在林岳面前说他的坏话,等人去了京城,得到孟丞相重视,林岳指不定扭头会找他的麻烦。
孟丞相花这么大力气寻他,怎么可能不将人接去京城?
既接去京城,又怎能不重视?
给个一官半职,凭借对方的能力——从对方为人处世,以及冯牢头那头传出的消息就能看出此人极有能力。
对方定然扶摇直上,找他麻烦,迟早的事。
无需多费心力,只消跟吏部官员勾兑一下,就能卡他升官路,叫他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小小的县令。
偷鸡不成,蚀把米都比这好。
师爷越是知晓其中原因,越是不敢开腔,只怕对方会因此迁怒他。对方可不是古县令那个软柿子,略施小计,便能拿捏。
师爷默默听他骂上一通,等他骂完,他才说话。
“县太爷,我们难道坐以待毙?”
王县令道:“坐以待毙?哼!”
师爷道:“可是寻到他的消息已经发去府衙,现在快马加鞭,怕也是拦不住了,顶多拦下古县令发出的消息。”
王县令眼中滑过一丝阴冷:“世事无常。”
既然对方回去对他没有好处,那也别回去了。
“明日,把古县尊手下的黄师爷带来,上次他向我们通风报信,还没来得及感谢对方。古县尊反正也没有能耐,连个自己带来的师爷都压不住,不如让孟丞相换个有能耐的人来,如此,两县公文对接也要流畅许多。”.
王县令和他的师爷绞尽脑汁,对付林岳,顾筠也在绞尽脑计,对付林岳,虽然两个对付级别不同。
顾筠怨气冲天,都把林岳脖颈掐住了,但仍不甘心,毕竟他又不能真的掐死对方,他连重手都不敢下。
气鼓鼓收手,顾筠面无表情看着房顶。
这件房屋房顶未封,悬着一些怎么也打扫不到的蜘蛛网,在幻想蜘蛛网“啪叽”掉对方身上一通后,顾筠想到什么,眼睛发亮,小心翼翼爬起了床。
他穿上鞋,摸黑来到桌前,吹燃今日卖来的火折子,点燃豆油灯盏,从书箱里头取出毛笔、砚台、墨。
冷水倒入砚台,借着火光,研出些墨,他捏起毛笔,蘸上墨水,鬼鬼祟祟来到床边,弯下身体,观察林岳。
林岳侧身睡着,姿势不变,表情恬静。
——依然没醒。
顾筠伸手仔仔细细拂开遮住对方后颈的头发,食指与大拇指捏着对方的衣领,往下扒拉一截,笔尖对准对方露出的后颈皮肤,轻轻画上一个椭圆。
探头看去,对方如愿未醒。
他在椭圆外边添上数道弧线,画出六个不规则形图案,往最大的图案里面点上两个点,再于两点下头,画上一个月牙。
他还是有点画画天赋。
瞧这只王八,活灵活现。
顾筠捏着毛笔,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噗嗤噗嗤地笑。
林岳动了动身。
顾筠连忙捂住嘴巴,他心惊胆战朝林岳看去。
骨相出众的面孔背着灯火,沉在阴影里面,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依旧没有睁开,一根根清晰分明的睫毛,透着沉寂。
顾筠接着笑了起来,没如之前一般嚣张,他捂着嘴,闷闷地笑。
笑够了,顾筠扇干对方后颈上的墨迹,把对方衣领与头发都拨回原位,退回桌前,收拾干净罪证,吹灭灯盏,心满意足地摸黑爬上床铺,闭目休息。
一夜无梦,第二日,天空刚翻出鱼肚白,顾筠就醒了过来。
大好清晨,肯定要读书。
高中时期,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起床,学霸才有资格任性。
然而,林岳比他醒得更早,此时已经洗漱片刻,正在翻看昨晚那个书本。
顾筠昨晚被对方戏弄得没有注意,今日方才上心。
他意识到,对方想要考取功名。
毕老三是县学学生,他是个大水货,家中捐纳,绕过童试,才进的县学。现在所学知识,是为对付明年的乡试。
这是林岳从书童那里打听来的。
顾筠记得林岳早已翻看过了书箱里头的书籍。
他对毕老三的课业,手拿把掐,交给毕老三的课业,精准卡在毕老三应有的水平上头。
林岳做课业时,还做了一份准确无误,非常漂亮的课业。林岳之前教他认字时,就用的这份课业。
但林岳没有将其交给毕老三,写完过后,就丢进火里烧了,毕老三拿自己写课业的效率对比前者,竟不觉纸墨,消耗不太正常。
林岳竟然能够轻松应对毕老三如今的课业,那他的学识水平肯定在毕老三之上,代写课业,绰绰有余,自然不必再看什么书本。
如今不辞辛苦,抓着时间看书本,唯一的解释就是,林岳野心勃勃,想要考取功名。
顾筠凑近一看林岳翻看的书本类型,立刻就砸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本书记录了,往届考过乡试的人的试卷与答题分析。
顾筠看了两眼,只觉头昏眼花,这对他一个刚会识写这个朝代的字的现代人来说,太过深奥了。
顾筠观察林岳,居然从林岳身上看到学霸那种轻松自信的气场。
等等……不会骗了个大人物吧?
顾筠简直汗流浃背,他不再观察对方,匆匆洗漱完毕,捧起《诗经》,一板一眼看了起来。
天彻底亮起来后,顾筠主动去热饭了。
林岳吃过饭,洗过碗,便往工地去。
他昨天已经向老匠师表明自己不做工了,现在的情况,他再做工,也是浪费时间,不过老匠师没有找到接替他的人,故而他打算再做两日的活。
老匠师对他不错,到底要给对方一些方便。
这是其次,重要的是,不能损害自己的名声。现在,名声比钱更为重要。
至于毕老三的课业,他还能接着代写,轻松好干,还能省些纸墨,临到出发之前,再去辞了也不迟。
顾筠则要把书箱送到书铺。他们现在住在这里,林岳就不能去工地的同时,把装有课业的书箱提到书铺了。
顾筠自告奋勇,去送书箱。
林岳并不阻拦,道:“午饭不回来吃了,你煮自己的就好。”
顾筠道:“谁要请客吗?”
林岳道:“我找人去办件事。”
“哦,好。”顾筠应下了。
林岳这就出门,出门之时,见太阳晒来,格外的暖,把头发往上束了一些,露出衣领裹住一大截的修长脖颈。
顾筠背着书箱,正在锁门,余光瞧见对方的脖颈,想起自己昨晚的杰作,心虚地垂头.
林岳中午下工过后,去了衙门。
衙门值班衙役懒洋洋坐在一边躲懒,他们听说了他,此刻瞧见他,立刻就把他认了出来。两个衙役,殷勤上前。
“林郎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是来找县太爷的?”
林岳道:“一件小事,犯不着找县太爷。”
衙役懂了,笑嘻嘻道:“小的能为林郎君办事,可是天大荣幸。”
林岳道:“我想找一个女娘。”
“女娘?”两个衙役互相看了一眼,道,“还请林郎君详细说说。”
林岳道:“这女娘不是良家妇女,生得普通,但面相不错,三十岁左右,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例如,拐卖人口。再多的,我便不知了,这得劳烦你们了。”
两个衙役闻言,心里有数了,道:“如果对方现在还在县城里头,指定能给林郎君找出来。只是不知找到之后……”
林岳道:“律法怎么规定,这女拐子就怎么处置。”
两个衙役笑道:“林郎君放心,只要找到,此生保管您再也见不到她。”
林岳道谢,说事成之后,请他们喝酒。双方正有说有笑,古县令知道他来了,派人来请他。
林岳于是去见古县令。
古县令一家子正在吃饭,他命人给林岳添了一副碗筷,让林岳也吃。林岳拱手弯腰,道:“恭敬不如从命。”
正在此刻,一旁作陪的黄师爷指着他的后颈,笑道:“林郎君后颈画了个什么东西?”
林岳皱眉。
古县令探头看了过来,道:“什么?”
林岳退到厢房,接过丫鬟的铜镜,拉开衣领,扭头看去,后颈横着一副丑陋的黑色图案。仔细看了看,他才认出这个图案是什么,这是一个王八。
林岳立刻猜到了这是谁干的,气极反笑。
丫鬟送来湿帕。
林岳道:“不必了。”他整理好衣领,看向租住的房屋方向,目光幽幽。
顾筠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喷嚏,谁在惦记他?
第33章
顾筠刚把书箱放到书铺,从里头出来,去市集买菜。
林岳中午不回来吃饭,但他要吃饭,这次买菜,还能把晚上的菜,一并买了。
不过顾筠不认这边的称,又不明白这边小贩会在称上做什么手脚,于是进了市集,没着急下手,站在一旁,看哪个摊位,受年纪大的人喜爱。
昨日买菜,他们是跟着房主家人买的。也是巧了,来买菜时,正好碰上他们。
顾筠看了一会,很快找到自己心仪的摊子,他蹲下身,提着从家里薅出的竹篮,捡了一大篮子的菜。
古代不像现代,每个时节有每个时节的菜,虽说菜式极少,却很是干净新鲜。
菜贩子见状,喜不胜收,送了他一把脱水的葱叶。
顾筠统共付了二十五文。
林岳早上出门时,给了他钱,不过不多,但这不是对方小气,而是他不要太多。
身上钱多了,他就会担心遇到意外,焦虑不安。
顾筠买好了菜,也没着急走,问了对方他那称怎么用,又从后边那条街道,买了心心念念的大蒜种子、小葱种子(小葱分支)、香菜种子。本来还想买洋葱种子和茴香种子,不过考虑到缸不够大,栽不下这么多,忍痛放弃了。
他把种子包好,就往家走,路上又遇上房主家人。对方是来买肉的,那时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猪肉。
瞄到顾筠,对方似乎想起房主对租户说自己依靠收租,勉强度日的话,拉起搭在竹篮下的麻布,把肉盖了起来。
顾筠目光在对方竹篮里面,停留片刻,若无其事收回目光,他维笑着跟人打招呼。
这位娘子见状,抚了抚脸庞垂着的几缕头发,走了过来,一面询问他买了什么菜,一面跟他说菜钱老是在涨。顾筠以前没买过菜,闻言,有些惊讶:“一直在涨?”
娘子道:“是啊!”听得顾筠说起买了什么菜,她说去年二十八文就能买到,再往前,二十五文说不准也能买到,“也不知道为什么涨得这么凶。”
顾筠心想:菜价上涨要么与天有关,要么与人有关。
娘子又道:“你夫君做什么的?收入怎么样?你们今年在朱阳有没有缴税,没有,下个月里长要找你们收税,各种各样的税,我也说不清具体要多少,只知道要给出好大一笔钱。你们要是没有登记户籍,赶紧去衙门登记了,否则里长知道,要罚钱的……”
顾筠皱起眉头。
娘子笑道:“我们县比有些县好多了,有些县要交的钱,比我们多好些呢!听说乞丐啥的,都要交钱,要是不给,就会被打出县城。”
正说着话,两人来到住所前面一条街。
娘子顿住脚步,扯了扯顾筠衣袖,道:“你看那些人是不是盯着我们院子?”
顾筠循声看去,只见他们左前方的酒铺,坐着几个人,正在喝酒的同时,眼睛盯着那个夹在众多房屋里头,略有些陈旧的院子。
其中一个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瞧,正是冯牢头。
他怎么在这里?王县令……
顾筠有了不好预感。
冯牢头这时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扭头看来。
顾筠反应迅速,扭过了脸,望向一边。两个普通妇人,其中一个人,虽然看不到脸,那也不减弱平平无奇的印象。
冯牢头很快转回视线,继续盯着院子那头。
“怎么了?”娘子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
顾筠确定危机解除,正过身体,但他明白一旦走进院子,势必受到威胁,于是他在此止步,把菜篮子递给那位娘子,请对方帮忙带回去。
娘子:“嗯?”
顾韵道:“买漏了一件东西。”
娘子道:“什么东西?”
顾韵支支吾吾道:“这个……不太好说。”
娘子突然笑了,拿肩膀撞顾韵一下,低声说道:“月事来了?去吧,知道哪儿买的东西好不?”
顾韵愣了一下,揉揉耳朵,微微点头。
“快去!”娘子说道。
顾韵立刻走了。
这事首先要去告知林岳一声,免得对方下工过后,一头扎入罗网。
他不怕去工地扑个空,看时间,午休已过,林岳按理正在干活。
当然,最重要的是,与林岳商量对策。但要怎么提及这事,就要好好思量,避免一个不慎,把自己真实身份拱出来。
在此之前,顾韵见到王县令等人,并没有想到对方会咬着自己不放。
他现在是“女人”,林岳名义上的妻子,与那个害他们衙门失去两个捕快的逃犯,除了长得相似,没有任何关联。
但他低估了一个纵横官场多年的县令,也不明白林岳对对方的影响有多大.
阳光明媚,砌砖和泥的声音,响彻四周。顾韵站在工地入口,朝里面张望,没有看到林岳,扑面而来的一股汗味,令他不自觉皱起眉头。
老匠师拿着墨线在检查徒弟砌的墙体是否合格,余光瞥见顾韵,走了过来。
他还记得顾韵。
顾韵规规矩矩向他问好。
老匠师问他,是不是来找林岳。
顾韵道:“他不在吗?”
老匠师道:“林兄弟有事,过些时候才来。刚刚有人,过来跟我说了这事。”
想了想,“那人一身官味,瞧着是衙门里头的人。我估计林兄弟现在衙门,不过对方客客气气,同我说话,我猜,林兄弟不是犯事被拷进了衙门,恐怕是衙门里头有人请他做什么事情。林家娘子,你不必担心。”
老匠师安慰道。
顾韵谢过老匠师,转身向衙门走去。
他想,林岳怎么去衙门了?
他倒不惊讶林岳和本地衙门也有联系,之前他便见到过本地衙门里头的人来找林岳,带了一封薄信。
联想到今早林岳所说的话。
他说,他中午有事,不回来吃午饭了。
顾韵心想,这事跟衙门有关?他觉得林岳就像个巨大谜团,让人烦躁至极,却又摸不到一点解题思路。
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很快来到衙门附近的街道。
正在此刻,身后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顾韵连忙往路旁靠去,紧接着就瞧见来者,竟是原本蹲在酒摊的冯牢头一行人,他们脸色难堪,朝着……
那是……
冯家?
他们朝着冯家跑去?
顾韵诧异地抬起见到他们那一刻时,立刻死死垂下的脑袋。
不曾搞清状况,顾韵便见冯家上空,升起一片乌黑烟气
顾韵顾不得去找林岳,悄咪咪跟了上去,到了冯家附近,算是明白为何冯牢头他们惊慌失措了。
冯家着火了!
熊熊烈火,吞没整片宅院,顾韵离得有些距离,都能感觉到一片灼热。
第34章
街坊邻居拿着水桶,正在灭火,而冯牢头回来过后,不说关心家人,或者参与灭火,竟是先抓着一个邻居,逼问是不是他放了火。
顾筠竖着耳朵听到这样质问,脑子都差点被创出几米。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
可怜的邻居提水灭火不仅没有得到感谢,还被冯牢头抵面拷问。邻居面色苍白,结结巴巴说,不知道。
冯牢头瞪大眼睛,一瞬之间,仿佛充血的牛眼。
邻居吓得大气不敢出。
冯牢头丢开了他,抓住了离得近的另外一个人:“是不是你?”
与他同行的人,准确来说,是他的跟班,这会儿全都反应过来了,纷纷上前劝阻。
“大哥,咱们不跟这些人计较,先找找嫂子。万一嫂子没有出来,那就……”
“大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等解决了眼前的火,咱们有的是时间追查罪魁祸首。”
“衙门那头不会不管这事……”
正一团糟,顾筠注意到左边角落立着的瘦小黑脸男人,表情很是古怪,似乎带着些许报复的快意。
对方警惕心不算强,顾筠这样盯着他看了一会,他才惊觉有人盯着自己,忙低下了头,朝人群里面退去。
顾筠正要追去,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肩膀。这种熟悉的动作接触,瞬间令他想起一个人,他回过头,果然是他预料之中的人。
——林岳。
林岳不知如他一般,藏在暗处看了多久,不等他开口,便对他道:“冯家失火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顾筠思路被带着走了,下意识回答:“没有关系。”
林岳道:“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顾筠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噪杂的圈子,朝着工地走去。主要是林岳往工地走去,顾筠跟在后面。
未及工地,顾筠揽住对方去路,将冯牢头一行人暗中监视他们住所的事情告知林岳。
林岳抬起眼眸,回头,看向冯家位置。
顾筠道:“我有个猜测。”
林岳饶有兴趣道:“什么猜测,说来听听。”
顾筠道:“我觉得冯牢头等人是王县太爷派来的。”
林岳道:“怎么这样说。”
顾筠道:“王县太爷当时跟你说,我是男的。我想,他跟那个男的有仇。
“所以这才过了一天,冯牢头一行人就来生事了。
“我不认为冯牢头一行人暗中监视我们住所是为帮我们看家,我认为他们是为了等我们回去,对我们做些不好的事情。不过冯牢头这些人办事一向不太靠谱,故而叫我发觉了。”
林岳闻言,没有回话。
顾筠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冯牢头等人跑来生事,也或许是你哪里得罪了王县太爷,或者冯牢头本人,对方想要给你一个教训。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们。”
顾筠颇有心机地引导对方把思路往自己身上放。
林岳笑道:“我不会得罪他们,你……”林岳上下打量顾筠,顾筠明白对方识破了自己那点小伎俩。
他扭过头道:“我也不会得罪他们。”
林岳颔首,道:“那就当你没有得罪他们。”
顾筠道:“你什么意思?”
“我那话难道还有其他意思?你说来听听,我倒是好奇。”林岳道。
顾筠道:“你竟在这里诬蔑我。”
“诬蔑?”林岳捏住顾筠下巴,“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顾筠抓住林岳的手,想要拉开,被捏部位不痛,但对方手臂很是有力,扒拉许久,也不能叫其挪动,更不用说拉开。顾筠泄气地松手,小声嘀咕,道:“说一遍就说一遍,你总是诬蔑……”
话未说完,顾筠眼前发花,脑子像是被拿棍子搅了,乱糟糟。
林岳捏着他的下巴,又有一只手掌,捧住他的脸颊,晃动他的脑袋。
他勉强定住,握住林岳双手手腕:“住手!”
林岳道:“还说不说?”
顾筠:“……”
顾筠:卑鄙无耻。
顾筠感觉自己在坐大摆锤,他认怂了,道:“不说了,不说了。”
林岳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收了“法术”。
顾筠摸向自己的脸,对方这番揉搓,他的脸颊与下巴有些不舒服。
林岳垂眼一看,这些地方竟是红了,皱起眉头,低低说了句话。
顾筠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但他看对方不爽,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他趁着对方不备,快速踩了对方一脚,转头就跑。
林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手掌按向后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抬步朝顾筠走去。
顾筠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朝后退去。
林岳并不理会他,径直朝前走去。
顾筠见此情境,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对方。
对方没有异动。
顾筠挪动脚步,缓缓朝着对方靠近。
走到一半,见对方依然没有异动,放下心来,快步回到林岳身旁。
“现在……”
林岳按住他的脑袋,向下压去。“躲啊,怎么不躲了。”
顾筠:“……”不是,你有病吧?顾筠弯下腰,往外一拐,就要逃脱对方的掌控,不料对方抢先一步,掐住了他的命运——他的脖颈。顾筠那一刻,连自己埋在哪里都想好了,他吞了吞口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林岳道:“君子?”他的大拇指抵着顾筠的喉结轻轻摩挲,确实不如普通男子一般凸出、锋锐,难怪皮肤也不如普通男子坚韧、厚实。到底什么样的家庭能够养出这样的郎君?简直没有一点阳刚之气。
“你能不能别摸了?”
顾筠的声音响起。
林岳垂下眼帘,道:“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顾筠弱弱:“小人错了。你是君子,别跟小人计较。”说着说着,忽而身体抖动,笑了起来,“真的很痒!”
林岳道:“晚上回去再同你算账。”
他松了手,目光冷淡,扫向周围看来的人。他这人基因好,从小到大吃得也好,故而长得非常高大,周围人哪里敢去触他的霉头,连忙移开视线,各干各的事情了。
顾筠一面羡慕对方强健高挑,一面不解对方为何说这话。什么叫晚上再同自己算账?他不喜自己的话,对自己出手,自己报复回去,他现在又报复了来。这说不上他还欠自己一顿报复,也能说上两人扯平了吧?怎得就还要再跟自己算账?蛮不讲理。
顾筠心中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毕竟现在不该为这种无聊的事情,争吵起来,心生不满,互相攻讦。
顾筠要做个大气度的人,晚上的算账,晚上再说,指不定没到时间就化解了。
顾筠问起正事:“现在,我们要搬家吗?”
冯牢头家被烧了,如果找不到罪魁祸首,很大概率会怀疑上他们,在本就要对他们找去麻烦的前提下,疯狂针对他们。
顾筠没有办法对付对方,更没办法对付对方背后存在的人,对于他来说,与其与对面正刚,不如换个地方生活。
林岳问道:“搬去哪里?你有多少钱?”
顾筠回道:“我不知道,家里有着多少钱,你不比我清楚?”顿了一下,“你有办法解决问题吗?”
他没有办法,林岳说不定有办法,对方现在和本县衙门看起来,关系不错。
林岳道:“可能有办法解决。”
“什么叫可能有办法解决。”
林岳道:“介于有与无之间。”
谁要听你解释可能一词?
顾筠想要听得是,那个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顾筠看着林岳,林岳丝毫没有不曾理解他话中意思的愧疚。
所以,他是故意为之。
这个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与他近期对自己的异样有关,与王县令送礼,本地衙门衙役送信,本地衙门对他友好的缘故有关。
所以,他不会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迂回婉转,对方将来面临很多不满意的事情,都会这样处理。
顾筠明了事实,不再追问。对方没有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继续往前。
此时再看,对方已经走出好远好远了。顾筠估量了一下距离,心道:等他追上去,人已经到工地了。
反正已经得到冯牢头之事的应对之策,且改变不了,他没有去追,站在原地,询问对方:“你中午吃饭了吗?”
林岳:“吃了。”
顾筠得到回复,这就回去了。冯家着火,冯牢头等人干不了其他事情。
顾筠很快回到家中,他来到房主家,从那位娘子手中,拿回菜篮子。从中挑出一颗新鲜白菜,拔出几片叶子,洗净,一片片按在案板上头,切成宽度一样的丝,准备做饭。
一个人,怎么简单怎么来。
顾筠打算做个夹菜豆面饼。
他学着厨娘,开始和面,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但面很不听话,认真调了半天,和成了面稀。
面稀稀得抓不起来,最后只得把白菜丝,混入面糊,煮成一碗豆面菜糊糊。
卖相不好。
狗不嫌家贫,好歹自己做的饭,顾筠盛了起来,吃了起来。
除了白菜的菜味,没有其它味道。
再喝一口,依然如此。
嗯……忘放盐了。
好歹油没有忘放。
勉勉强强吃完午饭,顾筠出门,看了看四下,冯牢头等人果然没有出现。
顾筠退回住所,把自己的药加水热好,吃了,又拿出膏药,涂满双膝,仔仔细细按揉,使其吸收。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书,在窗边学了起来。
太阳落山之时,他才放下书,起身去煮晚饭,经过中午一番折腾,他对做饭之事,信心大增。
一次不成,二次定成。
林岳还不知自己即将遭到顾筠的迫害,他下了工,径直往冯家去。
冯家火已经灭了,这会儿正热闹,只见好些衙门的人来了,正在安慰冯牢头。
原来冯夫人死了。
人们在废墟里面,发现了她,她和家中仆人都烧成了焦炭似的玩意儿。
冯牢头红着眼眶,咬牙切齿拜托众人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给冯夫人和他的宅子报仇雪恨。
众人纷纷应声。
林岳站在不远处,看向尸体。
他见过冯家所有人,只一眼,便看出尸体数量不对,冯家没有小孩,除去冯牢头,这里应该有五具尸体,但这里只有四具尸体。
其它人也发现了这点,对冯牢头说,这里少了谁,少的那人应该就是凶手。
冯牢头一口否决,道:“少的那位是我的小妾,她爹生了重病,今早回娘家探望去了。”
林岳闻言,向人打听了小妾家的住址,往她家去了。
到了她家,这位姜三娘正在家里惴惴不安,见到林岳,越发惶恐,道:“林郎君……”
林岳看她神情,便知她知道火灾内情。
他问:“昨天到今早之间,是不是有人来找冯牢头办事?”
姜三娘道:“有。老爷对来人还十分敬重,走时亲自给人送了出去。”
……
从姜家出来,林岳又去了一趟衙门,从衙门出来,天彻底黑了,他迎着晚风,朝家走去.
第35章
另一边,姜三娘在家中坐了片刻,咬咬牙,带上一盒食,出门去见冯牢头。
冯牢头被与他共事的人,安排到客栈去住了。
姜三娘找上门时,他正在饮酒。瞧见姜三娘,他立刻暴起,一把掐住姜三娘脖颈,将她按在地上。
“是不是你个小贱人放的火!”
姜三娘极力挣扎,即将窒息时,对方放开了她。她捂着脖子,爬了起来,满脸是泪。
“老爷,我听说了此事,担忧不已,一见爹走出鬼门关,立刻带了食物来看你,你……你竟如此对我!”
冯牢头退回原位,抱着酒坛,直吞酒水。
“她是武馆女儿,从小跟着爹走南闯北,押送货物。强盗没叫她死了,怎么过上好日子,她死了……”冯牢头喃喃自语。
姜三娘爬了起来,她捡起了食盒,把没脏的食物拿了出来,摆在桌上。
“老爷,你要保重身体,夫人会为你担忧……”
冯牢头闻言,把酒坛一砸,呜呜哭了起来,哭得鼻涕都流了出来。
姜三娘目露嫌恶,但很快她就藏了情绪,她轻轻拍着冯牢头的肩膀,道:“这些衙役不敢说,我却敢说。老爷,你之前得罪了黄师爷,听闻黄师爷为人狭隘,会不会是他……”
冯牢头一口否决:“不会是他,黄师爷得知此事,第一时间找到了我,表示会为我主持公道,好歹之前我为他办了不少事。
“再说,对我家出手,他有什么好处?我家出事,大家第一个就能想到他!”
冯牢头用他为数不多的脑子,
排除了嫌疑人。
他摸了摸鼻子,将鼻涕摸了一脸。
“到底是谁!要我知晓,必将他千刀万剐!”
姜三娘心中大骇,勉强维持住了平静,道:“老爷,竟不是黄师爷,那有没有可能是昨夜找你办事的人做的?”
冯牢头道:“放屁!你可知是谁找我办事,那是……”王县令的师爷!对方代表王县令来找我办事。
他要我带人解决了林氏夫妻。
事成之后,他会引荐我到隔壁县,做个正经的吏,往后能够升为官。
王县令这人多好……不对,他想起冯夫人的话。
这事怎么来找他办?
王县令自己手下没有兵可用?他这分明是想利用自己,打击自家县太爷。
冯牢头惊出一身冷汗,悔不当初,他就不该让冯夫人质疑王县令的师爷。
对方手眼通天,肯定知晓了冯夫人质疑他们的话,为此不信任他。
未免他告知古县令,故而杀人灭口,哪知他一大早就带人去办事了……
冯牢头口中苦涩。
夫人啊,夫人,你落得这个下场,有我未能阻止你的错,更多的是,你自己的错。
好端端,质疑做什么?
你若不去质疑,今天我把林岳两人解决了,明天咱们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姜三娘见他一会哭,一会惊,一会怒,一会又悲,像是被人灌了七八种佐料,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是否完成了林郎君交代的任务。
她小心试探,道:“真是请你办事的人做的?”她跺跺脚,“这人真是狼心狗肺,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为夫人报仇!”
冯牢头一把抓住了她:“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有这心就好了。”
姜三娘心知,任务完成了。她压抑着喜悦,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忍了?他竟能杀夫人,那肯定也不会放过我们!他会害怕我们为着夫人,报复他,故而一定要我们性命。”
冯牢头道:“我们也不为了夫人报复他!”
姜三娘眼中闪过鄙夷:“我们这样说,他会信吗?”
冯牢头:“这……这……”
姜三娘跪下,哭道:“我也想活着,老爷,你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三娘一把握住他的手,道:“老爷,你去找县太爷,请县太爷做主。
“咱们也没真对林郎君下手,县太爷倘若问起你为何带人去监视林家,你便说是得知了王县令的阴谋,为了保护林家安危。
“县太爷倘若再问,为何不第一时间告知他,反而要自作主张,你便说,你怕他不信任你,想要抓王县令行凶的一个现行。
“倘若县太爷再问,王县令为何找上你给他办事,你便说,你也不知道,你也确实不知道,然而引着他往黄师爷身上想,趁机把黄师爷这个潜在危险解决了。”
冯牢头闻言,目瞪口呆,片刻,感叹一声。
“你有夫人的风范。”
姜三娘低下了头,哭道:“夫人生前总是教我如何为老爷分忧,我本不想学,有夫人在,哪里用得着我。不料……”
于是,冯牢头跟着又哭了起来。
哭罢,冯牢头让姜三娘退下,他在房中打转,正犹豫要不要照姜三娘说的做,一个衙役找上了他,说是县太爷要见他。
难道县太爷已经猜到了什么?
冯牢头不再犹豫,当即决定,按照姜三娘所说行事。
他到了县令所居宅院,不等县令开口说话,立刻就把王县令的师爷让他做的事情,和盘托出,说罢,又为自己开脱。
古县令召他来此,是为赏赐他一些东西。林岳方才不久,找上门来,说冯牢头家中发生火灾,妻子死了,他受过冯牢头照顾,希望自己看在他的面子上头,照拂冯牢头一二,给冯牢头放几日假。
古县令心想:你为这事找上了他,他岂能只给人放几日假?这也太失官面了。于是又决定给冯牢头一些赏赐,对方好说也是自己的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冯牢头竟然背刺他和林岳!
古县令只是不通实务,但他不是蠢,听冯牢头说这么一通,立即就猜到对方心中真实想法。
他又惊又怒,冷冷看着冯牢头。
冯牢头不安,停下了话。
古县令道:“拖下去,杖毙!”
“什么?!”晴天霹雳,冯牢头惊愕叫道。他来不及求饶,有人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拖了下去。
古县令胸口剧烈起伏,他扶住书桌,恨恨说道:“王志,你给我等着!”.
林岳回了院子,刚进门来,顾筠就迎了上来,他闻到对方身上有股糊味。
林岳淡淡道:“你做了什么?”
顾筠道:“做了晚饭。”
林岳走进房间,桌上摆着小米粥,炒白菜,一篮子豆面饼。小米粥稠得要命,白菜又黑又黄又焉巴,还有大量的汤水,豆面饼除了两个没糊,其它全糊,像是糊了一层锅灰。
林岳:“……”
林岳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顾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你去哪里?”
林岳道:“出去吃饭。”
顾筠怒道:“我不是做了吗!”
林岳道:“嗯,你自己做的,你自己吃吧。”
顾筠:“……”
顾筠:“我记恨上你了!”
林岳回头看他。
顾筠恶狠狠瞪他,瞪了片刻,甩开他的手,自己坐到桌前,吃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岳利落地走了。
顾筠冷笑一声,认真吃自己的饭。不就稠了点,炒过了点,糊了点,这也嫌弃,矫情男。
顾筠心想,但凡有人帮着烧火,他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一个人又要烧火又要做饭,真的很难。
顾筠吃着吃着,表情逐渐扭曲,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真的好难吃啊……我也是个矫情男。
第一顿饭是处于新手保护时间吧?
这会不会要了我的狗命?
“吱呀——”
半掩的门开了。
顾筠警惕地抬头看去,竟是林岳。
“你怎么回来了?”顾筠惊讶道,“你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林岳注意到了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又在哭,倘若他向对方报个王八账,对方哭得怕是要把自己淹死。目光停留几息,林岳一步踏进房屋。
顾筠这时才发现他拿了一个小瓦罐回来。
“这是什么?”
林岳道:“酱菜。”
顾筠拧开小瓦罐,香辣味儿扑面而出,他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可以吃吗?”顾筠拿着就不想松手了。
林岳洗手,拿出一个土瓷碗,勺了一碗小米粥,坐到桌前,道:“随你。”说罢,眉头微微皱起,喝了一口。
原来没有吃饭。
不过为什么要回来吃饭……不是说,自己做饭自己吃吗?
顾筠看不懂他,默不作声收回目光,竹筷倒过来,用筷头挖上一大勺酱菜,放到碗里。
酱菜已经被捣碎了,看不出是什么菜做的,不过香辣十足,分外好吃。
顾筠就着这点酱菜,能把难吃的饭菜,愉快咽下。
顾筠吃完饭,见林岳还在吃,前往厨房热药。
正在此刻,房主拴在后门的狗发出响亮的叫声。
他出门去看,房主早他一步出去看了,对方在门口转了一会,一巴掌拍向狗头,“又没有人,乱叫什么?!”
狗被打了,夹着尾巴,缩了起来。
顾筠见状,退回厨房,继续熬自己的药。
夜深,吃过药,洗过碗,两人出去买了两身成衣,他便去洗澡。
林岳还没沐浴,他坐在桌前,写着课业,水声哗啦啦往他耳朵里钻,叫他写时,有些分心。
他按了按后颈,看向角落,热气从竹帘缝隙钻了出来,促使整个房屋都染上一层水汽。
他想到那笔未算的王八账,垂着眼帘,看着笔尖滴落的墨水在纸上晕开,他缓缓搁下笔,走到竹帘前头,道:“别弄这样大的动静。”
王八账算一半,足矣,一点不算,对方迟早骑他头上。
顾筠:“?”
顾筠道:“我动作很轻了。”
话音刚落,顾筠见到竹帘晃动,对方要掀开竹帘进来。
顾筠吓得从水里站了起来,伸手攥住竹帘,道:“我还没有洗完!”
林岳道:“你洗澡太吵了,我来帮你。”
顾筠道:“我会放轻动作!”
林岳道:“那就难为你了不是?”
“不难为!”
顾筠拦不住了,眼见竹帘被掀起一个角来,立即松开一只手,抓下挂在墙上的崭新中衣,披到身上,然后往下扯着衣摆,遮住关键部位。
万万没想到,竹帘掀到一半,又放了下去,顾筠听到对方笑了起来。
“你有毛病吧?”顾筠怒道,他都不知道说了对方几次有毛病了。
林岳道:“我是王八,不就要干点不是人的事情?”
顾筠:“……”
难怪对方白天说,晚上还要算账。
顾筠不吭声了。
林岳嗤了一声,坐回书桌,接着写他的课业。
顾筠见他不再追究,安心了,一面后悔之前意气用事,一面脱了湿漉漉的衣服,接着洗澡。
洗罢,他大着胆子,让对方把他另外一件新买的中衣给他,预备换上的衣服湿了,没法穿了。
林岳应了一声,起身去拿衣服。
顾筠等着,没有等到,反而听到一声巨大响声,响声过后,一片纷杂脚步,他听到物体相撞的声音。
第36章
顾筠立刻警觉起来,他胡乱套上之前穿的外衣,掀开竹帘,朝外看去。
只见房门被撞开了,几个穿着麻布衣,蒙着脑袋与脸的人,手中或捏着砍柴刀,或握着木棍,正与林岳缠斗。
林岳看起来有些落于下风,他的后脑勺被木棍砸了一下,鲜血直流。
顾筠脑袋嗡一下炸开,来不及多想,立刻抄起洗脸架子下的菜刀就要上去帮忙。
林岳道:“出去!”
顾筠愣住。
林岳的目光直直看着他,其中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出去!”顾筠注意到他的口型,那口型在说,不要在此成为他的软肋,记得把门锁上。
顾筠一咬牙,趁着他们缠斗,朝外跑去。有人想拦他,他挥舞菜刀,将其逼退。
顾筠蹿了出去,然后“砰”一声,关住了房门,紧接着,拿起锁,关上门。
院里的人,这时全都被吵醒了,纷纷凑了上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顾筠道:“有人想杀我们!”
大家一听,全都呆愣住了。
房主还算淡定,先让人去找甲正来帮忙,而后去看自己的狗,发现狗被毒死了,骂骂咧咧要这些行凶者赔钱。
顾筠一心一意担忧着林岳,正在此刻,房内没有动静了,顾筠正要跑去窗户观望,门内传来敲击声。
“开门。”林岳的声音响起。
顾筠道:“你王八蛋?”
林岳道:“别逼我收拾你。”
顾筠心道:看来对方没有被行凶者胁迫。他连忙打开了门,连对方武力值过高一事,都不曾想过。
林岳带着一身血腥味走了出来,头发凌乱,衣服也有些凌乱,随手丢了手中血淋淋的砍刀。
他接过顾筠递来的手帕,叠好,按住后脑勺伤口上头。那伤口现在还在流血,不过出血量很小。
——手帕是成衣老板送的。
他看向房主,询问房主,帮叫了甲正没有。
房主哪里见过这等剽悍之人,心中悚然,稳了稳神,他道:“叫了叫了。”
林岳道谢。
房主指指房屋里头横七竖八,身体正在淌血的几个行凶者,脸色灰败,道:“都死了?”
“没有。”林岳回答。
房主长松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的房子要成凶宅了。
林岳向房主保证,会将房子恢复如初,也会赔偿狗钱,得到房主的谅解过后,他对大家道:
“惊扰大家,实在抱歉,过些日子,请大家吃酒,大家且先回去休息,现在没事了。如果有损坏的东西,告知我的娘子,我们会如约赔偿。”
大家连道:“没事就好。”回去休息了。
此时,里长来了。
房主看着甲正带着人手,把横在地上,昏的昏,重伤的重伤的几个行凶者抬出院子,抬向衙门,这才回去休息。
甲正知道林岳的身份不一般,办事格外积极。
顾筠一直没有同林岳说话的机会,里长走后,他才有了机会。
此刻,他已经把房屋里头的血液擦干净了。
从房内拿出最后一条手帕,叠好,交到林岳手里。原先的手帕已经被血浸透。
“我去给你请大夫,你捂好伤口,去房内等我。”
林岳说好,替换了原来的手帕。
顾筠朝外跑去,方才跑到门口,
听得“砰——”一声,回头看去,林岳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承天命,抚御寰宇,夙夜祗栗,惟宗社之安、国本之固,不敢须臾忘。比者储贰未立,中外遑遑,思得元良以系天下之心。】
【皇九子朝恹,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孝友根于性成,仁德协于舆望。事朕则晨昏问膳,克尽子职;临民则宽仁有度,屡彰善政。文武臣工,咸称其贤;黎庶黔首,胥颂其惠。此诚天眷宗社,畀以栋梁之材也。】
【今稽古制,载循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金册宝印,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
【尔其祗承丕基,恪守储贰之职:……】
【……】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安庆三十年 四月十六日】
一道不男不女的尖锐声音回荡在四周。
浑浑噩噩之间,林岳感觉头痛欲裂。
他发觉自己跪在坚硬无比的金砖上面,勉强抬起脑袋,看到黑色皂皮靴,靴筒上绣金线云纹,再往上,浅红色,绣象征地载万物的四章纹的下裳,映入眼帘。
林岳来不及接着往上看,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让他迷失了方向。
踩空的失重感,时不时向他袭来。冥冥之中,他认为四下有着可以稳住身体的存在。
于是,凭借直觉,朝四周摸寻。
随着他的动作,失重感来的越发猛烈,次数越发频繁。试错许久,他抓到了那个存在。
“嘶——”
顾筠抱着书,趴在床边,睡得模模糊糊,忽然就被对方用力捏住肩膀。
疼痛乍起,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正要开口说对方,发觉对方没有醒,蹙着眉头,满头是汗的在床上挣扎,他又将不太友好的话吞回腹中。
他放下书,伸手提起放在地上的水壶,倒上半杯温热的开水,捏开对方嘴巴,喂上一些。
随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丢入冷水里头浸湿,擦去对方脸上的冷汗,再放冷水里,搓好拧干,抖开叠起,搭在对方额头。
“睡吧,赶紧睡吧。”
顾筠轻声说道,学着自己生病时,妈妈的做法,轻轻拍着对方。
不知是喂下去的水起了作用,还是搭在额上帕子起了作用,亦或者是妈妈的做法起了作用。总之,片刻过后,对方不再挣扎,紧绷的身体放松,垂下了手。
顾筠舒了一口气,面露愁意,看着林岳。
大夫来看过了,正是之前给他看病的大夫。
对方告诉他,林岳没有被木棒伤到头骨,他只是受了皮肉伤,然而对方为何昏倒,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告诉他,对方肯定能醒,没有伤到脑子。
这位大夫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再找也不能比他好,顾筠也只得相信对方。
假设林岳后面好不了,那他……那他可以养对方。
家里现在的钱足够多,可以覆盖往后几个月的开支,他只要专心学习,就能在钱用完之前,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便宜夫君。
顾筠拾起书,趴在床边,撑着下巴,翻看起来。
现在天快亮了,他熬了一夜,困得不行,看了个片刻,他的眼皮就再次黏上。
这次太困了,连书也没合上,收入怀里,便压着摊开的书,陷入梦乡。
豆油灯展中的灯油,缓缓消融。
时间滴滴答答,流过四野。
灰暗天空边缘泛起一点白,不过转眼之间,紫粉、紫金混杂的绚丽霞光,取代了白,快速向四遭扩散。万壑群山,虽走势如龙,却无力阻挡,霞光很快推近到接近京城的地区。
一行人骑着良马,马蹄踏过夯实平坦的大道,奔向京城。
京城,近来几日,阴雨绵绵。
路边的毛白杨树干粗壮,生得高大,干净利落的树枝刺喇着一片片深绿树叶。冷岑岑的细雨,轻轻敲击叶面,城间一片萧瑟之意。
一行人拿出路引,于城门口验明身份,进入京城,直去孟丞相府。
宣朝初时设立三省六部制。
三省指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六部指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
后因一件危及国之根本的事情,三省被废除,三省原本的职责交于六部及新设机构,而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与此同时,丞相制也被废除。
到了安庆年间,当今皇帝,操劳过度病倒,采纳燕王主意,重置丞相制,且丞相数目不曾设限,分治六部,辅佐帝王。
孟丞相府,数位官员排队等着见丞相。
一行人来到丞相府,翻身下马,为首之人来到门房,递出名帖,门房接过,打开一看,立刻引他去见丞相。
丞相府的下人请随行之人去休息,疲倦马匹拉去打理、喂食。
一串大大小小的官员见状,面面相觑,掩面小声嘀咕。
“什么人啊?竟能轻松见到孟丞相。”
“瞧见也不像什么名人。”.
孟丞相在书房处理公务,他已至顺耳之年,很胖,发须皆白,双颊有斑,眼袋明显,眼下漆黑。
为首之人到了书房前头,孟丞相停下了笔,让其带入房内。
“大人。”为首之人向孟丞相行礼,从胸前衣里摸出一封书信,恭敬交于孟丞相。
孟丞相接过书信,拆开一看,顿时笑出声来,拍着书桌,道:“好!好!好!”他将书信丢进火盆,道,“路上没有人跟踪你们吧?”
“大人放心,我们行事很是谨慎。”
孟丞相道:“下去吧。”
对方退下,孟丞相对随从道:“去把大公子和宁付叫来。”
孟旐和宁付进入书房,道:“爹,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孟丞相道:“殿下找到了,你和宁付带人去接殿下,切记,不可声张。路途若遇阻碍,可调遣地方上的军队。这是陛下亲授虎符和手谕,收拾好了。”他拉开书桌下头的暗格,取出虎符和手谕,分别交于两人。
两人应是,正要出门,又被孟丞相叫住了。
孟丞相看着火盆里面即将烧成灰烬的书信,于书房踱步片刻,坐到书桌前头,提笔写下一页纸,折上,封入信封,多递给孟旐。
“带上这个。”
“爹?”
孟丞相道:“南菱知府传来消息,殿下现在安然无恙,既然安然无恙,现下屈居一个小地方,却不传递任何消息出来,更是没有动身前来京都的动作。这不对劲,其中恐怕有什么变故。你们去后,做事莫要急躁。”
“是,爹。”
“是,大人。”
孟丞相目送他们离开书房,叹了口气,正欲坐下接着处理公务。一个随从匆匆忙忙跑来,道:“大人,黄大监求见。”
孟丞相去了大厅。
黄大监坐在大厅左侧,他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宦官里头,能够排到第二,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饶是孟丞相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两人见面,互问了好。
孟丞相道:“黄大监来此,所为何事?”
黄大监道:“万岁爷龙体违和,传旨命您即刻入宫侍疾。”
孟丞相皱起眉头:“太医怎么说?”
太监答道:“您能不知道?还不是老毛病。万岁爷传旨命您入宫侍疾,这是信任您嘞。这个月都第四回了,再没有人比您更得帝心!我是羡慕都羡慕不了!”
孟丞相心道:这个帝心,你羡慕,给你!
我忙死了,圣上还在给他添乱,一点不舒服就觉得自己要死了,焦虑不安,非要亲信陪伴左右。陪伴左右也就罢了,还要跟他扯东扯西,寻求安抚,弄得每次侍疾回来,都要熬夜干活。
再这样下去,圣上没死,他要死了!
他今年都六十三岁了。
“孟丞相,您快些收拾,同我进宫吧,安车在外等您。”黄大监催促道。
孟丞相死气沉沉,道:“稍等。”
不紧不慢收拾一番,孟丞相让人扶着,踩稳板凳,登上安车,同黄大监进宫了.
林岳醒来,已经天亮。
他想着未曾遗忘的梦的内容。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黑色皂皮靴,靴筒上绣金线云纹……
他怎么会梦到这些奇怪的东西?结合分析,梦里的他,似乎在跪着听取圣旨。
若有所思,夜才有梦。难道这与他想要考取功名有关?
林岳潜意识认为不对,思索片刻,睁开双眼。
明亮天光刺入眼中,叫人想要流泪。他抬手遮住眼睛,适应了光线,方才松手,撑着床榻起身。
后脑勺隐隐作痛,且在忍受范围之内,但脑门前,有些沉重,随手摸去,一片湿软,揭下一看,原来是条帕子。
林岳侧头,看到了将帕子搭在他额头上的人。
对方歪七扭八趴在床边,睡得很沉,左脸压在书上,脸颊变形泛红,但书被压得平平整整。
林岳觉得好笑,穿衣下床,放好帕子,挪开对方放在脚边的水盆等物,弯腰抱起人,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人盖好。
对方被他惊醒了,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夫君。
林岳单膝半跪在床,闻言,心念微动,伸手抚摸对方脸颊。温热细腻的手感,令他忘记了对方性别,指尖探向对方唇角,摩挲两下,俯下身体,脸庞靠近对方脸庞。
“林家娘子!”房主在外敲门。
林岳已经感觉到了顾筠均匀的呼吸,经此一遭,如梦初醒,立刻退后。他抿了抿嘴唇,走向房门,打开了,看着房主,道:“什么事情?”
第37章
房主见着林岳,面上一怔,反应过来,道:“我来看看你醒没醒。”
林岳道:“如果我醒了,便去衙门,县太爷从行凶者口中已经审出,他们要杀我们夫妻的缘由。”
房主竖起拇指:“料事如神!”
林岳道:“我知道了,劳烦你了。”
“小事,能为林郎君办事,是我荣幸。”房主笑得十分殷勤。
顾筠已经将应该给房主和租户的赔偿金,给了他们,古县令又派了人,在周围巡视,以保证他们的安全,林岳这会儿收拾好自己,确定门窗锁好,便可前往衙门。
出发之前,他给顾筠压好被子。
顾筠在这期间,翻了个身,侧身弓腰,抖开了一些被子.
院子距离衙门不是特别的远。
一柱香后,林岳见到古县令。
他头一次在公堂之上见到古县令。
对方正在办主人家打杀偷窃仆人案,他很不耐烦,一口接一口地喝茶,两旁衙役杵着杀威棒,嘴里喊着威武,震慑着堂下跪着的主人家和状告主人家的仆人父亲。
林岳扫上一眼,退到一侧等待古县令。
古县令却不愿意为了平头百姓,耽误重要的事情,让衙役把两人都收监了,他走了过来,道:“林贤侄现下感觉如何?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仔细看看。”
林岳听到平头百姓喊冤的声音,他垂着眼帘,拱手说道:“劳县太爷记挂,目前不觉伤势有恶化的驱使。不过若有好的大夫,也是愿意看看,毕竟伤在脑袋。”
古县令让人去请县城里面,资历最长的大夫。
一柱香过后,那位大夫来了。
对方首先询问林岳当前身体状况,随后拆了绷带,观察他的伤口,最后伸手按了按伤口周围以及一些穴位,得出和上位大夫差不多的结论:
“皮外伤,没有伤及脑袋。不过从你昏迷一夜的情况来看,你遭受伤害之时,颅内或许有点出血,但这没有关系,你很快醒了,且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说明这点出血没有对你产生什么不好影响。”
林岳闻言,想到自己被顾筠救起后,摸到的鼓包。
鼓包正好在后脑勺,头发里面,由于当时只是碰到才会疼痛,且没有带出任何异常,故而没有理会。
现下想来……
林岳询问大夫:“颅内出血会产生什么不好影响?”
大夫道:“这就不好说了。可能变得愚蠢,可以容易头疼,可以性情大变等等。”
“再说清楚一些。”林岳道。
大夫沉思片刻,道:“也可能某种事情再不能做,再或者不能劳累,失去记忆等等。”
失去记忆?林岳轻抬手指,敲了一下椅子把手。他站起身,向大夫道谢。
大夫拱手,收起医箱,起身告辞。
古县令对林岳道:“知道你没有事情,我也就放心了。林贤侄,昨夜欲取你们夫妻性命的歹徒,你猜,是受谁指使?”
林岳露出苦恼之色:“我们夫妻不曾得罪任何人,实在想不到是谁想要取我们性命。”
古县令大马金刀坐下,衣袖扫过桌面,断起茶水,砸吧一口,道:
“说起来我都生气。这人啊,是燕临县县令!王珙!歹徒说,前天夜里,王珙的师爷找到他们,说王县令有个心头大患,请他们去处理了,事成之后,必要重谢!”
“王县太爷?”林岳拧眉,“王县太爷之前照顾过我。”
古县令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上次为冯家遭受火灾,前来找我,希望我照拂冯牢头一二你却不知,对方投了王县尊,谋划着害你夫妻二人,你可谓是一片好心喂了狼!”
林岳跟着气愤。
古县令满意地看着林岳的反应,道:“我已经把冯牢头处理掉了。”
林岳起身,向古县令道谢,随后愁道:“我们夫妻也不曾得罪王县太爷,真不知他为何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
古县令闻言,闷头喝了口茶。
他觉得王县令这不是冲着林岳两人来的,这是冲着他来的,至于为何冲着他来。
——大约是因丞相之托,他率先完成了,对方嫉妒他从此官运变得顺畅,为了拖他的升迁,进而对林岳下此狠手。
说来,两县临近,某些事情,例如商户流到彼县,公文回复速度,总会存在些许纠葛。
他和王县令互相看不过对方许久,只是都是官员,见面还是维持着客气。
另外,他还担心这事与黄师爷有关,据他调查,王县令对林岳下手之前,黄师爷去过他的府邸。
那已是三更半夜,对方行事很是隐蔽,若非自己现在收回大权,怕是没人告知,要被一直蒙在鼓里。
古县令并不愿意将他的猜测告知林岳,倒不是防着林岳,只是担忧对方因此对他不满。
更况且,这事告知对方,对方也解决不了。
于是,他对林岳道:“你不知道缘由,我更不知道缘由了。或许根本没有缘由,对方只是纯粹不喜你二人。莫要担心,此事我会妥善解决。”
林岳道:“不知县太爷怎么解决,我对此实在担忧,倘若不能知道解决办法,必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古县令道:“这也简单!官员残害士族子弟,丞相旧友遗孤,人证物证齐全,我上奏本,直接参他,他必要付出相应代价。再则,你这边,我会加强人手,日夜巡视,保护你们的安危。
“寻到贤侄的消息,算着时间,已然送达孟丞相,想来过不了多久,接你上京城的人就到了。”
古县令原本打算今早去见王县令。
冯牢头的话只是单面之词,无人能证,毕竟冯家人死绝,且冯牢头还没出手,要想拿此定王县令的罪,是很难一件事情。
他去见王县令,就是为了套对方犯罪的话。
但现在对方亲自把人证物证送上门来,这还套什么话,这简直是天助他也!.
顾筠醒来 ,天色昏昏黄黄,他无端生出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坐在床上,缓了许久,顾筠方才从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里面脱身,他起了身。身上衣服没有被换,应是林岳将他抱到了床上,至于林岳……
林岳去哪里了?
他伤也没好,怎么到处跑?
顾筠打开房门,去寻林岳。
刚刚出门,就被附近巡视的衙役拦了下来,他们道:“林郎君很快就会回来,还请娘子耐心等待。”
顾筠问道:“他去哪里了?”
衙役回答:“林郎君这会儿去了工地,找老匠师,领这些日子的工钱。”
林岳已经做满两日,虽然老匠师还没找到合适小工,但仁至义尽,故而今天从古县令回来后,读了半日书,直接去找老匠师领工钱。
顾筠于是回房,准备做饭。昨天买的菜还没吃完。
晚饭做好,林岳正巧回来了。对方带了一叠书回来,还背着毕老三那个书箱,他的身后跟了两个衙役,也抱了一叠书。
顾筠吃惊道:“你这是……”
林岳让两个衙役把书放好,客气送他们出门,回过头来,正要对顾筠解释。对方右手握紧,一锤掌心,道:“我知道的,你要参加科举!”
林岳没有否认。
两人坐下吃饭,顾筠厨艺依然没有进步,两人还是就着酱菜吃饭。
“昨晚那些歹徒是怎么回事?也是受人指使?”顾筠嚼完嘴里的饭,问道。
林岳道:“县太爷跟我说,他们是受王县太爷的致使,那位冯牢头也是如此。不过后者被县太爷处死了。”
顾筠一听,心下一沉,又很快提了起来,道:“王县太爷为什么要杀我们?”
林岳直直看他,道:“这事你不比我清楚?”
顾筠小声嘀咕:“我清楚什么,我清楚……”
林岳看着他张张合合的淡红嘴唇,片刻,移开目光,用筷子另一头点了点桌面,道:“行了,安静吃饭。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只怪王县太爷眼神不好,将你错认为与他有仇的男人。”
顾筠多云转晴,连连点头,道:“对,都怪他眼神不好!”
林岳道:“县太爷以为王县太爷是为了对付他,才对我们出手。他想要解决王县太爷,不过依我看,没那么简单。”
……
林岳一语成谶。
古县令费了不少功夫,写好参劾王县令的奏本
他坐在前衙公房,确定奏本言辞等无误后,唤来随从,要他把信交给驿差,让驿差将信送往京城,务必保证代替皇帝处理这类奏本的几位丞相都能看到,特别是孟丞相。
正在此刻,王县令造访。
“巧了!”古县令把奏本递给随从,命他出发,随即冷冷笑道。
衙役问道:“大人快要见他?”
古县令道:“不见,请他回去。”
衙役应是。
与此同时,一道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古县令抬头一看,王县令带着一个腰弯得很低的人走了进来。
几个衙役围在王县令身旁,神色焦急,见到自家大人,连忙请罪。
“大人,我们拦不住王县太爷……”
古县令阴沉着脸,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一群人如蒙大赦,立刻退下,先前那个随从也跟着退了下去。
古县令打量王县令,脸色极臭:“王县尊带着人闯进来,所为何事?怎么,今日饭菜合口,吃撑着了?”
王县令道:“古县尊,莫要生气,我是来给你一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古县令警惕道。
王县令一踢身后之人的腿,道:“混账东西,跪下!”
“你到底要干什么?”古县令问道。
王县令指着跪下的人,道:“古县尊可认识这人?”
古县令扳起此人低垂的脑袋,仔细看了看,道:“这是你身边的师爷。”
第38章
古县令扳起此人低垂的脑袋,仔细看了看,道:“这是你身边的师爷。”
王县令点头,道:“这混账东西,今早求我救他,说自己做错了事。
“我一听,这混账东西因为林贤侄的娘子长得像极自己之前酷刑审问的逃犯,认为林贤侄的娘子就是那位逃犯,担忧对方借着林贤侄的势,报复自己,竟打着我的名号,雇人行凶,欲要除掉林贤侄与其娘子。
“然而未能成功,得知所雇之人尽数进了朱阳县大牢,慌了神,求到我头上。我岂能包庇意图伤害他人的人?
“这便立刻给古县尊送了过来,任古县尊处置,毕竟事情是在朱阳县发生的,而此人又是我的师爷,我不好插手此事。”
古县令闻言,冷冷说道:“王县尊,我的眼睛还是不瞎。”
王县令笑道:“这我自然知晓,所以我把人给你送来了。”
古县令不说话。
王县令逼近古县令,道:“古县尊难道是怀疑我才是幕后真凶?这些歹徒,可曾见过我?是我亲自发号施令的?古县尊,我也是无辜之人,你可不能不辨是非,毫无证据,往我身上泼脏水。”
古县令恶狠狠看他。
王县令退后,道:“人给你送到了,我就走了,不必送。”
说罢,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对自己师爷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放心,你的家人,我会好好照顾。”
“多谢大人,大人大量!”师爷满脸是泪,跪着转身,朝他“砰砰——”磕头。
古县令目送王县令离开,待他离开后,一脚踢向师爷,道:“当真如你家大人所言,你想要害林贤侄两人?!”
师爷被踹出几米远,狼狈爬起,跪好,哽咽道:“回县太爷话,我家大人所言不假,字字属实!”
“你是不是被他拿住软肋了?”古县令问。
对方答:“没有,我是瞒不住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希望不会牵连家人!”
古县令深吸一口气,道:“来人,拦下随从,信不必送了。这人给我拖下去,严刑拷打!”
古县令心想:无论你被人拿捏住了什么软肋,严刑之下,不信你不招供!
古县令想得美极了,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师爷暴毙了。
古县令召来狱卒,询问情况。
狱卒们跪下,为首牢头诚惶诚恐道:“我们都是老手了,用刑掐着分寸,决计不会将人打死。两刻钟前,上完水刑,对方还好好活着,他不肯招供,于是我们想,让他缓上一缓,别死了,明早再审。谁知方才巡视犯人,却发现对方死了……”
古县令脸色很是难看,大声训斥他们,还要罚他们半个月役俸。
狱卒们不敢吭声。
“伯父。”一个年轻书生走了进来。
古县令道:“你来做什么?”
书生道:“伯母在后头听到你的训斥声,让我来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古县令道:“还能有什么事?”
他挥退狱卒们,将前因后果同书生说了。
书生闻言,笑眯眯道:“伯父不必为此大动肝火,虽然这位师爷,牢中暴毙,再无交代幕后主使的可能,但要参上王珙一笔,叫王珙吃个亏,却也不难。倘若孟丞相为着林兄弟较真,革了他的职也不是不可能。”
“你有什么办法?”
书生道:“ 伯父请坐,容我细细同你说……”
两人借着灯光,讨论一番,古县令开怀大笑,连声说道:“好!好!好!我要参你,就要参你,你能奈我何?!”
深夜,朱阳县。
古县令的随从揣着奏本,去了驿站。驿站留着灯,有人值夜,随从将装封好的奏本都给驿差,又将古县令的话转而说出,嘱咐对方。
驿差连声说道:“请大人放心,一定妥妥贴贴送到京城。”
随从回到衙门后头的宅院。
古县令见到随从,这才放心,安然同侄子离开公房。
他却不知一个黑影蹲在房后树上,通过半开窗户,监视着房中一切。
黑影待到他和侄子分开 ,各自进入卧房后,从树上一跃而下,避开府中仆人,出了衙门,轻手轻脚避开今天格外认真的巡逻衙役,朝北面城门跑去。
这是一个有着功夫的人,跑起来又快又轻,不过片刻,对方就来到城门前头。
一个闪身,出了朱阳县,轻车熟路,走上官道旁边的小道,从等在隐蔽地方的人手中,牵过骏马,抬腿跨上,直追出发不久的衙差。
此去京城的驿差有两位,古县令这份奏本,虽不曾直说重要性,但从对方嘱咐的话,也能猜出重要性。
两人快马加鞭,朝京城奔去。
此时已入秋,雨水渐多,要想不耽误行程,晴日就要多走几十里。
马蹄踏过一段坑坑洼洼,未及修缮的官道。
旁边小道冲出一匹骏马。
骏马之上,坐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柄雪亮大刀。
两个驿差心中大骇,拉紧缰绳:“吁!停!”
马儿受惊,扬起前蹄,两人腿部发力,借着马鞍,夹紧马腹,迫使马儿冷静下来。
两位驿差此刻也冷静下来,拔出腰间长刀 ,道:“哪里来的盗贼,还不速速退下,胆敢袭击我等,株连三族!你若就此离去,便不追究罪责!”
黑衣人一言不发,驭马提刀冲来!
两个驿差对视一眼,调转马头,朝后方九里左右的驿站本奔去。后方黑衣人将刀换箭,搭上两支羽箭,瞄准二人.
“大人。”
黑衣人跨过门槛,将手中加盖火漆封条的文件袋恭敬递给王县令。
王县令刚从床上起来,身穿中衣,单手接过,撕开文件袋,取出里面的奏本,打开一看,笑了出来,将奏本甩到地面:
“好个治下不严,好个才力不及,好个任用奸人!好你个古老贼!”
“老爷……”侍候一侧的小妾,怯怯开口。
王县令看她一眼,小妾吩咐丫鬟抱起衣服,两人快速出门。
王县令道:“本想留你性命,既然你不识趣,也不要怪我无情。”他对黑衣人朝手,待到对方与他距离便近,低声吩咐几句.
林岳辞去工地活后,之后日子,就是待在家中读书以及给毕老三代写课业。
顾筠时不时拿着书去请教对方,有了对方的帮忙,他看起书来,更加快了。
这个期间,顾筠发现自己前些日子栽到缸里的蒜种子、小葱种子、香菜种子发芽了。
蒜长得最快,抽出的蒜芽,不过几日,便分出叶片,一根根叶片,绿油油,最长那根已经有手指长短。
小葱倒是还矮矮的,唯二分出的叶片也细细瘦瘦。
香菜比小葱长得还慢,抽出的芽,离得远了,宛如一个绿点。不过它的香气是最为浓郁的。
这日傍晚,顾筠把对方给他的书尽数看完,出门拉着一个巡视衙役,检验一番自己语言。
确定对方能够轻轻松松听懂,开心回家,一面想着明天就能出门寻找工作,一面准备晚饭。
为了庆祝自己明天就能出门寻找工作,顾筠端上只碗,来到缸前,把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成果——蒜叶和葱叶都掐了,拿来煎了一盘鸡蛋。
鸡蛋是巡视衙役买好送来的。
发生行凶案之后,他们家里的菜等,就由衙役卖好送来,古县令为此支了一笔钱。
虽然他做饭还是难吃,但他很会煎鸡蛋。
要想做得好吃,唯一技巧就是油多。
林岳取了个小板凳,坐在火灶前头烧火,柴放得很少,但火烧得很旺。
他看出来了顾筠的心情变化,询问缘由。
顾筠笑眯眯道:“我有了一件好事。”
“说来听听。”
顾筠道:“之前你就知道了。”之后你不但会知道,还会被吓一跳。未免对方接着问,顾筠挑起一筷子炒好的鸡蛋,吹凉一点,塞进对方嘴里。
“好吃吗?”顾筠问道。
林岳简直想笑:“我还没嚼。”
顾筠催促道:“快点,快点!我要听评价。”
林岳细细咀嚼,吞咽下去,道:“一般,与从前你炒的菜并未差别。”
顾筠:“……”
“你味觉坏了。”
“味觉?舌头吗?”
顾筠不答,挑起一筷子鸡蛋,自己尝尝。油香油香,咸度适中,农家土鸡蛋的香气几乎被激发到了顶点。顾筠恨恨看他:“骗子,吃饭别吃鸡蛋了!”
林岳笑了起来,道:“我这不是为了让你也尝尝滋味,怎的还怨起我来了?”
顾筠抬脚就去踹人,还未踹到,对方提着小板凳往后躲去。顾筠见状,迈长了腿,他却没有考虑到重心不稳,身体一歪,直直扑向林岳。
林岳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害人害己,躲闪来不起,被他砸到,一并摔在地上。
林岳摔下去后,眼前几乎黑了一下,一帧画面随后,猛地跳出。
这是一张长相温柔,身着朴素的女子跪着佛前礼佛的画面。
画面一闪而过,正似这些日子不时闪现的其它画面。
他习以为常,抬眸看着顾筠,表情淡淡,道:“起开。”
顾筠的大腿撞到板凳了,撑着他的身体,正在爬起。闻言,他道:“别催。”
林岳道:“快些。”
顾筠被他催得烦死了,一个错手,按在他的腹部下方,听得一声闷哼,连忙松手,又扑了上去。
林岳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顾筠!”
“到!”
这一声,令顾筠仿佛回到课堂,老师点名之时,他抬起脑袋,下意识回了声到。
对方脸上写满你是不是有毛病几个字,他余光扫见,轻咳一声,理不直气也壮,道:“这都是你催我的下场,都跟你说了别催别催……唔?!”
林岳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压了下来,偏头亲来。
他在说话,舌头甚至不必撬开他的齿关,便能轻轻松松深入他的嘴里。
顾筠呆住,满脑子都是嘴里那片蛮横扫荡的炽热湿软。
他下意识想要推拒,对方按紧他的后脑勺,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腰间,将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第39章
一通扫荡过后,压着他的舌根深吻。
分布复杂神经网络,最为敏锐的人体器官之一,被人纠缠,几息之间,他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电流从尾脊蹿来。
身体几乎麻了半片,他舌头躲闪着,但狭小的空间,哪里有它的藏身之处,不过片刻就被纠缠上来。
牙龈在此期间,时不时磕碰,隐隐约约的疼痛,总是会被激烈的吻掩去。
对方的呼吸很沉,顾筠听到自己的呼吸也很沉。这比第一次接吻还要厉害,他简直想要合上牙齿,往对方舌上咬上几个孔洞,看你还做不做乱。
但他有所顾虑,而且没有这个胆子,磨磨蹭蹭一会,到底作罢了。
漫长的吻,冲散了强烈的刺激感。
吻声粘稠,顾筠费力吞咽,他实在含不住那么多接吻之时产生的唾液。
舌头发麻,对方撤退,单手撑地,抱着他坐起了身。
顾筠半跪着坐在他的大腿上头,垂着脑袋,眼眶红润,轻轻喘气,抬手去擦嘴角溢出的晶莹液体。
林岳那对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他。
顾筠察觉到了,抬头去看,对方偏过了脸。
什么意思?
他看不懂,心里一阵烦躁,擦净嘴巴,去拨对方揽住他腰的手臂,想去喝水洗嘴、洗喉咙、洗胃。后两者如果能洗到的话。
恍恍惚惚之间,他居然吞了接吻产生的唾液,虽然绝大部分是他的,但是还是有部分是对方的……
对方视线回避了他,手臂却抱紧了他,无论如何也拨不开,顾筠忍不住发火。
火还未从口中出来,对方正过了脸。
鼻尖相撞,顾筠痛得嘶了一声,又被人亲了上来。
他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两人距离太近了,呼吸缠绕,他只得看到对方眼睛。眼帘微垂,眼眸浸在阴影里面,显得很是沉迷。
顾筠出神。
对方的手摸到他的后颈,捏了几捏。
“发什么呆?”林岳哑着声音开口。接吻确实舒服,挺甜,他换了个方向,轻啄怀里人的嘴唇。
顾筠反应过来,猛地后仰,捂住嘴唇。
林岳亲到他的手背。
林岳眉头微敛,显然要动怒了,道:“嫌弃我?”
我都不嫌弃你是个男人,你敢嫌弃我?
这会知道不妥,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顾筠硬着头皮狡辩:“没有嫌弃,主要是亲嘴不太干净。”
林岳:“哦?按你所言,更不干净的事情我们也做过。”
顾筠:“我其实是想说这里不干净!而且天快黑了,其它租户会来做饭,我们在此亲热,有碍观瞻。”
林岳:“是吗?”
顾筠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林岳看他一会,一把将他拉起,往房屋里头拉去。顾筠怎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顿时慌神,踉踉跄跄走了两步,拽住对方的手,道:“我饿了。”
“一会就好。”
顾筠道:“你亲疼我了。”
林岳站住脚步,回头看他。顾筠放下手,凑到对方面前,嘟起嘴巴:“你自己看。”
林岳捏着他的下巴,垂下眼帘,仔细看了看,道:“什么地方。”
顾筠心道难道没有伤口,可明明嘴巴火辣辣的微微作疼,他目光闪烁,支吾了一声,道:“有些伤口太小了,肉眼不可见,但我能够感觉到……”
“与人起了冲突,就该把你这张嘴派出去,以一敌百。”林岳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扛了起来。血液因为重力作用,流向脑袋,顾筠有些难受,但很快缓过来,拍打青年后背,脚也去踹对方,整个人像个扑棱蛾子。
这点反抗等同不反抗,林岳把他带回了房屋,放在桌上,欺身而来。
顾筠扭头就躲,眼见躲不过,对方的手还顺着衣服下摆往里探,他在心中暗骂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是个疯狗,死死抓住对方的手,讨好地亲一下对方嘴唇:“真的没有嫌弃,我真的饿了,而且也疼。”
林岳冷冷开口:“舌头伸进来。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吧?”他唇齿张开一点。
顾筠:我要把你狗嘴炒了!!!
顾筠心道:要不说出真相?反正他也能找工作了。可是,这个时间点说出,先不论被赶出门后,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工作,期间要饿多少回肚子,只说现在说了,真的不会恶心到对方,火上浇油?
顾筠觉得自己项上人头不太稳定,犹豫再三,心下一横,贴近对方嘴唇,舌尖试探性地往对头嘴里伸,碰到齿关,湿热坚硬。闭上眼睛,一鼓作气——
院门外头传来高呼。
“林郎君在吗?”
顾筠心下一喜,立刻回到原点,红润晶莹的唇瓣一张一合,藏着欢喜的字音,轻快蹦了出来。
“有人找你诶,是不是县太爷?”
林岳捏着他的脸,没多少肉:“你很得意啊。”
“我为什么要得意?”顾筠装模作样地失落,“来得真是不巧。”
林岳道:“那亲完再说。”
“林郎君!”院外传来的喊声提高几分。
顾筠推他胸膛:“色令智昏?人家在外等着。”说罢,趁他不备,跳下桌子,推着他往外走。
林岳一动不动,像根木头桩子。顾筠正要打着正义旗号骂他,对方抬手整理了他的衣服,顺带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拉着往门外走去。
顾筠:“……”
你出去就出去,为什么要拉上我?我要洗嘴、洗喉咙、洗胃。顾筠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一派乖巧。
“林郎君!”喊话之人露出笑容,不等林岳拉着顾筠走近,几步跑了过来,“负责巡视的兄弟说你们在家,叫了几声,以为不在,正要命人去寻找。”
林岳拱手,道:“劳大哥挂心。”
男人正是县太爷的随从,他道:“郎君哪里话,这是我应当做的。别是打扰了郎君的事情就好。”
末尾一句话本是一句客气话,谁料说罢,竟得了林郎君一句,“合该晚些时候来。”
顾筠差点被空气呛到,他躲到林岳背后,以免对方看出什么。
男人即便看不见他,似也猜到什么,道:“是我的错,郎君莫气。我们大人设宴,宴请两位。”
他递上请帖。
“郎君一定要去,我们大人听说郎君想要参加科举,这几日收集了外头买不到的书籍答卷等,要赠予郎君。
男人看向顾筠:“顾娘子,我们夫人十分担心你在家呆着无趣,这次借着吃席,大家熟悉熟悉,日后你无聊了,尽管去府上寻夫人。
“县城里头,各位有头有脸的娘子经常举办各种宴会,夫人迫不及待想要将你这样年轻貌美,又有个好夫君的人引荐给她们。”
这男人的嘴跟擦了蜜,说起话来,一套一套。
林岳只稍一听,便知这男人虽是县太爷的随从,可来请时,得了其他人的指定。
县太爷那位侄儿么?
林岳翻看请帖,请帖还是县太爷信任的文吏代写。
顾筠探头去看,林岳把请帖递给了他,对男人道:“还请回禀县太爷,我们随后就到府上。”
男人笑着应下,转身离开.
算来,孟丞相的人,最晚大后天就会来抵达朱阳县。此时正式宴请林郎君与其妻子,是否会太晚了?我早说过,应该前些日子,参了王县令,就要正式宴请林郎君与其妻子。本来应该更早,可这穷乡僻壤,准备看得过去的宴席,可不得好几日。”
此时,古县令同侄儿说话。
书生道:“伯父,不晚!你想,我们要是表现得太过殷勤,人家还会看不上我们。咱们这时送上书籍答卷,又请夫人陪他娘子解闷,正正好,不殷勤,也不冷漠,对方再如何,也得记上几分咱们的好。”
古县令摸着胡须。
书生道:“黄师爷见不得咱们好,这段时间再不提送礼设宴的事情,那咱们与他反着来,必然是对的。”
古县令道:“这倒不错。不知我参王县令的奏本到了京城吗?”
书生道:“即便到了,丞相们看完,行文按察司,按察使派人下来调查王珙,核实情况,最后给那王珙定罪,也要好长一段时间。伯父,千万沉住气。”
古县令点头,道:“好小子,等把林郎君送走,就安排你进衙门做个文吏,去帮黄师爷干活。
“等把黄师爷的能耐学到手了,我就给你弄份功绩,举荐你为主薄。现今县丞已有,虽是个一般先生,主薄职位空缺。
“这地勉强评为中县,又不算富裕,走走关系,举荐定下,不难。
“至于黄师爷,你上到主薄位置,寻个事情,就替我处理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提你做县丞。”
中县县令,正七品官员。
中县县丞,正九品官员。
虽是正九品官员,对于一个连考几次也没考上举人的秀才来讲,也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书生大喜,跪下磕头,道:“多谢伯父!”
一个仆人站到墙根,听到两人对话。听罢,不动声色来到黄师爷住所,转告黄师爷。
黄师爷闻言,心中冷笑:两个蠢货,想做了我,活到那天再说!
黄师爷换上一件仆人的衣服,从后门离开县令住所。一路奔袭,出了城,来到一处树林。
树林深处走出三匹马,马上都坐着人,身穿黑夜,蒙着面。其中一人举着火把。为首那个黑衣人对黄师爷道:“如何?”
黄师爷道:“县太爷请了林岳夫妻到府上一聚,你家大人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为首黑衣人居高临下,看着黄师爷。
黄师爷恼火道:“那夜,你家大人邀我去府上见面,我本以为你家大人是为感激我透漏寻到林岳的消息,可不想你家大人却要我帮他对付县太爷。
“我不同意,这对我没有好处。
“难道换个县太爷,我就能做官了?
“他倒可好,直接派师爷找到冯牢头,让冯牢头去杀林岳夫妻。
“冯牢头办事一旦成功,便要人杀了冯牢头,把杀林岳夫妻的事情嫁祸给我。县太爷夺我的权,冯牢头背刺我,我与他们都有仇,他再跳出来说,那夜我找他是为请他帮忙除掉林岳夫妻,颠倒黑白,我就被扣死杀人犯身份。
“我是多么好的背锅者!事后,他再借此参劾县太爷,孟丞相追究,献祭县太爷,杀人事件也就完美落幕。
“别当我不知你家大人怎么个计划!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冯家失火,冯牢头爆出背后主使,你家大人明白县太爷就此会找上他,干脆趁着大家以为危险过去,松懈下来,再次刺杀。不巧了,刺杀对象有着功夫。
“你家大人反而送了把柄进去,折上一个师爷,真是好笑!”
黑衣人“噌——”一声,抽刀架到黄师爷脖子上头。
第40章
黄师爷不慌不忙道:“你家大人,要我除了你家那个师爷 ,我做了,要我今日办的两件事情,我也办了。”
笑了笑。
“从前的事情,我不同你家大人追究。托你家大人的福,现在县太爷对我动了杀心,只想利用我后,把我杀了。
“因而你家大人承诺我,要给我的好处,一定要给上。
“我知道你家大人等会要做什么,我写下来了,假如我被杀人灭口,我的亲朋好友便会上到府衙告官,闹个不死不休。”
黑衣人凝视着他:“你真如大人所言,聪明极了。”
黄师爷道:“做人师爷,不聪明怎么养家糊口?”
黑衣人收起了刀。
可惜这聪明只是小聪明,你要为此付出生命代价。
——
前几日,王县令对他说:“事后,处理了黄师爷一家。”
黑衣人道:“不出意外,对方猜到我们的计划,我们赶尽杀绝……”
王县令道:“所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现在就派人盯着黄师爷,他的家人若得他命,暗地潜逃,便通通拿下,不得惊动了他。这大鱼没有尾,是掀不起浪的。”
“大人何不收为己用?”
王县令哈哈大笑,道:“这样聪明的人,凭什么为我所用?养虎易被噬。行了,去做事吧,我写个奏本,古县尊想等按察使派来调查我,我还等着按察使派来调查他,咱们的区别也就一个活一个死。”
——
回忆结束,黑衣人对黄师爷说道:“放心,大人承诺你的好处,必然会给。”
黄师爷道:“那我就安心了。”
两人静待林岳夫妻抵达县衙后方,县令居所.
此时,顾筠和林岳把饭菜等收到房里,正在询问林岳要不要沐浴,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宴席。
他有些紧张。
林岳道:“你要是想讲究,可以,我给你烧水。”
意思就是不需要,顾筠一时半会,又开始好奇林岳为何得到县令的青眼。
他好奇着好奇着,忽然就想到,林岳这么有能力,那岂不是可以借他的手,暗戳戳报复王县令一下……
林岳抬起他的脸:“在打什么坏主意?”
顾筠惊讶地看向他。
林岳道:“说来听听。”
顾筠立刻摇头,矢口否认。
他再仔细想了想,便不想报复王县令了。
民不与官斗,他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稳生活。其实那些日子他已经淡忘了不是。
再则说了,县太爷已经表示,他会解决王县令。但愿他能解决对方。
林岳拉开抽屉,拿出一柄崭新匕首,装入胸袋,道:“不要擅作主张。”
说得我能擅作主张。
顾筠道:“你什么时候买的匕首?”他居然没有发现抽屉里面有着匕首。
林岳道:“买了有两日了。”
顾筠:“那你带去县衙?”
林岳笑道:“有备无患。”
顾筠听懂言下之意,摸摸自己贴身携带着的小木刀,觉得不妥。
左右找了找,发现家里的利器只剩菜刀,但菜刀又重又大,实在揣不走。
他怂叭叭道:“要不我不去了?”
林岳道:“好啊,等县太爷亲自来请你。”
顾筠和他对视,见他的手伸自己脸庞伸来,往后退了一步,跳过门槛,夹带私仇,毫不吝啬自己的评价,道:“你早晚舔舔自己嘴唇,迟早有一天会被毒死。”
林岳挑了一下眉:“我说有备无患,你是杞人忧天。我难道是会抛弃娘子独自逃命的人?”
顾筠捂住耳朵,朝外走去,走上两步,指缝之间传进隐隐笑声,他想起被他遗忘的事情。
他快步朝厨房走去,从公用水缸里面勺出一瓢干净的水,隔着距离,倒入口中。
“你在做什么?”
林岳悄无声息跟了过来。
顾筠:“……”
顾筠手上一抖,瓢中水撒出一些,泼到他的下半张脸,冰凉的水滴滴答答,打湿衣襟,全身绷紧,喉结滚动,“咕噜——”一声,他把水吞了下去。
他已经绝望,但他面上依然维持着笑容,回道:“我在喝水。”
林岳缓步走了过来,也不质疑他,捏着手帕,擦去他脸上与衣襟上的水,俯身亲到他的嘴唇,道:“知道了。”
你知道个毛线!顾筠抿直唇线。
两人来到县衙,不及后方,县令等人就迎了出来,一伙人互相见礼,说说笑笑往宅子里去了。
最后一抹晚霞停留在宛如蒙着一层灰雾的山脉顶部,宅子炊烟袅袅,距离朱阳县数里开外的地方。
此地作为南菱府边缘地带,林木耸立,人烟稀少,比之京城的管道,要坎坷不少不说,路面宽阔程度也不及了,道路两旁生着不少杂草。
一方驿站建在这儿。
孟旐、宁付等人在驿站人员的伺候下,囫囵用过饭,休息片刻,决定继续前往朱阳县。
驿站人员牵出驿中的良马,替换他们疲倦的马儿,道:“大人,保重。”
孟旐颔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眺望远方,层峦叠嶂,苍翠蒙黑。
宁付道:“三郎,走吧。”
孟旐在孟家年轻一辈里排行老三,所以亲近之人,唤他三郎。
他回过头,对其它人肃着一张脸,“都打起精神来,还有四十多里就到朱阳县了!”
“是。”其他人道。
一伙人纵马前行,马儿跑得很快,扬起一阵灰,便消失在驿站。
距离朱阳县十里左右,宁付“吁!”一声,拉停了马,他凝神看着前方的朱阳县,道:
“三郎,情况有些不对。”
孟旐抬眼看去,此时已经入夜,无风,只见县城上空笼罩着微弱火光。
宁付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看来这火不小。过几日就入冬了,天气虽然干燥,但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失误,造成这样大的火。三郎,这不是普通的火灾。”
孟旐道:“你带人进城去。”
宁付道:“是。”
孟旐道:“进城后,兵分两路,一路去县衙,一路去殿下现居住所。如果殿下现居住所有灾,那么县衙肯定有灾,找到县令,令他不必理会县衙灾情,调动所有人手,去往殿下现居住所。”
孟旐从身上摸出一封盖着火漆的信封,递给身边两个随从,“把信带给……”
说罢,纵马回奔,去找南菱府同知,调遣府兵。
……
此时,县衙陷入火海之中,无论前衙还是后宅,均乱作一团,值夜衙役、仆人等,呼啸着往外跑。
管家心道:宴席开到一半,忽然起火,这是什么事儿!他满头是汗,扶着喝醉的古县令,大声喊道:“都不要挤,先让大人他们出去!”
书生呵斥道:“都冷静下来,脑袋不想要了吗?”
乱哄哄的局面总算安定,大家让出一条路来,管家和书生扶着县令,往后门跑去,宅院后门逃生距离更短,一众家眷跟在后面。
林岳喝了一点酒,顾筠滴酒未沾,故而两人都很清醒。林岳拉着顾筠,用酒水打湿的手帕,捂着鼻子,跟在一旁。
顾筠知道,他们快些出去,其余人活命机会才会更大。这个时代可不跟你讲什么人人平等。
火浪扑到皮肤上面,火辣辣的烧灼感。
黑烟混着各种建筑燃烧发出的味道,熏得人眼睛刺痛,眼泪直流,几乎看不清前路。
一行人眼见要抵达后门,忽听外面传来数道惨叫声。这是先前跑出去的丫鬟、小厮的惨叫声。
顾筠借着半开的门的掩护,朝外看去,只见外面有着一群蒙面的人,手握弓箭。
管家道:“走这边,这边还有一扇小门。”到了地方,却见外面情形一如刚才。“前门!前门!”管家喊道。
顾筠想:如果后门和小门都被堵了,那么前门肯定也被堵了。
果然,不出意外。
不仅如此,有人想要爬墙,逃之夭夭,也被箭射了下来。
管家一脸灰败,道:“这群乱贼要我们死在大火里面。”
顾筠还算冷静,毕竟不是第一次面临生命危险。他询问管家,道:“你仔细想想,府内有没有密道。”电视剧上不都说一些官员家里会修建密道吗?
管家勉强冷静下来,他想了想,道:“未曾听说有什么密道。”
再把县令夫人拉过来,对方也表示从未听闻。
她看看怀中抱着的儿子,咬咬牙,把儿子递给丫鬟,上前两步,抓住县令的衣领,一把掌扇向县令。
对方硬生生被扇醒了,环顾四周,“啊啊啊啊啊啊!”两眼一翻,晕了。
废物。
顾筠骂道。
林岳一脚踢起支着花树的小儿手腕粗的木棍,随手捏住,道:“会武的人跟我杀出去找人来救,我会向县令说明你们的英勇,县令会给你们记功,往后荣华富贵,必不会少。”
前衙只有些许值夜衙役,会武的不过三人,加上古县令招的随从,一共五人,其中两人也会射箭,准头一般。
林岳让那两人在门内辅助,带着剩余三人寻上一块水缸上的木盖,挡住胸前,冲了出去。
顷刻之间,箭雨飞驰而下。《https://www.moxiexs.com 》